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60(2 / 2)

祁雁也跟上来, 伸手一拂,浅白的光罩将他们护住, 他催动灵力注入法宝,玉如意迅速升空, 一念之间已驶出千里。

有结界保护,即便如此高速行驶,光罩内部也没有一丝风,苗霜俯瞰着大地,只觉这修真界的一草一木都变得如此陌生,或许,从来也不曾熟悉过。

他在万魔峰画地为牢一千七百年,几乎没怎么出去过,只有和祁雁交战时才会寻一处开阔的空间, 但都忙着交战了,哪还有心思赏景。

不知是不是魔域被毁的缘故, 总觉得脚下的风景并没他想得那么秀丽,他坐在如意头部,问祁雁道:“这历史遗留问题,你打算如何处理?”

“我自有办法,师弟好生休养,无需再为这些事劳神费力了。”

师弟……

许久不曾听到祁雁这般称呼他, 苗霜微微怔住,他抬头看向那道白衣的身影,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两千七百年前, 回到他们刚刚拜入青锋派的时候。

修真界数十年如一日,诸般过往历历在目,似乎过去很久了,又好像还在昨天。

既然祁雁这么说了,那他就也不再问,继续眺望远方。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青锋派所在之地,可苗霜左看右看,竟没发现青锋山的踪影。

那座直插天际的巍峨雪山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据说这山乃青冥君所开,夺天地之造化,山体并非立于地面,而是悬于虚空,山脚最后一块石头距离大地也有九十九丈远,普通人根本上不去,山巅有万仞之高,直穿云海,立足其上,手可摘月。

“青锋派传到你这一代,终于是让你给玩完了,”苗霜抱着胳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一千年没回来,青锋派该不会已经灭门了吧?连山都被人夷为平地了?”

祁雁皱了皱眉,觉得这事实在匪夷所思,他记得当年和各派掌门对峙时,惊霆刀的项掌门说自己突破到了炼虚初期,那应该是修真界除了他和苗霜以外修为最高的人,以一己之力灭了青锋派满门倒是不难,可若是要把青冥君开辟出的青锋山都轰成渣的话,却是不太可能。

他御着玉如意又往前飞近一些,忽然目光一凝:“不对。”

祁雁单手掐剑诀,吟念咒令:“通微洞见,妖魔显形——破!”

随着他的话音,远处白光一闪,天地自上而下撕裂开一道口子,仿佛被无形的剑锋劈开,一双硕大的金棕色竖瞳缓缓在裂隙中张开,滔天妖气倾泻而出。

看见这双眼睛,苗霜一下子认出了那是谁。

妖王?

不过这妖气还是弱了些,应该不是妖王本体,只是一道神识而已。

果不其然,遮天蔽日的白狐虚影自裂隙中跃出,张开大嘴,先伸了个昂首翘臀的懒腰,九条……不,八条尾巴无风自动,它抖了抖毛,看向祁雁:“一千年了,汝总算回来了,吾在此地镇守已久,已等烦了。”

那声音层层叠叠,似幼童,似少年,似青年又似老者,一时让人听不清究竟年纪几何。

最终归于一道和瑞王季澜极像的声音:“汝既归来,那吾这便走了。”

苗霜仰头看着那只巨大的狐狸:“狐绥,果然是你。”

“哎呀,这不是白发赤魔吗,”妖王狐绥自天际跃下,来到他跟前,体型化作寻常狐狸大小,“看来仙尊所谋之事已成,吾提前为仙尊道贺了。”

“多谢妖王相助,”祁雁道,“不过,你为何在此地?”

“自然是帮汝护住那座青锋山,以及山上弟子,有吾的幻术遮蔽空间,无人能打进来,”狐狸虚影绕着他们飞了一圈,“你们人族最是狡诈,若青锋派被毁,汝怪罪于吾,不肯兑现承诺,吾得不偿失,不如就尽这举爪之劳,替你抵挡分毫。”

祁雁:“……”

苗霜一挑眉梢。

真稀罕,居然被狐狸骂狡诈了。

祁雁叹口气:“在妖王眼中,我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罢了,就当本座再欠你一个人情,待此间事了,必登门拜谢。”

“仙尊出关之事,修真界各大门派想必已知晓了,吾幻术已破,青锋山再度现世,足以让仙道震动,众仙门不日便至,望仙尊早作准备,保重。”

说完,狐狸虚影便在他们眼前散去,妖气渐渐消失,妖王的神识已然离去。

苗霜扭头看向祁雁:“你答应了他什么?”

“不算什么要紧事,很快你就会知道了,”祁雁道,“我们先回派中看看。”

幻术消失,整座青锋山再次出现在视野当中,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祁雁御着玉如意飞进云海,停泊在供飞行法宝起落的平台上。

青锋派避世一千年,而今幻术封锁终于消失,派内弟子几乎在瞬间激动起来,不约而同地向平台聚集。

青锋山上有护山大阵,非本派弟子不得入内,既然有人能在不触发护山大阵的情况下进入青锋山,那就说明来人一定是自己人。

眼尖的弟子一眼便认出了,激动大喊:“是掌门!是掌门回来了!”

“什么?掌门出关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便传遍了整个门派,代掌门迅速赶到,他将祁雁上下打量一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师祖?真的是您?!”

苗霜看了看这位年轻的代掌门,又看了看祁雁。

两千多年过去,都当上师祖了。

祁雁微微颔首,这时,代掌门看到从他身后走出的苗霜,神色突然一僵。

“白发赤魔?!”代掌门神色大骇,“师祖,这是何意?”

苗霜虽是魂体,但大家都是修仙的,自然能看到他,他并没想隐瞒自己的存在,祁雁也没有这个意思,他便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的视线扫过弟子们一张张或惊恐或震怒的脸,许久不曾回来了,这派中已经全是生面孔。

“白发赤魔?真的是白发赤魔?”弟子们难以置信,“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是活着吗?”苗霜飘到他跟前,笑吟吟道,“我看你资质不错,我吃了你,兴许就能活过来呢。”

那弟子吓得脸都白了,大叫出声:“啊啊啊啊啊啊!!”

“……师弟,”祁雁有些无奈,“回来。”

苗霜不情不愿地飘回他身边,阴阳怪气道:“这就护短了?吃你几个徒子徒孙都不行?”

“别闹了,”祁雁叹气,“我可从没听说过白发赤魔会吃人。”

“生前不吃,难道死后还不能吃?”

“他们修为太低,吃了也没什么用,你若有需求,不妨直接来找我。”

“嘁,”苗霜趴在他肩头,对他低声耳语,“当着你徒子徒孙的面吃了你这个师祖?别说,我还真有些兴趣。”

他开始琢磨从哪里下嘴会比较好啃,而一众围观的弟子们已经吓得魂儿都要飞了,结结巴巴道:“他他他……他已经死了?那他现在是什么东西,鬼鬼鬼吗?!”

“是神魂吧,”有个还算镇定的弟子咽了口唾沫,“早就听闻掌门当年不惜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也要保下魔尊的尸骨,复活他的神魂,没想到竟是真的。”

“这算什么啊……”有嫉恶如仇的弟子攥紧拳头,不畏死地看向祁雁,“掌门!两千年来,大家始终敬你畏你,把您当做仙途之上穷尽此生追逐的榜样!可你为何背叛仙道,与这魔头有染?!难道您忘了,那些魔修是如何残害仙门修士,青锋派又有多少弟子死在他们手中?!”

祁雁平静地看向他:“本座不曾忘,正因如此,你们才更该感谢他。”

“……什么?”

代掌门神色怪异地看向苗霜:“师祖您刚刚……唤他什么?‘师弟’?”

“不错,论辈分,你该尊称他一声师叔祖,”祁雁将一样东西向他丢来,“可认得此物?”

“大道书?”代掌门愕然道,“先前我翻遍派内仙宝阁也没找到它,原来是被您拿走了?”

“看看吧,同派内所有弟子一起,看完大道书,你们心中的疑惑自会得到解答。”

祁雁说完就不再理会他们,低声对苗霜道:“我要去后山寻师尊,你可要和我一起?”

“唔,”苗霜兴致缺缺,“你自己去吧,许久没回来,我想在门派里转转。”

“……也罢,”祁雁并不强迫他,只将一道护身法术落在他身上,“那你自己小心。”

他说罢转身离开,苗霜看着他的背影,垂下眼帘。

师尊还活着啊。

以前他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若是再见到师尊,自己会如何做。

他恨那个收他为徒,又毫不留情将他选做弃子的人,恨到想将他千刀万剐,可如今真回来了,却又不愿再见到他。

时间当真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竟连刻骨的恨意也能消磨,他甚至已不太能记起那个人的脸,“师尊”二字,仿佛已化作纸页上单薄的文字,一个带有一些含义的符号,仅此而已。

苗霜仰起头,看向飘浮在半空中的金光,大道书上的文字被投射出来,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耳边传来弟子们的窃窃私语:“他真的是……青锋派弟子?”

“所有的魔尊都是青锋派弟子,包括青冥君……这是真的吗?”

“大道书不会有假,而且刚刚他们进来时,护山大阵都没启动,除了本门弟子,再没第二种可能。”

“天哪……这怎么可能……”

“信息量太大了,我要消化一下。”

“所以,这就是掌门这么多年来始终不收亲传弟子的原因?下一任魔尊必定从亲传弟子中诞生,这……”

“我记得上次还有人为争一个自封的亲传弟子虚名大打出手来着,我说,现在你们还争吗?”

“啊这……”

*

祁雁寻着一条山间小径,来到积雪覆盖的后山。

相比门内弟子聚集的前山,后山显得冷清许多,这里终年背离阳光照耀,寒冷异常。

此处是历代掌门埋骨之所。

自青冥君开创青冥心诀至今已近万年,修真界却无一人顺利得道飞升,人们只道是大道未成,却无人怀疑心法本身,毕竟除了青锋派掌门,也无人知道“青冥君破碎虚空而去”只是人为编造的谎言。

青锋派每每选出新任掌门,前任掌门的寿数就也快走到尽头,他们往往会在后山寻一间石室,闭关冲击境界瓶颈,成则破关而出,寿元再续个千百年,败则止步于此,悄然殒落。

祁雁来到师尊闭关的石室。

纵然每天都有弟子前来打扫,通往石室的路还是被积雪掩埋了大半,他能感觉得到,那人的气息相较千年前又衰败了不少,犹如即将燃尽的香烛。

靴子将积雪踩出吱嘎之声,他在石室门前驻足,一门之隔,里面白发苍苍的老者睁开双目。

他混浊的眼球已快不能视物,昔日仙风道骨的青锋派掌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也不过老态龙钟,与凡夫俗子无甚差别。

“鸣川回来了,”他苍老的声音微微发颤,不知是高兴还是畏惧,“把落晚也带回来了?”

“你竟还记得他的名字,我以为,你早将他忘了。”

“你二人都是我引以为傲的弟子,为师怎会忘。”

“引以为傲?他也是吗?”

“落晚以身镇魔,将魔众约束在万魔峰一千七百年,若非如此,修真界恐早已沦陷,赤子之心,怎可让为师不以他为傲?”

“是吗,”祁雁低声笑了,“那你可曾想过,以身镇魔或许非他所愿?”

老者长叹一声:“为了天下苍生,总要有人牺牲,青锋派自古如此,既择此道,便应九死无悔。”

“既得利益者,似乎无权代表牺牲者,”祁雁冷淡道,“若师尊当年和落晚一样是弃子,还能如此毫无怨言地说自己一心向道吗?”

“……”老者沉默了下,“所以,鸣川今日来,是为兴师问罪?”

他的声音仿佛比之前更加苍老:“收你为徒那日,我便知此子与众不同,你或许是第二个青冥君,若弑师是你证道路上不可或缺的一环,那便来吧,为师寿元将尽,还能为你燃作柴薪,也死而无憾了。”

祁雁不答,只沉默地看着那道门缝。

“我知你恨我,恨我选择你而放弃落晚,但为师不悔,若再来一次,为师依然会这么选。”

老者闭上双眼:“我已在此等候你许久,鸣川,动手吧。”

“你搞错了,师尊,”祁雁低沉的嗓音平静一如既往,“我并不恨你,不恨任何人,我只恨我自己护不住落晚师弟,我也并非要弑师证道,只是,总要有人给落晚一个交代。”

“这一切该结束了,由青锋派造就的一切,也该由青锋派来终结,既然历代掌门都不愿意这么做,那便由我来。”

“师尊,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栽培和教诲,从今往后,不会再有第二个落晚,也不会再有第二个鸣川。”

他说着转过身,向来时的路走去,他听到师尊微不可闻的叹息,最后问他:“这一次,你可寻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道了?”

祁雁脚步不停:“当然。”

冰凌在石室内蔓生,迅速长满每一寸空间,最终自门缝溢出。

“我要有他的苍生。”

第157章 苍生 大道万种只择其一,弱水三千唯取……

青锋派避世千年再度现世的消息不胫而走, 瞬间惊动了整个修真界,不消半日,各派掌门纷纷出山, 在青锋山外聚集。

无数飞行法宝将青锋山团团围住,若非有护山大阵, 只怕他们已经闯进来了,弟子们大惊失色, 急急忙忙去禀告掌门。

祁雁才从后山回来,就听到各大门派来袭的消息,他并没表现出意外,只微微颔首,平淡道:“我知晓了,此事我会处理,无需惊慌,都去修炼吧。”

这一句话像是给弟子们吃下一颗定心丸,没有什么能比仙道第一在派中镇守更令人有底气, 虽然避世一千年,弟子们也不知道他们的掌门还是不是仙道第一, 但他们愿意相信他。

祁雁转身欲走,忽然有弟子叫住他:“掌门,大道书上的内容都是真的吗?”

祁雁顿住脚步:“无从作假。”

“那我们岂不是……一直以来都冤枉魔尊了?”

“可他残害我们仙门弟子是事实啊!”另一个弟子道。

“就算是这样,可如果没有他,魔修愈发猖狂,岂不是会有更多仙门弟子受害?”

“话怎么能这么说?众生平等, 怎可以数量论处?”

“不错,众生平等,”祁雁看向最后开口的弟子, “那么,何为‘众生’?”

那弟子愣了一下:“众生……就是天下生灵,世间生命,皆为众生。”

“凡天下生灵皆为众生,”祁雁点点头,“那我仙门修士是众生,魔修难道不算众生?二者皆为人族,可应一视同仁?”

“这……这怎么能一视同仁?魔修残暴嗜血,以虐杀生灵为乐,为祸世间,若我们原谅他们,那谁又来庇佑无辜者?”

祁雁:“可残暴是否为他们本性?落晚师弟本以医入道,医者仁心,我们这些剑修哪个敢自诩比医者更有救苦济难之心?只因其心性至善至纯,而被选中以身镇魔,日日忍受魔气腐蚀,受诸般恶念侵扰,以至灵台失守狂性大发,失手伤害仙门修士,这份罪孽,可该由他承受?”

“这……这……”

“天下魔气皆因青冥心诀而起,乃所有仙门修士修炼时排除的恶念混杂而成,这些魔气使人入魔,我们每一个修仙者是否都有责任?被魔修所杀,是否也算是前日因种下今日果?究竟谁为对,谁为错?而创造出青冥心诀的青冥君,是否算是一切的源头,救世之人,亦是祸世之人?”

“这……”那弟子低下头去,竟被说得面红耳赤,“弟子不知。”

“我仙门众人本该同心一体,合力抵抗外敌,可如今各派围困我青锋山,来势汹汹,绝非善意,我们是该引颈受戮,还是该拼死抵抗?”

“当然要杀回去!”一个弟子高声道,“我们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任由他们宰割?”

“可本座为护住师弟神魂而与各派为敌,又有妖王以幻术助青锋派避世千年,在各派看来,我们已然是妖族和魔修的同谋了。现在你们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把我交出去,和我划清干系,并杀了那妖王,向仙道各派表明立场。”

还不等他说“第二”,已有弟子开口:“掌门您在说什么,您是我们的掌门,没有您的庇佑,青锋派哪来今天!那妖王……那妖王也是在帮我们,如果没有他的幻术,我们青锋派早在一千年前就要被踏平了啊!”

“就是,您护住魔尊的神魂也是事出有因,要么……我们向各派解释清楚呢?在他们了解事情真相以后,也许会理解我们。”

另一个弟子反驳道:“你也太天真了,你难道没看大道书里的内容吗?一千年前掌门想以缚魔大阵困住魔尊,是九棋谷牵头向魔域发起讨伐,各派纷纷响应,而他们的理由不过是怕掌门破碎虚空以后没人再约束魔尊,那惊霆刀门的项老怪甚至想趁机杀了掌门,自己当这仙道第一……说到底,他们只是想得到掌门的庇佑罢了。”

“怎么这样……我们又没惹过他们……”

祁雁看着议论纷纷的弟子们,微微一笑:“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非黑即白,并非所有的同族都值得信任,亦非所有的敌人都心存歹念,与人族厮杀万年的妖族也会向我们施以援手,而同为仙门修士,我们亦会遭到来自己方阵营的背叛。”

苗霜趴在房顶上晒太阳,闻言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心说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总觉得好像是自己说过的。

“你们从踏入青锋派的第一天起,就在学习何为苍生,何为苍生道,或许有人告诉过你们,凡我族类万众一心,当佑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杀之,我初入仙途,觉得此言并无不妥,可随着修为渐长,境界突飞猛进,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为人,我所佑苍生自为人族,我若为妖,我所佑苍生便为妖族,那么我若为天道,我所佑苍生究竟为何?”

“人人都想修成大道,得道飞升,可究竟如何证道?为何修真界千万年来无一人成功飞升,就连仙道天才青冥君也以身镇魔,悄然殒落,究竟是我们道心不坚,还是囿于一隅,坐井观天,无法跳出局限之外?”

“苍生之道,从不该是党同伐异,纵然得一时强盛,但合久必分,物极必反,就如这青冥心诀,迟早迎来反噬的一天。境界越高,越应当抑强扶弱,不论弱者为人又或为妖。损不足以奉有余,人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乃天之道。得天之道,方得证道。”

“大道万种只择其一,弱水三千唯取一瓢,即便你我所修皆为苍生道,亦会因不同的选择走向不同的结果,望我青锋派弟子都能寻得己道,以证天道。”

弟子们或低头沉思,或交头接耳,似是若有所悟。

苗霜看着那个被弟子们簇拥的人,明显感觉到他有哪里和以前不同了,曾经的鸣川师兄虽也一心向道,却又好像缺少一些什么,修苍生道对他而言不过是随波逐流,而现在,他似乎已勘破道心,真正寻到了属于自己的道。

红尘里走了一遭,也不算全无收获。

弟子们渐渐散去,苗霜飘到祁雁身边:“大敌当前,你还有闲心情在这里传道授业。”

“放心好了,他们进不来,”祁雁丝毫不慌,“一千年前我让他们等我完成诸天缚魔阵,他们不肯等,现在,他们不等也得等。”

苗霜挑了挑眉:“你那阵法当真有用?就算你真能用它把我困住,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除了杀死我,你根本消除不了我身上的魔气。”

“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祁雁看向他,“一时做不到,还有一世,我说要救你,就一定会救。”

“可若顺应天命,我早该是个死人,你这般逆天行道强行保我,还好意思教弟子们顺应天道?自己不觉得奇怪吗?”

“你又怎知身死道消是你的结局?逆天行道的不是我,而是万千借青冥心诀平步青云的修真者,我这么做,不过是在让一切回归正轨。”

“……”苗霜居然有点被他说服了,“你修道靠的是嘴?”

“靠的是心,”祁雁道,“现在我要去会会远道而来的各派掌门,师弟可要与我同往?”

第158章 对峙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当然, 万一你一去不返,那可就是最后一面了。”苗霜揶揄道。

“师弟就对我这么没信心?怎知一去不返的是我,而不是各派掌门?”

苗霜耸了耸肩:“那我拭目以待。”

祁雁一指腰间玉佩:“你暂且进来, 等下人多眼杂,我怕来不及护你。”

这玉佩是一枚储物法宝, 里面应该还存了不少其他东西,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储物法宝都能储纳神魂, 祁雁的这一枚在法宝中也算顶尖了。

青锋派家大业大,一枚看似平平无奇的玉佩都是天品法宝,若非仙门各派合力,还真打不下来。

苗霜钻进了玉佩,里面空间不小,倒是宽敞,趁祁雁离山的功夫,他在这储物空间里随便翻看了起来,发现了那三千页撕下来的大道书, 某人的断剑,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秘籍。

除了剑道秘籍, 最多的竟是阵法,他还发现了一份诸天缚魔阵的复原本,那阵图复杂得看着就让人脑壳疼,里面还夹着一张原件,竟然损毁得只剩下一角。

苗霜气笑了,心道怪不得祁雁用了一千多年才将它复原完成, 只剩下一角的阵图,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祁雁御着那柄玉如意,穿过青锋山外缭绕的云海, 数不清的仙舟法宝已在此聚集,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粗略扫了一眼,各大门派几乎都到齐了,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气氛剑拔弩张。

玉如意向最大的那艘仙舟飞去,祁雁足尖在虚空中轻踏,人已落上甲板,好整以暇地开口道:“借九棋谷仙舟一用,莫掌门应该不介意吧?”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被弟子们搀扶着从船舱里出来,他身形佝偻,撑着一把竹杖,比千年前万魔峰对峙时又苍老了许多。

他咳嗽两声,有些吃力地开口道:“仙尊不请自来,却也没给老朽拒绝的机会。”

他们九棋谷演算天道,为天执棋,单论斗法却并不见长,万魔峰一战,他因避让不及而被祁雁的剑气所伤,那剑气寒意凛然,损伤他的经脉,竟难以祛除,千年过去,他的修为再没有半点进境,寿元已将耗尽了。

他最得意的弟子也在那场交锋中身殒,现在,整个九棋谷后继无人。

“不请自来?”祁雁淡淡看向他,“莫掌门这话是在说自己?诸位掌门造访我青锋派,来势汹汹,可有经过本座同意?”

“泊雁仙尊!”一个体型健硕的修士提着刀跃上仙舟,正是惊霆刀门的项掌门,“那妖王狐绥以幻术隐去青锋山,而今你回来了他才离开,你还有何话讲?!你这个人族的叛徒,竟与妖王合谋!”

“泊雁仙尊把自己关在冰牢里一千年,现在又突然肯回来了,该不会是真的复活了白发赤魔的神魂吧?”

修士们纷纷落上仙舟,无数道视线将祁雁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似在探寻,又似在提防。

苗霜感觉到自己栖身的玉佩都要被盯碎了,不过,有祁雁的仙术在,这帮家伙可没那么容易发现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祁雁微微一哂,“本座今日来,并非要跟诸位了结新仇旧怨,而是要给各位掌门看一样东西。”

他说着拿出刚从代掌门手里收回的大道书,掌心轻轻拂过书页,上面的字迹便如泼墨一般投映在虚空中,如长河蜿蜒展开。

各派掌门看完上面的文字,皆是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

“祁雁!”项掌门勃然大怒,猛地拔出背后已经没了骨环的刀,“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你私会魔尊、勾结妖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就算你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你是仙门的叛徒!”

“可如果这书里的内容是真的,魔修真是因为我们修炼青冥心诀而诞生,那……那我们每个人,岂不是都要为此承担一份责任?”孤云阁的掌门道。

“说起来,那白发赤魔在位的一千七百年间,魔修好像的确没以前猖狂,我们万剑宗虽也以剑入道,却更善铸剑,修为嘛比起青锋剑派确实差了些,之前都被魔修打到家门口来了,不得不弃了宗门旧址令择他处,但白发赤魔上位以后,魔修不知为何收缩了领地,我们才能再把旧址捡回来。”

其他几个小门派的掌门也纷纷点头附和,其中一人道:“据说大道书乃天地灵气幻化而成,做不得假,但此物几千年来一直保存在青锋派内,这泊雁仙尊又是青锋派的掌门……依我看,我们还是再仔细验看一番为妙。”

话音刚落,祁雁已将大道书向他丢来:“诸位请随意,大道书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修改上面的记载,我也不例外。”

几个门派的掌门凑在一起,认真翻阅起了大道书,而项掌门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死死瞪着祁雁:“就算此物是真又如何?那姓苗的既已堕入魔道,就已不再是你的师弟!魔修都该杀,哪怕是你青锋派弟子也不例外!”

“项掌门误会了,我方才已经说过,本座今日来,并不为魔尊之事。”

祁雁说着走向一侧船舷,从这悬停于高空的仙舟之上眺望远方:“诸位掌门难道就没发现,这一千年来,修真界的灵气愈发混浊了?千年前我曾以冰牢填平天露池,强行改变了那里的地貌,和万魔峰不同,我的仙法隔绝空间,灵气触冰壁而回,绝无可能在附近聚集,又无魔尊逆练青冥心诀吸纳魔气,那么这些魔气,此刻散于何处?”

孤云阁掌门的脸上露出惊骇之色:“你是说,这些魔气已经混杂进修真界的灵气中了?!”

“难怪我们这几百年来锻剑锻出的废品率越来越高,我只道这些弟子一届更比一届差,居然没往这方面想!”万剑宗掌门道。

“你们住得高,就算被影响也是最晚的一批,我们御兽门早就感觉到了,派内灵兽都魔化了不知多少,”一人说着耸了耸肩膀,自嘲道,“不过,反正我们御兽门在仙门诸派中也是查无此门,没人在意我们。”

“所以,修真界几千年来没被魔气污染,是因为有青锋派弟子以身镇魔?”

“诸位掌门说得不错,”祁雁开口道,“仙门修士越多,修真界的魔气也就越多,几千年来,人族不再受到妖族威胁,各大门派接连兴起,所招收的弟子数量都翻了不知几番,魔气便也成倍数增加,按照现在的速度,只怕再过个一两千年,修真界就要彻底沦为魔域了。”

“那怎么办?”有人开始惶恐,“如今已经没人镇魔了,我们要如何阻止魔气蔓延?”

祁雁瞥他一眼:“阻止?若真能阻止,青冥君会因镇魔而殒?”

“那泊雁仙尊有什么好办法?”

“而今唯有一法,根源在何处,便从何处掐断,先让魔气不再产生,再慢慢解决剩下的。”

“如何能让魔气不再产生?”

祁雁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本古旧的书,封面上写着“青冥心诀”四个大字:“此乃青冥心诀原篇,为青冥君亲笔所书,今日,我便当着诸位仙友的面毁去此诀。”

“……哈哈哈哈哈哈哈!!”项掌门突然放声大笑,“泊雁仙尊,你把自己关在冰牢里一千年,脑子都关傻了吧!就算你毁了这心法的原篇,又能影响到什么?你难道还能一并毁了我们已经修炼成的青冥心诀,废了我们的修为不成?!”

众人哄然大笑,也有人摇头叹息:“青冥心诀诞生至今几千年,早已成为修真者的心法基础,由此心法衍化而来的近似心法不计其数,就算毁去此诀,就算我们不再修炼此诀,转而修炼其他心法,也依然是青冥心诀的衍生篇,改变不了任何事。”

祁雁冷冷注视着他们,面上表情并无半分变化:“当年,就是因为众仙门阻挠,青冥君才没能毁去此诀,但他早已预料到了今日,在以身镇魔之前,他写下了这份青冥心诀破诀,只需一个化神境修为,且未曾习练青冥心诀的修士吟念之,便可让青冥心诀彻底从修真界抹除,包括所有衍生版本中包括青冥心诀的部分,也包括诸位已经修习成功的心法。”

“这是青冥君为修真界留下的,最后一条退路。”

闻言,项掌门脸色蓦地一变:“你说什么?!”

他伸手便要来抢祁雁手中的书,却意外抢了个空,他的手掌径直穿过了那本书,只抓到一缕青烟。

青冥心诀已然出现在祁雁另外一只手中,他将书从后往前翻,最后几页的背面赫然是几页金字。

项掌门没能抢下书,脸色僵硬了一瞬,又无所谓地笑起来:“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纵观整个修真界,你真能找到一个没修习过青冥心诀的人?别说化神境了,能修到元婴都是仙道天才!”

他转身看向身后:“诸位,我们仙道所有化神境以上的修士都在此处了吧!你们倒是说说,你们谁没练青冥心诀,谁能替泊雁仙尊念这破诀之诀?!”

众人窃窃私语,皆是摇头,项掌门又得意地回过头来:“怎样,泊雁仙尊?你若真想办成这件事,不妨现在就去培养门中弟子,再过个几千年,说不定真有人达到你的标准呢!哈哈哈哈!”

“何需如此麻烦?”祁雁淡淡道,“找到这样一个人,确实难,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毕竟——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项掌门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似是有所预感,愕然道:“什么?!”

“自落晚师弟被选中以身镇魔,离开青锋派的那一天起,我便自废修为,舍了这青冥心诀,一切从头来过,”祁雁以指捏剑诀,缓缓凑到唇边,黑眸之中陡然凌厉,“天下第一心法又如何?我祁雁,从来不是非它不可!”

第159章 落定 把你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什么?

祁雁根本没修炼青冥心诀?

这个消息即便是苗霜都震惊了, 差点没忍住从玉佩里跑出去。

当年他到万魔峰以后就和祁雁断了联络,祁雁是何时自废修为舍弃青冥心诀的,他一概不知。

若干年后再次交手, 他也没发现对方身上有什么异常。

他一直都以为鸣川师兄是个沉稳冷静的人,没想到越是这样的人, 发起疯来就越可怕。

“怎么可能?”项掌门怒目圆睁,“你没修习青冥心诀, 那你练的是什么?!”

“不过是最基础的,也是早已被你们抛弃的心法,清净诀而已。”

“……”

各派掌门面面相觑,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清净诀这种入门心法,也就适合筑基期及以下的弟子,但凡结了金丹也要换本高级的练,谁能想到,世间真有人练清净诀一直练到了炼虚巅峰?

他们一直以为祁雁也没什么特别的, 所谓“继青冥君之后第二个万年难遇的仙道天才”,不过是借助青锋派的雄厚实力才平步青云, 天生就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有什么可吹嘘的?

时至今日,他们才知晓自己过去对祁雁产生了多少误解,就凭练清净诀能练到仙道第一这一点,古往今来都是独一份。

趁他们愣神的当口,祁雁已经开始吟念青冥心诀破诀,书页上的金字化作咒令, 自他抵唇的指间逸散而出。

项掌门面色一凛,挥刀便向他砍来,厉声喝道:“给我停下!”

滔天刀气裹挟着雷霆, 以万钧之力轰然斩下,祁雁飞身后掠,刀气擦着他的鼻尖劈过,刀痕直嵌入仙舟甲板,几乎将整艘仙舟从中间一劈两半。

损坏严重的仙舟再难维持平衡,船身开始向一侧倾斜,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过后,最后连着的几块木板也接连断开。

众修士急忙御起飞行法宝从仙舟之上逃离,九棋谷弟子高声唾骂着,护送莫掌门离开,彻底失去控制的仙舟开始向地面坠落。

祁雁早已飞身而退,口中咒令吟念不停,又以剑诀唤万剑而至,灵力幻化而成的长剑虚影在空中凝聚,他足尖在剑身上轻点,踏剑疾走,项掌门在身后穷追不舍,雷光闪烁间,瞬息已近身侧。

祁雁一个侧身躲开对方砍来的刀,单手回拨于身后,掌中剑影隔开一道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攻击,玉如意从远处招来,狠狠撞翻了一个想要偷袭他的修士。

各派掌门纷纷加入混战,开始对他围追堵截,也有少数人选择了隔岸观火,无数道攻击几乎将祁雁吞没,他身法飘忽,在漫天刀势和剑气中闪转,一一避让格挡,十几个门派的掌门合力围攻他,一时竟伤不到他半片衣角。

苗霜在玉佩里都听见了猎猎风声,他十分怀疑这玉佩会在交战中被打碎,但每次攻击只是擦着它飞过,玉佩上的仙术屏障都没泛起一丝涟漪。

忽然,项掌门一声怒喝,猛地将那把宽背大刀下插,灵力在刀身上疯狂涌动,天穹之上,厚重的雷云迅速聚集。

众修士见到这雷云,面色皆是一变,不约而同地停止追击祁雁,向四方散开。

谁都知道这是惊霆刀门的必杀绝技,天雷引,以刀气引天雷至,其威力堪比天劫,几千年来,死在此招下的高阶修士不计其数,仙体都能被劈成渣,神魂俱灭。

项掌门元婴期时,就曾借此技跨阶击杀过化神修士,而今他已至炼虚,普天之下恐怕再没人能挡得下来。

雷云在天幕上翻滚,云层中电闪雷鸣,天色都暗了下来,方圆百里已无人迹,祁雁抬起头,只见一道比人还粗的天雷正在自己头顶凝聚。

项掌门须发皆张,大喝一声:“祁雁,受死吧!”

天雷撕裂苍穹,轰然而落,即便是修真界最快的身法也已来不及躲闪,震耳欲聋的雷声让整片天地都为之震颤。

项掌门面容几近狰狞:“千年前没杀你,今日便让你灰飞烟灭!”

他说着大笑出声,可才过去没几秒,那笑容又陡然凝固。

惨白的天雷映亮天地,也映亮祁雁冷峻的面容,他并未躲闪,而是伸出手,向着已劈至跟前的天雷轻轻一握。

一人粗的天雷便在他五指间收缩成一束,猛烈的雷势扬起他鬓边碎发,却并未灼伤他分毫,寒气自掌心蔓延,竟生生将天雷冻结,顺着雷光攀缘而上,直入天际。

项掌门面色大骇:“什么?!”

祁雁用力一攥,被冻结的天雷便在他掌中破碎,冰凌化作数不清的细小冰屑,如雾般爆开,又纷纷而落,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他的身形猛地从冰雾中穿出,直朝项掌门而去,后者猝不及防,情急之下只能横刀抵挡,祁雁足尖在刀身上猛踏,力道之大,直接将对方的虎口震出血来。

炼虚期的仙体竟经不住他这么一踹,项掌门整个人被击飞出去百丈远,直接撞碎了一座山峰。

祁雁在他的刀上借力,跃至高空悬停,继而双手掐诀,千万柄灵力飞剑自虚空中凝现,如雨落下。

灵剑精准地飞向各派掌门,众人御起灵力抵挡,可那透明的剑身却径直穿过他们的武器乃至护身法宝,没入心口,又从身后穿出。

灵剑并未在他们身上制造出伤口,所有人却都觉得体内一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一剑斩碎。

穿身而过的飞剑接连撞向天幕,落成一个个硕大的金字,铺展开去,共同组成青冥心诀破诀之咒。

各派掌门大惊失色,还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感觉体内一阵撕裂般剧痛,宛如割肉刮骨,青冥心诀便这样被生生抹去,有人甚至金丹碎裂,元婴化魔。

苗霜倒是没什么感觉,大概因为他只是神魂状态,早就没有修为了,他听到众修士凄厉的嘶嚎,一时心情复杂,这本成就了无数人,又害了无数人的功法,终于迎来了化为灰烬的时候。

不过,祁雁这手段未免太过极端,当年青冥君没能下得去手,并非心慈手软,只是毁去青冥心诀会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就如现在这般。

心法反噬,曾经被强行排除己身的恶念开始疯狂倒灌,意志不坚定的几个瞬间入了魔,项掌门不知何时又爬了起来,他双目赤红,周身魔气弥漫,以身化天雷,再向祁雁斩下一击。

祁雁横剑挡下刀锋,入魔后的项掌门狂性大发,这一刀的威力更胜从前,裂纹在灵剑虚影上迅速蔓延,眼看着就要碎尽。

祁雁眉头一压,手掌轻抵剑身,在灵剑彻底碎裂前将灵力灌注其上,与刀势相撞,猛地炸开。

他便借爆炸的冲击力将自己弹开,流星般向地面坠落,耳边风声呼啸,疾速下坠带来难以形容的失重感,让苗霜都感觉自己要被从玉佩里甩出去。

项掌门亦加速下坠,入魔让他失去理智,势要和祁雁决一生死。

离地面越来越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短,闪着寒光的刀尖几乎要刺入祁雁的眼,便在此时,他眉宇间陡然一凛,喝道:“起!”

一个覆盖了方圆千里的大阵终于布置完成,数万柄灵剑自地面冲天而起,又有数万柄灵剑自天际下插,犹如两张无形的大网,将各派掌门悉数网入其间。

项掌门下落的身形猛地止住,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缩短到无的那一刻骤然拉大,对方的身形被剑阵强行拔起,拉向高处。

玉如意飞至祁雁身下,轻轻将他托起,祁雁借力一个旋身,人已稳稳地站在了如意上,他御着法宝再次升向高空,双掌交错相对,用力合拢:“收!”

随着他的话音,上下剑阵也立即收束,自天穹落下的剑钉入地面,自地面升起的剑刺入天空,所有修士被牢牢锁入剑阵当中。

滔天魔气在阵中冲撞,修士们发疯一般攻击着剑阵,却只是徒劳,苗霜透过玉佩看向远处,不禁一愣。

好眼熟的阵图,这是诸天缚魔大阵?

“千年前,诸位不让我用此阵困住魔尊,那今日,只能请你们自己尝尝!”

祁雁说着,又将大道书撕下一页,狐尾笔在书页上一挥,一个芥子世界瞬间形成,他将书页抛出,白光闪过,缚魔阵连同阵中的人被一并吸纳进书页当中。

天地之间顷刻间安静了下来,祁雁在如意上静立片刻,忽然发出几声闷咳,他抬手拭去唇角血迹,闭上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

苗霜从玉佩里钻了出来,发现周遭环境十分陌生,这才意识到他们早已不在青锋山附近了。

难怪一开始某人只守不攻,大抵是为了将那些人引到远处,以免波及派内弟子。

他看向身边的人,神色复杂。

一边斗法,一边念咒,一边布阵,这人一心三用居然还有余力,还能再创造出一个芥子世界来,这样的修为,恐怕已经不是修真者的范畴了。

“你几时到了炼虚圆满?”苗霜开口问道。

祁雁转过头来。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遥远的云层上突然亮起金光,一道大门的虚影缓缓浮现,似有百尺高,巍峨庄严。

天道之门?

据说,修真界有人境界圆满,即将合道时,天道之门就会开启,过了此门,便飞升而去,再不复回。

苗霜一直以为这是个传说,毕竟数千年来从没有人顺利飞升过。

天道之门遥立云端,金光照彻大地,整个修真界都变得金碧辉煌,各门各派的修真者纷纷抬头望去,愕然注视着这此生难得一见的奇景。

天道之门出现,预示着祁雁已修成大道,经天道准许,可以飞升离去了,苗霜垂下眼帘,不知为何竟有些失落。

他早猜到祁雁勘破道心,离飞升就不远了,却没想到竟来得这么快,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怎么还傻站着,快走吧。”

祁雁似是不解:“去何处?”

“……”苗霜顿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向他,“飞升啊。”

“为何要飞升?”

“?”苗霜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你修道至今,不就是为了合道飞升?现在天道之门都开了,你却问为什么要飞升?”

“我修道并非为了飞升,”祁雁远远地看了那金色大门一眼,“更何况,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不能走。”

“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事?青冥心诀也毁了,入魔的掌门也抓了,接下来,修真界的一切会慢慢回到正轨,也不需要你再做什么。”

“但你还没有活,”祁雁道,“仅有神魂,还是太过脆弱,我会为你重塑肉身。”

金光已经开始变淡,苗霜有点急了:“来不及了,重塑肉身找谁都行,你再不走就没时间了。”

“把你交到别人手里,我不放心,”祁雁伸手一招,强行把他收回玉佩当中,御着玉如意往青锋派的方向回返,“不过今日灵力耗尽,有些累了,先回派内休整几日。”

金色的大门缓缓在云端消散,随着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夜幕也终于降临。

苗霜眼睁睁看着天道之门关闭,气得咬牙切齿:“祁雁!!”

第160章 善后 道心所系。

祁雁充耳不闻, 御着玉如意回到了青锋派。

天道之门的出现惊动了所有人,说整个修真界为之震动毫不夸张,他们才刚落地, 弟子们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是怎么一回事。

比起祁雁飞升, 更令人震撼的是祁雁没飞升,天道之门都开了他却没走, 修真界近万年来第一个能成功飞升的修真者,竟然放弃了已到眼前的机会。

祁雁并没有解释太多,只说自己还有要事要办,暂且抽不开身,弟子们还想再问,却突然有人痛苦地大叫出声:“啊呃……怎么回事……我的金丹!”

紧接着,其他弟子也纷纷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有人双目赤红,近乎发狂, 身上隐隐开始冒出魔气。

“青冥心诀……”代掌门咬牙坚持,“师祖您……做了什么?”

祁雁眉心微蹙, 沉声道:“先别问那么多了,照我说的做——凝神静气,抱元守一,运清净诀,循环周天。”

“清净诀?”

来不及再顾及其他,弟子们纷纷盘膝入定, 祁雁又唤了几把飞剑,插入青锋山各处,布下了一个简易版的诸天缚魔阵。

反噬的魔气从弟子们身上抽离, 被阵法引导着汇聚于一处,渐渐在半空中凝聚出一个黑色的气团。

青冥心诀被毁,所有修习此心法的修真者都会遭到反噬是必然的,不过反噬程度也有所不同,随着修炼加深,反噬也就越厉害,简而言之,修为越高,反噬越强。

各大门派的掌门都是修真界的佼佼者,受到的影响自然最大,这也是祁雁要把他们关入芥子世界的原因,若是放任他们入魔发狂,这修真界也和魔域没区别了。

祁雁看着天上那个越来越大的气团,神色有些沉重,虽然他早就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修真界的魔气含量还是超过了他的预期。

青锋山万仞之高,又有云海阻隔,这里的灵气都已被魔气渗透,那其他地方更加不容乐观。

可见逆练青冥心诀吸收魔气这招确实管用,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青冥君此计当真是损失最小又最切实有效的方法。

也怪不得历代掌门不愿抛弃此法,牺牲一人换世间平安千年,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若当年去万魔峰镇魔的不是苗霜而是他,他甚至希望苗霜不要学他,他并不想让苗霜来收拾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想到苗霜,他忽然发觉对方半天没动静了,便用心念向他传音:“师弟怎么不说话?”

没人回应。

祁雁又唤了一声,苗霜才没好气道:“跟你没什么话好讲。”

“我没飞升,师弟生气了?”

“不能,你飞不飞升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师弟怎么阴阳怪气的?”祁雁忍不住微扬唇角,“我留下来陪你,你难道不高兴?”

苗霜不吭声。

平心而论,他当然高兴,再阴暗一点,祁雁为了他放弃大道,他高兴得不得了,但出于理智,他还是希望祁雁能顺利合道。

或许是因为看过那三千个芥子世界里祁雁为自己书写的悲惨结局,他更加不能忍受这种拼尽全力最后却功亏一篑的事情发生。

见他又半天不说话,祁雁唇边笑意渐淡,轻叹道:“只是暂时没走,又不代表就永远没机会了,我能合道一次,就能合道第二次。”

“哈,”苗霜一扯嘴角,“那你还真是有自信,别在这里烦我了,不想理你。”

祁雁只得作罢,又去看了看派内弟子的情况,有缚魔阵压制,倒是没有人彻底入魔。

天上的魔气团已经很大了,他站在高处,伸手一招,气团便向他飞来,寒气在他掌心弥漫,很快将魔气冻结成冰,又在仙法之下碎为齑粉,消失殆尽。

祁雁呼出一口气,处理这些魔气看起来容易,实际上却要消耗大量灵力,他今日和各派掌门一战,实在是灵力透支了,现在浑身疲惫,只想休息。

他回到自己的仙府,把苗霜从玉佩里放了出来,对他道:“此地灵气充沛,适合你温养神魂,暂且住在此处吧。”

苗霜瞥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开口道:“我一直有个疑问,都说证道之前,先斩心魔,你怎么反其道而行之?有了心魔,方得证道?”

“心魔……”祁雁淡淡一笑,“与其说是心魔,倒不如说是道心所系,退一万步讲,也没人规定有心魔就不能飞升,不是吗?”

苗霜抱起胳膊:“强词夺理。”

“大道之本,在于阴阳调和,既然我与心魔能维系平衡,如何不算证得大道?”

“……”苗霜沉默片刻,“你还是睡觉吧。”

历经三千个芥子世界,不管别的如何,这口才是练得炉火纯青了。

祁雁大抵是真的累了,没再开口,竟真在玉榻上躺了下来。

他们这种境界的修真者,其实早已经不需要睡眠,可他今日才从芥子世界中醒来,又被迫布阵斗法,已是身心俱疲,连静心打坐都懒得,只想酣睡一场。

脑袋才刚沾到玉枕就失去了意识,苗霜站在旁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此刻的祁雁和芥子世界中那个刚刚得胜还朝的皇帝祁雁没什么区别。

他背负得太多,以一人之力肩负起天下苍生,终究有精力耗尽的一天。

苗霜坐在床边陪着他,可惜现在触碰不到,不能相拥而眠,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庭院中传来几声鹤鸣,大概是某人养在仙府中的灵宠,两个弟子打扫着门前的积雪,很快又离开,除此以外,附近再无声响。

好生冷清。

这青锋山万仞之高,终是高处不胜寒。

祁雁这一觉一直睡了一天一夜,苗霜守着他久了也觉得无聊,跑去院子里用白蛇吓唬仙鹤玩,在仙府中四处闲逛。

祁雁醒来时第一眼没看到人,但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离他不远,他随手捏了道净衣诀,开口唤道:“小霜?”

苗霜直接穿墙而入,揣着袖子道:“干什么?”

“无事便不能唤你?”

“……”苗霜果断又穿墙走了。

见他无碍,祁雁放下心来,离府去办正事。

一天过去,缚魔大阵又汇聚起不少魔气,他将气团除净,观察了一下派内弟子,大部分人情况已经稳定了,只是因功法反噬,或多或少都有境界跌落的状况出现。

毁去青冥心诀,人族修士的整体实力必然大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们借助这本心法逍遥了太多年,不该得到的,终归要还回去。

代掌门来向他汇报仙门各派的情况,和青锋派一样,各派弟子也出现了功法反噬的状况,又没有缚魔大阵镇压,情况比青锋派更严重不少。

加上各派掌门在和泊雁仙尊一战过后离奇失踪,此时的修真界人心惶惶,人们猜测万千,有说泊雁仙尊已合道而去,人族修士再无强者坐镇,马上就要变天了。

也有传泊雁仙尊为了死去的魔尊已经疯了,向整个修真界复仇,在飞升之前把所有人一网打尽,害过魔尊的人都得死。

甚至有人怀疑泊雁仙尊证的根本不是苍生道,而是灭世道,现在他合道而去,说明这修真界马上就要毁灭了。

传言越来越离谱,心法反噬让人杂念陡生,更是雪上加霜,入魔者不在少数。

对此,祁雁并不想继续跟他们浪费口舌,只让代掌门散出消息,说入门心法清净诀能很好地克制魔气,守灵台清明。

又削了一座山的山峰,倒悬成浮空平台,收了青锋派内缚魔大阵置于平台之上,告诉各派可将入魔弟子送入此阵,大阵会将魔气抽离,令堕魔之人重归仙途。

只是大阵所能承载的魔气有限,哪派送弟子来,哪派就得负责将抽出的魔气用仙力清除,若有任何一派没有善后,他都将不再借缚魔大阵给各派使用。

如此一来,没头苍蝇一样的各门派总算是暂时有了应对之法,纵然泊雁仙尊抓了他们的掌门,他们却也只能继续按泊雁仙尊说的做。

至于芥子世界里的各派掌门就没那么好运了,魔气彻底清除之前,祁雁不会放他们出来,当年一战仙门诸派皆有参与,不论是幕后主使还是受人挑唆,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修真界暂时安定下来之后,祁雁带着苗霜离开了青锋派。

他要寻一处地方为苗霜重塑肉身,但这么做势必会招致天谴,青锋派才刚刚元气大伤,还是不要在派内做这种事为妙。

思来想去,他觉得最合适的地方还得是万魔峰,现在那里一片空地,什么都没有,就算招来天谴,也不会伤及无辜。

他御着玉如意离开青锋山,才刚出护山大阵,就感觉一股妖气尾随上了他们,他停下法宝,狐狸虚影果然现身。

“汝总算出来了,”妖王狐绥的神识拦在他们面前,“青锋派的护山大阵真是让狐爪麻,青冥君这老东西不但精于剑道,还善阵法,泊雁仙尊,汝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妖王有何事?”祁雁抬头看他,“青锋派正在准备谢礼,不日将送到妖王府上。”

“吾不要汝的谢礼,吾府邸也没狐,汝去了只能扑空,”狐绥将尾巴一卷,把一样东西扔上他们的玉如意,“汝答应吾之事该兑现了,此子就交由汝照看,传其仙法,授其大道,吾与妖后在外游玩,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此子黏人,吾甚烦,就拜托汝了。”

他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好像生怕祁雁反悔似的。

苗霜看着被扔上来的狐狸崽子,愣了一下,神色怪异地看向祁雁:“你答应他的差事,就是帮他带崽?”

而且这画面怎么总感觉似曾相识?

小狐狸被丢上玉如意,看起来摔得不轻,好半天才哼哼唧唧地爬起来,他化形化了一半,看起来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耳朵和尾巴却还没收回去,虽然外表看上去和狐狸没太大区别,却全然没有狐狸的狡猾劲儿。

“我隐约记得,那妖后是头黑狼,貌似也是公的,怎么两只男妖也能生?”

“嗯,”祁雁伸手轻轻把小狐狸拽起来,“据说妖族有种丹药,叫孕子丹,服下以后便可令男妖孕育,大抵是用此物。”

“这些妖玩得还真花,”苗霜一挑眉梢,“所以,这小狐狸崽子到底是妖王生的,还是妖后生的?”

“这我便不知了。”

小狐狸晕头转向,这会儿才扶着耳朵抬起头来,看清他样貌的一瞬间,苗霜不禁一愣,诧异道:“太子?”

“太……子?”小狐狸茫然和他对上视线,眼睛并非狐瞳而是狼目,瞳孔略大,看起来十分单纯,“那是什么呀?”

苗霜:“……”

不对,不是太子。

只是样貌有些神似,他身上并没有太子的气息,就如季澜不等于狐绥。

芥子世界中的一切都是祁雁创造的,可能是他的潜意识影响了那些人的样貌,本质和修真界并无关系。

不过,长成这副模样还真是过分,芥子世界中的他和祁雁在太子十五岁时就死了,也不知太子后来过得如何,有没有成为一代明君。

想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狐狸抬起头:“蠢货。”

“?”苗霜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骂谁蠢货呢?”

小狐狸吓得一哆嗦,一双耳朵向后背去:“我、我没骂人啊……父王叫我蠢货……”

苗霜:“。”

这是人能起出来的名字?

哦,那妖王本来也是不是人。

祁雁:“据妖王说,也许是孕子丹的缘故,此子先天不足,自降生以后便生命垂危,发育迟缓至极,三百年过去才第一次睁眼,睁眼以后也是懵懵懂懂,别说修炼了,又三百年方学会走路、说话,再三百年才能化形。”

按正常狐狸的修炼速度,一千年都够修出两条尾巴了,这小东西居然还没长大。

苗霜看着他道:“所以妖王就把这活儿扔给你了?”

祁雁点了点头:“妖王妖后为保住他费尽心血,已是烦不胜烦了,狐绥自断一尾让我帮他照看独子,我也不好拒绝。人与妖都依赖灵气修炼,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我观他灵根并无异状,大抵只是成长得比别人慢些。”

苗霜在小狐狸面前蹲身:“既然这样,那你就唤名‘迟’如何?狐小迟,我便这么称呼你了。”

“小……迟……”小狐狸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笑逐颜开,“小迟喜欢!”

迟……

祁雁看向苗霜。

季迟,是太子的名字。

不过太子聪慧,什么东西一点就透,不然他们也不能放心把江山交给年仅十五岁的太子,只是太子极端怕虫,苗霜还偏要教他蛊术,太子边哭边学,没少受苦。

虽然苗霜时常用蛊虫吓唬太子,但怎么说也培养了他十几年,还是有感情的。

正想着,苗霜伸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虽然并不能真的摸到——笑眯眯道:“小迟会化形吗?会变成狐狸吗?”

狐小迟用力点头:“我会!”

“能变多大?”

“变不了父王那么大,”狐小迟认真思考,“不过,能变得比,比这个……这个东西还大。”

他说着指了指脚下的玉如意,大概是不知道这法宝叫什么名字,半天也没“这个”上来。

“那小迟很厉害啊,”苗霜夸奖他道,“变一个给我们看看如何?”

“好呀!”时常被同族的狐狸骂笨的狐小迟因这一句夸奖心花怒放,当场幻化成威风凛凛的白狐,雪白的狐毛被风一吹,顺滑又飘逸。

苗霜果断离开玉如意,骑上了狐狸,对祁雁道:“走,坐狐狸。”

祁雁:“……”

有点感情,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