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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心魔 两个祁雁?

他仰头看着天上那轮诡异的月亮, 玉盘上的阴影忽然动了,一道黑影倏地向他掠来。

苗霜眼前一暗——纵然这里本来也不亮,如果不是地面上的积雪反射着零星的月光, 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你居然醒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讥诮的声音划过耳畔, 和那阴暗扭曲的影子一样阴冷又粘稠。

……谁在说话?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像祁雁,却又不完全像, 毕竟,苗霜从没听过祁雁用这种怪异的语气说话。

“你是何人?”他问。

耳边风声呜咽不止,仿佛将他的声音也埋进雪里,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极不真切。

“我是何人?”黑影轻笑着,在他周身环绕游走时,让人感觉像是在被冰冷的湖水舔舐。

黑影停在他面前,渐渐凝聚出一道人形来,黑色的雾气化作三千青丝,织就成破败的墨色道袍, 最终,一张熟悉的面容从浓雾深处剥离, 慢慢清晰。

“你说我是何人?”黑影扬起唇角,“怎么,许久不见,已经把我给忘了,我的好师弟?”

苗霜:“……”

祁雁?!

他有些难以置信,完全不敢相信祁雁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和曾经那个孤高冷淡的仙尊判若两人,如果硬要说的话,这个祁雁更像是魔尊时期的自己。

看着他怀疑的眼神, “祁雁”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又上前一步,阴沉道:“当年你身负重伤,神魂几乎碎尽,我拼尽全力才把你救回来,又将你放在识海当中温养千年,而今你终于醒了,却装作不认识我?我的好师弟,你怎可这般薄情?”

那语气又是幽怨,又是愤恼,苗霜看他不像个仙尊,倒像个缠人的男鬼。

泊雁仙尊嘴里绝对说不出这种话,倒是和祁雁将军有些神似,却又比祁雁将军还夸张得多。

“你说我沉睡了一千年?”苗霜问,“你说……这里是你的识海?”

“那不然呢?”“祁雁”阴森地盯着他瞧,仔细看时,苗霜才发现那双眼珠里漆黑一片,竟没有眼白。

这让他看起来更加诡异,由雾气凝聚起来的人形也不甚完整,残破的袖管里没有双手,只有不断变换的雾气,黑雾缠绕上他的手腕,顺着手臂向上攀援,森然潮湿的寒意让苗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或许也没有鸡皮疙瘩可起,毕竟他现在也是魂体状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快要被黑雾吞没的手,是半透明的。

“如果这里是你的识海,如果你是祁雁,”苗霜抽回自己的手,指向身后,“那他呢?”

一望无际的雪野当中,有一人正盘膝静坐,雪色道袍一尘不染,冷白的肤色犹如皓月投下的月华,他双目紧闭,那张熟悉的面容还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却眉发皆白,浑身上下似乎再找不出第二种色彩。

这方田地之中,竟有两个祁雁。

苗霜能感觉得到,白色的那个确是祁雁的神魂无疑,但黑色的这个,也并非不是。

两道人影都有着极强烈的祁雁的气息,一道清绝神圣不可玷染,一道却如月色下的阴影,阴暗扭曲,污浊不堪。

“他?哈……”黑色的祁雁看着那皓如霜雪的人,面上流露出刻骨的恨意,表情近乎狰狞,“青锋派的掌门,仙道馗首,自诩要庇佑苍生,却是个连自己的师弟都保护不好的废物。”

他狞笑着绕到苗霜身前,挡住他的视线:“是他杀了你,是他害死了你!明明你才是他的至亲之人,可他选择天下苍生独独不选你!他抛弃了你,我的好师弟,你恨不恨他?你一定恨他,道貌岸然的泊雁仙尊,他配不上你一根头发!”

苗霜后退一步,黑影却再度逼近,湿冷的寒意令人呼吸微窒:“凭什么是你,苗霜?凭什么被抛弃的是你,凭什么被选中的是他?!师尊抛弃你,修真界抛弃你,连你最信任的师兄都抛弃了你!”

“你为他们付出了这么多,又得到了什么?你献上性命,穷尽一生,日日忍受魔气侵蚀,痛苦、混乱,却没人懂你!没人记得你,苗霜,人们只道你是个穷凶极恶的魔头,只为你的死拍手称快!”

苗霜:“……”

“万魔峰上日复一日,你在等他,你等他救你,你对他的承诺深信不疑,可到头来,你却只等到他的长剑刺穿你的心脏。”

黑影绕着他踱步,浓稠的雾气聚了又散:“好疼啊,苗霜,你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剑的滋味,你如此信任他,却换来他的背叛,青锋派又一次拯救了修真界,却是踩着你的尸体,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牺牲的只有你一人。”

“他和历代掌门有何区别?没有,为了一己私欲残害同门,这样虚伪的仙门居然能当仙道第一大派,哈哈……”

“伪君子们都该死,你说对不对,我的好师弟?”

他漆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苗霜:“泊雁仙尊心里没你,但我有!只要你我联手,我们一起杀了他,我就能占据他的躯壳!我答应你,我会帮你杀尽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帮你屠了青锋派,让所有负你之人血债血偿!”

苗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现在终于明白这黑影是什么了。

那的确是祁雁的一部分,或者,叫他“祁雁的心魔”更为准确。

道心坚定如他,竟也会生出心魔。

他偏头看向远处那道苍白的人影,神色复杂。

“……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他?”心魔见他内心毫无波动,不禁有些恼火,“你难道不恨他?是他杀了你,是修真界的所有人一起杀了你!”

“没有谁生来就该死,生来就该被抛弃!想想你的父母,他们送你来仙门是为了避难,如果他们得知你惨死于仙门之手,该有多痛心?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为你肝肠寸断?!”

“我的爹娘已经死了,甚至连我也已经死了,”苗霜平静道,“凡人之命不过百年,就算是天道,也不能让三千年前的人死而复生。”

“……”心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所以你就这样认了?别忘了,泊雁仙尊修的是苍生道,你这般爱他,可有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你对他而言,和灵兽仙草也并无区别,仙尊博爱却不偏爱,你为他倾尽所有,也不过换他匆匆一瞥。”

“答应我,和我一起杀了他,”心魔再次缠上来,“杀了他,我便是他!去他娘的苍生道,他有他的道,我有我的道,我之大道只为苗霜一人,苍生只配作衬!若苗霜身死,天下苍生又之于我何?!”

有那么一瞬间,苗霜几乎有些心动。

他自然想当祁雁心中的唯一,可他又清楚地知道,若祁雁心里真的只有他一人,那祁雁就不是祁雁了。

他笑了笑,对心魔道:“如果祁雁不在乎我,那你又从何而来?没有人会为了不重要之物生出心魔。”

“……”

苗霜说完便绕过他向前走,心魔咬牙切齿:“……站住,你给我站住!”

苗霜充耳不闻,他知道这心魔不会伤他,因此更加胆大妄为起来,朝着远处的人影走去。

泊雁仙尊的神魂依旧盘膝打坐,似乎对他的醒来全无所觉。

苗霜抬起头来。

在静坐的祁雁头顶,悬着一柄剑。

一柄足有百丈高的巨剑,一眼望不到尽头,下窄上宽,形似那终年积雪的青锋山。

越是走近,那剑的轮廓便越是骇人,锋利的剑尖闪着寒光,似要刺穿人的眼,万钧之重的剑身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空中坠落,将剑下之人碾为齑粉。

寒意源源不断地从剑上渗透出来,顺着剑尖落下,淌落的白雾化作晶莹的雪粒,被寒风卷向四面八方。

苗霜逆着风雪继续接近,明明这里只是识海,他却感觉自己要被活活冻死了,终于走到祁雁面前时,他看到那雪发素袍的仙人已满头白霜,凛冽的寒气将他笼罩其中,似要将他冻结于此。

苗霜仰起头,从这个角度望去,头顶的巨剑更是压迫感十足,让人汗毛倒竖,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识海内的景象根据主人的心境幻化而成,这里的景色并不是真的,可这有如实质般的巨剑又代表什么?

他曾对祁雁说,让他去做那仙门首座,高高在上地立于山巅,便可号令天下众生。

祁雁早已是仙门首座了。

可那本该匍匐在脚下的青锋山,却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刃。

苗霜看着眼前的人,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心魔还在身后阴暗地尾随着他,却不知在畏惧什么,不敢靠得太近,只阴阳怪气道:“你在怜悯他?废物有什么值得怜悯,你又不是没跟他双修过,难道不知他识海之内是怎样一副景象?”

苗霜有些诧异地回头:“我何时跟他双修过?”

虽然他的确囤了一大堆双修秘籍,却也没能派上用场。

“没有吗?”心魔顿了一下,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那自然最好。”

苗霜:“……”

不想搭理这奇奇怪怪的心魔了,苗霜伸手在祁雁面前晃了晃,对方却没有半点反应。

要怎么才能将他唤醒?

正思考着,寒风吹动地面上的细雪,有什么东西从积雪中露出一角。

苗霜弯腰将那东西从雪中刨出。

这是……一本书?

轻轻拂开书上的雪粒,封皮上几个烫金的大字在他指尖闪过流光。

《大道书》。

苗霜视线一凝。

他对这东西有印象。

大道之书,乾坤之卷,这是仙界至宝,据传是上古之时由天地灵气所化,可自行记录修真界发生的一切大事。

此物数千年来皆由仙门第一大派保管,在青锋派手中已经很久了,祁雁是青锋派掌门,能拿到这书倒也合理。

只是……它应该保存在青锋派的仙宝阁里,为什么会在祁雁的识海?

苗霜将书翻开。

不管了,他或许能够通过这书,搞清楚一千年前他死以后,修真界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第152章 泣血 仙尊难道和那魔头有染?

书页缓缓在面前展开, 起初纸上空白一片,过了一会儿,开始有文字浮现出来。

据说这书会自动根据翻阅者的身份改变字体, 遇到人族则显示人族文字,遇到妖族显示妖文, 不过若是翻阅者境界修为太低,就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几千年前人族修士第一次发现这本书时, 它还是竹简的样子,现在也与时俱进,变成了纸张。

苗霜快速翻了几页,很快发现了有关青冥君的记录,师尊果然没骗他,第一任被杀的魔尊,就是青冥君本人。

后面的内容他没兴趣细看,直接翻到他和祁雁惊天大战的那一页。

他们在万魔峰上打了七七四十九天,落在这书中时, 却不过寥寥数语。

苗霜将手掌按在书页上,凝神静气, 闭眼再睁开,只见纸质书页上泛出水一样的波纹,以他的手掌为中心,一圈圈荡漾开来。

水波从书页扩散到周身,蔓延向整片识海,周遭的景色变了, 一望无际的雪山化作焦土,四野遍地是残砂碎砾——苗霜一眼便认了出来,这里正是万魔峰, 只不过是被他们损毁以后的样子。

彼时的祁雁就在前方,他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道袍。

苗霜走上前去。

他看到祁雁怀中抱着“苗霜”——亲眼看到自己死时的画面多少有些诡异,但为了搞清楚真相,他务必要将这些内容看完。

死去的苗霜倒在祁雁怀中,雪色的长发几乎与他的道袍融为一体,苗霜看到“苗霜”微微扬起的唇角,不禁怔住。

原来……那时的自己,是笑着的吗?

祁雁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指尖沾染的血却将他蹭脏了,只得胡乱用袖口抹去,一尘不染的道袍被血污浸透,快要辨不出原本的样子。

他又想帮苗霜整理凌乱的头发,可他浑身颤抖得厉害,折腾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反而让头发缠在指间,不小心弄断了几根发丝。

苗霜注视着他,神情复杂。

那时的祁雁还如此笨拙,和他的鸣川师兄一样不善言辞,人们都说他冷淡孤傲难以接近,却不知他只是不懂如何融入人群罢了。

生来便是天上雪,生来便是水中月,真不知道他后来又经历了什么,才能……

苗霜回头向身后望去。

心魔还在附近,他躲在了一处残破的石头后面,只露出半张脸,阴沉地望着他。

……才能生出这样的心魔。

祁雁终于放弃了帮苗霜整理仪容,他视线落在对方心口,那柄长剑还死死地嵌在苗霜心脏当中,鲜血已经开始凝固。

他想要把剑拔出来,却根本不敢下手,只怕剑一拔出,尸体会损坏得更彻底,他伸手握住被血污覆盖的剑柄,许久,却没能把剑拔出分毫。

终于,早已耗尽的灵力再次积攒起来,浅淡的白光顺着掌心攀上剑身,只听铮的一声,那柄雪亮的长剑竟从中间断作两截,剑身嗡鸣不止,似在呜咽。

苗霜愣了一下。

祁雁……竟然亲手折断了自己的本命剑?

这剑是他们拜师时师尊所赠,铸剑所用材料是一块世间罕见的寒铁,乃青锋派珍藏千年的灵宝,祁雁灵根为冰,这剑在他手里,威力翻倍不止。

陪伴了他近两千年的本命剑,就这么被他折断了。

断裂的剑刃从“苗霜”伤口中滑落,祁雁终于能把剑从他身体里取出来,他将断剑扔在一旁,紧紧抱住怀中那具渐冷的尸体,哽咽的嗓子几乎吐不出清晰的字句,只一遍又一遍地唤他:“小霜……”

苗霜叹了口气,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正打算跳过这一段,却远远听到谁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数道由远及近的身影。

合力诛魔的正道修士们再次现身,之前仙尊和魔头的交战他们根本插不进去手,为了不被波及自身,只能有多远跑多远,现在,终于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

隔着老远他们就感觉到万魔峰的魔气散尽了,四野为之一清,毫无疑问,这一次他们又是胜利的一方,邪魔终究难压正道。

修士们笑逐颜开,纷纷向祁雁道贺:“泊雁仙尊又一次救我们修真界于水火,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泊雁仙尊不愧是仙道翘楚,青锋派不愧是第一仙门!这天下第一修士的称号,舍仙尊其谁!”

“是啊,是啊!这魔头好生厉害,我修道三千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魔修呢!多亏了仙尊出手,不然我们这些人,都要成魔修们的养料了!”

“哈哈!不错!”一个身材健硕的赤膊修士拍了拍胸口,“解决了修真界大患,我这心里甚是痛快!此番回去,我牵头,给泊雁仙尊大办庆功宴!我派珍藏的天露酒,拿出来给道友们分了!”

“哎呦!项老怪大手笔!”修士们惊叹道,“听说这天露灵液,乃是天露池被魔气污染之前所酿,到现在,得有快万年了吧!”

“不过项老怪,你们惊霆刀门除了练刀,还练体,莫非也是这天露灵液的功劳?咱们喝了你家这酒,不会也像你似的,练出一身腱子肉吧?”

项老怪双手叉腰,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惊霆刀门如此有诚意,我九棋谷也不能让大家看笑话,”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轻拨拂尘,“我便拿出谷中至宝,万年灵龙的遗蜕,共存龙血八百四十滴,龙骨一千二百块,龙鳞三万六千片,泊雁仙尊想取几何?剩下的,皆分与诸位道友。”

“灵龙遗蜕?!”修士们惊得破了音,“莫掌门此言当真?”

老者轻捻胡须,微微一笑:“落子无悔。”

修士们兴高采烈地商议着庆功宴的事,谈论自己打算拿出什么宝贝来添彩,又暗忖自己能得到什么,一时间人声如潮,竟无人在意那庆功宴的主角,泊雁仙尊始终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有人注意到祁雁的异常,人们渐渐安静下来,向他投去视线。

“仙尊?”有修士上前一步,“仙尊为何久不起身,可是受了伤?在下是医修,仙尊若不嫌弃,可否让我帮您看看?”

祁雁充耳不闻。

“他怎么还抱着那魔头的尸体……”有人小声议论,“那魔头死透了没?”

“死透了,绝对死透了,这附近已经没有一丝魔气,想必魔丹都被仙尊捣碎了吧。”

“可仙尊的剑好像也断了……”

“什么?!”

众人这才惊觉地上有一柄断剑,谁人不知剑对剑修来说有多重要,折了剑就像丧了命,人们立刻明白了泊雁仙尊状态不对的原因,一定是断了本命剑,悲伤过度。

“仙尊莫伤心,我们惊霆刀门最善铸造,一定帮你打一柄更好的!”项老怪拍着胸脯保证。

“你们惊霆刀门打出来的刀品质是不错,可你们只会铸刀,哪会铸剑?”另一个修士道,“还得是我们万剑宗,全修真界剑修的剑几乎都由我们供应,没一个说不好,这铸剑之事就包在我们身上。”

“你这家伙……”

“既如此,不妨就用我们九棋谷的材料吧,”拂尘老者上前一步,“以龙骨为刃,龙鳞为鞘,龙血淬炼,保证此剑为天下第一利器,正配天下第一的剑修。”

“莫掌门此计妙啊!”

“仙尊你看如何?仙尊?”

祁雁终于慢慢站起身来。

他抱着那具早已冷却的尸体,低哑的嗓音似含着血气,他没有回应任何人任何门派的攀附,只沉声问:“为何?”

“什么为何?仙尊为修真界除此大患,我等自然要答谢仙尊,何谈为何?”

“我问你们……为何违背我们的约定,为何背着我私自讨伐魔尊?”祁雁看着怀中已逝的人,如火的红衣被鲜血浸透,而今血迹干了,那衣袍上的斑驳犹如铁锈。

“我的诸天缚魔大阵,明明只差一点就要成了,”他咬着牙道,“只差一点。”

“……哈?缚魔大阵?”项老怪抱起胳膊,“你还在研究那鬼东西啊,仙尊?我早都说了,你是个剑修,本就不精于阵法,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没有一个阵修能把它顺利地复原出来,那玩意早就失传了,你执着于此有什么必要?”

“说的是啊,仙尊,而今那魔头都死了,您就不必再想那什么大阵了吧?虽然剑断了,我们也为您遗憾,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莫掌门提供的灵龙遗蜕,新打造出来的剑绝对不比您以前的差啊。”

“我怎么觉着……仙尊有点奇怪啊,”有人低声耳语,“他明明能杀那魔头,却为何要用缚魔大阵?他不会根本不想杀他吧?”

“你才看出来吗?我早就想说了,他一直守着那魔头的尸体,不赶紧将其挫骨扬灰以绝后患,反而还抱在怀里,谁家仇敌是这么玩的?”

“嘶,你这么一说……之前我就听闻仙尊和那魔头不明不白,我还以为是谁猎奇瞎编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什么?泊雁仙尊和那无恶不作的魔头有染?不可能吧,我不相信!”

“仙尊,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项老怪沉下脸来,“你难道是在怪罪我们不该讨伐那魔头?你可知千百年来,我仙门弟子有多少人死于魔修之手?你们青锋派因诛魔罹难的弟子也不在少数,你身为掌门,难道要为了一个姘头,弃仙道众生于不顾?!”

“姘头?哈……”祁雁低笑出声,“看来项掌门早已知道了啊,你们此番故意瞒着我前来万魔峰,就是料定了我不会不顾你们的安危,逼我对魔尊出手,对吧?”

他说着,慢慢转过身来,视线却越过项老怪,落在拂尘老者身上:“为天执棋……九棋谷,将我也算计在内了啊,莫掌门。”

苗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看到祁雁那张鲜有表情的脸正含着笑意,可那苍白面容上,却分明沁着两道早已干涸的血泪。

第153章 自罚 话本是祁雁写的?

诸天缚魔大阵……

苗霜对这玩意有些印象, 隐约记得这阵法也是仙道天才青冥君所创,在青冥君以身镇魔之前,一直用这阵法来压制门派中不慎堕魔的弟子。

但随着后来一劳永逸的办法出现, 缚魔大阵便也失传了,青锋派中本就剑修居多, 通阵法者寥寥无几,保存一部早已没用的阵法根本不可能。

祁雁……是打算用这阵法来困住他?

苗霜并不知道缚魔大阵除了缚魔还有什么其他作用, 但至少它叫缚魔大阵,不叫诛魔大阵,想必不会伤他性命。

祁雁果然还是不舍得杀他。

哪怕花上两千年时间去复原一部早已失传的阵法,也不愿意用最简单的方式一剑结果了他,可惜万般努力,最后却败在了自己人手里。

九棋谷这一招可谓是阴到家了,所有化神境以上的修仙者悉数出动,如果祁雁不理会,发狂的魔尊一定会把他们全杀了, 那样的话,正道高阶修士死绝, 平衡被破,修真界必将大乱。

苗霜想了想,觉得如果自己是当时的祁雁,一定也要发疯,说不定还要疯得比他更厉害,不怕被对手杀, 就怕被队友坑,这口气他绝对忍不了。

莫掌门将拂尘回拨:“落子无悔。魔尊一日不除,修真界便无一日安宁, 恕老朽无法认可仙尊缚魔之法,故出此下策。”

“好,好一个落子无悔,”祁雁抱着苗霜的尸身从他们面前走过,没有再看莫掌门一眼,而对众人道,“你们所有人,都是自愿前来的,可对?”

“仙尊这话是什么意思,除魔卫道,我等义不容辞,难道还能是被逼的不成?”

也有人察觉他话里有话,后退了一步:“呃……我们孤云阁只是来凑个热闹,几大掌门联手诛魔,咱也不能缺席啊。”

“泊雁仙尊,”一口宽背砍刀突然拦在了祁雁面前,截住他继续向前的路,“你带着这魔头的尸首,这是要去何处?他死都死了,还是快些将他挫骨扬灰,免得这魔体再污染其他地方。”

“项老怪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另一个修士道,“您不就是想说,泊雁仙尊手眼通天,万一趁大家不注意,又偷偷把这魔头复活了,咱们这一趟岂不是白干了?”

有人阴阳怪气地开口:“说的就是,我看仙尊还是不死心那什么诸天缚魔阵,放不下你那老相好,且不提你那缚魔阵是否真的能成,就算真成了,仙尊就没想过它能坚持多少年?您已是半步合道,想必不久就要破碎虚空而去,留这祸患继续待在修真界,若有一日他破阵而出,又让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如何啊?!”

“不错!斩草要除根,仙尊还是快些毁了这魔头的尸首以绝后患吧!若是您不忍心,我们也可代劳!”

“铲草除根!挫骨扬灰!”

苗霜:“……”

真是演都不演了。

不过是看祁雁此时灵力耗尽,才敢蹬鼻子上脸,换作平常,连个屁都不敢放。

看着这些正道修士们丑恶的嘴脸,时隔千年,他竟只觉得好笑。

“仙尊都听到了吧,可不是项某故意为难仙尊,实在是你该给道友们一个交代,”锋利的刀刃缓缓指向祁雁,“你身为仙道首座,却和魔尊私下往来,念在青锋派几千年来为修真界做出的贡献,我们不说什么,只要你交出那魔头的尸首,今日之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回去依然给你大办庆功宴,若是不么……”

他晃了晃刀背上的骨环,咧嘴笑道:“人们都管项某叫老怪,长相怪、规矩怪、品味怪,但最重要的嘛,还是脾气怪。”

“我这刀,非化神以下修士不杀,非五千年道行妖族不杀,每杀一个,就用他的脊骨磨成环穿在刀上,如今九环大刀还差一环,若能取泊雁仙尊之骨填这一环,项某死也无憾了啊。”

他紧紧握住刀柄,目光炙热地看着对方,轻舔嘴角,那笑容扭曲又狰狞:“忘了告诉仙尊了,就在不久之前,项某刚刚破关,现在已是炼虚初期,仙尊和魔头一战耗尽灵力,对项某来说也算公平,不如你我打一架如何?”

祁雁淡淡地看着他,面上笑意已散,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样子,冷冷道:“让开。”

“我若说不呢?”

宽背大刀破风而来,挥舞间似有电闪雷鸣,雪亮的刀刃直朝着祁雁颈项间砍去,而祁雁长剑已断,手无寸铁,甚至还抱着苗霜的尸身不愿撒手。

刀刃即将砍上他的脖子,却在离他仅有三寸远时堪堪停下,项老怪手臂上青筋暴起,灵力在刀身上疯狂涌动,却无论如何不能再近分毫。

似有无形的屏障将刀势阻隔开,紧接着,刀刃上的一点开始凝出冰霜,冰凌迅速向外扩散,空气为之冻结。

项老怪面色一沉,急忙想收回刀,却不想大刀竟被牢牢冻住,白霜顺着刀身飞速蔓延,眼看着就要攀上他虎口,不得已,他只得弃刀而退,飞身后掠。

祁雁没有再看他一眼,只径直从众人身前走过,每踏出一步,便留下一个霜雪凝成的脚印。

修士们纷纷召出武器法宝,谁都知道此时的泊雁仙尊是最虚弱,若想取他性命,必须趁现在,也只能趁现在。

无数道攻击向他袭来,祁雁终于暴怒:“都给我滚!”

气浪随着他的话音骤然炸裂,裹挟着寒风与冰碴,苗霜都仿佛感觉到了那铺天盖地的威压,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住了脸,然后才想起这只是大道书回溯出的幻象,又表情复杂地放下了。

所有修士被这凛冽的气浪齐齐炸飞出去,项老怪那柄上斩神佛下斩妖邪的大刀居然就在这气浪中碎成了渣,风雪呼啸,天地之间笼罩上一层阴霾。

祁雁仰头看着白茫茫的天,唇边再一次浮现出笑意,那笑容越来越深,越来越猖狂,直至大笑出声:“苍生道……哈哈……这便是苍生道,这便是我守护的苍生!”

血泪自眼底涌出,润湿了早已干涸的泪痕,顺着下颌滴落,数不清的冰川在这片早已夷为平地的魔域拔地而起,从四方向中心合拢,直至遮蔽苍穹。

脚下的土地剧烈震颤,修为稍低的修士皆被气浪炸得口吐鲜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险些被地底下冒出来的冰凌扎成刺猬,人们狼狈逃窜,地动山摇之中连飞行法宝都难以召出,脚屡次陷进地裂缝隙,又差点被冰霜冻结,所有能拿出来的手段全部用来逃命。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不慎殒命,时至今日,他们终于真正体会到半步合道的威力。

侥幸活下来的修士们远遁千里,没有一个敢多停留片刻,四方合拢的冰川终于对撞在一起,轰的一声,尘埃落定。

冰川中心留下了一个空腔,祁雁站在这寒意弥漫的方寸之地,周遭数不清的冰壁上皆倒映着他的脸,一张张面容在凹凸不平的冰面上扭曲变形,或哭或笑或惊或怒,诡异至极。

人声退去,耳边终于安静下来。

白光闪过,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口冰棺,祁雁小心翼翼地将怀里抱着的人放进冰棺里,靠着冰棺缓缓跌坐下来,似是精疲力竭。

“小霜,我是不是错了?”他轻声问着,“我所证之道,真的正确吗?如果是,为何我总是护不住最想护住的人?”

无人回应他。

只有回音层层叠叠,似是叹息。

即便隔着千年,苗霜也能感觉得到,祁雁的道心开始动摇,大抵就是在那个时候,心魔趁虚而入。

“能不能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明明已成仙门首座,却依然改变不了任何事……”

祁雁声音渐小,他慢慢合上双眼,疲惫和绝望让他意识昏沉,渐渐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光点从他身边飞过,他骤然惊醒过来,只看到冰棺里的尸首竟开始消散。

祁雁愣了一下,有些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拼命用手去拢,可那些光点却径直穿过他的手掌,在他身边打着旋,而后离他远去。

“不……别走,别走!小霜!!”

他苦苦哀求,冷峻的面容在此时近乎悲怆:“别走……求你……”

苗霜皱了皱眉。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按理说他们这种道行的修真者,就算是神魂俱灭,肉|体也没那么容易消散才对。

他的尸身很快便散得什么都不剩,祁雁浑身颤抖着去收集那些飘散的光点,那是苗霜已经碎成无数片的神魂,他用仙术一点点将它们拢在手心,试图再将它们捏合起来。

他先前召出的冰川隔绝了空间,倒是在这种时候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冰壁阻拦了神魂的逸散,将所有神魂碎片封锁起来。

如果不是这样,他根本不可能将苗霜复活。

也不知道他收集这些碎片花了多长时间,苗霜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他将书翻过一页,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倒是看不出修补过的痕迹,他的神魂都碎成渣了,居然还能重新拼起来,这世上除了祁雁,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看来之前他的猜测没错,祁雁果然是逆天行道复活了他,只是……那后来他们又为什么会穿进话本?

苗霜继续往后翻,想再从大道书里得到些答案,却不想这么一翻,书页突然哗啦一下,散落满地。

苗霜一愣。

这……上古至宝这么不禁碰,翻一下就坏了?

不能够吧,他现在只是法力散尽的魂体状态,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散落的纸页,却发觉上面的字体和先前不同,而且这字迹十分熟悉,貌似是祁雁的。

这纸……倒确实是大道书里的纸无疑,但看起来不像是刚掉下来的样子,断口处十分平整,隐隐能感觉到仙力遗留的痕迹。

大道书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更不容任何人更改,什么样的修为才能从上面撕下纸页,还能在纸上写字,祁雁当真是半步合道,快能与天道比肩了。

苗霜仔细阅读纸页上的文字,一目十行地扫下来,内心忽而一惊。

这是……!

他蹲在地上,开始一张张翻看,每一张纸上都是一个故事,而故事的主角无一例外,全部是他和祁雁。

所以他记忆中看到的话本子,是祁雁自己写的?!

这个消息让苗霜不可谓不震惊,他快速翻找着,果不其然,很快就找到了眼熟的那一张,上面写着的,正是他们在凡间经历的种种。

但奇怪的是,这个故事除了第一行,下面的文字竟全被划去,被划掉的文字已经变成了灰色,是祁雁写的,而新生成的黑色字,是大道书本身的笔体。

黑字便是他们最终的结局,灰字的内容却与苗霜记忆中完全不同,在祁雁原本的构想中,他的造反计划居然并没成功,他被季渊以莫须有的谋逆之罪株连九族,亲眷枉死,沦为废人,又和苗疆大巫成亲,他日日忍受来自大巫的折磨,拼尽全力,却在即将成功时功亏一篑,被大巫一剑捅死,而后大巫杀了季渊成为皇帝。

……这都什么跟什么!

苗霜差点被祁雁写的鬼东西气死,心道还好这结局改了,不然他死了都要被气活过来。

他有些烦躁地在地上继续划拉,捡拾掉落的纸张,忽然,指尖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将那玩意从雪中抽出,抖了抖,发现那竟是一条雪白的狐狸尾巴。

这个气息……是妖王?

狐王的尾巴为何会在此处?

他看着手里的狐狸尾巴,又看了看纸页上的字,总算明白了什么。

狐生千面,善幻术,九尾狐的尾巴也有同样的功效,若以狐尾为笔,在纸上写出的文字便可组成一个幻术空间。

那么,如果这纸是从大道书上撕下的纸,就能让虚假的幻术变成真的。

这每一张纸页中,都是一个完整的芥子世界!

这样的方法……亏祁雁想得出来。

苗霜按捺下心中的震撼,又捡了半天,终于捡起最后一张,不多不少,刚好三千张。

三千个芥子世界,三千个不同的故事,三千段不同的人生,这些故事的走向无一例外,全部以悲剧收尾。

所有的“祁雁”都历经千难万险,受尽百般折磨,遭人背叛,失去所有,最终死于“苗霜”之手,被贯心一剑夺去性命。

像在偿还曾经犯下的罪孽。

苗霜抬起头,看向那个盘膝静坐的人。

他终于明白了,这些故事……是祁雁的自我折磨,是他在一遍又一遍鞭笞自己的神魂。

大道书的书页无穷无尽,只要他想,他可以再创造更多的芥子世界,三千个,三万个,三千万个。

这是一场永无休止的自罚。

第154章 苏醒 欢迎回来,鸣川师兄。

时至今日, 苗霜终于记起了一切。

千年前他死在祁雁剑下时,便已了却心中遗愿,他死而无憾, 死得其所,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再醒来, 也从没有任何想要活下去的信念。

或许正因如此,他的尸身才会消散得如此快, 没人能留住一个自愿赴死之人,可偏偏的,祁雁不信这个邪。

祁雁强行将他碎成渣的神魂拼凑起来,修补完全,苗霜不知他是怎样做到的,但那仙术无疑已经堪比神迹,根据他神魂现在的完整程度来看,祁雁当年的复活仪式应该并没有什么破绽。

可死而复生的苗霜却没有醒来,并非他不能醒, 只是他不愿醒,和魔念对抗太久, 早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疲倦让他陷入一场永恒的长眠,十年,百年,千年……他或许就要这样沉睡到时间尽头,直至大道崩毁。

但最终, 他还是苏醒了,只因他在沉眠中感受到了痛苦,那不是他的痛苦, 而是祁雁的。

最初的五百年,祁雁尝试用各种方法将他唤醒,却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无数次的失败终于将他的理智磨损殆尽,他认为苗霜再也不会醒来了,于是往后的五百年,他开始折磨自己。

或许对那时的祁雁来说,唯有痛苦能暂时抚平内心的愧悔,就像将长剑捅进心口时会觉得畅快,他拿起了那支狐尾笔,在一个又一个芥子世界中把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因那是从大道书上撕下的纸页,每一笔每一画皆为真实,哪怕在芥子世界中的只是神魂的投射,本体依然会承受与之等同的痛苦。

这样日复一日的自我折磨,连处于沉睡中的苗霜都看不下去了,他为了阻止祁雁的疯狂举动而醒来,却发觉祁雁早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由他亲手创造的世界终于困住了他自己,来自三千个世界的杂音在耳边混响,以至于他根本听不见苗霜的呼唤。

心魔在悔恨和疯狂中蔓生,道心近乎破碎,天上那轮皎月行将被黑暗吞噬,最后一抹光亮消散之时,便是彻底入魔之时。

苗霜不敢想象,祁雁这种家伙如果入了魔,修真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真像那心魔所说,他要屠尽苍生为他陪葬。

苗霜想阻止他,可神魂受过重创的他根本无力使用狐尾笔,去改变大道书上的结局,情急之下他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也将自己的神魂投射到芥子世界中,试图在世界当中唤醒祁雁。

可他力量稀薄,三千世界只能选择一个,又不知为什么,进入的第一天就忘了自己的任务,或许是修补过的神魂太过脆弱,受到冲击而记忆错乱,他全然不记得被祁雁复活的事,只把那大道书上的内容记成了看过的话本,以为自己还在一千年前,刚和祁雁结束惊天大战,被他一剑结果性命。

阴差阳错地,他并没能唤醒祁雁,却改变了那个世界的结局,原本绝不可能更改的大道书被重新书写,祁雁创造的悲剧结局被他强行扭转。

按理说,逆天行道一定会惊动天道,降下天谴,对于这三千个芥子世界来说,祁雁就等同于天道,他改变世界结局的行为无异于逆天行道,这么大的变动,祁雁一定会察觉,甚至比在世界当中尝试唤醒他还要有效。

苗霜将纸页夹回大道书,缓缓放下书和笔,注视着面前的人。

祁雁应该就快醒了。

等了这许久,他也有些心急,不妨再刺激他一下。

苗霜弯下腰来,把脸向他凑近,正在这时,徘徊在远处的心魔突然消失,一闪过后已经出现在他身边,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苗霜瞥他一眼,这心魔尾随他许久,却又不肯离祁雁的本体太近,似乎在抗拒什么,这会儿倒是又克服了本能,跑过来捣乱。

他不理心魔,只低头轻轻在祁雁唇瓣上吻了吻,神魂之间的亲吻感觉十分特别,凉凉的,像是在触碰一汪水。

这便是神交的滋味?

还没跟祁雁双修过,双修秘籍没了可以再找,如果有机会,他定要试试。

心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亲吻祁雁,身上缭绕的黑雾突然爆发,腾地一下蹿起,原地表演了一番什么叫“火冒三丈”。

还是鬼火。

“谁准你吻他?!”心魔气得咬牙切齿,黑雾在瞬间将苗霜包裹,“他杀了你,是你的仇人!他该死,他不配你的喜欢!”

苗霜并不挣扎,任凭雾气将他淹没,反正这玩意又不敢真的伤他,不慌不忙道:“你若不想看到我亲他,那你就去杀了他取而代之。”

“我若有足够的力量杀死他,还用得着求你帮我?!”

“这还真是稀罕,我头一次听说心魔取代本体需要借助外力,”苗霜似笑非笑道,“究竟是你力量不足,还是你根本就没办法?还记得我在将军府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人不能掐死自己,在这片属于你们的识海,你也没有办法杀死你自己,取自己而代之。”

他说着伸手捧住祁雁的脸,再一次吻了上去,他肆无忌惮地在那冰凉的唇瓣上磨碾,在他的唇舌间索求,即便那山岳般沉重的巨剑就悬在他们头顶,仿佛随时都会坠落,让他们湮灭于此。

他便将这当做生命中最后一次亲热,生与死在这一刻变得不再重要,黑雾在他们身边暴涨,发出刺耳的尖啸,心魔不再维持人形,如烈焰般冲天而起,黑焰烧遍整片识海,将天上的月亮遮蔽殆尽。

周遭更晦暗了,几乎再见不到一丝光,可苗霜却并未停下,他吻得有些忘我,不知是祁雁神魂的滋味令人着迷,还是濒死时更能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感,他闭上眼睛,不再聆听呼啸的风雪,不再关注心魔的搅扰。

他的世界里便只剩下祁雁,只剩下这个吻。

皓月最后的一丝光边也被淹没之时,祁雁终于缓缓睁开了眼,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便在一瞬间收束,他惨白的虹膜再一次有了颜色,霜发重新化为青丝,黑如泼墨。

笼罩于皓月之上的阴影悉数退去,四野亮如白昼,风雪止歇,绵延千里的雪山在皎洁月光下闪闪发亮,如梦似幻。

祁雁因惊愕而收缩的瞳孔慢慢恢复正常,渐渐清晰的视野中,率先映出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苗霜便站在那皎月之下,身披清辉,冲他微微笑道:“欢迎回来,鸣川师兄。”

第155章 出关 我们回家吧。

祁雁看着面前的人, 一时怔住,像是不敢相信,出口的询问都变得小心翼翼:“……小霜?真的是你?你醒了?”

苗霜刚要回他一句“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断裂声,裂痕在那巨剑之上迅速蔓延开来。

最令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但苗霜并没打算躲,一来这东西太大太沉, 他根本来不及跑,二来……

巨剑在顷刻间碎裂,数不清的碎块掉落下来,犹如山石崩毁,就要将他们掩埋其中。

千钧一发之际,那些碎石又在瞬间分崩离析,化作绵绵细雪,从高空簌簌而下,轻落满头。

二来, 这本就是祁雁的识海,周遭的一切皆由心念所化, 这剑已经悬了一千年都没掉下来,现在突然破碎,大概只是因为某人太激动了。

苗霜伸手拂去身上的雪,余光却扫到祁雁眉头一压,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紧接着剧烈的失重感袭来, 苗霜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听“啪”的一声, 一根足有大腿粗的冰锥在半空中炸开,冰碴溅落满地。

苗霜仰头看了看那根冰锥的位置,赫然悬在祁雁头顶正上方,不禁眉尾一挑,揶揄道:“泊雁仙尊一世英名,差点毁在自己冻出来的冰川上。”

祁雁:“……”

当然这只是句玩笑话,像祁雁这种修为境界的修真者,肉|体强度强悍得可怕,青锋山倒下来都不一定能把他砸死,就算真被冰锥击中,碎的也是冰锥不是他。

但那画面还是太滑稽了。

苗霜想象了一下,有些忍俊不禁,索性转过身去环顾四周。

他们已经不在祁雁的识海了,如果他所料不错,这里应该就是当年祁雁用仙术分隔出的那片空间,位于冰川中的空腔。

光线不算很好,但也不至于一片漆黑,有少许阳光经过透明的冰壁,层层折射进来。

苗霜伸手触碰冰面,指尖感受到了阻力,结界散发出淡淡的白光,如水般泛起涟漪。

“小霜……”身后传来祁雁颤抖的声音,许是太久没开口了,嗓子哑得厉害,他起身上前,向他张开双臂。

却扑了个空。

他的手臂径直穿过对方半透明的身体,祁雁一愣,苗霜却笑出了声:“刚刚在识海里你不抱,现在才想起来,太晚了吧。”

祁雁抿了抿唇:“那我们回去。”

“不,”苗霜果断拒绝,“我都被你放在识海里养了一千年,好不容易能出来了,让我透口气。”

“你现在魂魄不稳,还是不要在外面待太久了。”

“哪里不稳?我感觉挺好的,”苗霜道,“至少在你这结界里不会有事,放心吧。”

他都这么说了,祁雁也不好再强行把他收回去,识海对于修真者来说是非常私密的地方,除了双修时,极少会对他人开放。

把别人的神魂放进自己的识海里养着,这种行为其实十分冒犯,但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当时苗霜的魂体过于脆弱,他必须要找一个绝对安全且安静的地方安置他,他的识海无疑是最佳选择。

不知是太久没见了,还是刚刚得知自己这一千年来的所作所为已经被苗霜翻了个底朝天,此时的祁雁看上去颇为局促,他很想回避视线,却又不想苗霜离开他的视野,便只能时不时偷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犹豫着不肯开口。

苗霜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主动,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你就不想解释点什么?把自己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千年,日复一日地折磨自己,很好玩吗?很痛快吗?”

祁雁低垂眼帘,一言不发。

“还有那条狐狸尾巴,你又是从哪得来的?你把妖王砍了?”

“没,”祁雁终于开口,“是他主动找到我,提出跟我合作,狐尾是他给我的报酬。”

“哈,自混沌初开时人与妖就势不两立,现在却又联起手来,这位妖王还真是与众不同。”苗霜凉飕飕道,“他给你狐尾,就是为了让你写那些该死的话本子折腾自己?我是不是该去找他算算账,他这算助纣为虐吧?”

“……是我主动向他讨的,原本我是打算用狐尾笔直接改写大道书,我想着如果大道书被改写,现实或许也会发生改变,尝试后才发现根本办不到,大道书不容更改,就算我拼尽全力把字写上去,也存留不下来。”

“后来我一怒之下想要直接毁掉它……当然,还是失败了,却意外发现空白的书页可以撕下,以狐尾笔在上面书写成篇,就能创造出一个芥子世界来。”

“修真界的历史能轻易被你改了还了得?”苗霜感觉他是疯了,自己当魔尊的时候都没他疯,至少他不会觉得自己能改写大道书,“然后你就开始折磨自己玩?那你为何又要封住自己的记忆?”

在芥子世界里,他一直以为祁雁失忆是意外,现在想来,恐怕不是意外而是人为,除了祁雁自己,也没人能封得了他的记忆,让他遗忘得如此彻底,甚至在他告诉他祁雁将军、鸣川师兄以及泊雁仙尊都是同一个人时,他也依然没能想起来。

祁雁不敢看他,低声道:“我只是想试试。”

“试什么?”

“试试在完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被迫承受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苗霜:“……”

他一时愣住了,愣了好几秒,才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祁雁。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理由。

祁雁在复刻他作为魔尊时的经历。

那时的苗霜被魔气侵蚀太久,记忆早变得支离破碎,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当魔尊,为什么要与修真界为敌,一次又一次击退前来讨伐他的正道修士后,他也曾疑惑过,自己分明待在万魔峰闭门不出,这些人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这般针对。

他轻轻扯了下嘴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真是……”

“但我没想到你也会进入芥子世界,”祁雁又说,“其实你进去之后不久,我的本体就感觉到了,可大道书一旦落成就不容更改,哪怕是我自己创造的世界,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下去,无法干涉。”

“那后来为什么结局又被改写了?”

“我不知道,”祁雁摇了摇头,“或许是你的意志太强,才能完成逆天行道。”

苗霜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他终于明白了,那个失去一切的结局是祁雁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而他脑中所谓的“原著”,大概率是他记忆错乱幻想出来的,在他的潜意识中,依然觉得自己是弃子,而祁雁该站在那众生之巅。

两道意志相互冲击,最终的结果竟是负负得正,阴差阳错得到了一个相对完满的结局。

这还真是……

祁雁十分愧疚地看着他:“对不起。”

苗霜回过神来:“好端端的又道什么歉?”

“如果我没有自封记忆,就不会做出那么多不该做的事,就算不能提前把神魂分|身召回,也至少能对你好一些。”

“我不是也没对你好吗?”苗霜挑了下眉,“跟你互相折磨的滋味也不错,更何况,你要是有记忆,我还怎么欣赏你自己吃自己的醋?”

祁雁:“…………”

一提到这个话题,祁雁瞬间不吭声了,苗霜却偏偏不肯放过他,拿腔作调道:“泊雁仙尊是谁?忘了他,我才是你的夫君!”

祁雁唇角抿直,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苗霜又伸手去掐他的下颌:“就算要做替身,也该是他做朕的替身!”

祁雁下意识地低头,然后才想起来苗霜根本碰不到他,情不自禁地配合让他更加恼羞成怒,急忙别过脸去,疯狂运转体内灵力,压下耳根快要烧起来的热意。

苗霜肆无忌惮地在旁边嘲笑他,看着他那张一本正经的冷峻面容,再想想他顶着这张脸说出过什么话,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祁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笑了足足五分钟,冷声道:“笑够了没?”

苗霜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决定暂时放过他,下次再笑:“所以,咱们是不是该赶紧离开这鬼地方?你在这待了一千年,修真界你不管了?青锋派也不要了?”

“我不在时,派内自有人代理掌门事务,门内弟子只当我在闭关。”祁雁道。

不过,也的确是该离开了。

与世隔绝地待了这一千年,已不知修真界变成了什么样子,彼时他为了留下苗霜的神魂,算是把各大仙门得罪了一个遍,后来又把自己关在冰牢里闭关至今,这冰牢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劈开,但青锋山就不一定了。

如果各大仙门联合起来讨伐青锋派,他又不在派中坐镇,青锋派很可能已经遇险。

但他当时实在没心情顾及这些,甚至到了现在也没有多么迫切。

青锋派立派至今近万年,如果只是因为他不在派中就能被灭,那也的确没什么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曾经他也想以一己之力肩负所有,庇佑天下苍生,可苗霜身死之时,他的心境已然变了。

在守护好枕边人之前,他不会再去管其他。

“到我身边来。”他道。

苗霜来到他身侧,一道白光将他护住,紧接着周遭的冰壁开始断裂,裂隙自下而上迅速蔓延,很快贯穿整座冰川,便听轰地一响,厚重的坚冰猛地炸开,碎为齑粉。

漫天冰屑纷纷而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彩虹,骤然明亮起来的视野让苗霜颇为不适应,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竟没认出这里是他的万魔峰。

记忆中的万魔峰常年毒瘴蔽日,阴森又潮湿,鲜少能见到太阳,他从没见过这么蓝的天,从没呼吸过这么干净的空气。

先前他和祁雁一战,已经彻底改变了这里的地貌,万魔峰被夷为平地,天露池不见踪影,横亘于此的冰川阻拦了魔气的渗透,一千年过去,魔气竟没再次聚集。

但他深知魔气并不会消失,不汇聚在此,那就会散到天地各处,修真界的状况只怕更加不容乐观了,青锋派也没有选出下一任以身镇魔的弟子,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反正和他无关。

他都已经只剩个魂儿了,还替正道修士们考虑那些?

正想着,他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亮,他走……或者说飘上前去,发现那竟是一截断剑。

是剑尖的那一端,没什么太过明显的特征,但苗霜看着眼熟,视野又向四下搜寻,果不其然,很快发现了另外一半。

是祁雁的剑。

千年前祁雁在此折剑,断剑被封进冰牢之中,而今冰川消融,这剑又重新显露出来。

可惜了。

苗霜蹲下身,他触碰不到现世的东西,也碰不到这把剑,上面早已不见当年血迹,不知是不是剑断了的缘故,昔日雪亮的剑锋而今看上去有些发乌,十分陈旧了。

“你就这么把它毁了,不心疼吗?”他问,“剑是无辜的,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它跟了你这么久,已经生出灵智了吧?剑一断,剑灵也散了。”

祁雁来到他跟前,看着地上的断剑,神色有些复杂,许久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剑灵……还在。”

“还在?”苗霜疑惑地又仔细感应了一下,的确没感应到剑灵的痕迹,“在哪儿?”

“嗯……”

“嗯?”

正说着,苗霜忽然感觉哪里奇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袖子里蛄蛹,可他现在只是魂体,衣服都是幻化来的,怎么可能会有其他活物?

他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一颗白色的小脑袋从袖口拱出,不禁一怔:“小白?”

这白蛇……明明是芥子世界里的东西吧!

怎么还跟着他出来了?

不对,这白蛇身上明明没有其他生物的气息,也是魂体状态,而且气息相当熟悉,貌似就是他自己的神魂。

这白蛇是他神魂的一部分?

白蛇爬到他手腕上,探头望着地上的断剑,吐了吐信子,小豆眼中流露出十足的茫然,似乎在疑惑自己究竟是什么物种。

它慢慢将身体抻直,幻化成一把剑,顿了一下又变成蛇,几经变换,最后拧成了一团麻花,晕头转向地挂在苗霜手腕上。

苗霜看着它这蠢样子,又转头看向支支吾吾的祁雁,神色怪异道:“解释一下?”

祁雁叹口气,只得开口:“当年你神魂碎尽,我用仙术为你修补,却没发现剑灵也被我封在了冰牢结界当中,修补时不小心将它揉了进来。”

“哈?”苗霜眉头一跳,“你把剑灵砌进我的神魂里来了?你动手的时候就没发现哪里不对吗?”

“后来……是发现了的,但你的神魂碎得太厉害,一些太过细小的碎片已经消散,加上剑灵刚好能补完整,若是再剔除只怕会出岔子,所以……”

祁雁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放心,剑灵乃天地灵气所化,至净至纯,不会对你的神魂造成什么影响。”

苗霜和腕上的白蛇大眼瞪小眼——他死在剑下,剑灵又帮他补完神魂,带给他痛苦的东西终究成就了他,就好比噬咬他的蛊王让他成为大巫。

他伸手摸了摸白蛇的脑袋,别说,这神魂还真能摸到,小白也陪了他几十年,离开芥子世界时,他确实有些不舍。

“还能再分离出来吗?”他问。

“应该可以,不过可能会有些痛苦,而且需要你神魂状态足够稳定,”祁雁一招手,将地上的断剑收进储物法宝,“等回青锋派再说吧。”

苗霜自然没有意见,他逗弄着腕上的白蛇:“怪不得你总是和他亲近,他都把你折了,你还向着他?你这剑未免也太忠心了吧?”

白蛇:“……”

有没可能,它刚刚才想起来自己是剑灵?

明明是大巫自己心有所属才会影响到蛊王,欺负它不会口吐人言,无法反驳。

白蛇嘶嘶吐着信子,缩回他袖中。

祁雁招出飞行法宝,对苗霜道:“我们回家吧,小霜。”

第156章 道心 我要有他的苍生。

苗霜盯着那柄玉如意看了半晌:“我记得你以前不都御剑吗?”

“剑……断了。”

“身为剑修, 难道就没有备用的?”

祁雁摇了摇头。

无奈,苗霜只得站了上去——还好这法宝能承载他,不然他要变成地缚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