第81章 入主东宫第八十一天:
这世界上会有这么荒谬的事吗?
还真有。
准备实行这一套白月光计划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想当骑墙派,反而得罪了世家和清流派两边的三皇子。三皇子为人蠢的挂相,这样的主意自然不会是他能想得出来的,这样的女举子也不会是他能够培养的出来的。
事实上,“贴心”为他提供计划的,是最近一段时间心事重重的四皇子。
四皇子的母族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在布局了,他们自持四皇子拥有法相天地的特殊血脉,未来自然要得到一个与他的血脉更为匹配的地位。
程家一开始培养这样的女子入朝,也并不是为了抢夺皇位。
毕竟那个时候孝贤太子还活着,没有人会觉得自己能够与地位如此稳固的嫡长太子相争。程家想的也只是借女举子投注,引起老皇帝或者孝贤太子的注意。在他们身边按一个有可能影响他们决断的人,为四皇子日后的发展谋利。
他们的逻辑链是这样的:谢皇后去的早,活人争不过死人,那如果死人“复活”呢?
也不算是真正的复活,只是给人一种遐想——
四皇子的母亲程妃机缘巧合知道了一个只有老皇帝和谢皇后有过的约定,若她能有选择,不愿再拘束于后宫生活,只想在前朝一展所学。
——一种若谢皇后没有选择嫁给老皇帝,真的入朝为官的遐想。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精于男女之道的程老爷子满肚子这样的谬论。他觉得以孝贤太子的性格,哪怕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并不是他的母后,也一定会全力促成她的政治理想,就像是真的给了他“母后”一个美好的未来。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孝贤太子会意外身亡,而四皇子竟连闻时颂这样不受父皇宠爱的皇弟都争不过。
程家只能在最近几年间仓促修改计划,从在孝贤太子身边安插人手,变成了让女举子试图勾引老皇帝,来帮四皇子争夺皇位。
老皇帝这个年纪的男人,又有几个不会做白月光回来与自己再续前缘的美梦呢?
而若“皇后”这个亲娘都说闻时颂不合适太子之位了,闻时颂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安心待到几日?
程家千辛万苦从全国搜罗来了数个或多或少与谢皇后面容相似、又自幼聪颖的女子,这些年完全按照世家女郎的标准来加以精心培养,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一声程家的祖宗保佑,这些女子中觉醒血脉的概率竟和一般的世家女没什么区别,完全不似民间那样稀少。
而在这些女子中最早考上举人的,便是那一日出现在无为殿上的女举子,名曰施娘子。她在这背后付出的刻苦无人可比,她想要入朝的决心也是旁人所无法想象的。
在即将放榜的这一日,施娘子对镜坐在轩窗之下。
左手边是程家让人送来的花黄及谢皇后生前的画像,右手边是一张不知道何人何时塞到她房间门下的纸条,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你真的想让你好不容易拼搏出来的人生,就这样被浪费,成为一个争宠手段的装点吗?
这一左一右就像是摆在她人生面前的两条岔路,哪一条都充满了荆棘与风险。
暗示老皇帝自己像先后,面临的到底是老皇帝的欣然接受还是勃然大怒,这谁也不好说。毕竟老皇帝因为头风之症越来越喜怒无常,神鬼莫测。这也是为什么四皇子要把三皇子推出来的原因,若计划失败,东窗事发,那就都是三皇子的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若成功了,他们家培养的人,还能不为他说话,去为老三那个蠢货说话吗?
而如果听纸条上的提示,她就要冒着同时得罪三皇子与四皇子的风险,他们一定不会让背叛者好过。
她看上去有的选,实则并没有。
施娘子最终将那张力透纸背的纸条扔进了火里,就这么看着它燃烧殆尽,看了很久很久。
***
千呼万唤的殿试放榜还是来了,盛大的典礼一如大朝会,是在无为殿前的广场上举行的。所有能来凑热闹的人几乎都来了,皇子公主里只少了三皇子和四皇子。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毫无兴趣,还是被别的事情耽搁了。
沈里和闻时颂还在各执一词,决定在放榜当日见分晓。
是的,为了亲眼看到这个传说中的施娘子,闻时颂也难得参加了这一次的典礼。
他不需要走二公主的路子,也不需要得到谁的允许,因为他是跟着老皇帝一起到的,父子俩的关系从表面上是看不出好坏的。
只能说这俩都是天生的演技派,端看他们想不想演这一场父慈子孝。
沈里惊讶发现老皇帝的精气神看起来还行,至少完全没有之前宫中疯传的陛下头疼之症愈演愈烈的样子。
说起来,最近两年老皇帝的头痛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反反复复,今天好了明天差的,真是奇怪。
老皇帝甩开了身边总管太监的搀扶,大步流星地走过跪了一地的朝臣,最终才坐到了那把他已经坐了几十年还没坐够、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椅子上。
在老皇帝入座后,他身边的鸿胪官就一刻也不敢耽搁地高声唱名,宣召了诸生入殿。
沈里对此唯一的想法就是,这老登竟然不叫起?难道要大家一起跪到新科进士们进来吗?
是的,真的要。
穿来古代最让沈里无法适应的,大概就是这样随时随地的跪拜了。在现代,他顶多也就是去庙里的时候跪一下,那时候还有垫子呢,他都会觉得膝盖难受,更不用说这样夸嚓一声直接跪在地上,是真的疼啊。
幸好,新科进士们进来的速度都不慢,从跪拜圣人到山呼万岁一气呵成,老皇帝一声“起”之后,沈里的膝盖终于重新找到了知觉。他刚刚跪的时候没找好角度,现在肯定是青了。
而沈里和闻时颂的争执也终于在新科进士们抬头的刹那,被揭晓了谜底。
他俩一个坚持觉得施娘子会在面见老皇帝的时候把自己的面容勾画得更像谢皇后,因为这就是有人在故意搞事,而另外一个则觉得施娘子肯定也听说了近日的风言风语,若她有心仕途,哪怕只是为了避嫌,也会努力往不像的方向画一画。
结果他俩都错了,这位与众不同的施娘子选择了素面朝天,既没有很像先后,也没有不像。就和她身边其他的新科进士一样,将她本来的样子坦坦荡荡地展露在了老皇帝眼前。这便是那一日她左思右想之后的答案了。
当施娘子抬头时,不少朝臣都很惊讶,也都在等着老皇帝的反应。
老皇帝却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因为显而易见地,消息灵通的他早就听过这件事了,知道这一科的进士中有一个长相肖似先后的女子。
老皇帝深深的看了施娘子好几眼,然后才问了一个在以往的殿试上他绝不会问的问题:“怎么没有化妆?”
不管是往相似里化,还是不相里化。
施娘子再次跪下,脊背挺直一字一顿地表示:“不管怎么化,都有欺骗圣人之嫌。”
这话就说得有点过于直白了。
但老皇帝却在窒息一般的沉默后笑了:“不错。”不管化的像还是不像,在老皇帝看来都是欺君。只有如今这个答案才会让他满意,甚至有点过于满意了,就像是有人提前把标准答案透给了施娘子。但这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只有他的嫡长子,而孝贤已经去了好几年了。
话题到此为止,老皇帝既没有展现出对施娘子的亲近,也没有刻意疏远,一切都只是公事公办。
宣布状元,宣布名次,为这一年的春闺定下了最后的热闹。
杜言生一如大家所料,哪怕是为了三元及第的吉利,老皇帝也会钦点他为这一届的状元郎。谢兰芝不知道为自己的好朋友有多骄傲。
而施娘子则是二甲传胪,和其他新科进士一起,名字将会被永远地刻在国子监的碑林,以示荣耀。
在新科状元跪听完圣训之后,按照大启的规矩,这一甲有且仅有的三人就会站起,等待由二甲前三亲自系上由红绸扎好的红花。然后他们就可以上马,在金吾卫的护送下,走过洒金桥,从只有皇帝、皇后大婚和状元郎蟾宫折桂这一日可以走的正门出宫了。
沈里想着,大概就像是在足球场上,副队长要给队长佩戴袖标?大家总爱整一些奇奇怪怪的仪式感。
在系好红花的那一刻,施娘子小声对杜言生道了一声谢。
杜言生依旧一脸木讷的站在那里,仿佛根本不知道施娘子在说什么,施娘子也没准备听他承认,但她自己心里清楚,那张纸条只可能来自杜言生。
因为那纸是客栈专门免费供给新科进士的纸张,她听掌柜的介绍过,那是他母亲的陪嫁方子,独家的造纸技术,不要说全雍畿了,全天下只有他一家独有。为了显示每一科的不同,他每一届用的纸张背后都有不同年份的隐晦拓印。
杜言生一开始入京时,是借住在知府介绍给他的地方,虽然不要钱,但住的举子颇多,十分嘈杂,后来认识了有钱且大方的谢兰芝,从平康坊出来之后,谢兰芝就强行帮他更换了客栈。
说是为了转运,实则就是希望好友能有一个更好的备考环境。
而好巧不巧,程家安排的施娘子也住在这间客栈。
整个客栈里住的举子里,有且只有杜言生与程家有旧,虽然他很小就和母亲一起被赶出了程家,可也只有他最有可能知道程家和施娘子的这些事了。
杜言生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只在关键时刻给她递来了这么一张纸条。
她选择烧了纸条,不是不听劝,而是生怕连累恩人,给他人落下把柄。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在未来是对是错,但至少当下她是轻松的,快活的,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就像是那一天无为殿外的阳光,让她整个人都觉得暖融融的。
至于三皇子和四皇子以后的报复,那放在以后再说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杜言生在绑着大红花翻身上马之前,终于还是对施娘子多说了一句:“你们不用再担心他们。”
你们是谁?他们又是谁?
杜言生暗示得含糊,但很快施娘子就懂了。三皇子和四皇子消失了,他们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问题。
沈里一开始甚至都没有发现这件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这两位在朝廷上因为各自的特色而备受瞩目的皇子,已经消失了有一段时间了。既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也没有人敢在老皇帝面前提及与他们有关的事情,因为明显老皇帝还在气头上。
沈里知道的时候,江洲程家已经被老皇帝随便找了个理由连根拔起,抄家抄的迅雷不及掩耳。就是那些与先后相似的女子已经不知道被谁提前救走了。
老皇帝虽然不快,却也无可奈何。
程妃甚至都不敢去求与自己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的丈夫,只敢在太后宫前哭哑了嗓子,老太后却始终没有出面,程家敢如此冒犯先后,就该想到结局。
“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里从弘文馆下课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追问了闻时颂。
但说实话,闻时颂也不知道。他只是根据手下查出来的线索有过一些猜测,其实答案还蛮简单的——老皇帝身边那个拥有监听血脉的人。
闻时颂一直在防着老皇帝,其他皇子公主就未必了。
至少看起来四皇子和三皇子没有。四皇子自认可以利用三皇子,但实际上他俩的盘算大概早就被老皇帝悉数听到了耳朵里。
老皇帝一直隐而不发,就是为了在这一刻来一击雷霆手段,用以一石二鸟的震慑越大越各有主意的子女们。闻时颂甚至怀疑老皇帝之前的头疼三分是真,七分是假,就是为了借机钓鱼,看看哪个子女不老实,之前的朝堂被闻时颂搅和的确实太乱了。
只不过老皇帝的这次钓鱼,什么大鱼都没有钓到,北疆的沈青起依旧在兢兢业业地追击蛮族残部,最反骨的儿子闻时颂沉迷和太子妃谈恋爱,朝臣们更是安静如鸡。
最后只抓到了三皇子和四皇子这样的小虾米。
老皇帝失望吗?
以他的自大很显然是不会的,这本身就只是他对身边人的诸多试探与威慑之一。春闺之后,紧接着就是三年一次最重要的十六卫换防了,他必须保证所有人都能消停到换防结束。
“所以,陛下这算是成功了吗?”沈里还是有点没懂。
闻时颂嗤笑地撇撇嘴,他不知道别人,反正他可不是被吓大的。
事实上,老皇帝的手腕还算成功吧,至少这些天一直神经紧绷的二公主,已经彻底被逼到了极限,她根本无法冷静的思考。
满脑子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也消失了,老皇帝的精神反而更好了。
那下一个会是谁?
不行,不管是谁,她都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他人是刀俎,她可不是鱼肉!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我写清楚了,以防万一,这里多嘴解释一下。
三皇子和四皇子就是自己搞事,搞砸了,被老皇帝收拾了。老皇帝准备借用收拾他们的动作来震慑其他不听话的子女。他的头痛是真的,但没那么严重,有假装的成分,如今自然又“好”了。
但二公主(意外得知了一些机密版)如今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她本身就有一些不好的猜测,如今只觉得事情正在一步步朝着最坏的结果在被证实,彻底PTSD了。
所以,为了保护妹妹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她只能选择铤而走险,也就是基本每个古代朝堂文总会有的……谋反环节。
第82章 入主东宫第八十二天:
所以,二公主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她发现了另外一个“抱朴”。
对方自称叫明月,也是个出家的老道,此时正在南方一个瘴烟蛮雨的深山寨子中,过着被尊为老神仙的日子。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说这道长有本事,觉醒了血脉,但就二公主派去的人的调查,明月老道明明就是个普通人。
明月老道看起来也不像是在故意骗人,但寨子里的人就是对此深信不疑,只是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明月道长是什么血脉。
当然了,他们并不在乎就是了,他们尊重明月道长,是因为他帮了寨子一个天大的忙,足够一生铭记。
就二公主来看,明月老道对寨子最大的贡献应该是当一个赤脚医生,带着寨民上山采药为生,极大地改善了大家的生活。在那个信息闭塞但民风淳朴、以少数民族为主的寨子里,人人都对明月道长交口称赞。
一开始二公主的人打探到那里的时候,寨民还十分警惕,不愿意出卖任何与明月道长有关的消息。
二公主能调查到对方身上,无疑还是阿芙的幸运血脉在发挥作用。明月老道和抱朴道人此生唯一的交集,就是在多年前京中召开了一次水云法会,各路道士名家云集,两人也同时出席,坐而论道,好不痛快。
散会后,大家便各奔了东西,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但当二公主在把两人的人生轨迹摊开对比之后,才惊讶地发现了古怪的错误。
抱朴一生都在云游,按理来说应该是个精力充沛,非常喜欢到处乱跑的性格,对吧?但在那些认识他的人口中,抱朴都是一个相当“懒”的人,每日只喜欢闲云野鹤的宅在道观里诵经养孩子,一般没事是不会出门的,这也是他存在痕迹那么少的原因之一。逍遥子稍微大一点之后,就几乎都是逍遥子负责外出采买。走一个地方宅一个地方,这合理吗?
而明月的人生轨迹却是几十年不挪窝,但就二公主的手下说,这位道长精神矍铄,活力充沛,每天不是上山下海的采药,就是不远万里的去森林里沟通自然。据说他闲余除了给寨民看病外,还会自己种地养鸡,编筐修木,教寨子里的孩子识字读书……一整个闲不住,东家跑跑西家帮帮,他们找到他时,他正背着寨里眼瞎的奶奶去磨豆子。这样的人一辈子只待过三个地方,是不是也很奇怪?
但如果把两人的过往对调一下呢?一切就都能衔接得上了。
生性懒散的抱朴道长一般不爱出门,一辈子只待过三个地方;而热爱山川河流的明月道长,则一生都在云游漂泊。也就是说,抱朴道长才是有觉醒血脉的那个人,明月道长只是个普通人。
“但怎么能做到这么完美的把别人印象里的过往对调呢?”阿芙随口的一句,彻底点醒了二公主。
逍遥子的能力是什么?是把甲地的东西换到乙地。
那如果收养他的养父能力也有类似的能力呢?逍遥子只能换物换人,抱朴能不能换过去,换记忆,乃至是……换命呢?
抱朴的过往为什么被刻意调换了?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还是其他?
他做了什么需要被彻底抹去?亦或者他替谁做了什么。
抱朴到底是死了,还是被藏起来了?
一个个问题推演下去,只记得自己在孝贤太子身边见过抱朴道长的二公主,能够想到就只剩下一个很可怕的可能了,抱朴道人过去是在给当今陛下做事。而一个皇帝所求的能是什么呢?不外乎权力与长生。
二公主清楚的记得,就在过去的某年,宫中开始盛传陛下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御医回天乏术,群臣都在考虑年轻的孝贤太子的继位大典要如何办了。
结果……
一夜之间老皇帝就起死回生,反而是之前一直身体还算康健、亲自伺候了老皇帝两个月的谢皇后却突发恶疾,在那之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礼部本来给老皇帝准备的葬礼,直接变成了皇后的,老皇帝以超规格的葬礼送别了他的发妻。
最神奇的是,自那之后老皇帝就患上了头痛的毛病,和谢皇后生前一模一样。有说那是之前的重病留下的后遗症,也有说是因为对先后相思成疾。二公主过去从未对此事有过什么怀疑,直至这一回她替吴家上折,老皇帝却连奏疏上的一个字都没有看。
到底是心烦不想看,还是像先后一样头疼时无法视字?再怎么思念一个人,会和对方得一模一样的病吗?
但如果是让抱朴使用了交换的能力,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啊。
他把皇帝的重病换给了皇后,亦或者是把皇后的寿数换给了皇帝。随便换什么,反正是类似的方面,那可不就能达成现在大家看到的局面了吗?
当然,二公主对于自己的推理也没有完全的相信,觉得还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况且她也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佐证这个疯狂的猜想。
她试图说服自己,她想的太可怕了,那可是他们的父皇,是皇后的丈夫,他对他们的嫡长子多好啊……
那份独一无二的偏爱,哪个皇子公主看了不羡慕?
退一万步说,老皇帝真的要换命,天底下健康的人多了去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必非要祸害自己人?
可再一想到后面太子大哥也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最好的年纪……
二公主越是让自己不要这么想,就越是忍不住。她有一万种理由否定自己的猜想,又会有一万零一种猜想冒出来。
如果抱朴的觉醒能力也是需要特定条件的呢?逍遥子需要的是被交换方的心甘情愿,那抱朴的交换条件很可能就是需要特定的人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有缘人,亦或者交换不同的东西需要不同的人。老皇帝想换健康、寿命一类的内容,就只能和身边亲近之人交换?
先是皇后,再是孝贤太子,现在是老三和老四……老皇帝更换的时间越来越短,“胃口”也越来越大。
谁也无法保证抱朴的交换是百分百,若是有折损,类似于用他人十年寿命换老皇帝一年呢?
他如今看上去是精神恢复了一些,可也没有完全好起来,也就是说他还需要更多的人?
二公主被自己的猜测吓的夜不能寐,她辗转反侧,一度焦虑到甚至想过要不要和闻时颂联手,她最不服气的闻时颂。
也就在这个时候,十六卫的换防开始了。
卫队换防,是大启采用的军事制度之一,又叫“番上”。说得简单点,就是京师的宿卫和地方的守军会在一定的时间进行换防,短则一年,长则三年。卫队驻地更换,但将领不换。
好比沈青起之前率领的还是啸铁卫,换防之后,就有可能要率领麒麟卫了。
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啸铁卫并不在这一次的换防范围内。
十六卫中具体有哪些卫队要进行轮换是一个秘密,只有老皇帝和各卫队的将军知道。他们会提前得到圣旨,以及兵部的调令通知。事实上,在大朝会之后,他们大概就已经在安排卫队的换防部署,进行秘密地迁移活动了。
沈里最近和岑夫子在课堂上学的就是这个。
沈里受电视剧影响很深,之前总觉得大军开拔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一个镜头转过去,大军就走了,再一个镜头过去,大军就到了。
后来才知道,军队的两地转移,是一件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和时间的事情。
尤其是时间。
岑夫子没有把话跟沈里说得很明白,但沈里已经自己懂了,从之前老皇帝对二公主的试探里其实就能看出来,老皇帝应该是在大朝会的时候就想给啸铁卫换防了,但是没成功,才会有了后面在禁苑让二公主和沈青起换人的想法。
总之,卫队和人,必须换掉一个。
边疆之前一直在打仗,临时换帅是大忌,啸铁卫和沈青起已经深度绑定好些年了,再这么搞下去,谁都会担心北疆哗变。
但很显然的,老皇帝两次的努力都没能成功。沈青起把听调不听宣的态度直接明牌打了出来。
岑夫子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您知道换防一般的核心流程吗?”
沈里:“……”这、这是咱们上课能讲的吗?
别人上课肯定不能,太子妃不一样,岑夫子对沈里的培养,从来不会满足于让他只待在后宫。在岑夫子看来,很多事情沈里可以不精,但最好什么都要了解一点。
“您的祖父和您讲过吗?”
沈里下意识的就想摇头,可脑海里已经不自觉响起了沈老爷子的声音,他当时是在对即将远行的孙女沈青起说话,恨不能把他知道的所有经验和知识都一股脑地塞到她的脑子里。
其中就包括换防。
核心流程说白了不过三步。
一、拿到兵部下发的调令和老皇帝给的一半鱼符,反复确认真假,甄别信息。
二、卫队分批次前后上路,由军师率队,秘密行军,换防的卫队常会被要求偃旗息鼓的在夜间行军,亦或者伪装成行镖的商队。
三、新旧卫队顺利会师后,开始原地清点物资,交换核对粮草、武器及防务等多方面的册本,最后在交割的文书上签字画押。原驻军会留下一部分人协助新军熟悉地形,快速布防,如果是边境,还需要立烽燧,设候望等等等。
总之,每一次换防的时候……
“都是雍畿城守军最为薄弱的时候。”沈里积极举手,学会抢答了。
岑夫子点点头。不是说所有的卫队都会一起离开京师,但肯定会出现一段短暂的空窗期。京中一共有三个卫队,他们会分顺序换防,每个卫队的离开时间都是秘密的,而像金吾卫这种类似于首都警察的机构甚至是不参与换防的,只会定时更换将领,由老皇帝的心腹担任。
总之,岑夫子说,也不用太担心京师的安全,不知道换防时间,就没办法估算空窗期。京中已经多年不曾出事。
“我们不如来预测一下吧,就当是一个游戏,您觉得下一个被换防的卫队是哪个?不对,首先要问的是,殿下您知道大启的十六位有哪些吗?好比我们可以直接排除衔蝶卫,因为它们去年才换过防。”
沈里和岑夫子开始了寓教于乐的排兵布阵。
而二公主却是已经提前得到了准确消息,这一次换入京城的三个卫队之一便是衔蝉卫。
她的衔蝉卫。
二公主甚至已经拿到了换防图,看着上面的部署她就笑了。
怪不得他的好父皇要选择在这次换防之前进行这么多有的没的的威慑,原来他是在打着这个主意啊……
这计划好不好,二公主无法评判,但至少她知道她正好可以利用一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取之于朝廷,用之于自己。
虽然起事有些仓促,但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天时与地利了。二公主垂下眼眸,摸了摸也就将将比桌子高的皇妹的头。
小朋友看不懂阿姊在做什么,只是一味缠着她说:“皇嫂宫里的七香给他做了好大好大一个青鸾纸鸢,飞起来遮天蔽日的,仿佛真的能冲破云霄。皇嫂说,他过几天要去郊外的山上放,会带很多人一起,大家都有自己的纸鸢,那肯定会很壮观。我最近每一天的功课都完成的很不错,夫子今天还夸了我哦,我……”
小朋友的心思一目了然,她也想去凑热闹。
她被皇姐拘在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哪怕是再乖巧的小朋友也会有逆反心理,更何况她从小就被阿姊教得格外活泼与胆大。
她真的好想去跟皇嫂去京郊放风筝哦。
二公主下意识的就准备阻止妹妹,她和闻时颂一样,在这种危险时刻只相信自己的能力。但是,话到嘴边,二公主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与妹妹确认:“你们准备哪天去?”
“皇嫂说,就下月初六或者初八吧,他觉得六和八比较吉利。”
二公主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你别说还真别说,是个好日子,造反的好日子:“那就初六吧,怎么样?阿姊亲自送你们,好不好?就是别去行宫了,那边太远,我不放心,我在京外的景山上有一处十分宽大的庄子,你忘啦?你们去那里玩吧,阿姊还能陪你在庄上一直待到晚上。”
小公主不明白阿姊在算什么,只猛猛点头,并开心的第一时间去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皇嫂沈里。
沈里理论上是没去过行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就觉得行宫没什么好玩的,年年都是一个模样。二公主如今主动提出借他们一个新鲜场地,他自然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呜呜,二皇姐真是一个大好人。
沈里越来越想和二公主联手了,他找其他皇子公主联手的计划,因为三皇子和四皇子的骚操作而原地破产,本来都有点心灰意冷不想继续往下尝试了,如今又升起了那么一点点奢望。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眼前的大好人皇姐正满心盘算着时间,觉得他们去景山时正好能赶上城门换防,妹妹不在宫里反而安全,确实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时机。
她的衔蝉卫还能藏在山谷里,等与她汇合后,再一同入京。
从景山骑马只需几息就能抵达玄武门。
一如沈里跟着岑夫子学到的,为什么大家这么爱在玄武门搞事?因为玄武门就是离皇宫最近的后门啊。
沈家的小郎君真不愧是个福星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文之前研究了很多古代的谋反,发现不少王爷啊将军,都会选择在换防这个空窗期起事。
事实上,奠定北宋开国的黄袍加身,就是在换防路上的一场哗变。
当然,他们谋反大概都策划了至少几年,二公主这个属于仓惶起事。
PS:二公主对抱朴事件的猜测只是个人猜测哈,昨天忘记说了,肯定会和真相有一些出入。
第83章 入主东宫第八十三天:
沈福星还在状况外,但这完全不影响他的快乐心情,并迅速拟定了出行名单。
从颜仲卿、谢兰芝到杨了之,再到小姑沈却金小姑父阳邑县主,乃至是和小公主关系要好的其他几个年纪较小的皇子公主,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到了一张去景山的马车票。
真票据。
沈里学着现代高铁票的样子,煞有介事的给每个人都发了张“雍畿→景山”的马车票,夹在了请帖里,并很欢迎大家带上自己的朋友和仆从。
二公主的庄子占地面积极大,再多的人都装得下。
这一次浩浩荡荡的出行几乎惊动了整个后宫,如果不是老太后前段时间终于说动了皇帝,前往了软禁清河公主的越王府暂居,大概连她也要加入其中。
事实上,沈里也是派人去问过太后的。
可惜,太后能出京,清河公主却连府邸也出不去,最终老太后还是以“我去了,你们年轻人放不开”为由,婉拒了沈里的热情邀请,选择了陪在女儿身边。据说清河公主在越王府吃好喝好,还心宽体胖了不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十分昂扬。
除了太后和清河公主去不了以外,杜言生也说他有事去不了。
闻时颂是一开始就说了没办法陪沈里一起。
真是奇了怪了,大家在同一天都有事,二公主也说她把妹妹送到庄子上之后待到晚上就得走,她看起来也有很要紧的事。下月初六是朝廷什么非常重要的日子吗?沈里看着黄历想了半天,也没能琢磨明白这天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这天甚至是个休沐日。
不过,沈里一向不内耗,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很快,出游的日子就到了。
这一天惠风和畅,万里无云,马车的队伍长的仿佛一眼望不到头。沈里本还想说到底是谁带了这么多行李,结果秋实却告诉他,其中至少一半是太子殿下给您准备的。有人有物品,主要还是因为人多,需要带上的生活必需品就多。
沈里瞳孔地震。
他只是去京郊游玩三五天,不是要逃荒去北疆吧?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还几乎都是东宫的熟面孔。以前沈里还会觉得东宫来来回回的就这些人,后来就明白了,这些都是闻时颂派的老演员。整天看上去忙来忙去,实则根本就是在绕着长秋殿转,只服务于沈里一人。
不是监视,也不是控制,就是闻时颂这个神经病连沈家派来的人都不放心,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分裂出十个八个的自己,亲自补上这个“人手缺口”。可惜,他没有办法分裂,只能忍耐其他人。
这些人平日里也并不会干涉沈里的任何决定,甚至春华秋实有些时候还是劝阻一下沈里一些过于天马行空的想象,但这些人却只会百分百的听命,哪怕沈里要天生的月亮,他们都只会积极的开始搭梯子,最多担心一下这越建越高的梯子会不会不安全。
沈里见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干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岁他们去了。
只是……
一趟出游就带这么多人,真的很夸张啊。
沈里茫然的抱着滚灯,站在忙来忙去的车队前面,他不都带了最安全的保证吗?滚灯正疯狂摇晃着它的螺旋小尾巴,在沈里哥哥怀里兴奋的汪汪叫。
可没辙,只能带上,毕竟大家看起来都挺期待这次公款出游的,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对宫外世界的渴望,以及没有被公司团建折磨过的清澈。
自认为是个好老板的沈里,不想当天才叫停别人出游的美梦,只能一股脑的带上了所有人,并真诚的希望二公主不要生气。
二公主也确实没有生气,她在率公主府的府卫来了之后,只反复确认了闻时颂有没有跟着一起。在听说太子有事,这回不仅不能去景山,连早上的送行都只送到东宫门口时,她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明媚了起来。
甚至还反过来劝沈里,人多一点热闹,太子殿下这样也只是关心你,毕竟他自己不能来啊。
马车里,脸上贴了个白条的沈里只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来二皇姐是真的朝讨厌闻时颂啊,她宁可替他说好话,也不想他跟着一起出游。
“快点快点,别想耍赖啊,该你出牌了。”杨了之忙不迭的招呼沈里赶紧看牌。
颜仲卿、谢兰芝,加上杨了之和沈里,四人正好凑了一车牌局,输了贴条还是沈里出的“好主意”。可惜,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等车队抵达郊外二公主的庄子时,沈里脸上已经贴的跟个鬼似的了。
他从一推开马车前的车门出来,就吓了路过的小公主一跳。
只不过小朋友也就是缓了一下就认出了皇嫂,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指着沈里的脸忙不迭的叫阿姊来看。
沈里也是玩兴大起,跳下马车,就佯装生气的追着小朋友跑了起来,说要把纸条贴到她的脸上。
小朋友也是一边跑一边笑,和极幼稚版的“皇嫂”在庄子开阔的庭前就吱哇乱叫的闹了起来。
这响彻云霄的笑声好像尊定了接下来一整天的欢快基调,他们去半山腰的自然湖里钓了鱼,采了半青不熟的桃子,还在晚上的时候一起搞了个热火朝天的篝火晚会,当然,后者让沈里有点后悔,初夏的季节已经不适合玩火了,实在是太热了。
每个人都很开心,小公主更是玩的乐不思蜀,连阿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当然,也是因为二公主刻意的没有去提醒妹妹,她在夜色朦胧中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仅剩下的亲人,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翻身上马,带着大多数都是女性的府卫下山了。
她并不准备道别,因为他们终将再见。
***
趁着换防哗变,这事古已有之,甚至有不少知名的军事政变都是在换防途中搞出来的,好比陈桥兵变。
别问为什么都有这么多例子了,还要没完没了搞换防,因为换防这件事本身就是在防止将领拥兵自重,若一直不换防,他们只会更得“兵”心。
好比二公主。
她离开衔蝉卫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衔蝉卫至今其实还是在她的掌控中,甚至因为换防主帅不能随队的原因,现在衔蝉卫说了算的副将和军师正是她最忠心的心腹之二。他们起事虽然仓促,但整个卫队却异常的团结。
一般的换防哗变是怎么样的呢?
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基本就是打时间差。你以为我还在甲地,但其实我已经借着换防的时间对外是秘密的,各地关卡不敢阻拦,而兵贵神速的到了乙地,打了你一个措手不及。
事实上,连老皇帝都是想这么利用换防,来给沈青起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他换啸铁卫和沈青起都没成功,最后就换了离啸铁卫最近的兄弟单位。也就是杨了之她爹掌握的麒麟卫。
明面上说的是麒麟卫不动,只招了杨侯爷回京执掌其他卫队。
这也是为什么杨侯爷如今能够留京的原因,他在大朝会之后便没有再回驻地,一直留在京中与妻女团聚。
但只有老皇帝和杨侯爷知道,麒麟卫早已经准备要动身回京了。杨侯爷不知道老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会问,军人的天职让他只会听命行事,暂时待在京中当了一个闲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且越来越强烈。
老皇帝打的主意是在春闺之后,提前把京中最听他指挥的尺玉卫和金丝卫都一口气派去北疆,换下麒麟卫,由他最为信重的将军直接带队……
偷袭啸铁卫!
皇帝偷袭刚刚立功的臣子,还是二打一的打一个刚刚和蛮族大战过正在休养生息的残部,这说出去无论如何都不好听。
但老皇帝却觉得坚信只要他赢了,那历史怎么书写都是他说了算。
这个决定无疑是便宜了二公主。
旁人以为京中有三个卫队拱卫,只其中一队换防,大家是不会多么小心。但实际上,老皇帝为了偷袭啸铁卫,已经提前派走了尺玉与金丝两卫中的大部分人,如今京城留下的就是一个空壳子,麒麟卫不是在北疆就是在路上,负印卫刚刚抵京。
最后守城的踏雪卫一撤,负印卫还未完全展开布防……
在两队交接的这黄金三十六时辰,就是衔蝉卫得手的最好时机!
甚至二公主连起事的理由都不用想,这就是现成的。北疆之危刚刚解除,甚至还未彻底安全,老皇帝就要卸磨杀驴,让战事再起,这哪个爱国爱民之人能忍?她这也不是要谋反啊,是在劝诫,劝父皇收回成命!
只是她人微言轻,普通的劝诫不起作用,就只能用更能让父皇听得进她的话的方式来了。
老皇帝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种危险性,才特意给衔蝉卫安排了靠后的进京时间。可既然他能玩时间差,为什么二公主不能?
衔蝉卫作为合法的军事武装,可以合情合理的靠近京师,一路上的各地驿站并不知道换防的准确节点,只看文书就会放行。她今日与衔蝉卫在景山下汇合,说不定连城门都不用攻打,就可以一路神不知鬼不觉、畅通无阻的直逼皇城!
黎明的玄武门外,二公主已秣马厉兵,划下长枪。
***
别人知不知道这件事不好说,但反正沈里是知道了。
沈里知道这事完全是个意外。晚上的时候他们不是临时起意,在庄子里搞了个快要热死所有人的篝火晚会嘛,想要篝火盛大,那自然需要很多很多的柴火,现劈肯定是来不及了,但现在他们在庄上,庄子附近就是一片深山老林,随便捡捡干燥的枯枝就够了。
秋实觉得这是她们这些宫人的活儿,但沈里玩心大起,觉得这种就得亲自动手才有参与感,他的几个朋友和小公主们也是积极响应。
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都带着人去捡拾掉下来的枯枝了。
但小朋友捡东西就像钓鱼佬钓鱼,出了本来目的以外,他们什么都得的回来。二公主妹妹的小竹筐里就带回了一样让沈里觉得十分奇妙的东西。
衔蝉卫的绑巾。
这个沈里正好最近和岑夫子学过,在两军交战中,要如何做到区分敌我呢?除了最基本的服饰不同以外,大启的每个卫队还会有独属于自己的辨识文化。
衔蝉卫就是会在每人的左臂上绑一道领巾,每一次不同的作战行动之前,绑巾的颜色都是不一样的,但绑巾上会有独属于衔蝉卫的纹路,或绣或画,都是自家人一眼就能看出真伪的标志性符号。
而在沈里和岑夫子的推算里,衔蝉卫也确实是这一次有可能回京换防的卫队之一。
但就岑夫子说,衔蝉卫要换回来,也只可能是最后一个到,在京中的换防已经差不多结束,一切稳固之后,因为衔蝉卫和二公主的关系绑定的也很深,以老皇帝生性多疑的性格,他是不可能放心的。
虽然沈里不知道换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作为最后一个换防的卫队,衔蝉卫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雍畿。
尤其是连这种代表着作战的绑巾都出现了,还是在二公主的庄子附近,这实在不是一个多好的苗头。
再一联想到闻时颂最近神神秘秘的动作……
沈里当下就逼问了闻时颂这次派来保护他的亲卫首领,是的,闻时颂这次连自己亲卫的首领都派来沈里身边了,下了死命令让对方保护好沈里,并尽可能的一切以沈里为主。
亲卫首领一开始自然是不可能说的,可是他越是不说,沈里就越明白,闻时颂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但闻时颂并不打算阻止,甚至有可能在推波助澜。
为什么?
若二公主真的打算造反,皇位只有一个,成王败寇,闻时颂的态度怎么都不应该如此轻松啊。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闻时颂到底想干什么,说出来大概连沈里都会不可思议。
他在替沈里追查教主。
是的,太子殿下这个恋爱脑是真的纯。他知道二公主要造反吗?当然知道啊,只要能知道换防的时间,是个人都能意识到这是一个搞事的好时机。
但他觉得二公主肯定成功不了。
不是说二公主的计划不好,事实上,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好的不能再好了,她身边能幸运阿芙是真的有点东西。哪怕是仓促起事,在老皇帝自断“经脉”的情况下,如果没有意外,二公主成功的几率还是蛮大的。
但事情坏就在坏在这里面必然有意外。
如果老皇帝是那么好杀的,闻时颂早不知道动手八百回了,哪里还能轮得到其他人。他不杀老皇帝,难道是因为他不想吗?
杀老皇帝的难点,从来不在于要使用何种手段,而在于他杀不死。
字面意义上的杀不死。
别问闻时颂怎么知道的,他早就杀过了。
虽然当时他的心里就一直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你现在是杀不死父皇的。可他当时太过心高气傲不信邪,早在皇兄意外死亡之后,闻时颂就忍不住对老皇帝下过手。竟然真的没有成功,这些年闻时颂或直接或间接的协助过不少人动手,但是都不行。
所以,闻时颂觉得二公主肯定也不行。
那他还不如趁着二公主起事做点别的,好比监视一下杜言生。
杜言生一直表现的很好,除了闻时颂从角色面板上看到了他的真实姓名不叫杜言生以外,这个看起来老实木讷不善言辞的状元郎几乎没有破绽。
可这就是为什么人不能当好人了,因为一旦发善心就容易出现漏洞。
从杜言生给施娘子塞纸条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要暴露在太子闻时颂面前,他当时怀疑施娘子肯定有动作,那自然要从头到尾的监视,怎么可能只在放榜的时候看看。只不过施娘子确实没打算做什么,倒是叫闻时颂以外钓出了杜言生。
随着后面杜言生最终没忍住对施娘子说话,就更是作证了他和平凡之众有联系。
因为正是平凡之众救出了那些同样被程家控制的与先后肖相的女子。
这平凡之众是真的爱管闲事,他们不只要管程家的事,看起来连如今二公主造反都要来参合一脚,闻时颂并不关心着教主为什么这么关心二公主的死活,他只关心他能不能借着杜言生,抓住教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天大家都很忙。
二公主忙着造反。
杜言生忙着帮教主搞事。
闻时颂忙着替沈里抓教主。
而沈里……白天忙着开心,晚上忙着担心闻时颂。
大家最后一起齐聚皇城,怎么不算一种四向奔赴呢。
第84章 入主东宫第八十四天:
这注定是忙碌的一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平凡之众的教主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的计划并没有二公主那么惊天动地,也没有闻时颂那么恋爱脑不着调,他只是请杜言生帮了他一个忙。
请杜言生设法留宿宫中,不要惊动皇帝的那种留宿。
金发大卷毛夏生在听到自家教主开口的那一刻,一碗参杂着桂皮大枣的茶汤差点全部喷到对面,但教主大人料事如神,已经提前一步撑开了手边右护法的油纸伞,替自己和在场唯一的女郎挡下了这扑面而来的茗粥*。
女护法当下便朝着夏生怒目而视,这可是她武器里最漂亮的一把伞了,她不会怪教主,只会恩怨分明的看向罪魁祸首。
夏护法也是丝毫不怕的叉腰看回去,他可是左护法,按照以前的规矩,左护法可是右护法的上级。
“那就让老娘来灭了你这个前朝余孽!”女护法能动手绝不哔哔。
戴着金色面具的教主对于身边的鸡飞狗跳好像早已习以为常,一边拦下了武力值过高的右护法痛击“同事”,承诺会赔给对方一把更漂亮的伞,一边精准捏住了夏生跟他一位故人十分相似的宛如管制刀具一样的嘴,顺便的,他还能抽出空继续和杜言生解释:“本来是想七号上午再行动的,但是以二皇……公主的性格……”
她很大概率会选在黎明破晓开城门的下一刻就杀入皇宫,他们中午再行动就晚了,希望能赶在那之前就把事情解决。
“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留宿宫中一夜,和白天入宫求见陛下的难度,这自然是截然不同的。
但一向人狠话不多的杜言生却还是那两个字:“能办。”一如之前教主请他帮忙给施娘子传递信息时说的那样。
别管他打算怎么办,又要如何办,反正他说能办到,他就一定能办到。
“这是最后一次。”教主对杜言生如是保证。
可本来在商量完计划后就准备离开的杜言生,却再一次硬邦邦的坐了回来,对着教主一字一顿的极认真道:“多少次都可以,不麻烦。”
说完之后,这个私底下性格真的很木讷的读书人就起身离开,手上还拿着顾渚紫笋的阳羡茶饼,那是他今天顺路在来的路上排队买的。是谢兰芝很喜欢吃的一款点心,但这茶饼总是时有时无,是哪怕排队也需要看运气才能排到的点心,杜言生有时间就一准会“路过”,替谢兰芝看看有没有。
点心无法存放很久,但正好能赶上谢兰芝跟着沈里出城之前就送到他的手上。
杜言生心满意足的想着,这可真是完美的一天啊。
日日是好日,时时是好时,借着这份幸运,杜言生还真的一如他对教主说的,在沈里等人离开京城去夏游的当晚,想方设法留在了宫中。
这办法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因为皇城也不是百分百不能留宿外男的,是后宫到了晚上不可能有外男。后宫之外的皇城衙署里一天到外的都是人,最忙的时候,留宿的官员大有人在,甚至不少衙署都设有专门供官员临时休息的斋舍,老皇帝也很喜欢看到官员们如此鞠躬尽瘁。
皇城的衙署是如此,宫城的衙署自然也是如此,甚至因为他们是服务于老皇帝的“秘书办”,留宿的简直不要太家常便饭。
那么老问题又来了,什么样的衙署建在宫城里面呢?
这是个连沈里都能学以致用回答出的问题——中书省和门下省。至于该如何名正言顺的留在门下省或中书省……
杜言生并不需要借口。
也不打算走任何人的关系,因为那样只会连累朋友。
他只是赶在下午人最多的时候,借着办事的名义堂而皇之的就进了一趟门下省,等办完事之后,就“黑”在了门下省衙署的某个犄角旮旯。他之前已经来门下省踩过点了,确信这边常年无人走动,且很难被发现。
这个计划有漏洞吗?
肯定有啊,进出宫门是需要登记和核销的。杜言生只有进宫的记录,没有出宫的记录,各后面皇城门口的守门士兵一对账,势必就会发现他还没有出来。
但杜言生一点也不担心,因为这事并不新鲜,时常会有官员出现遗漏,尤其是在如今这种换防人手不足的时候。只要能在隔天解释清楚并悄悄补上,就什么事都不会有,毕竟守门的士兵也不想自己的失察被发现,只一个晚上,他们不会大肆声张的。
而隔天一早……
二公主就要带兵来造反了,谁还会关心杜言生在哪里?
这位杜状元是真的心大,甚至还有空在角落里合衣眯了一觉,给夜间的行动养足了精神。虽然教主只是让他设法在宫中留宿一晚,但他很清楚对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为了更方便教主的行动,他准备自己直接摸去老皇帝的寝宫。
是的,教主的目的地只可能是老皇帝了。
最近老皇帝的头疼确实发作了,只是没有他对外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但肯定也不舒服就是了,从他因为自己喝药忌辛辣就让御膳房停了全宫上下的辛辣口就能看得出来。总之,这段时间老皇帝一直是自己住在熟悉的寝宫里的。
因为太过规律,杜言生连老皇帝这一晚大概率会住在寝宫的哪一间房,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当二公主还在京郊的景山下对衔蝶卫做最后的动员时,杜言生已经抹黑饶过了北内里一队又一队巡逻侍卫,直线逼近了老皇帝的寝宫。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小时候过的日子可比这苦多了,在那个稍微放松一点警惕就有可能会死的过去,他都挺过来了,更遑论这些。
杜言生在确定了老皇帝就宿在眼前大殿里后,便掰碎了手中作为联络信号的炭笔。
炭笔上刻画的血脉符箓即刻便发挥了作用,一如那一日的吴府,闻时颂推断朱老掌柜送给程见的苏绣荷包起到的是一个定位的效果,实则不然,这也是逍遥子的能力之一,只要对方带着写有他能力符箓的物件,他的血脉就可以作用于对方身上。
本来还隐在角落里的杜言生,在顷刻间就对调成了早已准备好的教主。一袭黑袍,金具覆面,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抹来自旧日索命的剪影。
与此同时的玄武门外。
黎明即将破晓,以人手紧缺为由,今日才来增防玄武门的青衣校尉,站在瞭望塔上,和身边值班的踏雪卫守兵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你说这也真是奇了怪了哈,这会儿了竟然还能在天上看到星星。”
守兵不疑有他,抬头看向蓝天,确实,那星星闪的简直骇人,不似寻常的星星。就在他还在惊讶时,宫门下已传来信号。
这是每一日开宫门时都会有的一套流程,需要负责瞭望的守兵确认门外周遭无事,回以信号,才能准点大开朱红色的宫门。
校尉已状似顺手的替他回了信号,守兵等意识到不对时,宫门已在木头碰撞的声音中缓慢打开了一道足够两马穿行的缝隙。二公主率领的卫队策马扬鞭,也不知道从哪里就窜了出来,一刻不停的闯入了宫中,连停下看一眼都不屑。
当守兵想要说什么,而校尉准备动手时,二公主身边的人已经高声喊出了一次又一次的:“城内有刁民袭击衙署,还不护驾?!”
二公主准备好的声东击西起效了。
她留在城中的小股府兵,已经提前和她约定好了时间,佯装成流民提前冲击衙署,消息通过鼓声传来时,正给了二公主率兵入宫护驾的理由。
现场一片乱七八糟,她已经带人比预料的更快的进入了皇城。
其中一小队还从队伍里分了出去,一路快速骑行,赶到了离皇城最近的钟楼,在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就先一步控制了能够传递警报的钟鼓之声。
无论城内如何,皇宫这边看起来都是风平浪静的。
二公主一路畅通无阻,在晨光熹微中,围困住了老皇帝所在的寝宫大殿。长刀一划,连皇宫的侍卫都险些没能认出这造反的贼子是谁,直至二公主一手取了戴着的簪缨头盔,方才露出了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