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沈里只认出了谢兰芝,但其实在谢兰芝和加害方一同出现时,在场的人精就已经心知肚明,这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争论,而是两个势力的角力。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太子和四皇子。
因为这当街拦人的恶人姓程,宣徽殿程妃的程,也就是四皇子母妃的娘家。就是之前那个在大朝会上差点出尽风头、觉醒的血脉为法相天地的四皇子。他的母族程家虽不是五姓七望那样的大族,但也是能够和五姓七望联姻的中型世家,是江洲一带的地方豪强,家中子弟世世代代都能觉醒,至今无一代断层。
惹事的这人叫程见,他一母同胞的兄长是四皇子的伴读之一,如今已经入朝为官,成为了四皇子党羽的中坚力量。
程见是个纨绔,还在混日子,之前反对取消斋郎制度的时候,他们家就是跳的最欢的家族之一。
程见小时候在江洲老家长大,而杜解元的母亲正是江洲程家的家生婢,以貌美擅舞而闻名,是个笨蛋美人,后来据说因为不安分而被赶出了程家,她哭着拍门祈求程老爷能再给他们母子一条生路的流言,在江洲很是疯传过一段时间。
而这个不安分的对象,正是程见的亲爹。
两人一个有妻有子,一个早就已经被配给了庄子上的下人,闹出这样事情,真的很难收场。
沈里恍然,也就是说程见和杜言生其实早有旧怨,甚至是从长辈那一辈继承来的恨海情天。只不过程见稍微大一点之后,就随着有幸入宫当伴读的兄长来了京城,这么多年都没能再遇到杜言生,两人也就一直相安无事,直至今日。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大概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程见就是奔着故意找茬侮辱杜言生的目的去的,那自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大概从得知杜言生当了江洲解元那一天就恨上了,一直在琢磨该如何阻断对方的青云路。
上一代的爱恨情仇到底谁对谁错,谁也说不清楚,老皇帝并没有完全听信程见的一面之词,程见也没有一直揪着这个事情说来说去。
他总结道::“长辈之间的恩怨暂且搁置一旁,杜言生是家生子,我小时候与他一同长大,他随爹娘继承来的脑子到底有多愚不可及,我还能不知道吗?况且,我分明记得他小时候是圆脸,此人却是长脸,他怎么可能是杜言生?还请陛下明鉴!”
程见说话也算是有条有理,听起来并不像是空穴来风,一看就准备了不少。
也怪不得会引得民众议论纷纷。
而此时正在御前的杜言生本人,却显得很是木讷,与做得一手锦绣文章的解元郎看起来确实相去甚远。
幸好,杜言生除了谢兰芝这个新认识的朋友以外,还有其他举子朋友,对方和谢兰芝一样仗义执言到:“老杜不善言辞,还请陛下允许由学生来陈述。”
这举子与杜言生是同窗好友,对杜言生的过去看起来十分了解,他逐一反驳。杜言生小时候在程见为奴为婢,没读过书也没受过教育,又能展现出几分聪明?他真展现的比程见聪明了,作为主子的程见爹娘能高兴?
脸圆脸长就更加可笑了,程见小时候几斤?长大之后又几斤?更何况他如今已经瘦的都快要脱相了。
虽然程家十分苛待身为普通人的下人,但杜言生母子被赶出府后的日子是更不好过的,毕竟杜言生的母亲顶着那样的名声,能想尽办法供杜言生读书至今已实属不易,不能要求更多。
杜解元也很懂事,生活一直十分节俭,如今一身洗到发白的长袍已经是补丁打补丁了,众人都能看得见。但他消瘦的身形,在这样尽可能省布料的衣服里还能打晃。
对峙御前的两边,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就是谁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
因为说来也巧,老一辈的知情人都已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去世了。
老皇帝能做的,也就是命人去吏部考功司取来了去年年底诸举子入京时递交的解状和家状。一个是州府开具的资格凭证,一个是写有举子具体身份信息的凭证。
以及是的,举子们今年科举,去年就已经入京了。
因为各地州府的最高长官在每年年底入京时,一般也就是办三件事:面圣进贡,报告述职,以及把自己管辖范围内的才子才女们送到吏部待考。
这也是沈里跟着岑夫子学到的,举子进京赶考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风餐露宿,朝廷是管路费的。
他们一般都会由当地州府统一送到雍畿。
举子们也很愿意一同前往,因为跟着州府大人进京的好处是如此明显,能节省路费就不说了,最主要的是可以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不至于出现什么“被人打劫在半路,重则没命,轻则只能沿街乞讨一路进京”的倒霉情况。
当然,进京之后的食宿问题该如何解决,那就要看举子们自己的本事了,一般各地州府,只要不是特别穷的,都会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表示和帮助。
好比杜言生,他这个解元是江洲的希望,自然不会被亏待,至今还暂住在州府大人推荐的寺庙之中。
而之所以明知道食宿费钱,还要提前进京,则是因为科举考试的审查环节,就被安排在年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朝廷不体恤举子生活艰辛,而是古代的审查不比能够联网的现代方便,他们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以及人力物力去对这些报考信息进行核实,不提前从年底就开始进行审查,根本就不可能在来年春天科举开始之前做完全部的工作。
科举是大事,谁都怕出现冒名顶替、李代桃僵的乱象。
这也就导致被传召而来问话的吏部官员看程见有多同仇敌忾,他质疑的可是他们的九族!
负责审查的考功司官员就差拿着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来对老皇帝发誓,眼前的这位杜言生就是江洲的解元,绝无狸猫换太子的嫌疑,家状上写的很清楚,从杜言生的祖宗三代到县试、乡试的考场信息,乃至是体貌特征,他的老师、同窗以及同乡也都可以作证。
甚至其中一位同窗就在旁边,他们朝夕相对读书好几年,又如何瞒着他换人?
老皇帝再次看了看家状,杜言生确实符合上面写的外貌描写,消瘦,脸白,额上有三道抬头皱,也不知道是谁促狭,还写了句,看起来就很苦的样子。
沈里忍不住看向这位倒霉催的杜解元,怎么说,他确实瘦的很命苦的样子。
据说杜解元的阿娘四年前也去了,因为劳作辛苦,咳血而亡。他当年正要下场参加科举,就收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原地回乡奔丧,然后就是三年的服丧期。但这三年他看起来也没有虚度光阴,一直在书院潜心苦读,重新参加乡试,成为了解元,如今才准备再次冲击科举。
乡试可以反复考吗?
就沈里知道的,在他那个世界的古代应该是不可以的,考上就是考上了,但在大启是可以的,有人觉得能上岸就行,而学神总想刷新自己的成绩。
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谁不想奔着大-三-元的名头来呢?哪怕是为了讨个好彩头,老皇帝最有可能点的也是解元、会元和状元这样的组合。
既然自己有本事考,那自然别人也不会拦着。
沈里充分理解了表弟谢兰芝为何如此义愤填膺,任何一个知道杜言生过去和现在的人,都会难免动一些恻隐之心。
别说什么他娘和你爹过去那点破事,他娘是奴婢,你爹是主子,到底是谁主动,这可不好说。你说他娘不安于室,我还说你爹是好色之徒,得不到就造黄谣呢。只不过两边的长辈都已经去世,谁也没有办法再把往事掰扯清楚。
只有程见对杜言生的厌恶无法消解,而杜言生从始至终都很沉默木讷,就像他一生潮湿的命运。
程见不服,继续表示,你们见到的都是这些年的他,但他绝无可能是我小时候认识的那个他。
他爹娘都是普通人,怎么可能觉醒?
身份记录绝对有问题!
谢兰芝长叹一口气,兄弟,你这举证真是条条大路通地府啊。
之前质疑他吏部了,现在直接改成质疑户部和当地州府了,因为家状的出具是当地州府和户部各一份。
这两边的官员还没来,但显而易见的,他们来了,也只会怒视程见,你说有问题就有问题?你是在质疑我们的办事能力?三年一次的全国普查这眼瞅着就要开始了,现在你跳出来说我们三年前的户籍搞错了,那如今还怎么展开工作?
这个时候杜言生倒是一下子知道开口了,也不知道是忍的太久了,还是和州府的关系不错,他表示:“小生到现在也是普通人。”
众人略显惊讶。
但也没有那么惊讶,毕竟科举考试并没有要求考生必须觉醒血脉,就好像之前的颜仲卿,学识很好,只是官职升不高而已。
老皇帝哈哈一笑:“朕知道。”
这回轮到众人差异了,知道什么?
“大郎与朕提过你。”老皇帝一语,勾起了无限的追思。因为他口中的大郎自然只可能是他和卫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先太子孝贤,“三年前就提过,他与朕说,他看上了一个江洲举子,对方有大才,只是身份有些特别。”
杜言生还在低着头,依旧是那么不吭不响的样子,但沈里却看到了他微微握紧的拳头,以及仿佛有些在克制但没能克制住的抽噎颤抖。
这一回是真的满朝哗然了,因为谁也没想到杜言生竟是先太子看好的人。
“没想到是这么个特别。”
杜言生的出身,以及杜言生至今还是个普通人。
但这确实是先太子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不拘一格降人才,他不会在乎杜言生父母辈的身份,也不会在乎他到底是普通人还是血脉觉醒者,他只在乎他有没有能力,能不能为天下苍生立命。
提起先太子,大家都难免沉默了一会儿。
总之,经过这么来来回回的一闹,在场众人惊愕的发现,这事还真的是用谢兰芝这个血脉来评理更合适,因为两边谁也拿不出能够锤死彼此的决定性证据,谢小郎君阴差阳错竟直接就做出了最对的选择。
只能说大概傻人真的有傻福吧。
老皇帝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表示,他就不选不参与了,只让大家各凭本心做出选择,看最终的结果行事。
没有标准答案可以抄,大家也就各自有了各自的视角。
最终结果是,五成以上的人觉得谢兰芝有理,三成以上的人觉得谢兰芝特别有理,程见的控诉失败。
然后,“铛铛铛”的声音就响彻了所有人的脑海,谢兰芝尴尬一笑的解释,这代表了评理成功,作为获胜者的他拥有了昭告刚刚在街上所有看到这件事的围观群众的权利,可以帮杜言生精准澄清辟谣,至于程见……
他的嘴上直接出现了一个仿佛被朱砂毛笔画过的红叉,他几次张口,真的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第一次造谣失败是三天惩罚。”
以后再犯,并再次被谢兰芝使用能力,那惩罚就会成倍叠加。
谢兰芝也不是完全的小傻子,在解释自己的血脉时,他还顺便解释了他真不是故意用这个能力惊扰圣驾的。
这事说来实在是太巧了。
谢兰芝不是和杜言生等人相约来城外逛庙会嘛,这个城外在哪个外面呢?正是皇城背面的后面。而之前说了,沈里他们如今是在玄武门之外的禁苑看马球。玄武门是皇宫的后门,禁苑理论上其实已经出了城了,正与这次的庙会离的不远。
谢兰芝的能力辐射有一定范畴,按照他以往的经验,是辐射不到禁苑的,但谁知道今天偏偏就辐射到了呢?还拉了一帮子皇亲贵胄给他评理。
谢兰芝说完,就小心翼翼的看向了老皇帝。
所有人也都在等着老皇帝的态度。
但老皇帝今天大概是因为先太子而被勾起了全部的柔肠,只大袖一挥,大度的表示:“那应该是你的血脉力量又精进了,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这事也就这么翻篇被揭过去了。
皆大欢喜。
只有等老皇帝走,谢兰芝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说:“老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竟然是大表哥的遗产。”
杜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千六!我真的努力了!
第67章 入主东宫第六十七天:
很会说话的谢兰芝垫着脚,去勾上了好友的肩膀:“那你惨咯,我本来还想把你举荐给我小表哥呢,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杜言生:“……”
“表嫂那边就更不行了。”谢兰芝掰着指头长吁短叹,觉得自己这个朋友真的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你这什么眼神?别不信啊,我跟你说,我两个表哥都是好人,兄弟关系也不错,但是你懂吧,关系再好,有些界线也是要划清楚的,真不是我小表哥小气。”
大表哥很好,但谢兰芝还和小表哥更亲近,也会下意识的更为闻时颂说话,各种为闻时颂的行为进行找补。
杜言生:“……”
“不过没有关系,我祖母要入朝了,哥们罩你!”谢小郎君话锋一转,便得意洋洋起来,作为一个关系户,他人脉多的很。虽然之前还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大家交朋友,但是没有关系,他相信经此一遭,他们之间的友谊并不会因为他身份的改变而改变。
杜解元终于在谢兰芝密集如箭雨的话中,找到了一个插话的气口道:“……我可以自己考科举。”
强者从不会抱怨环境。
以及:“太子殿下已经看你好几回了。”
准确的说,是瞪。
谢兰芝这才想起来他们如今还在禁苑呢,赶忙带着自己的朋友们去了表哥身边,他还得指望对方带他们安全走出皇宫呢。
太子殿下刚和来挑衅的四皇子打完嘴上官司,对方更生气了,他更开心了。
沈里对此只想说,明知道招惹闻时颂没什么好结果,这些皇子公主为什么还要前仆后继?就这么喜欢让自己的日子过的难一点吗?
灾难制造者只站在沈里的身旁,宛如一道高大但安全感十足的影子。
在沈里看过来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的凑了过来:“嗯?在想什么?”
沈里实话实说的跟闻时颂盘算,二公主有被调去边疆的倾向,三皇子自己是个蠢货,四皇子的母族疯狂扯后腿,讲道理啊,等五皇子和六公主再一出局……
“我就是天命所归。”太子殿下特别不要脸的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俗称:捡漏。
顺着沈里的这个思路一想,闻时颂就情不自禁的想笑,因为想想看吧,他父皇得多憋屈啊?几个年纪合适的继承人都不成器,但他自己又百般的看不上闻时颂这个嫡幼子,可这么想来想去看了一圈,好像还是只能传位给闻时颂,手心手背都是刺,这老登怕不是自己就能把自己给气死。
哈,闻时颂都要轻快的哼歌了,看旁人也就顺延了一些,好比他此时像个鹌鹑的表弟,也好比鹌鹑表哥身后一串的朋友们。
闻时颂冲他们矜贵的点了点头。对于眼高于顶的太子殿下来说,这样的举动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其他举子也是十分激动,万万没想到自己今天出个门,不仅在皇帝面前露了脸,还被太子看在了眼中,这是多小的概率,多大的幸运啊?真是祖宗保佑。
然后,沈里就发出了一起回东宫喝茶的邀请。
其他人都傻了:“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计划通沈里在心里的算盘珠子打的噼啪响,他可是要招待客人欸,小颜夫子总不能再逼着他休沐日补课了吧?
是的,沈里和闻时颂来面见老皇帝了,但颜仲卿可没离开东宫。
也没打算放弃趁着休息给沈里补课。
只有学渣沈里在疯狂的研究逃课的一百种方法,并最终还是让他找到了最得体的一种。
闻时颂:“?”
沈里无辜的看回来:“?”
闻时颂指了指自己,你去招待谢兰芝的朋友了?那我呢?
沈里更茫然了:“你不用工作的吗?”
……那肯定还是需要的。
太子负气前往了显德殿,身上的怨念比鬼都重。
而沈里在回了东宫之后才发现,颜仲卿已经临时有事离开了,只给他留了一张写满今日功课的宣纸。
再看看到了东宫之后就变得万分拘束的谢兰芝的朋友们。
沈里:“……”
算了,反早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就趁热喝了吧。
沈里其实不怎么会和陌生人交流,幸好谢兰芝是个比他还社交恐怖分子的恐怖分子,超会找话题的,在给彼此做了一番介绍之后,整个气氛就被炒热了,大家也都渐渐抛去了紧张和拘束。
等闻时颂又快又好的完成了休沐日本就不多的公务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群人在长秋殿里热火朝天打马吊的场面。
马吊,也就是麻将,我国知名四人桌游。
沈里以前完全不会玩,甚至不能理解为什么长辈们那么喜欢玩,直至如今他自己上了手……确实好玩,老祖宗真的有几把刷子。
闻时颂对一切占据沈里注意力的人和物都平等的没有好感,但他也不想破坏沈里交朋友,只能暗搓搓的说:“你作业写完了吗?”
沈里得意极了,一边打出一张东风,一边指了指麻将桌上的宣纸:“当然写完啦。”
这回轮到闻时颂震惊了,什么时候?怎么会这么迅速?
答案自然是太学生外包。
谢兰芝交的这些朋友是真的有点东西,除了身寓言为江洲解元的杜言生,以及他同样才学不俗的同窗以外,剩下的几人也都是有名的才子才女,大部分出生太学。
太学是大启的最高学府,差不多就相当于大学吧。
而在有了这个认知的那一刻,沈里就忽然有了一个好主意,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大学生更廉价的劳动力吗?
咳,不是,他的意思是,他完全可以雇几个太学生来给他当作业抢手啊。
作业外包的成果也十分喜人,又便宜又高效,性价高的让人瞠目。尤其是不吭不响的小杜同学,不得不说他虽然性格比较沉闷,不怎么爱说话,但解元之位实至名归,瞧瞧这作业,这文章。
沈里对闻时颂表示:“不错吧?”
闻时颂看了看作业没说话,因为其他人已经在谢兰芝的带领下起身准备告辞了,谢兰芝这个人就是这样,你说他脑子有坑吧,他也确实不太聪明,但你要说他完全不会做人吧,那倒不是,他在这时候总是超级有眼色的。
他提出离开的时机,让闻时颂满意的不得了。
特意点了自己身边最得用的洪梁,让他送一送谢兰芝等人。而在一群青春洋溢的太学生离开之前,闻时颂还主动对从始至终沉默寡言的杜言生提点了两句:“你娘死了,你爹呢?”
杜言生如实回答:“他也死了。”
“其他亲戚?”
“都没了。”杜言生还是那幅木讷样子。
“婚约?”
“无人愿意下嫁。”不只是杜言生穷的问题,他长得普通,性格又闷,在加上这六亲断绝的超绝社会关系,说真的,是个人听到这条件心里都得嘀咕一下。担心他是不是什么天煞孤星,专克亲人的命。
谢兰芝本来正在和滚灯还有彪子告别,和沈里说着什么“你说奇不奇怪,表嫂你这只狸花好像我在庙会上遇到的那只啊”,一听闻时颂这些看起来完全不会聊天的话题,就有点气鼓鼓的看了过来。干嘛要一直往老杜身上捅刀子啊。怎么?不成亲犯法?我也没成亲啊。
闻时颂直接无视了谢兰芝,对杜言生道:“那你最好还是尽快成一个。”
然后,闻时颂就挥挥手,让他们走人了,看上去完全不在意别人会如何解读他的这些话,一如既往的不爱好好说话,我行我素。
当然,他还是在意沈里的。
而沈里在人走之后,只专心招呼闻时颂吃饭了,其实他本来想留谢兰芝等人一起吃饭的,奈何谢兰芝说他已经在外面订好酒楼了,是超级难排队、预订已经订到一个月以后的望仙楼,沈里都差点心动跟着他们去了。
总之,这天吃完还是只有闻时颂和沈里两个人,在沈里的长秋殿。
闻时颂充分学会了什么叫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以前他和沈里的活动范围还在他的显德殿或者光大殿,最近他们已经转战沈里的长秋殿了。
一方面沈里在自己的地盘更自在,另外一方面……
闻时颂十分满意看到自己的痕迹一点点侵占着沈里的私人空间,他昨天穿过的暮色外衫就挂在横杆的衣桁上,小榻的左手边已经有了他专属的靠枕,连沈里的装饰性书架上都开始零零散散的放上了他会需要用到的书籍。就仿佛这里是他和沈里两个人的家。
闻时颂实在是太享受眼前的一切了,也自然而然的就把解释从口中说了出来:“我不是故意要为难杜言生。”
“我知道。”沈里正在逗彪子老大,它看起来好像有点累,也不知道白天干什么去了。
闻时颂一愣:“你知道?”
对啊,沈里真的知道,岑夫子都教过他的。
皇帝不会重用孤家寡人,虽然这种孤臣看起来没有弱点,不用担心对方被收买拿捏,但问题也出自于此,别人不好拿捏,皇帝就好拿捏了吗?臣子没有任何一丁点的弱点,老皇帝连想牵制对方的东西都没有,又怎么能安心重用?
“岑夫子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杜言生的社会关系太干净了,以老皇帝的多疑程度,他是绝对不会用他的,哪怕他有先太子背书。
闻时颂同意的点点头:“偶尔故意漏个小缺陷,或贪财,或好色,或视妻女如命,也不失为一种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小……”
沈里:“小情趣?”
闻时颂:“……是小把戏!”
“小把戏就小把戏嘛,你突然那么大声干什么?”
第68章 入主东宫第六十八天:
沈里的外包作业,在下次补课的休沐日,被小颜夫子当场识破。漂亮的大美人拿着手中的宣纸,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一开始还理直气壮,后面才渐渐心虚的太子妃,看的沈里都快瘆得慌了,才说了句:“下次找人代笔,还烦请殿下找个与您水平相当的。”
至少不要找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沈里写不出来的水平的,太假了,他师祖教了沈里这么多天,竟然还是连个谎都不会撒吗?
颜仲卿并不怕沈里找别人代写作业,因为比起这个,他更担心沈里连这点小阴谋小诡计都搞不定。
沈里:“QAQ我也想啊,但你不是不让我再找阿兔做作业了吗?”
倒不是说太子殿下写文章的水平比不过杜解元,而是闻时颂十分了解沈里,总能在代写作业的时候把沈里的用词模仿的惟妙惟肖。
可即便如此了,颜仲卿在过往的教学里,也总能抓出不是沈里撰写的部分。
颜仲卿发现之后也不会做什么,只会把不是沈里写的部分挑选出来,然后礼貌恭敬的让太子妃殿下重新在课堂上再写一遍而已。次数多了,沈里也就渐渐觉得与其二次折磨,不如一开始就自己写。
虽然他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事不能让闻时颂参合。
因为你智多近妖的老公就跟个蜘蛛结网似的,不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把你紧紧缠绕的机会,而你需要时刻保持属于自己的思考。颜仲卿也是至今没想明白:“你到底是有多信任太子啊?为什么可以什么都说?就没点什么想瞒着他的隐私吗?”
至今孤寡,主修无情道的小颜夫子,真的受不了恋爱脑。
沈里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我当然有瞒着阿兔的事情啊,我还瞒着你呢,瞒着所有人,瞒的可好啦,至今没有一个人发现!
必须得说的是,沈里在这里说的既不是他是穿越的,也不是他根本没有以前沈里记忆的这两件事,而是就在面见老皇帝的那一天,在沈里拉着一群太学生在长秋殿打马吊的“百忙之中”,他还不忘让彪子给他阿姊传了消息出去。
老皇帝准备让二公主取代他阿姊的兵权,沈里不可能不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想办法透给他阿姊知道。
而他们姐弟里之间有一个十分隐晦的通讯渠道,当下说当下就能让对方知道的那种。
在通讯不发达、连烂事都传的很慢的古代,要如何做到这一点呢?
当然是靠血脉觉醒啊。
沈青起在北疆收拢了一对比较特殊的双生子,这对兄弟的血脉被沈里称为发报机,因为真的就和发报机似的,和其中一个说的话,不管与另外一个相距多远,另外一个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内容。
当然,这对发报机是很大的条件限制的,好比距离越远,一天之内所能传递的字数就越短。
之前过年大朝会的时候,沈青起的军师边城入京代啸铁卫对皇帝进行朝贺,对方不仅顺路给沈里送来了一车北疆的土特产,还暗中送了这对发报机双生子中的弟弟入京,为沈里和北疆那边构建起了一个特殊的通讯通道。
当然,双生子弟弟不只是为了方便沈里才来的,他在北疆的战场上受了伤,已经不适合再在战场上活动,就担起了探子的工作,如今负责主持京城一带的情报活动。
也是这个时候沈里才知道,他阿姊一直在了解京中各方势力的动向,尤其是老皇帝的。
有了沈老爷子当年被迫卸甲的教训,沈青起对皇室不可能不防备。
总之,边军师把沈大将军对阿弟的话模仿了个淋漓尽致,耳提面命要让沈里一定要瞒着太子,但如果情况不对,也别管什么暴露不暴露的,必须第一时间和她取得联系。
沈里不知道阿姊口中的情况怎么样才算不对,但至少二公主这个消息他就觉得很有必要让阿姊知道。
他写了个小纸条,让彪子老大送去了情报据点。
没用春华秋实传递,是怕老皇帝表面上不瞒着他,实则背地里让人盯着他。
这也是那天沈里找了一帮子太学生打马吊的原因,既是掩护,也是证明自己就是个纨绔,什么都没想,一心都在逃作业和玩乐上面。
彪子老大那么累,也是沈里故意说给闻时颂听的。说实话,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可他也是第一次搞这种地下党一样的活动,虽然很努力克制了,但还是难免做一些画蛇添足的动作。
幸好,不管是闻时颂还是其他人都没有对他产生怀疑。
沈里在吃喝玩乐方面的口碑,和太子不稳定的情绪一样稳定。
彪子老大平时就爱出门,自从沈里每天开始去弘文馆读书之后,彪子老大的巡逻日常也就有了很大的变化。
它不是不再巡逻东宫了,只是除了巡逻以外,还增加了其他活动。
就在沈里看来,是他过去每天兢兢业业陪小猫小狗散步,但实际上在彪子老大看来,明明是它在迁就它养的两脚兽。现在不用每天照顾两脚兽了,它自然就渐渐恢复了它过去总爱往外跑的本性。
今天回已经靠卖小鱼干而赚到了一些钱的清风观,明天去皇宫外的山上重操旧业打打猎什么的,每天不知道有多逍遥快活。
那天也是,彪子老大一大早就去外面观察两脚兽了。
“估计是听说玄武门外面在举办庙会,咱们大咪可喜欢凑热闹啦。”七香如是说。
沈里想起来之前在青行第一次遇到彪子老大时好像也这样,它和一院子小猫待在一起,虽然只是远远的站在墙头一只猫看着,但也并没有远离这份热闹。有的猫的性格就是这样,既不愿意自己待着,也不愿意和人挤着,一堆人在哪里它在哪里,但也就仅限于远远看着。
沈里选择尊重,但也只能麻烦已经跑出去一圈的彪子再出去一圈,去给他阿姊发报机弟弟传递纸条。
彪子老大十分敬业,又快又好的完成了任务,就是回来之后就彻底歇菜,一直在呼呼大睡。
沈青起也是在当天就收到了沈里的消息,她当时本来正在校场练武呢,一看到双生子里的哥哥着急忙慌的朝她过来,当下就急了,差点把手中几十斤的重锤直接扔到地上。沈家爹娘也是十分焦急,团团围了上来。
“是不是太子欺负里里了?”
“我就知道他俩日子长不了,太子肯定要原形毕露。”
“不行,咱得回去!”
是的,沈青起留给弟弟的紧急通讯,其实是一条家暴热线,她根本就没想过要让她的弟弟在危机四伏的京中给她打探什么消息,她有的是人脉和手段得到她想要的,不可能让自己的弟弟去涉险,哪怕沈里就在宫中,就在太子身边,是理论上最容易得到老皇帝消息的人。
但沈青起还是决定自私一回,只希望阿弟一直是个万事不知愁的小郎君。
就在沈青起的潜意识里,她总觉得她阿弟最大的人生烦恼,只可能是感情不顺。而鉴于闻时颂暴戾的性格并不是什么秘密,沈青起甚至会担心闻时颂会动手。
不管沈里说多少次他觉得阿兔挺好的,但根本不会有人信的。
只是沈青起怎么都没想到,一直安安静静的阿弟,会传来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
说实话,沈青起知道这个消息吗?
还真的不知道。
但她早就猜到了老皇帝不会安生,她也一直在等着他出招,只是谁也没想到老皇帝会突然搞这么一个神来之笔。
当然,在沈里传来消息没多久之后,沈青起在京中的人手也陆陆续续得到了消息,并设法把那一日发生在禁苑的始末传回了北疆。
在一段时间内,好几方都前前后后给沈青起传了消息。
最有意思的是这里面甚至包括了二公主的人。
她是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虽然她也眼馋北疆的兵力,但眼下这个情况,比起手握重兵,还是人在京城更重要。
谁也说不清楚想一出是一出的老皇帝为什么突然对二公主发难,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针对二公主的试探还是对沈青起的,亦或者是对她们两个人的,但总之二公主有意示好,想和沈青起商量出一个彼此都满意的结果,沈青起自然也不会把这份好意往外推。
至于她到底打算怎么做,沈里就不知道了。
说实话,他也不想知道,一方面他怕自己保守不住秘密,另外一方面他知道了也理解不了啊,他只对阿姊表示,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姐的回信也是没客气,要求沈里好好吃饭,按时休息,不许再偷偷找别人代写作业了。
沈里:?
最后一句真的是让沈里脊梁骨发麻,因为这种事他不说,谁会和他阿姊说呢?只可能是来自于她自己的情报网,就怎么说呢,沈里又有点欣慰于他姐的情报网这么厉害。
总之,沈里自觉做了一件神不知鬼不觉的大事,对自己不能更满意了。
遂决定奖励自己出门玩。
在岑夫子有事,给沈里多休了一天假期的这一日,沈里带着滚灯和彪子老大就决定出宫放风,连目的地都选好了,就是谢兰芝之前说过的望仙楼。
陪客自然是……闻时颂。
沈里本来是想找谢兰芝或许颜仲卿一起的,出门玩嘛,肯定是和朋友一起更开心,虽然闻时颂也是他的朋友吧,甚至是最好的朋友,但感觉就是不一样。可最后沈里还是选择了和闻时颂一起。
为什么?
因为带上太子殿下才可以不用预约。QAQ
作者有话要说:
瞎扯淡小剧场:
闻时颂:当然不一样,你和朋友是出去玩,我们这是约会。
第69章 入主东宫第六十九天:
望仙楼在平康坊内。
平康坊则位于天街以东的第二条街道,从北边数的第五座市坊,隔壁紧邻的就是沈里之前去过的东市。平康坊的规模不是坊市中最大的,人口也不是最密集的,但却绝对算得上雍畿最有名的地方之一。
因为这里是达官显贵闲时的主要集散地,十分出名的声色场所。
但这并不是说平康坊里就只有声色产业了,事实上,历史上有数个位同宰相的高官曾在这里置业,至今还住着两位,其中就包括孟老孟参知。还有十五个进奏院(各地驻京办)选址于此,甚至出过公主府……
但这些都不是沈里今天要关注的。
他只迫不及待的乘着马车从平康坊的北门而入,看到临街起手的第一家便是大名鼎鼎的望仙楼。翘角飞檐,十字脊顶,占地十分庞大,不想酒楼,更像哪里的宫苑。迎风招展的牌楼下,是在一看就十分豪奢的繁华街道上也最为突出的庞然建筑,与王府同款的碧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沈里之前去东市时,本来觉得百川青行就已经够气派的了,如今看到望仙楼才明白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这里浑身上下都在透着一种我很贵的气息。
出入望仙楼的客人也是非富即贵,是京中这些大人近些年谈事会友最喜欢出入的高档酒楼,没有之一。
由于来的权豪势要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招待不完,也就自然而然形成了谁都需要预约,哪怕你祖父是当朝太傅也不能免俗的规矩。如果家中临时来了十分重要的客人需要招待,也顶多是能遣家中仆从来购买“外卖”,还必须得出示会员身份。
是的,望仙楼采用的是非常现代的会员制。前楼吃饭,后院跑马,还不定期有不同形式的表演,歌舞,口技,乃至是蹴鞠。
让沈里一秒幻视什么高尔夫俱乐部,游艇俱乐部。
但闻时颂进入这里,就像是之前进宗正寺一样,马车从专门放马车通行的后院大门长驱直入,如过无人之境,而平日里能不卑不亢与无数贵人平等而交的掌柜的,早早的就迎在了下马石前。
他等的不是太子,而是他们望仙楼的东家。
是的,望仙楼是太子的产业,准确的说,是闻时颂从他兄长那里继承来的产业,这是连谢兰芝都不知道的事情。
朝中一些消息灵通的大人物以前倒是有过猜测,但这些猜测也就仅限于捕风捉影的阶段,不是无法拿到实锤,而是根本没人敢去探究。
沈里能够知道,也是因为最近这几天他总叨叨望仙楼,同为先太子遗产之一的韩詹事,就稍稍暗示了沈里那么两句。他端着一碗疙瘩汤,非常像个村中闲汉似的蹲在台阶上,一边美美享受,一边对沈里表示,您想要去望仙楼还不容易?全世界再不会与比您的枕边人更能帮到您的了。
所以,沈里才会选择带上闻时颂,不是他的太子妃身份不够让掌柜的破例,而是带上东家肯定更物超所值。
但实际上……
沈里搭着闻时颂的手下了马车时,胖胖的掌柜对他同样热情,就仿佛他早就知道沈里是东家夫人。
掌柜的也确实知道。
“你不会觉得我没和你共享这些吧?”闻时颂小声在沈里耳边道。这甚至和他们关系好坏都没有什么直接因果,早在他们刚刚成婚的时候,闻时颂就已经全部通知下去了。
太子殿下这个神经病是真的不会好好说话,但该做的他也是一样没有落下。
说好的一人一半,那就是一人一半。
沈里一脸茫然,我们说好的?什么时候说好的?
闻时颂皱眉:“就是成婚的时候,你和我说夫夫讲究共同财产,你这也忘了?”小时候的事忘了也就算了,他们成婚也没多久吧?还不到一年呢,这都能忘?沈里成婚之初和他振振有词扒拉算盘珠子时的样子,闻时颂可谓是历历在目。
他想不明白,沈里当时那么据理力争,怎么能转头就忘?
沈里一脸震惊,夫妻共同财产这种词,是一个古代人能够说出来的?游戏策划怎么想的?真不会让玩家觉得出戏吗?
幸好,闻时颂时刻谨记他和沈里这次出来是约会的,不是来玩大家来找茬的,很快就揭过了这个话题不再提起。只是沉迷于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导游”,问沈里是要先去看后面的马场,还有直接吃饭,如果是吃饭的话,是想在楼上的雅间,还是去下面廊腰缦回的小院。
对这里的布局可以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因为闻时颂连夜背诵过。
自打知道沈里打算来望仙楼,且没有邀请别人,只邀请了他之后,闻时颂就开心的不行,虽然表面上依旧是那四平八稳的样子吧,但其实心里光一天的游览计划草稿就打了不下八百十遍。
而沈里只关注:“我们这样直接进来,不会暴露吗?”
沈里最近的心眼子练习还是卓有成效的,就像他之前能够想到从禁苑出来后再派人出去有可能被跟踪一样,他如今也会考虑到他们这样马车点对点的直接从东宫到望仙楼会暴露身份。
“我们为什么不能来望仙楼当客人?就因为我是太子?这么从后门直接进来的贵人有的是,大家总有要隐藏身份的时候。”闻时颂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沈里,你心眼子还有得练呢。从后门进来,不是真的在隐藏什么,而是给外界散发一个我需要隐私的信号,但凡有点眼色的人就不会再问下去。
除非是你的政敌。
但望仙楼是正规不过的酒楼,你能参他什么?
沈里最终选了楼上的雅间,因为掌柜的说可以看到楼下的表演,今天请了著名的鼓书娘子,对方要唱《柯公案》。
《醉打驸马》的流行已经过去了,最近京中又开始怀旧复古了,《柯公案》是十年前流行过的本子,如今又被翻了出来。
沈里很是好奇。
虽然掌柜的说,也能在小院里请鼓书娘子专门来唱,但沈里想了想,还是和大家一起听热闹。
进入雅间落座后,闻时颂就按照沈里的口味点了一桌子沈里喜欢的菜色。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闻时颂还准备了不少他觉得沈里会感兴趣的话题。
好比:“你知道军书能吃吗?”
沈里:“啊?”沈里本来还在期待柯公案呢,突然听到军书这个词,听起来就和他阿姊有关,他一下子就被拉回了现实。
说真的,那一刻沈里的心脏差点跳到一百八十迈。
还是做贼心虚闹的。沈里头一回当“间谍”,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疑神疑鬼,更不用说闻时颂直接谈及军队和书信这样的关键词。
别是闻时颂已经发现了什么吧?
不然没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突然聊这个?
闻时颂会聊这个,当然是因为沈里最近这两天总会在他提到与北疆有关的事情时格外的关注啊,在对于沈里的解读方面,闻时颂可谓是苦心孤诣,他是不会错过与沈里有关的任何一丁点的变化与兴趣的。
既然沈里关注,那就说明沈里爱听,既然沈里爱听,那闻时颂肯定就要多讲啊。
他觉得沈里的关注很合理,毕竟前不久在禁苑他父皇才搞了那么一出大戏,沈里不关注才奇怪吧?甚至包括沈里这种一边关注一边躲闪的谨慎样子,都格外的合理,毕竟沈老爷子当年是如何被夺权的在权贵圈里并不算一个多大的秘密。
闻时颂已经无数次想和沈里说了,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会介意,我巴不得和你站在一边。以后等我上位了,就更不存在兵权之间的猜忌了。
只不过这些话没办法说的那么明白,闻时颂只能暗示,好比说一些写军书趣闻,来试图打开他和沈里之间最后的信任屏障。
闻时颂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真的拿出了一份没有写字的军书。
名曰果子丹。
名字是不是有点耳熟?果丹皮就来源于此。
真的能吃。
闻时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蘸着糖水写了自己的名字上去,然后就撕下了一片递给沈里:“你尝尝?”
沈里:?
闻时颂却还在期待,他真的太喜欢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了,听起来有点涩,实则也是一点都不清白。
连直男沈里都开始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儿了。
那种感觉很奇怪,不只是气氛的问题,还因为沈里甚至觉得这件事发生过。就在他和闻时颂之间,在不知名的时间,不知名的地点,已经长大的少年沈里正指着一排丑橘子说,这个像我,一会儿就吃掉,这个像阿兄,也吃掉,这个像姨姨,必须吃掉……
最后一个像阿兔。
天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从这些橘子里看出这么多张脸的。
少年闻时颂嘲讽异常,却直接伸手要拿走其实还没有来得及被沈里吃掉的沈里橘。
结局如何不得而知,但可以想得到,沈里是不会让闻时颂吃掉那个橘子的,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尴尬的不行。一如明明前面说别的橘子时他都特别理直气壮,声音洪亮,在说最后一个的时候却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心虚,几次想看不远处的闻时颂都不知道为什么没去看,根本无法眼神对视。
少年的闻时颂无法得偿所愿,肯定会生气,生很大很大的气。
而如今的闻时颂被拒绝了也是一点不尴尬,仿佛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只淡定自若的又撕下了一片,蘸着糖水写了沈里的名字自己给吃了,根本不给沈里阻止的机会,超幼稚的。
沈里:“……”
吃完之后,闻时颂却沉默了很久。
沈里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不管是为了安抚好朋友的情绪,还是缓解尴尬,他也眼睛一闭一睁就把之前闻时颂给他的那块吃了,然后差点吐出来。
因为酸。
真的太酸了。
酸的沈里的表情都要变形了。
而闻时颂就像每个宁可自己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也要骗朋友把另外一半酸橘子吃下去的损友那样,终于破功笑出了声:“好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
瞎扯淡小剧场:
操碎了心的太子哥:於菟,交朋友不是这么交的,谈恋爱也不是这么谈的啊。
PS:古代的军书能不能吃我也不确定啊,有可能只是营销号的洗脑包,我也是早些年看到过,写大纲的时候又想起来了就写上了,真的假的不确定,大家别信啊。
第70章 入主东宫第七十天:
掌柜的带着今天的掌膳大厨进来介绍菜品时,差点没被吓死,因为他看到太子妃正在“殴打”太子,人来了都没停手。
秉承着能动手绝不哔哔的原则,沈郎君有仇当场就报。
以前的太子嘴贱之后会跑,现在的太子只会坐在原地让沈里出气,甚至觉得自己赚了,倒不是因为他和沈里有了比以往都多的肢体接触,还是沈里主动,而是因为沈里其实打的并不重,更像是小猫咪在和人类闹着玩,还会问他:“你不知道躲吗?”
而闻时颂只是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问:“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那肯定没办法生气了啊,沈里又好气又好笑的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如云的菜品也一一上齐,不只是摆盘精美,连放在桌子上的位置都极有讲究。
正拼出了一幅高山流水觅知音的盛景。
既贴合春日桃花,又迎合了春闱在即各举子、大人们的隐秘心理。
吃饭的仪式感也没有结束,掌膳的大厨十分能说会道,每个菜都仿佛能讲出一百零八个与之有关的哲学小故事。沈里越听越不对劲儿,因为真的太像现代的米其林餐厅了,卖的不是菜,而是故事,从食材的选择,获取的艰难,到味道的炮制,以及主厨的人生感悟……
沈里吃的都有点恍惚了。
这菜好吃吗?好吃的,可就是莫名的让人有一种 “什么是奢侈品?奢侈品就是专骗有钱人,从不坑穷人”的奇妙感。
沈里的眼前再次开始出现他明明没有经历过,又觉得确实是自己亲身经历的记忆碎片。
他对孝贤太子说:“咱们要做,就做全大启最高端的料理。”
“料理?”孝贤太子略显疑惑,但还是真挚回答,“我没想开酒楼,我只是……”
孝贤太子本来是想干什么来着?沈里死活都想不起来了,记忆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断层,算了,不重要,总之,孝贤太子又说,他虽然让人盘下了望仙楼,并有声有色的经营了起来,但其实他是有点发愁的,店里的客人太多,络绎不绝,已经有点影响他的手下展开工作了。
当时身高比现在还矮不少的少年沈里表示:“把生意做好不容易,搅和黄了还不简单?不就是想要人少吗?放心吧,交给我,没有搞不砸的!”
孝贤太子说:“要合情合理,不能引起旁人不必要的怀疑。”
沈里还是那句话,保证完成任务。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只是在家点灯熬油的写了一晚上经营计划,那简直是下笔如有神,灵感如泉涌,就仿佛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这么一个经营模板,只是他死活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的。
反正在他的记忆里,那些模板店铺看起来就怪冷清的,每次路过,他都想说一句,哪个冤大头谁会在这里消费?
但这些店铺却始终屹立,也没人觉得它一直开在这种地段有什么不对。
沈里给出的经营计划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一言以蔽之,抬高菜品单价,减少装盘克重,再安排几个好看又年轻的跑堂,专门站在门口鼻孔朝天的看人,对谁都一副“我很高贵,你不配”的傲慢面孔。
以及最重要的,不是谁都能来吃饭,只能会员预约,并且增加用餐时常,给客人讲各种新编的食材故事,就几道道至少吃它一到两个时辰(两到四个小时)的那种,减少一切翻台的可能。
这么一套组合拳下来……
望仙楼彻底火了。
沈里人都傻了。
大概一如那句讲的比较俗的老话,人是猴变的,没有不贱的。
饥饿营销在古代也一样适用。
反倒是孝贤太子没有怪沈里的反向操作,因为他们误打误撞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达官显贵,知道了很多他们在谈笑间无意中泄露的消息。
孝贤太子甚至有点后悔,怎么以前没早开个类似的地方?他收集了多少情报啊。
花式夸了沈里半天,还大方的给沈里发了一大笔奖金提成。
就这么说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望仙楼都是孝贤太子手上最赚钱的产业之一,哪怕他把其中大部分的收入利润都听从了沈里的建议,那去做了善事,也还是有得赚,三不五时的就会给沈里发零花钱。
闻时颂撞见过好几回,气的没着没落的,倒不是介意兄长给别人花钱,他自己也有的是钱,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舒服。
如今倒是明白了,自己的老婆自己养,他哥凭什么给他老婆花钱啊?
闻时颂真的是个占有欲极强,又小心眼到不讲道理的神经病,连别人给沈里花钱他都嫉妒,他总觉得这个拼命给沈里花钱的角色应该是他。
记忆碎片看到这里,沈里已经有点凌乱了,因为这里面的既视感太强了。
他之前还以为是游戏策划给孝贤太子开的金手指,用现代高档会所的经营思路,来降维打击古代的酒楼市场,太子的望仙楼不受欢迎谁受欢迎?
但按照他现在“看到”的这些来说,好像出主意的是他啊。
原主不是一个纯粹的古代人吗?
说话的语气怎么和他这么像?
等楼下堂上的《夏公案》一开口,沈里人都麻了,因为唱的是一个姓夏的书生,和一个姓华的大夫,联手在他们小镇上屡破奇案的故事。
“夏洛克打坐在江左府,尊一声老太爷细听端*……”
沈里:?
哪个夏洛克?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夏洛克吗?你用京韵大鼓唱福尔摩斯,柯南道尔他知道吗?后面要不要考虑大侦探波洛?阿婆永远是最牛的!
当然,这鼓书里唱的案件倒是沈里没听过的,明显不是福尔摩斯的原著,更像是原著的衍生同人。
还特别会结合事实,据闻时颂说,唱的是几年前轰动大启的那桩邪-教案。
说是邪-教也不准确,因为这个教会里的人并不信奉神明,甚至是极端反神的。或许用“一个激进的民间组织”来形容会更合适一点,这些教众认为这个有人能觉醒血脉、有人不能的世界上是错误的,是不公平的,为了消除这种不公平,应该消灭一切血脉觉醒者。
他们自称“平凡之众”,反世家,反血脉,反一切祖先庇佑论。
说真的,有这种组织一点也不奇怪,就大启这些世家不把普通人当人的操作,早晚会引发民怨。
大启开国这么多年,血脉觉醒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矛盾早已经快要到达不可调和的高-潮点了。
平凡之众就是那个即将点燃战争的导火索。
因为他们的教义就是以群体性自杀性袭击的方式来杀害血脉觉醒者。虽然自杀袭击本身是很不理智的,但至少他们一开始还算有一些行为逻辑,针对的都是那些为富不仁,因为自己血脉觉醒了,就不把普通人当人的纨绔子弟。
这种极端行为就像一辆高速行使的火车,一直在顺坡而下,理论上只会越来越快,除非车毁人亡,否则绝无刹闸的可能。
但大启就是这么神奇,在关键时刻,总有人能站出来力挽狂澜。
几十年前,是沈老爷子置身去北疆从军稳定了外忧;而平凡之众如火如荼时,是孝贤太子浇熄了内患。
谁也不知道孝贤太子是如何做到的,又是从何时开始布局,大家只知道他凭借一己之力,生生把已经走向岔路的火车又掰回了正轨,让本来已经像是快要烧开的热水壶的矛盾,被尽可能的又压了下去。
民间虽有骚乱,却也是一时的,至少没有爆发战争,没有造成大面积的伤害。
孝贤太子一直是很反对战争的,因为不管谁赢了谁,受苦的永远是百姓。他觉得有些战争的本质,不过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去杀死另外一个农民的儿子,只为了满足高高在上垂坐朝堂的老爷们的一己私欲*。
谁也不应该因为这种不知所谓的事情,就失去自己宝贵的生命。
索性战争没有到来,平凡之众在一夜之间消失,就像是水消失在水中,再也没有伤害到别人,也没有继续伤害自己。
孝贤太子也一直在努力想要推动血脉觉醒者的自我约束,为普通人争取更多的权力。
这里鼓书在唱的,就是在当年的乱象中发生过的一个小小的真实案件改编,里面没有一个彻底的好人,也没有一个彻底的坏人,再争下去大家不过是两败俱伤,直至孝贤太子站了出来,完美的解决了事情。
现场所有的人都在鼓掌叫好。
只有闻时颂眼睛一眨不眨的在观察沈里,当沈里不解的看回来时,他才慢吞吞的说:“我皇兄没参与过这个案子,这后面是他们的狗尾续貂,强行大团圆。”
沈里自然而然的接了一句:“我知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知道了什么。
闻时颂一直在尽力避免和沈里主动提起与他皇兄有关的话题,他不否认他的皇兄是个很好的人,他也很喜欢他,很怀念他,但……
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转移了话题:“今天的太学生不少。”
沈里也很配合:“他们这是不准备考科举上岸了吗?”
闻时颂用折扇挑起了包厢的纱帘,看着楼外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走过的一张张文人墨客的脸,无不嘲讽的说:“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们太上进了,才会选在这个时候频繁的出入平康坊,岑夫子没教你吗?”
沈里摇摇头,他们暂时还没学到这个。
“那夫子给你讲了科举录取的潜规则吗?”
这个沈里倒是知道,大启的科举制度和唐代很像,或者说游戏策划组大概就是直接参考的唐制。在唐代,这个科举制度刚刚兴起的朝代,有很多规则都和未来不同,以后来人的眼光看,甚至是十分粗糙与不可思议的。
好比……
科举的试卷是没有糊名制的。
沈里在弘文馆的课堂上听到这个的时候都震惊了,他问夫子:“这岂不是说有关系的人很容易就能作弊了吗?”
说话一向含蓄的岑夫子,这一次都没能多么委婉了,她毫不客气的点了点头。事实上,岑夫子对于大启这套选官制度早已心生不满,数次有意推动改革,却最终都以老皇帝留中不发而草草收场。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就是孝贤太子亲自下场,可惜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因为老皇帝说:“官员自会避嫌。”
也确实会避嫌,好比假设这一届的主考官是岑夫子,她肯定不会点自己的徒弟或者徒孙为榜首会元。
但问题是也就仅此而已了啊。
你以为的关系,谁是谁的儿子,谁是谁的师父。
实际上的关系,这个文坛巨擘说,我听说谁谁的文笔极好,想必这次必会榜上有名;那个朝廷重臣言,最近某某的诗文风头正盛,这样的风流人物正是朝廷所需的贤才啊;乃至是皇子公主都肯定要安插自己欣赏的人才。
看起来举子生死的只有礼部参与阅卷的主考官能够决定,实际上能影响这件事的人多了去了。
就像奥斯卡公关,金球奖公关。
你以为选的是这一年最好看的电影,踢球最好的球员,实际上是选名气最大的那个,而名气,往往就不是只有实力来决定这么简单了。
事实上,在唐代的时候,有不少知名的文人都走过“公关”这条路。
当然,在这个时候还叫行卷。
沈里已经因为这事和闻时颂义愤填膺过好几轮了,他觉得这一点都不公平。
闻时颂是这么说的:“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讨厌那些清流派了吧?”结党营私都只是其中一部分很小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在科举的选仕上,他们在做的和那些极力想要维护斋郎制度的世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学阀和门阀,不过换汤不换料。
“而这些举子想要扬名,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宣传自己,他们自然要来平康坊扬名。”这里的达官贵人最多,这里也是他们这种还没有步入仕途的寒门最容易接触到达官贵人的地方。
老皇帝不仅从未阻止过,还十分支持。
沈里听的目瞪口呆,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再胆大妄为不过的话:“殿下,考虑过玄武门继承制吗?”当然,他也就是气急了说说而已,并没有真的要做什么。
闻时颂也没有回答沈里。
因为就在他们说着的时候,外面的街上已经乱了起来,有人从巷口跌跌撞撞的跑出,浑身是血的高喊:“救命啊,杀人了,平凡之众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夏洛克打坐在江左府,尊一声老太爷细听端:原句是铡美案里的,“包公爷打坐在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文里改编了一下,不是作者原创,么么哒。
*有些战争的本质,不过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去杀死另外一个农民的儿子:忘记是谁说的了,但反正不是我原创的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