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时颂当年会觉得,沈里这话的意思,肯定是在说我皇兄当然比我好,可现如今作为对比的两个人变成了他和颜仲卿,他不会连颜仲卿都不如吧?
于是,命运在这里拐了个弯。
让闻时颂听到了他当年气的直接拂袖而去没能听完的话,沈里在这个时候其实自己的想法都是很混乱的,他无法组织处一个更有逻辑的句子,只是顺着本心说:“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朋友对于我来说没有谁好谁更好,只是你们是不一样的……”
沈里都解释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玩意。
可闻时颂却醍醐灌顶。
不是理解了沈里在说什么,而是他终于理解了自己这些天心中的不甘心与浮躁,明明和沈里已经如愿当了朋友,可他始终不满足,又说不清楚自己在不满足什么。
直至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
他想和沈里当不一样的朋友。
他想和他更进一步。
他从始至终都不想和他只是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月亮这句话来自网络,具体出处不明。
第56章 入主东宫第五十六天:
当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时,第一反应会是什么呢?
是否定?是逃避?是不愿面对?
闻时颂表示,真有人会这样做吗?这仨听起来就愚蠢至极。至少他如今的第一反应不是,他满脑子只剩下了愉快的、热烈的、对亲近之意不加掩饰的沈里,对他露出了一个像小太阳一样灿烂的笑容。
他的整个世界都仿佛随之变得明亮了起来。
目之所及,皆是暖色。
对于自己喜欢沈里、甚至有可能是从小就开始喜欢这件事,闻时颂只觉十分合理,他过往种种的口是心非也终于有了符合逻辑的解释,他的整颗心都在因为这个全新的认知而剧烈跳动,他喜欢沈里,很喜欢,很喜欢。
闻时颂对此接受良好,甚至可以说是过于良好了,这个行动派一边继续面不改色的给沈里画肖像,一边已经开始在心里琢磨起了下一步。
好比……
沈里喜不喜欢我?
如果不喜欢我,那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他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如果他谁都不喜欢,那他有没有可能喜欢我?如何才能让沈里喜欢上我呢?
太子殿下实在是有太多事情需要先搞清楚了,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只把内心的计划不断进行了做了完善,条理清晰,明明白白,动力十足的就准备开始实施了,生怕动作慢一点,“老婆”就跟别人跑了。
而他的“老婆”呢?
只抱着自己软乎乎的狸花大猫,就歪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了过去,那真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沈里只觉舒服极了,也就比他上课时偷偷睡过去的睡眠质量少那么一点。
等沈里第二天稀里糊涂醒来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在闻时颂的寝宫睡了一夜。
周身满是独属于闻时颂的气息。
当然,是他自己睡的,闻时颂依旧规规矩矩、委委屈屈的去睡了隔壁的小榻,就像他们在他家时那样,身高腿长的太子殿下只能蜷腿而睡,看上去可怜极了。
但闻时颂一句也没有抱怨,甚至在沈里关心的询问时,他还要逞强说自己一点事没有,努力掩饰那快要咔咔作响的僵直身板。
“你应该叫醒我,让我回自己家睡的。”沈里下意思的开口,在长秋殿居住了这么久,已经让他把那里也当做了自己的家。
“可这里也是你的家啊。”闻时颂却毫不掩饰的这样回答。
沈里怔愣了半晌才想起来,他们是合法夫夫来着,这么说也对,可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但已经没空给沈里深思了,因为他上学快迟到了啊啊啊啊啊。
去了弘文馆,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苦命背诵的早读,跟着岑夫子练习心眼子的课堂,以及……类似于实践作业的和好朋友颜仲卿商量对方的未来就业方向。
是的,就是这么快,小颜夫子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只要他做出选择,他甚至能比韩乐陶和韩乐风那批“应届生”都要更早入职。
在大启官职的任免一直是双向的,衙署可以选择官员,官员也可以选择衙署,什么都能有商有量。
吏部一共给了颜仲卿三个选择。
一、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主太学、科举等事务。
二、吏部,考功员外郎,这是颜仲卿的老师提供给他的门路,职事官的品级和礼部给他的差不多,但吏部承诺可以给颜仲卿额外再多提一级文职散官的品级。
三、御史台,台院侍御史。
这第三的御史台是怎么冒出来,沈里也不知道,但至少沈里跟着岑夫子学了这么多天官场,已经足够知道台院侍御史的官职品级,是这三个选项里最低的。
事实上,所有的御史品级都不算高,只是御史地位超然,不能完全按照官位品级来衡量这个职位的重要性。
但沈里还是首先就排除掉了御史这个选项:“倒不是官职高低的问题,而是当御史容易当的倾家荡产。”
不参人,属于失察,要扣钱,参了人,参错了也要扣钱。
风险大而收获很少,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颜仲卿根本没钱可扣。
至于礼部和吏部,这俩部门在沈里看来都不错,礼部清贵,吏部势大,不管去哪个,未来的发展都肯定不会错。
当然,如果一定要二选一,沈里还是更倾向于吏部的。吏部是六部之首,掌管官员考察任免等事务,说白了就是组织部,是HR啊。
“人人都想去,那必然是很好的吧。”沈里用大众的朴素观念做出了选择,虽然职事官的品级不是很高,可是有文职散官作为补偿啊,所谓文职散官说白了就是资历,谁不想把资历熬的更高一点?“况且这个职位可是你老师给你推荐的欸,老师总不会害你。”
小颜夫子的老师是岑夫子的学生之一,对方如今被外派去了地方,但在吏部非常有人脉。
颜仲卿的手指一点一点的点在考功员外郎这五个字上,面色沉吟,沈里说的其他内容是对是错不好说,但最后这句他是认同的,他的老师不可能害他,老师和师祖肯定是想把最好的给他。
可……
他真的适合去吏部吗?
自己的情况自己了解,颜仲卿并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而像吏部这种衙门,注定了要与形形色色的官员沟通,打交道就是他们的工作之一。做不做得好先放在一边,想不想要做才是关键。
沈里也认同了朋友的话:“也是哦,一直做一份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谁都不会开心。那礼部?”
去礼部的话,正好还能赶上这次的科举。以前掌管科举的是吏部,这两年正在逐步向礼部过渡,如今是二部同轨并行,但显而易见的,以后就是礼部独大了。想一想,多爽啊,这个百废待兴之际去礼部,做的好,以后差不多就主管科考了。
“曾经的你是举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任任挑选,如今的你王者归来,成为了给举子出题、监考的人。”沈里想一想都觉得爽。
而且,弘文馆本身就属于礼部,颜仲卿这也算是部门内高升,专业对口。
礼部给出的offer,从品级上来说,也是最高最有诚意的。
但颜仲卿还是犹豫了,因为就他之前听到的风声,吏部那边一开始提供给他的,其实也就礼部和吏部这两个选择,二选一。
御史台驭盐兀这个选择,实在是突兀而又醒目。
谁安排的已经不言而喻。
——太子闻时颂。
事实上,闻时颂和颜仲卿私下谈过一回,不算多么开诚布公,但暗示意味十足,他给小颜夫子讲了他认识的一个人。
那位知名不具的大人,仗着自己九族没人,整天在朝上为所欲为,参了这个骂那个,每天睁眼就是斗争,烂命一条就是干。
对方的结局如何闻时颂没有说。
但颜仲卿……
心动了。
当然,他的九族是有人的,甚至有不少人,都生活在江左的老家,他是全村的希望,这些年也一直在为了家乡而努力。
听说今年他在老家的同乡和夫子,也都决定下场来参加春闱了。
这种情况之下,怎么看都觉得礼部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太子的话还是不断的在颜仲卿的耳边萦绕,就像个阴湿男鬼,极端,疯狂,孤注一掷。让颜仲卿就对台院这个选择狠狠心动。
“那就去做啊。”沈里一拍桌子,便替朋友做出了决定。
“但你不是说那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吗?”准确的说,是连沈里这样的傻白甜都觉得御史台不是个好选择,他为什么还要往火坑里跳?
“可你想去啊,不是吗?”沈里认真看着好朋友的眼睛,举了一个稀奇古怪但莫名又很贴合当下的例子,他说,“就好比我晚上的时候突然想吃白糖炸年糕,我告诉自己,不行,已经很晚,糖油混合物的热量多高啊?对身体不好,对肠胃也不好,对血压血糖都不好,别吃了,或者实在是不行,吃点别的对付一下吧。但你知道结果往往是什么吗?”
“是我在喝了一碗海鲜蔬菜汤,两个包子,半根腊肠之后,还是想吃一碟白糖炸年糕。”
“所以,想吃就去吃,既然想挑战御史这个职位,那就去尝试。说不定你会是一个很棒的御史呢?你的血脉能力也很契合御史这个职位。况且,不成功,你不是还有我吗?”
沈郎君把自己的小身板拍的邦邦响,我可以给你兜底啊。
好吧,他兜不住,但闻时颂能兜住。虽然其实御史台这个选择就是闻时颂提供给颜仲卿的,颜仲卿甚至没有办法判断太子提供的这个选择,到底是出于好意,还是想要把他从沈里身边搞走,然后彻底弄死他。
可一如沈里说的,既然心动了,那就去试啊,不然永远会因为这一刻因为其他原因的选择而后悔。
喜欢永远是喜欢。
想要永远会想要。
颜仲卿当下就决定不在犹豫,他做出了选择,但有一点要和沈里说:“你不用帮我兜底,我也不会让自己被扣钱扣到倾家荡产。”
御史台会扣钱,但他只要他不参错,不就行了吗?
沈里已经帮他帮的足够多了,他却什么都没有办法回馈沈里。
“你帮的还不够啊?”沈里表示,我又不是一个傻子。就拿他血脉这件事来说吧,颜仲卿为什么不对外宣扬?当然是因为全世界都知道他和沈里关系好,颜仲卿越是这样遮遮掩掩,别人越是笃定好奇,但对方不敢来找沈里,只敢去烦颜仲卿。
颜仲卿不怕麻烦,只会趁机给沈里宣传、筛选出下一个、下下个适合觉醒的人。
这也就是颜仲卿想要真正报答沈里的了。
他想借着沈里这个特殊的血脉,帮沈里尽快建立起专属于他的人脉,只忠心于他的门客。朝中的局势,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太子和老皇帝之间势必会有一番龙虎斗。以前的颜仲卿并不在乎谁输谁赢,但如今的他不能不在乎。
虽然沈里和太子是两个人,但显而易见的,他们现在的利益是绑定在一起的,太子不好,沈里一定好不了。
但即便太子未来好了,也未必可信。
所以,沈里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在太子上位后,如果他过河拆桥,沈里至少得拥有自保的力量。
就像沈里帮他觉醒,他帮沈里效命一样,颜仲卿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进行这笔“买卖”的。
颜仲卿会先一步在别人来找他打听时,就仔细为沈里筛选出最适合收入门下的可靠之人。
当然,这些颜仲卿都没和沈里说过,他觉得没必要,但他也不排斥沈里知道这些。
甚至有点欣慰,沈里竟然自己就猜到了这一步,这些时日他师祖的心眼子练习果然没有白上,沈里真是太棒了。
沈里骄傲挺胸:“都是阿兔告诉我的!”
颜仲卿:“……”
好吧,他倒是也做好了太子会猜到这些的准备,这就是个阳谋,太子不对沈里起歪心思,那沈里的人脉就是太子的人脉,他们是双赢的。也是一个警告,如果太子后面变了,他们也不是会任由太子拿捏。
只是看起来太子和沈里目前还是蛮亲密无间的。
也挺好,在他们有一致敌人的时候,还是先别闹内讧了。而且,沈里既然能如此随意的开口,那就是说明太子也是默认了的,他也在通过这个默不作声的行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真的是个蛮可怕的人。
而这个蛮可怕的人,此时满心满眼的都是,该如何试探沈里对感情的态度,直接问吗?问他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第57章 入主东宫第五十七天:
闻时颂最后还是没有选择直接问。
一方面,闻时颂这种死装的嘴硬性格,注定了他不会是一个口直心快的直球选手,不然他也不会折腾了十几年,才堪堪和沈里成为了“好朋友”;另外一方面,闻时颂也比较担心,万一沈里本来没有喜欢的人,被他这么一问,生生有了不该有的启发可怎么办?
毕竟过了年,沈里也快是及冠的人了,在大启,像他这个年纪还没有成家当父母的同辈人,绝对算得上珍稀品种了。
闻时颂尊重沈里,但他毕竟也不是什么圣人,至少他是不会主动给沈里提供可以和别人谈恋爱的灵感的。
但闻时颂不直接问,也不代表着他就甘心什么都不做了,对于这种侵略性很强的人来说,他永远不会坐以待毙,只会花样频出。
好比,闻时颂最近就在琢磨着重新为沈里画一幅画。
只有沈里的画。
“前段时间不是才画过吗?”沈里一愣,他很诧异闻时颂最近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有空,朝廷不忙了吗?他的兄弟姐妹终于不找事了?
那是不可能的,只要老皇帝一天不死,闻时颂的那些手足们就一天不会消停。
只是闻时颂为了腾出更多的时间来谈恋爱,让下面的人上了一道石破天惊、又足够给皇子公主们添麻烦的奏折,他奏请陛下对御史台进行改革,好比允许监察御史旁听尚书省六部七品以上官员的任意会议。
闻时颂其实早就有这个改革的打算了,从去年开始。闻时颂当时暗中促成蠢货三皇子和御史台的御史合作,就是为了让御史台乱起来,自己好浑水摸鱼。
虽然三皇子不成器,都这么帮他参自己了,三皇子都没参出什么水花,但至少给老皇帝留下了一个闻时颂和御史台不合的印象,也勉强算是达到了闻时颂的心理预期。
然后,闻时颂就紧锣密鼓的开始了下一步的暗中布置。准确的说,这段时日,闻时颂的重点基本都放在这上面了。
“你干什么了?”沈里一脸懵逼,“你不是一直在朝廷上搞世家和清流派的对立吗?”
这和御史台改革有什么关系?
“对,我在放大他们的对立。”闻时颂和沈里是真的没什么不能说的,以前不说只是感觉沈里对这些不敢兴趣,自己多了只会让沈里觉得无趣。如今沈里跟着岑夫子的学习初见成效,正是对朝堂之事充满激情的阶段,闻时颂就非常喜欢拿这些来和沈里讨论了。
因为这么说的时候,沈里的眼睛里都是他。
当然,以防各种层出不穷的血脉手段,闻时颂和沈里说话的时候,是开了之前被沈里形容为闭耳塞听的那个血脉的,就是之前闻时颂的亲卫给沈里使用的那个。
用过的都说好。
“那对立的结果是什么呢?”闻时颂一般不会直接给出答案,只会引导着沈里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先自己思考一下,他觉得这样的互动能让沈里更专注于他,连脑子里都是他。
“导致朝堂一片混乱?”
“对,但也会导致我父皇对朝臣的猜忌心日益加重,觉得自己对朝堂的掌控力降低了。”而这正是步入暮年的老皇帝一直在害怕的东西。
他经历过被太后的垂帘听政,也经历过自己正值壮年的大权在握,这两种境遇之间的差别有多明显就不说了,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没有人会想要再次回到那种明明自己是皇帝、但自己什么都说了不算的过去。
这都能称之为老皇帝的心病了,且无人可医,因为他要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时间。
他只会在时间与生命的不断流逝中,变得更加疯狂,
“对朝臣的掌控力降低了,那自然就要想方设法的增加。”
如何增加呢?
闻时颂让人给老皇帝送上了一把好刀,准确的说,老皇帝其实也早就有此意,闻时颂只是顺应了他的内心。建议老皇帝对御史台进行改革,增加御史对官员的监控,不管你们开什么会,说什么话,都必须有御史在场监督!
沈里懂了,这不是东厂胜似东厂啊。
这事对闻时颂有什么好处呢?好处显而易见,他的兄弟姐妹们再想明着拉拢官员,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这些官员在私下开会时,也很难再光明正大的提到各位皇子公主的意思,也就侧面削弱了他们的影响力。
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却已经足够皇子公主们头疼一段时间了,自然也就没空来给闻时颂找事。
大多数人就像沈里一样,只从闻时颂最近做的事情上,是很难想到他能和御史台的改革扯上什么关系的。
这真的是个很会兜圈子来达到己身目的的太子。
在感情一事上,闻时颂也选择了差不多的策略,毕竟他这一套润物无声在官场上百试百灵,就自信满满的觉得自己在感情上这么用也会无往而不利。
这也是闻时颂要给沈里画画的原因。
他母后说,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从对方的眼里,从他的字里行间,那些彭湃如生命的爱意根本无处躲藏。
他之前给沈里画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喜欢,所以沈里无法从他当时的画里感受到什么,只会感觉索然无味,但现在不同了,他认认真真给沈里重新画一副,沈里还能看不出来这其中强烈的情感?
……沈里当然看不出来啊。
他真的什么艺术细菌,只觉得坐了一天好累啊,为什么不能找几个人来轮班代替他呢?他可听说了,给皇帝和娘娘们画像的时候,也不会一直让他们坐着。
一般来说,画师都是画好大致轮廓和面部,就会请皇帝或者娘娘去休息了,身体的部分都是由画师看着他们的服饰,或者由其他宫人暂代,来绘制完成的。
但偏偏不知道为什么,闻时颂看起来很有艺术追求的样子,拒绝让别人替沈里当模特,只能硬生生就这么苦熬了不知道多少时间。
画好不好看沈里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腰超级疼的。
当画画模特这件事,对他这种战五渣的体力废真的很不友好。
闻时颂为此郁闷了好久,不过,他是不会就这么轻言放弃的,不等沈里看出来闻时颂又在当冷面太子,闻时颂就又想到了一个新点子。
准确的说,是机会主动送到了他面前。
契机是太子太傅的老妻卫氏过寿。
之前说过,闻时颂从小就寄养在太子太傅的家里,对方出身五姓七望之一的河内谢氏,名门望族,簪缨世家,因连出过三朝宰相而煊赫一时。
虽然闻时颂总觉得自己的童年一片灰暗,父皇不疼母后不爱,十分心酸。他的父皇也确实偏心偏到了嗓子眼力,但他的母后是爱他的。卫皇后这一生一共就闻时颂和他哥这么两个孩子,虽然对长子寄予了极高的期望,但那并不代表着她就不重视自己的幼子了。
孩子被送出宫让朝臣养育是没有办法商量的,这是老皇帝绝对不会更改的旨意。
但孩子送到哪家养,这是可以商量的。
卫皇后为自己的幼子争取到的,就是养在老太傅家中,老太傅是她长子的老师,而谢太傅的嫡妻卫氏,正是皇后的亲姨母。换言之,谢太傅其实是皇后的姨夫,让自己的姨夫姨母照顾自己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们可是闻时颂的亲姨爷爷姨奶奶。
甚至就是因为隔辈亲,老人家太过宠溺承欢膝下的闻时颂,才养成了这位殿下唯我独尊的性格。
他就是谢家的小皇帝,没有一个人敢惹。
长大之后的闻时颂回望自己的童年,其实也是知道的,那是他很快乐很快乐的一段童年时光。甚至因为在谢家太快乐了,反而才会在刚刚回到宫中时,有一种隐隐不安的客居感。
但这就是闻时颂和皇子公主们这段寄养经历最矛盾的地方了,他们初回宫中生母身边有客居感,可等他们再回养育自己的朝臣家中,也会有抓都抓不住的疏离,横隔在他们中间的并不只有血缘,还有身份。
不过即便如此,闻时颂和谢家这些年关系保持的一直不错。
就是可惜了,除了谢太傅,谢家已经大不如前,他们能和沈家一样,面临着后继无力的严峻问题,甚至比沈家还要严重的多。
至少沈家又出了一个沈青起,而谢家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用沈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祖坟不能一直冒青烟。
不过因为谢太傅还活着,谢家应有的体面还是一直存在的,卫老太太过大寿,连皇帝都会派人送上寿礼。
闻时颂也会带着沈里一同前往,甚至他们不是当天才去,而是提前一天到了。
卫老太太过寿,没有选择雍畿的老宅,自从她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老太太每年冬天都会搬到京郊的温泉庄子上去住,那边更加暖和一些,对她的老寒腿更好。未免老太太舟车劳顿,过寿就同样选在了京郊。
老皇帝在京郊是有行宫的,他不来,闻时颂和沈里就是行宫名义上的主人。
谁不喜欢当说了算的那个人呢?
当然,最让沈里兴奋的,还是因为他觉得这就是一趟春游之旅,一路上真跟小学生似的,不是叽叽喳喳的聊天,就是吃各种好吃的。
车队却没先去行宫,反而先绕路看到了一片桃花林。
闻时颂指着桃花林后面的两处庄子说:“左边的那一座,是我的。”
太子的庄子继承自他的母后,卫皇后在两个儿子之间,是真的在尽可能的想要一碗水端平。好比在她去世之前,身为太子的长子还活着,未来注定会继承大统,所以她能够给与小儿子的,就是自己全部的身家了。
作为皇后,卫皇后的陪嫁可以算得上是富可敌国,她的父母对女儿的爱不输给儿子,几乎算是掏空了半个卫家的家底给女儿做嫁。
而现在,这些嫁妆都继承到了闻时颂的手上,其中就包括这座比邻谢家的庄子。
谢家的庄子就在右边,门口的桃花林就是谢家栽种的。谢家长子是个痴情种子,为纪念亡妻,一年会栽种一棵到数棵不等的桃树,短短不到十年,如今门前已是一片桃花林了。
也算得上雍畿的知名景点了,每年春天桃花开的时候,有不少被这段爱情故事感动的贵女会慕名而来踏青。
闻时颂也想借着它,来试探一下沈里对感情的看法。
沈里能有什么看法呢?
他花粉过敏。
闻时颂:“……”
作者有话要说:
瞎扯淡小剧情:
闻时颂要是在现代搞暗恋,大概就是那种能把暗恋信号折腾成谍报暗号,自我感觉暗示的很明显,但实则对方这辈子大概都发现不了的类型。
闻时颂:我喜欢里里,里者,止也,zhiye,枝叶,绿色,我把我的微信名字换成一个绿色的四叶草,沈里肯定一看就知道我喜欢他了!
沈里:闻时颂的微信名怎么变成emoji了?这就是strong哥的世界吗?明天是不是要把头像也变成一片黑色了?
第58章 入主东宫第五十八天:
沈里的花粉过敏其实不严重,属于比较常见的那种轻微类型。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他长秋殿内的各式花瓶里,每天都会被春华换上漂亮合适的插花,他就完全没事,不受丝毫影响,但要是像眼前这么骤然出现一大片挤挤挨挨的桃花林,单叶互生的枝头花朵还开的正艳,那就……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
顶多就是有点鼻炎,以及会下意识的想要揉眼睛。
这次大概算是最严重的一次了,等闻时颂朝着自己的太子妃看过来时,沈里已经红了眼尾,正在一边拭去眼角不自觉流出的泪珠,一边蹙起鼻尖,像只刚刚出生的小猫,正在期期艾艾的冲全世界哇哇大叫。
真的很奇怪,如果一个熊孩子这么吱哇乱叫,只会让人止不住的心烦,但如果是小猫,就会觉得无比可爱。
这一条在闻时颂这里也通用,只不过他觉得狸奴这么叫也很烦,只有沈里全世界最可爱。
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他忘记是哪年了,也许是认识沈里之后隔过去的第一个春天,也有可能是第二个,总之闻时颂终于想起了,他真的见过这样的限定版沈里。
在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趁着沈里身边没有皇兄,也没有围着他打转的其他人,试着上前去和沈里搭话。
他想和他握手言和,想坦诚他的喜欢,想和他成为朋友。
为了这一刻,闻小颂真的准备了好久,暗中不知道排练了多少回该怎么说,该如何说,该在哪里说。但是,当他真的实践时,一切都乱了套,他就像个劫道的似的,把沈里拦在了一片古树旁边,在锯齿形的树冠羞避下,深吸一口气,努力半天,才憋出了半句,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要找茬。
但其实阴郁的小蘑菇只是想说,不管你讨厌我哪里,我都可以改。
可惜,闻时颂最终也没能把他的后半句说全,因为等他鼓起勇气抬眼看去,想要表达自己的真诚时,小小的沈里已经红了眼眶,一片水汽,粉雕玉琢的脸蛋上满是委屈,就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好不可怜。
闻时颂震惊异常,然后,他皇兄就杀过来了。
也不能用杀这个形容吧,但反正他皇兄出现了,沈小里还在低着头,不断的揉搓着不断流泪的眼睛。皇兄当时说了什么,闻时颂并不知道,因为他已经跑了。
很没有出息的逃跑。
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很丢人。
但他真的既不想听皇兄不分青红皂白误会自己欺负了沈里,也不想听沈里说他其实是被他吓哭的。
闻时颂甚至有一点点委屈,他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宫殿,嘭的一声就紧闭上了房门,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想着,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我什么都没有说,就已经把沈里吓到了?好吧,他练习了好几天的笑容,此时看起来确实像皮笑肉不笑,一点也不好看。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都会伤心的哭的,但闻时颂不一样,他从小就是个斗争苗子,宛如刺猬转世。他只破罐子破摔的想着,算了,还是等着皇兄来问责的时候,和他吵一架吧!
吵一架就不觉得难受了!
但皇兄最后也没有来找他,事情好像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只有如今回想起来才能意识到,好像自那之后,每一年的春天,当皇宫里的梧桐树开的密集的时候,他皇兄一定会把沈小里紧密的带在他的身边,时时刻刻的看顾,并不厌其烦的一次次的叮嘱“不要揉眼睛”。
闻时颂当时还以为皇兄是在担心沈里患上眼疾,他在太傅家经常听姨奶温柔的对他说,殿下看书可以,但一定要注意不要经常揉眼,你姨爷爷的眼疾就是这么来的。
如今想来……
皇兄其实是在担心沈里花粉过敏吧?
那我这些年的只敢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算什么?算我忍耐力强吗?
不对!等闻时颂想起来要接过皇兄的衣钵,提醒沈里不要揉眼的时候已经晚了,沈里已经揉了个痛快,并很快就遭到了花粉之神的惩罚。已经不只是眼睛通红了,而是眼皮酸涩,甚至带着明显的刺疼,他这一回是真哭了,好不可怜,眼睛不断的眨啊眨,甚至有隐隐肿起来的可能。
闻时颂彻底慌了。
反倒是沈里相对要镇定的多,因为这事他每年都要经历,不要太熟练。虽然明知道揉眼睛不好,可真的好痒啊,他根本忍不住,总要闹上这么一两回。
但是在现代可以用冰敷,可以滴眼药水,在古代……
目不能视的沈里只能在雾里看花中,勉强先一手抓住了闻时颂,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他本来是想抓闻时颂的衣袖或者胳膊的,可他准头有限,能抓到哪儿算哪儿。等闻时颂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沈里才意识到,他好像、大概、可能直接抓到了闻时颂的手。
戛然而止一般,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沈里看不到闻时颂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的僵直,被抓住的手连着一条胳膊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的那种。
沈里表示理解。这样的肢体接触,对于一个崆峒直男来说是有些挑战心里极限了。他正想放开自己的朋友,对动作进行重新调整,反倒是闻时颂反过来一把抓住了沈里的手,或者用钳住了他的手。闻时颂的手劲儿是那么的大,皮肤又是那么的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摧枯拉朽的侵略,以及努力想要假装一切正常但绯红的耳根。
闻时颂真的是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克制,才没让自己胡思乱想别的,因为果然沈里才是最重要的啊。
他说:“你先别动,我让人去叫大夫。”
沈里的两只手都被闻时颂控制住了,他其实还想揉的,可惜根本撼动不了对方的手劲儿,闻时颂甚至只用了一只手,另外一只手正拿着洪梁不知道从哪儿递上来的蘸了水的缎帕,小心翼翼的给他敷眼。
带着宛如蝴蝶震翅一样的颤抖,他说:“别怕,里里,很快就不难受了。”
沈里真的很想说,我倒也没有那么娇弱。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来,甚至颇为享受被闻时颂这样小心翼翼的照顾。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行,除了闻时颂。
总之,谢家的桃花林闻时颂最终也没能看上,四五十岁的中老年大夫倒是看了不少,整个谢家的大夫几乎都被这位夸张的太子殿下“借”了过来。沈里人还没到庄子上,太子爱太子妃爱的要死要活的名声已经传遍了谢家。
因为会诊结果一如沈里对自己的判断,没什么大事,完全不需要如此大惊小怪,甚至连药都不用吃,冰敷一下,很快就好。
沈里的过敏真的是很轻微的那种。
就像有些人吃火龙果一股洗衣粉味,明明是过敏,却非要觉得是自己买的火龙果不对,吃了一个又一个,从小吃到大,生生把轻微的过敏给吃出了抗体。
总之,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给谢家人留下好印象的开头。
也就幸好沈里并不是很在意别人的评价,只有沈里的好朋友小颜夫子在事后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很生气,替他的朋友生气,觉得是闻时颂不会处理家庭关系,他是太子,可以我行我素,沈里怎么办?
沈里当然也可以我行我素啊。
颜仲卿觉得闻时颂不懂后宅,闻时颂则觉得颜仲卿不懂谢家。
虽然明明是闻时颂有点反应过激了,但谢家对此却适应良好,因为比闻时颂更过分的谢家老大,至今还在为爱离群索居呢。
是的,谢家的这位大郎君和亡妻的感情是真的深。
妻子去后,他整个人都宛如也被带走了一半,留下的只不过是一具浑浑噩噩的躯壳。他没有办法自杀追亡妻而去,因为他是父母唯一的儿子。但他能够做到的也就仅限于此了,谢家的没落与这位长子选择隐居,再不问世事有很大的关系。
对方每年也就在母亲卫老太太过寿的时候才会现身,但活的就像是一抹在谢家庄子上飘荡的幽灵。
一身白衣,形销骨立,站在风一吹就窸窸窣窣的桃花树下,颇有男鬼风味。
半夜认床睡不着,推窗远眺的沈里好悬没被吓死。
但很显然的,有了这位谢家大郎珠玉在前,闻时颂做再出格的事情,卫老太太都只会感谢沈里能活的如此健健康康。
真不是沈里夸张,这是谢家大郎和亡妻唯一的儿子,某种意义上,也算得上是闻时颂远方表弟的谢兰芝说的。
“真的,你信不信吧,后天我阿婆就得去开源寺给你请个长生牌位。”
因为长子的经历,老太太真的是怕了爱情这回事了,但她又不忍心让家里的孩子封心锁爱,索性就别出心裁开辟了一个玄学新赛道——给每一个家里的新成员请一个长生牌位,保佑对方长长久久、开开心心的活着。
“只要你好好活着,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谢兰芝如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瞎扯淡小剧场:
表弟谢兰芝:太好了,是活的!
姨奶卫老太太:祈求上天保佑,恩人沈里无病无灾,日月长安!
第59章 入主东宫第五十九天:
沈里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只是因为他还活着就被感谢的神奇局面。
事实上,在来到谢家之前,因为听说要见的是闻时颂母后家这边的亲戚,沈里其实还是稍微忐忑了那么一下的。
毕竟他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陷入“婆媳”大战。
沈里虽然并不怕和人发生冲突,但他和闻时颂这个神经病不一样,他也不享受与人斗争,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和平共处的。
只是没想到,是谢家先一步释放了善意。
谢兰芝是谢家专门找来陪着沈里了解谢家的,两人年纪相仿,同为家里的郎君,甚至还都在宫中当过伴读,只不过一个是太子伴读,一个是闻时颂的伴读,肯定比别人更好沟通。
事实也确实如此,谢小郎君甫一打照面就给了沈里很大的亲切感,因为沈里当时正在和闻时颂说“一想到后天我就得回去读书,我就想死”,而谢小郎君下意识的就回了句“我也是啊,我也是”,两个学渣的心灵迅速贴近了彼此。
甚至可以说是相见恨晚,非常自来熟了。
这个自来熟如今就正在一边陪着沈里,兢兢业业完成阿婆布置下来的陪客任务,一边用极具想象力的抽象行为,替沈里应对着他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相处的七大姑八大姨。
“殿下,您来了。”
“三堂叔,先别说话,让我来考考您,已知太子妃殿下是我祖母的哥哥的女儿的‘儿媳’,您是我祖父的兄弟的儿子,那您是殿下的什么?”
“啊?”
“一时想不出来?没事,去那边好好想想再说话。”
“听说殿下最近去了弘文馆?课业繁重吗?”
“重啊,怎么不重?都怪表姨您。”
“?管我什么事?!”
“不管您事,您问什么问?”
攻击力十足,又话密的让人根本找不到插入的角度。
没一会儿,谢兰芝和沈里身边就清净了下来,除了谢兰芝时不时要挨几下亲戚的眼刀,两人再没了亲戚之间的社交焦虑。
这也是谢兰芝的任务之一,他的太子表哥被老太太叫走了,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别让沈里不自在。
谢兰芝觉得自己完成的不错,必须叉会儿腰,得意一下。
得意完了,谢兰芝才继续道,他们家人口简单,介绍完了阿翁阿婆和阿爹,就只剩下他和一个已经外嫁生子的姑母。对方一家三口今天也来了,只是孩子突然发烧,他姑母就没现身,姑父正在陪谢老爷子招待客人。
谢家主支的人口比沈里他家还简单。
但晚上的家宴上来的人却不少,有一半是以谢老爷子的兄弟姐妹为首的谢家分家,还有一半是以卫老太太娘家外甥为首的卫家人。
用谢兰芝的话来说就是,您都不用搭理,关门放我就行,我对付他们可有经验啦。
理论上来说,卫家其实才是太子闻时颂正儿八经的母族。
只不过卫皇后虽然是卫家的嫡女,却很遗憾的没有一母同胞的手足帮衬,如今继承卫家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庶弟,对方因为她封后而得了一个伯公的爵位。卫皇后和伯公庶弟之间的关系如何不好说,但很显然的,闻时颂宁可和整天飘来荡去的谢家大舅近亲,也基本没怎么正眼看过卫家的小舅。
卫家小舅倒是挺想和闻时颂亲近的,但一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谢兰芝对谢家分家和卫家主支的态度差不多,互相都很瞧不上彼此的样子。可惜,谢兰芝还没解释为什么,闻时颂就已经从卫老太太那边赶回来了。
“聊的挺好?”虽然是闻时颂让谢兰芝陪沈里的,但回来看见他俩之间变少的距离,他还是会很不爽。
但谢兰芝有一个资深恋爱脑的爹,对此十分有应对经验,当下就表示:“哥,快尝尝今年的桃花酥,表嫂刚刚说好吃,但吃了一块就不动了,非要留下和你一起吃。”
沈里:“?”我怎么不知道?他说好吃的那一碟桃花酥明明他都吃完了啊,虽然这一碟倒也确实是他因为觉得好吃,让人给闻时颂留的,但和谢兰芝说的可不是一个东西。
可惜,沈里没办法和谢兰芝掰扯,因为求生欲十足的他已经跑了,比兔子都快,一看就颇有不当电灯泡的自觉和经验。
毕竟他有那么一个爹,他可太懂了。
不等沈里继续想谢兰芝,闻时颂已经一边慢条斯理的吃去了沈里特意给他留的桃花酥,一边给沈里递了一个锦缎包裹的盒子过来。
沈里一愣:“给我的?什么东西?”
闻时颂还在细细品味桃花造型的点心,红豆馅的,他喜欢,吃完一个才回答说:“应该是镯子、如意之类的吧。”
闻时颂并没有打开盒子,只是礼物的搬运工,因为这是卫老太太给沈里的。据说她早些年就准备好了,事实上,闻时颂之前成婚的时候,谢家就已经送过大礼了,这份是老太太单独给沈里准备的。
但很显然的,在老太太一开始的设想里,她给太子妃准备的只可能是首饰,什么祖传的镯子啊,宫里赐下的如意啊之类的东西。
老太太怕沈里待在女眷圈里尬聊不自在,就没特意找他,直接让闻时颂转交了。
沈里没想到都结婚这么久了,他竟然还能收到礼物,哪怕是首饰他也会很开心,结果打开一看……
田产地契。
沈里:“!!!”
里面还有卫老太太简简单单的一封信,信纸已经有些泛黄,一如老太太说的,早就准备好了,信上只有一句,首饰各有所好,但地契人人都爱。
只能说,不愧是能干得出来请长生牌位的老太太。
“姑姥姥真好!”沈里可太爱了。
闻时颂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拿着桃花酥的手都愣了一下。不过,他也就略微惊讶了一下,然后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因为他刚刚已经把人情还回去了。
“发生什么了吗?”沈里关心道。
闻时颂却又新拿了一个栗子饼,掰了半块直接递到了沈里嘴边:“这个也好吃,我小时候住在谢家的最爱。”
沈里根本经受不住诱惑,一口咬了下去,确实好吃,馅料绵密,充满了栗子香气。
沈里努力嚼嚼嚼,本以为另外半块也是自己的,不想闻时颂多等,没想到闻时颂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把剩下的自己吃了。
吃了,他就这么吃了。
有洁癖的那个太子去哪儿了?被外星人抓走了吗?
但闻时颂已经拍拍手,只面不改色的小声对沈里说:“没什么,就是老太太找我给谢家帮个小忙,我答应了。”
准确的说,这个忙可一点都不小。
之前说了,谢家的门庭日薄西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谢家的主支,谢家还是有不少可以继承的家业的。但谢家没什么人口,后继无力,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其他的亲戚自然而然就打起了谢家的主意,当然,是以续香火为名。
沈里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看看闻时颂,再看看已经如鱼得水去找别人聊天的谢兰芝,那、那不才是谢家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吗?
虽然谢兰芝没什么能力,还是个学渣,但……
“他不是他爹的亲儿子。”
沈里:“……啊?”但他听谢兰芝说,他娘是生他的时候难产死的啊。
“他是他娘的儿子,但不是他爹的。”闻时颂意简言赅的表示。这事没什么可隐瞒的,小时候谢兰芝还会介意,可他发现他越是介意,就越是有人会借着开玩笑的口吻来“打趣”,一次次的戳他的肺管子,他也就没心没肺了起来,大家反而不说了。
一开始他的没心没肺还是装的,现在是真的不介意这种事了。
闻时颂继续,谢兰芝的阿娘是二嫁,前夫不幸身亡,但已经怀了孩子,谢大舅却情根深种,非她不娶,然后两人就真的成婚了。
要不然谢家大郎的爱情故事也不会感动那么多人了。
他是真的爱。
因为妻子的名字里有一个桃字,他在亡妻死后,就在家门口种了一片桃花林,每年春天秋天,都会变成很美的景色
看见一次,想她一次。
在亡妻的那一年,谢大舅三跪九叩,一路从雍畿拜到了五台,祈求佛祖保佑,只希望妻子能往生西方极乐。
他也是真的不介意妻子有一个和别的男人的孩子,如果他的亡妻还活着,他大概真的会是一个好父亲,把谢兰芝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去爱。
但偏偏他的妻子死了,还是以难产这样的形式,但即便如此了,他也没有为难谢兰芝,只是自己“疯”了。
沈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太傅和卫老太太还是很疼爱谢兰芝的,只是学渣也分很多种,谢兰芝就属于努力学习了,但就是学不好的那种。谢太傅和卫老太太也从没有嫌弃过谢兰芝,是真的把他当做亲孙子抚养长大。
可明明谢太傅和卫老太太都做到这一步了,还是有人觉得,不是亲生的,就不可能真的亲,而且谢兰芝这么普通,谢家总需要个明白人撑起来。
因为谢老爷子已经时日无多,虽然他现在人还在官场,但这就是他血脉的代价。血脉觉醒的后遗症也分很多种,谢太傅的这种就是,前面和没事人一样,可一旦达到某个年龄,就会无病无痛的死去。
这个年限眼瞅着就要到了。
只剩下卫老太太和谢兰芝孤儿寡“母”的,看上去就很好欺负。
沈里:“……”
卫老太太找闻时颂,就是打算等谢太傅去世后,她就带着谢兰芝远离京城避祸,她想拜托闻时颂照顾一下她留在京城已经嫁人的女儿。
哪怕卫老太太不开这个口,闻时颂也不可能不帮忙,事实上,他都打算替老太太收拾那些亲戚了。
但沈里却说:“我可以帮谢兰芝觉醒啊。”
闻时颂:“……他觉醒了。”
就像闻时颂之前说过的,觉醒血脉并不能让一个人变聪明,也不能让一个人变厉害,谢兰芝就是个典型。这位表弟真的不太聪明,他唯一的优点是性格好,但性格好,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往往只会被人欺负到死。
这也是闻时颂少有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的人。
但沈里却还有想法:“那,帮姑姥姥觉醒呢?”
闻时颂:“?”
两人刚刚来谢家时,是见过卫老太太的,沈里当时就看到了,她身上的待觉醒键是亮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瞎扯淡小剧场:
沈里:你姑姥姥多大?
闻时颂:……五十有九,今年正好她六十大寿,怎么了?
沈里:五十九岁正是咱姥闯荡的好年纪啊!
闻时颂:?
PS:更正一个前两章的称谓错误,呜呜。
卫老太太是闻时颂的姑姥姥,她是卫皇后的姑母,先后父亲的姐妹。
第60章 入主东宫第六十天:
卫老夫人五十有九,明天是她的六十整寿。
出嫁前,她是卫家千娇万宠的小娘子,出嫁后,她是谢家备受尊重的主母,万万没想到,在即将六十的这天,会被人问她想不想换一种人生。
六十岁正是闯荡的年纪啊!沈里亮闪闪的眼睛里仿佛在这样努力安利。
在这么冒冒失失去问卫老夫人之前,闻时颂还和沈里打了一个赌。
闻时颂觉得他姑姥姥不太可能答应,这和男女没关系,主要是岁数,在大启“人活六十古来稀”的大环境下,怎么想老太太都不太可能有这份闯荡的心吧?当然,姑姥姥要是确有此意,他也不会拦着。
但沈里却自信异常,甚至会因为和闻时颂打赌而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作弊占了对方的便宜。他至今还觉得能看到觉醒键,就代表着是这人想要觉醒呢。
在卫老夫人身上看到觉醒键时,沈里都惊了,又觉得合理,人老心不老。既然姑姥姥有这份气魄愿景,他为什么不成全他呢?
沈里和闻时颂打赌的时候,都开始看觉醒条件了。
不得不说,卫老夫人的觉醒条件,就像是谢家白给的善意一样,都是非常简单、不会为难人的那种。
作为一个资深的游戏玩家,沈里已经有多少年没看到过这么简单的任务条件了?
比给彪子老大觉醒的时候还简单,都是花钱就能买来的材料,甚至数量都没有特别夸张。
连觉醒的第二个固定条件——让卫老夫人给你送一件礼物,都已经提前完成了,就是那一盒子田产地契。
沈里差点流下感动的泪水。
他怀疑如果按照正常流程玩这个游戏,卫老夫人大概是新手任务,就那种如果游戏开启氪金抽卡模式,玩家先免费下池子时,必会抽到的紫色四星卡。
别小看这种四星卡,它们一般都是新手期含辛茹苦奶大玩家的“爹和娘”。是那种不管以后氪金抽了多少金色五星卡,都不会遗忘最初冒险路的老角色。虽然战斗卡牌游戏,送老太太卡也蛮神奇的。但谁能保证这不是游戏商家剑走偏锋的独特营销套路呢?
总之,沈里在心中暗暗发誓,他今晚一定得给老太太觉醒了!
宴会一结束,本该去休息的沈里和闻时颂,就一刻不停的前往了卫老夫人所在的主院。穿过月亮门,就看到了灯火通明的正屋。卫老夫人和谢太傅是分开的,虽然老夫妻两个的感情一直很不错,但老了之后人都觉轻,反倒是觉得自己睡更自在。
卫老夫人此时还没有休息,正歪在小榻上,依着绣花的斑丝隐囊,任婢女给她拆头,顺便捶肩解乏呢。
这是个有些富态的老太太,脸盘圆润,体态丰腴。在她还是个姑娘家时就常被人说有福气,虽然卫老夫人也不知道她圆圆的苹果脸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福气吧,但总之大家都说她是个有福之人,说了一辈子。
如今这位有福之人,就笑弯了一双眼睛,忙不迭的招呼沈里来她身边坐,给他塞了一把又一把的糖果点心。
沈里从小到大都特别招老人家喜欢,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是特别有老人缘。
“怎么这么晚来啦?是不是有什么需要的?不要客气,一定要和姑婆说哦。”卫老夫人是真的喜欢沈里,他小时候她就经常在卫皇后身边看见他,一团和气,见谁都笑,就是长大了之后反而没见过几回,但一看还是觉得亲近。
沈里和闻时颂也没绕弯子,把晚宴上他俩商量的事和老太太简单说了出来。
“……我说您肯定乐意,但阿兔不信。”
听着沈里话语里暗含的殷殷期盼,卫老夫人都傻了。
虽然沈里很笃定他的认知,但卫老夫人是真的从未想过这种事啊,也没想过会有人对她如此有信心,她在沈里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因为沈里的语气实在是太笃定了,老太太一度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亦或者她半夜托梦给太子妃说她想觉醒?
好吧,她确实想过。
但那是她还未出阁时的梦想啊。
她现在都多大了?她孙子都快入官场了。谢兰芝虽然不太聪明,但也算勤勉,如果谢太傅没出事,谢兰芝今年春闱就能下场了。
所以,虽然沈里的提议让她很开心,也很向往,但她大概也只能拒绝了。因为不是她不愿意,而是现实不允许。
听到这个答案时,沈里人都傻了。
反倒是百无聊赖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的闻时颂,抬眼问了一句:“谢兰芝是谢兰芝,您是您,他能入官场,为什么您不可以?”
这是个好问题。
卫老太太想了一夜。
沈里也想了一夜。
如果他十一岁时没能收到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八十岁的时候忽然又收到了一封猫头鹰送来的羊皮纸信,上面说很遗憾当年因为意外弄丢了你的通知书,现在我们才发现并决定弥补这个错误,你还愿意来城堡学习魔法吗?
他会答应吗?
沈里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到答案。
但不管如何,他打赌都输了,所以愿赌服输,沈里在准备和闻时颂一起从太子的庄子赶去隔壁谢家的庄子赴宴前,就对闻时颂伸出了自己的手。
是的,这就是他俩的赌注了。
如果沈里输了,就得今天一天都在在寿宴上牵着闻时颂的手。虽然沈里也觉得这个赌约好像哪里怪怪的,但他又不是没牵过闻时颂的手,牵就牵呗,反正连夜爬上崆峒山的又不是他。
闻时颂也是没想到沈里真的会遵守约定,他提出来的时候只是因为他想这么提,但按照他对沈里从小到大的了解,这家伙可会和他皇兄耍赖了,好比明明说好了吃完最后一个点心就去写功课,但是你看着吧,他只会“最后一个”又接着“最后一个”,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想要他遵守承诺,那可是很不容易的。
谁也没想到今天会如此容易。
那闻时颂自然是毫不客气的就去牵住了沈里的手啊,干燥,温暖,带着独属于沈里的气息,反正这种时候他是绝不可能再当什么好人的。
宽大的袖子下,是两颗由手掌血脉而上正在剧烈跳动的心。
接下来的寿宴没什么可说的,谢家张灯结彩,大排宴宴,金线绣的寿帐高悬,仆妇穿梭于前庭与游廊之间,婢子端着各式各样的器皿,腰间系着红绸的小厮忙到脚不沾地,今天是老太太的好日子,整个庄子上下就没有谁敢有丝毫懈怠。
临近中午,宾客盈门,大家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除了昨天就到的两家亲戚,剩下的就都是朝臣家眷,有谢老太傅关系好的同僚下属,也有他的学生弟子,当然,更多的还是冲着闻时颂太子名头来巴结的官员。
总之,是十分的热闹,也是十分的乏善可陈。
沈里一手被闻时颂牢牢的牵着,一手暗暗以袖挡嘴,打着哈欠,觉得每个人都像是带着一张精心设计过的面具,连笑容都看的人犯困。
直至卫老夫人和谢太傅联袂而来,笑容满面的在主座落座,众人开始给老太太贺寿。
最先唱名的自然是老皇帝派人送来的寿礼,然后是太子和太子妃的,比较神奇的是,其他皇子公主,也就是闻时颂的那些居心叵测的手足,也有不少都派人送来了贺礼。以往是没有的,今日为何如此特别,有可能是因为这是老太太的整寿,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谢老太傅的死期已经人尽皆知。
可以理解为是对卫老夫人的同情,也可以理解为是看太子热闹的奚落。
当然,等看他们都送了什么寿礼,就明白这些人的恶毒了。
有掩饰的很好的,也有明晃晃送了一副前朝画作的,画是好画,就是上面还多了一副碍眼的题字,那是一首诗,讲的是家族传承,血溶于水。
挑衅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但对方甚至还能大言不惭的说上一句这都是为了卫谢两家好。对方明显是在找茬,想要给太子添堵,但举的例子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说的是卫家应该和沈家好好学学,说不定就能认回来又一个沈青起。
既搅和了卫家,又暗讽了沈家。
沈里当下就不干了。
但不等沈里说什么,卫老夫人已经笑着说:“就不牢殿下费心了。”她看了众人一圈,把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像今天早上。
天还没有亮,她就醒了,也没有着急坐起,就这么静静的躺在床上,回想着闻时颂临走前的最后一眼,平波无澜,又好像在问,您真的甘心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吗?
她当时想说,她甘心又怎么样,不甘心又怎么样呢?
她一辈子不都是这么随波逐流的过来的?
小时候她想觉醒,不想嫁人,可惜她没那个天赋,人人都和她说,小娘子您的生活多好啊,等成了婚你就懂了。等按照父母的安排嫁给了前途无限的谢太傅,大家又说,您的生活可真好啊,虽然她也不明白她的生活好在哪里。
母亲告诉她,等你生了孩子就懂了,生了孩子之后又告诉她,等儿子生了孙子之后就懂了。
结果呢?
女儿先天病弱,儿子为爱痴狂,等丈夫去后,她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甚至丈夫还没有去呢,就已经能被人欺负上门了。
这样的生活到底好在哪里呢?
卫老夫人到老也没想明白,但她也已经不打算想了,她对那些甚至还在暗暗期待着她能屈服于皇子公主的亲戚说:“今天人比较全,老身正好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所有亲戚都不由提起了心,渴望的看向她,期待着她能从自家选个继承人。
谢太傅的血脉后遗症是个让人十分痛心的意外,但他并不是个例,大启对此一直都有相关的完善安排,虽然在沈里这个现代人听来有些不讲道理,好比谢太傅可以蒙荫一个觉醒了血脉的继承人继承他的爵位,直接入朝为官。
这才是谢家的继承人如此值钱,被众人眼巴巴的盯着的原因。
大家想着,也只可能是这件事了,不是吗?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当然,也可以是卫老夫人宣布自己觉醒了血脉啊。
全场震惊。
***
沈里:打赌最后还是我赢了!
闻时颂看了看两人始终紧握的手,那怎么办?手已经牵完了,不然我让你再牵回来?
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