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命倒也只倒出两滴,惊慌大喊:“水……你们谁还有水?!”
众人哪里还有水, 许多人的水囊早不知在交战中丢到哪去了,刚刚喂过了马,又互相分着喝了几口,此刻已是一滴都不剩了。
有人颤抖着道:“将军他……不会又要死了吧?”
“什么叫‘又’?!”
赵戎急得满头大汗,甚至动了杀马放血的念头,忽在这时,刚刚被祁雁牵着走了一路的马焦躁地刨着马蹄,它像是发现了什么,再也等不及, 小步向前方跑去。
不知是谁眼尖,指向马匹跑去的方向:“快看!”
赵戎回过头, 只见视线尽处隐约可见一线波光,似乎是一片湖。
“太好了!有水了!”
人和马都激动起来,疲惫至极的将士们又因这片湖的出现强打起精神,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向前走去。
赵戎将祁雁背了起来,把他的枪和自己的刀都挂在了马鞍上,扶着马背吃力地往前走去, 过了许久,远在天边的湖泊终于到了眼前。
人和马都迫不及待地冲到湖边喝水,赵戎将祁雁放在地上, 把自己的水囊按进水中,灌满了,喂到祁雁嘴边。
许是因为他们口渴难耐,这湖水喝起来便格外清冽甘甜,被喂过水后,祁雁终于悠悠转醒。
“将军!”赵戎扶他坐起来,“您还好吧?”
祁雁艰难撑住身体,只感觉头脑昏沉,疲惫不堪,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失血过多还是体力透支,又或二者都有。
他环顾四周,太阳已经落山,最后一抹斜晖打在湖面上,将整片湖泊映成暖色。
“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他道。
“哎。”
打了一天的仗,人们早已经饥肠辘辘,此刻便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就着湖水吃了起来。
人吃饭,马吃草,一时间附近只有咀嚼之声。
祁雁强撑着站起身来,拖着伤腿走到湖边无人处,跪在地上,掬了把水洗脸。
他满身血污,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自己都分不清伤口在何处,体内的蛊虫似乎受到失血过多影响,帮他治疗的速度变得十分缓慢。
他慢慢脱下衣服,清洗着身上的伤口,赵戎一抬头看向他,登时吓了一跳:“将军!”
祁雁并不知道他在大叫什么,见他近乎惊恐的表情,这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腹部的伤口正在流血,一截箭杆还嵌在身体里。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箭,现在才隐约记起,似乎是他随手将箭杆折断了,以免妨碍他作战。
但不知是他折的时候没注意,还是刚刚赵戎背他又不小心把箭杆怼得更深,总之,现在露在外面的只剩一小段木茬,貌似取不出来了。
赵戎急忙来到他跟前,愧疚道:“对不起啊将军,我刚刚没看到……”
“没事。”祁雁头脑发昏,最先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是如果他不取这箭,蛊虫能不能把箭吃掉,但想想木杆或许可以,可箭镞是铁的,还是太为难虫了。
于是他将手指从伤口边缘探入,试图将箭杆抽出来,但被他这么一搅弄又流出了更多的血,又黏又滑,根本抓不住。
赵戎在旁边急得脸都红了,想帮忙又帮不上忙,只得道:“将军,要不咱先不取了,等回去以后让军医给你取!”
祁雁没答,艰难将所剩无几的内力集中于一点,强行将箭杆从身体里逼出寸许,用力攥住,猛地拔|出。
赵戎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带着倒钩的箭头被强行扯出,生生勾下一块肉来,大量鲜血从伤口中涌出,祁雁将断箭弃在地上,用力捂住伤口,不知是因疼痛还是虚弱,他面色惨白,额头冒出了冷汗。
许久他才将手掌移开,血渐渐止住了,他用水冲洗了伤口,接过赵戎递来的绷带,慢慢将伤处包扎起来。
身上的伤实在太多,绷带却也不够用了,只得包扎了最严重的几处,腹部、大腿,以及心口反复开裂的剑伤。
在附近吃饭的士兵们忍不住向这边偷看,那眼神又是担忧,又是敬畏,大概在想“将军伤成这样了还能活”“苗疆蛊术恐怖如斯”。
祁雁折腾了半天,总算处理完身上的伤口,在湖边洗净双手,赵戎忙递给他一块干粮:“将军,吃口东……”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祁雁身形一歪,再次昏倒在地。
赵戎:“……”
*
草原上昼夜温差很大,白天热,晚上却冷,他们出来打仗,轻装从简,也没带太多东西,说是扎营,实际不过人和马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
祁雁这次一连昏迷了数个时辰,醒来时,天色已蒙蒙亮了,周遭一片安静,累极了的士兵们还在昏睡。
也不知是谁率先发现了他身边三丈之内没有蚊虫,一个两个的全往他身边凑,祁雁只感觉自己快要被挤得喘不过气,好处是有这么多人给他充当人肉暖炉,在大草原上以地为席以天为被地睡了一宿,居然没觉得冷。
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手里攥着个揉得皱皱巴巴的油纸包,貌似是赵戎塞给他的,一偏头,赵戎就睡在旁边,帮他护着身上的伤,以免被其他人压到。
一天没吃东西,胃都饿得有点疼了,即便没有胃口也不能再不进食,祁雁打开水囊,就着冷水啃那块又干又硬的饼,啃了许久才吃完。
刚用水顺下最后一口,他动作便是一顿,他能感觉到通过地面传来的细微震颤——有人正骑着马往他们的方向而来,不止一人。
祁雁几乎在瞬间警觉起来,他并无法判断来的人是谁,可能是自己人,也可能是逃进戈壁又折返回来的狄历人,如果是后者,他们就相当危险了。
他立刻推开身边人起身,高声道:“都起来!”
睡得正香的众人一个激灵,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已经本能地摸起随身携带的武器,进入备战状态。
祁雁披上衣服,拿起插在地上的枪,紧紧盯着来人的方向。
片刻,一支小队出现在视野当中,对面明显也发现了他们,勒马遥相对望。
距离太远,谁也看不清对面是什么人,祁雁尝试着感应了一下,觉得对方应该没什么敌意,可能是自己人,便扬声道:“来者何人?!”
对面的人听到了他的声音,不禁十分惊喜:“将军?是你们吗?!”
“小夏?”
终于认出彼此,双方都长舒一口气,小夏将军纵马而来,停在他们跟前,喜出望外:“真是你们!我们找了你们一宿,天太黑了,到处也找不着,还以为你们追进戈壁去了呢!”
虚惊一场,还没睡饱的士兵们纷纷跌坐下来:“吓死我了,还以为狄历人又打来了……”
“我若不拦着,有人就要追进戈壁了,”祁雁瞥了赵戎一眼,又把枪立在地上,“怎么样,你们那里情况如何?”
先前他派了一支小队,由夏将军带领,趁他们和狄历主力交战,往后方偷袭狄历牙帐。
“全杀了,”小夏将军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我们到时,他们竟在喝酒庆功,好像笃定自己会赢似的,我们一杀进去,他们方寸大乱,没过多久就被全歼了,一个都没让他们溜掉!”
“干得好,”祁雁点头,“牙帐中有何人?”
“除了他们的主帅,似乎还有个狄历王室,哦,附近营地还有不少战马、牛羊,我们都抢回来了。”
“可有见到金孝仁?”
夏将军愣了一下,看向身后的人:“你们可有见到金孝仁?”
众人摇头:“不曾。”
“不曾?”赵戎猛地上前一步,“金孝仁不在牙帐?他跑去哪儿了?!”
他恨恨一咬牙:“该死的,当时我就该追上去!就算死在戈壁里,我也要杀了他给兄弟们报仇!”
“你冷静些,”祁雁道,“我们和狄历主力交战了那么久,也没看见金孝仁,以他的性子,必然不可能冲在前线厮杀,想必早已逃到了漠北,就算你追进大漠,也杀不了他。”
“是啊赵戎哥,我特意留意了,真没看见姓金的,”有人附和道,“将军说得对,你追上去也杀不了金孝仁,还白白送上性命。”
“可雁归军八万兄弟们,”赵戎攥紧拳头,红了眼眶,“就……这么算了?就让他这么跑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将军!”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祁雁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我向你保证,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他抓回来,活着抓回来,让他用自己的血给所有惨死的兄弟们谢罪。”
赵戎用力用袖子擦掉眼泪,别过头去。
祁雁回过头,看向前方。
一望无际的草原倒映在他眼中,似要被那深黑的眼眸吞没,那双眼依然疲倦,却有汹涌的暗潮翻搅。
终有一日,他要让这片土地,让整个漠北,让狄历王庭——
都成为大景的一部分。
第137章 第 137 章 向苗霜告将军的状
在湖边休息了一宿, 众人恢复了些力气,又有伤员需要治疗,不能再过多停留了。
祁雁翻身上马:“走吧, 回营。”
之前的几处营地都被狄历攻破了,现在还得逐一修缮回来, 好在他们又从狄历手里抢回了不少东西,单论物资, 损失不算太大。
但人员伤亡十分可怖,他们一路走,一路找回了许多失散的士兵和战马,但更多的是尸体。
才过去一宿,许多尸体已被野兽啃食,看痕迹大约是狼群出没,他们昨日的交战血气冲天,不吸引野兽是不可能的,祁雁只能安排人尽可能掩埋尸体, 若实在来不及,便也只能便宜了这些野兽。
回到营地的众人皆是精疲力竭, 还能行动的在修理倒塌的帐篷,军医忙前忙后地给伤者治疗,祁雁让手下杀了几头从狄历人手里抢的羊来吃,又煮了一些牛乳和鱼汤给伤员,算是庆功。
才刚消停下来没多久,便听说有人求见, 他出帐一看,发现竟是陆暄。
相比战况激烈的朔方军,负责帮忙的范阳军队就清闲多了, 陆暄甚至有心情跑到他们的营地里闲逛。
“你怎么来了?”祁雁问。
“在京都都没能见面,还不准我过来看看?”陆暄环顾四周,“你们这一仗赢得还真惨烈,造反时省下来的兵,全都献祭在这儿了吧?”
“……”
陆暄来到他跟前,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都当皇帝了,还敢亲自上阵杀敌,你胆子也是真大,看你这一身伤,啧啧,没少吸引火力吧?”
祁雁皱了皱眉:“你是专程过来说风凉话的?”
“当然不是,除了来看看你,还给你送人来了。”
“送什么人?”
陆暄冲远处招招手,立刻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朝这边跑来,祁雁正疑惑军营里哪来的小孩,定睛一看,才认出那是谁,惊讶道:“……卢小满?”
“祁哥哥!”小女孩兴高采烈地跑到他跟前,“我和爹爹都好想你!”
卢方正在营地里帮忙,此刻抽不开身,只远远地冲祁雁打了声招呼。
祁雁点了点头,看到这父女两个,他不禁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还在将军府的时候。
他弯腰把女孩抱了起来,对陆暄道:“你怎么还把小孩带到军营里来了?”
“有何不可?你把她送到我那儿,让我教她习武,不就是培养她有朝一日能替你征战?我提前把她带进军营,让她熟悉熟悉,不好吗?”
“那你也不能在交战的时候……”
“上了战场就是为打仗的,提前见识一下战争的残酷,免得以后怯场。”
祁雁:“……”
“祁哥哥,我不怕的,”卢小满开口道,“只是昨天看到好多死人,有点想吐……但现在已经好啦!”
祁雁叹口气,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又问:“这段时间可有好好习武?”
“当然!陆哥哥给我找的师父,好严格,不准我偷懒,他教我骑马,教我射箭,现在我已经射得很准了!”
“好,”祁雁笑道,“小满很有天赋,和我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祁哥哥,”卢小满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担忧,“你……你是不是有心事呀?”
“嗯?”祁雁微怔,“为什么这么问?”
“陆哥哥跟我说,祁哥哥腿好了,我特别高兴!可是……可是今天见了祁哥哥,总觉得你还不如我高兴,而且,你好像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
祁雁沉默。
都说小孩在某些方面比大人更加敏锐,竟是真的。
他笑了笑道:“是吗,那一定是小满太久没见我了,产生的错觉。”
“才不是错觉!”卢小满生气地叉起腰,“肯定是祁哥哥你没有好好吃饭,我要去和苗霜哥哥告状!”
“你知道苗霜哥哥在哪里,就要去找他告状?”
“我……我不知道,但我可以……”
她说着拼命挣扎,祁雁只得把她放了下来,卢小满跑到陆暄跟前,抱住他的腿用力摇晃,仰头道:“陆哥哥!我要找苗霜哥哥告状!”
陆暄正抱着胳膊在一旁看戏,闻言把白眼一翻:“我可不认识什么苗霜,要找找别人,别找我。”
“什么!我才不信!”卢小满死缠烂打,“陆哥哥上次明明跟我说,在饭桌上被苗霜哥哥下毒,怎么今天又不认识了呢?”
陆暄:“……”
“哦?”提到和苗霜有关的话题,祁雁似乎来了些精神,“在饭桌上被下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童言无忌,小屁孩说的话能当真吗,”陆暄坚决不肯承认自己遭过别人的“暗算”,把卢小满从自己腿上扒拉下去,对祁雁道,“人我给你送回来了,以后你自己教吧,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准备回去了。”
他说着,颇为不满道:“因为你这一道诏令,害我又得在外面多待两个月,再不回去,某个人真要发癫了。”
祁雁“嗯”了声,道:“你可以回去,不过你带来的人得留下。”
听了这话,陆暄登时皱起眉头:“我带来的可都是精兵。”
“正因为是精兵才更要留下,雁归军全军覆没,必须要及时补充兵力,重新招兵买马时间太漫长,从范阳河东匀些精兵过来填补空虚正好。”
“……当了皇帝,演都不演了是吧?”陆暄没好气道,“什么填补空虚,不过是想趁机削弱我们的势力,这仗才刚打完你就卸磨杀驴,不合适吧?”
“若错过这次,再让你们交兵,你们更加不愿,”祁雁神色坦然,“狄历已败,周边各国短时间内不会再轻举妄动,边境暂时安全,兵没了你们可以再练,此时交兵,不影响什么。”
陆暄:“再练了你再收,到时候全天下的精兵都成你的,朔方节度使已死,关内一道你已收回,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轮到我们。”
“而今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我若不收回,一时的平衡太过脆弱,迟早有一天埋下的隐患会全面爆发,若真到了那时,我们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祁雁道。
他目光沉沉地注视对方:“陆暄,别让朕难做。”
“……”陆暄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惊讶。
他一直觉得祁雁当了皇帝也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直到现在,感受到那道黑沉的注视,以及言语之间的压迫感,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终究是变得不一样了。
不再是普通朋友,而是君与臣。
陆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说,只不耐烦地一摆手:“罢了,给你就给你,我一个人回去,还能走快些。”
祁雁微垂眼帘:“如此便好。”
陆暄负气,转身便走,祁雁抿了抿唇,也没留他,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叫来赵戎:“不日我就要回京了,你可要和我一起走?”
赵戎摇了摇头:“金孝仁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走!不杀了他给兄弟们报仇,我死都难瞑目!”
祁雁又低头问卢小满:“你可要跟我回京?”
“不要!”卢小满又不知从哪掏出她那把木头小剑,遥遥指向北方,“狄历都是坏人!和害死我娘亲、打伤我爹爹的家伙一样坏!我要杀了他们!只要杀了他们,就可以保护千千万万人!”
“哪里来的小屁孩?”赵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笑道,“还杀狄历人,就你这小身板,连马背都上不去吧?”
“胡说!我会骑马射箭,射得可好了!”
“真的假的,不如你射给我看?”
“射就射,谁怕谁!”
“行了,”祁雁打断他们的斗嘴,“既然都不走,那从今往后,赵戎,小满就交给你了,由你负责教她习武。”
“啊?!”赵戎大惊,“我可不会照顾小孩啊!”
卢小满挺胸抬头:“我才不是小孩,也不需要你照顾!”
“嘿你这小屁孩……”
“就这么说定了,”祁雁不给他们反悔的机会,又去不远处正在忙碌的人群里找到了卢方,“您……”
“见过陛下,”卢方急忙停下手头的工作,“小女顽劣,给陛下添麻烦了。”
“谈不上麻烦,小满说要留在军中,我还是要问问她父亲的意见。”
“这孩子主意正得很,我管不了她,只能随她去了,陛下若不嫌弃,我也可留在军中做些杂事,虽上不了前线,但后勤还是没问题的。”
祁雁点点头:“军中吃穿用度,粮草开销之类都需要人打理,先生精于记账,正适合此职,有您在,我也不怕有人在账目上造假了。”
卢方听了这话,感动得便要跪下:“能得陛下赏识,我和小女三生有幸啊!”
祁雁扶了他一把:“不必多礼,还望先生莫嫌军营生活辛苦才是。”
卢方连连摇头:“我这年纪也不小了,能谋个一官半职,高兴还来不及,何谈辛苦?”
祁雁笑了笑:“那你们忙吧。”
“哎!”
交代完卢方,祁雁一回头,就看见刚刚还说不会照顾小孩的赵戎已经和卢小满聊上了,还有几个正在养伤的伤员也围了过来,用还完好的手脚跟她比划起了剑招,赵戎对他们指指点点,说他们出招的方式不对,寻了根树枝,亲自演示起来。
军营里的气氛似乎因这小孩的到来而活跃了一些,所有人都有了事情做,便也没空再去想别的。
祁雁呼出一口气,心情久违地轻松起来,正想坐下吃口东西,余光忽然看到某个本该离开的家伙又回来了,不禁奇怪道:“你怎么还没走?”
陆暄之前离开营地,却越想越气,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吃了这亏,这会儿又去而复返,相当不客气地坐在了祁雁对面:“怎么,用得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兵都交了,还不准我吃口饭再走?听说你们今天杀了羊庆功,怎么说我们范阳也出力了,这庆功宴该有我一份吧?”
祁雁无奈摇头,吩咐手下人道:“拿些羊肉来。”
很快一大盘烤好的羊排就摆在了陆暄面前,还有煮好的羊奶,祁雁冲他比了个“请”的手势:“范阳的大功臣,吃吧。”
“这还差不多。”
祁雁也拿了块饼,就着羊排吃:“所以你究竟是怎么被苗霜下毒的?”
陆暄:“……”
正吃着,忽然有个士兵跑到祁雁跟前:“将军,我们刚又找回了一些走散的伤员,还有战马,但营地里安置伤员的帐篷不够用了,是让轻伤的腾位置,还是……?”
祁雁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指尖沾到的饼渣,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两人迅速离去,陆暄看着他才咬了两口的食物,沉吟片刻,叫来卢小满道:“小满,你过来。”
卢小满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跟前,吸了吸鼻子:“好香的羊排!我可以吃吗?”
“吃吧,小赵兄弟,你也一起吃。”
赵戎愣了一下:“你是……?”
陆暄冲他抱拳:“范阳陆暄。”
“哦!我知道了,就是那位心高气傲,要节度使亲自三顾茅庐……”
话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当面说人家坏话,尴尬一挠头:“总之……久仰大名。”
陆暄却也不恼,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小赵兄弟,坐。”
“哎。”
赵戎拿起一块羊排就开始啃,啃得满嘴是油,正吃得津津有味,就听陆暄又道:“小赵兄弟,认得姜茂吧?”
赵戎立刻停止了咀嚼:“当然!对了,我突然想起,之前将军让姜茂去送信,就是送给你吧!他现在人在何处?你还把他扣在范阳呢?”
“小赵兄弟这是什么话,我早把他送回京都了,怎么,你们之前没见上面?”
“什么?”赵戎惊讶道,“我送战报回京,并没看见他啊?”
“据我所知,他和大巫一道,被陛下派去剑南了,或许你们错过了?”
赵戎回忆了一下,他把塞北的消息告诉祁雁以后就晕了,昏迷了好多天才醒过来,想必那时候姜茂早已出发,对方应该看到了他,他却没能醒过来和他说句话。
后来他急于返回塞北,也没顾得上问姜茂的情况,就这么擦肩而过。
赵戎倍感可惜,陆暄看着他懊恼的表情,不紧不慢道:“小赵兄弟若是肯帮我一个小忙,我就跟你分享些关于姜茂的消息,你看如何?”
赵戎不禁眼睛一亮:“什么忙?只要不违反军规,你尽管说!”
陆暄却故意卖了个关子,又转向卢小满:“小满是不是想向苗霜告陛下的状啊?”
卢小满用力点头:“是!”
陆暄笑得不怀好意:“哥哥今天心情好,就帮你这个忙。”
第138章 第 138 章 夫人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赵戎一头雾水:“告状?告什么状?”
陆暄四下张望一圈, 确定祁雁没有回来,这才压低声音:“小赵兄弟,这段时间, 你可发现陛下有什么异常?”
“异常?”赵戎不是很理解,“你指什么方面?”
陆暄一指祁雁放在旁边, 没吃完的饼和羊排:“就比如,经常不吃饭?”
“……你一说这个, 确实啊!”赵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光不爱吃饭,还不爱睡觉,话也少了!将军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就说不是错觉!”卢小满道,“祁哥哥明明就是瘦了,比坐轮椅的时候还瘦!”
赵戎挠头:“倒也没那么夸张吧……”
陆暄:“既然如此,那就请小赵兄弟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那位大巫。”
“写信当然可以写,但我们怎么绕过将军的视线把信交到大巫手里?要是被将军看到我们偷偷向大巫告状, 他肯定会把信扣下的吧?”赵戎问。
“绕是肯定绕不过的,我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 ”陆暄冲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附耳过来,“我们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
祁雁又在营地逗留了几日,期间,河西传回战报, 西蕃听闻狄历兵败的消息,也跟着退了兵。
幸运的是这一仗大景成功保住了西域,不幸的是, 那位河西老将在战事中旧伤复发,不治而亡。
祁雁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深呼吸,用力闭了闭眼。
“厚葬。”他道。
信使策马而去,祁雁最后回望了一眼塞北一望无际的草原和万里无云的蓝天,沉声道:“班师回朝。”
他将带来的部分禁军留在了朔方,加上从范阳和河东扣下的人,勉强重铸起塞北防线,此刻,剩下的兵马整装待发,准备启程回京了。
“将军,”赵戎来到他跟前,“那个……能不能请您帮我个小忙?”
“什么事?”
“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姜茂,”赵戎小心翼翼地将信封递来,“上次在京都没见着,这次我又不回去了,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就写了封信给他。”
祁雁接过信封,见他这左顾右盼的窘迫样,不禁轻笑起来:“只有信?不送别的了?”
“别的也没什么可送,送吃的路上就得坏了,算了,就这封信吧。”
祁雁将信封收起:“嗯,行。”
“您一定要交到他手里啊,”赵戎又叮嘱,“也千万别……偷偷打开什么的。”
“怎么,我在你眼里是那种人吗?”祁雁一挑眉梢,“还是说你这信里写了什么见不到人的东西,怕我看见不成?”
“……将军!”
“好了,”祁雁不再打趣他,翻身上马,“这便走了,你们保重。”
“将军保重!”
“一路顺风!”
士兵们依依不舍地冲他道别,许多人红了眼眶,声音都哽咽起来,卢方将卢小满扛在肩上,女孩朝他挥手,清脆的声音渐渐远去:“祁哥哥保重!”
黑底金纹的龙旗迎风而动,祁雁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整齐列队的兵马浩浩荡荡。
元兴元年,七月十四,大景天子祁雁得胜还朝,此役大景大获全胜,全歼狄历主力,狄历远遁漠北,动荡的北部边境重归安宁。
塞北大捷的消息传回京都,晏安城的百姓们夹道迎接天子凯旋的队伍,京中一时间万人空巷,满目欢腾。
祁雁骑在马上,看着攒动的人潮,听着这鼎沸的人声。
上次入京,是大逆不道的反贼,这次入京,又成了英明神武的天子。
*
祁雁得胜还朝时,苗霜也准备启程了。
倒不是他想在剑南逗留这么长时间,实在是脱不开身。
南照举全国之力孤注一掷,而今大败投降,边防亏空,难以为继,西蕃国君没能拿下河西,又闻剑南战事失利,自己好心借出去的援兵,南照不好好珍惜还强抢军备,不禁勃然大怒,扬言要和南照决裂,蕃照两国的关系一下子紧张起来。
南照面临着西蕃的怒火,兵又在大景手里扣着,左支右绌,随时有亡国的风险,不得以,南照国君向大景递来降书,希望大景能冰释前嫌,施以援手,南照愿降于大景,从此对大景俯首称臣。
这事剑南节度使自然决定不了,只得上报朝廷,一来一回,一个月过去了,苗霜便也只能留下来,等事情彻底结束了再走。
扣着南照的兵,又不能不给他们吃饭,这么多战俘,光靠剑南一道哪养得起,彭鸿飞看见这些人就烦,干脆把他们发配去做苦役,等什么时候朝廷发了话,什么时候再考虑还给南照。
大景这边不急,南照却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生怕投降得晚了西蕃打过来,那样他们连大景的臣民都做不得,只有死路一条。
好在西蕃河西一战损失也不小,放话要跟南照决裂,却没真的开战,南照紧赶慢赶终于顺利将自己归入大景版图,自此,南照国灭。
大景归还了一部分兵力放在蕃照边境,边境线发生变动,又借此机会赏赐了苗民,将黔州以南各州县设为羁縻州,从此以后,这些区域便由苗民自治,不再向大景缴纳赋税。
等一切尘埃落定,苗霜终于回到京都时,已是深秋了。
他和姜茂两人两马,慢慢悠悠地晃进了京城,姜茂忍不住想要催他:“大巫,您就一点也不着急吗?”
“着什么急?该着急的是祁雁不是我,我能回来已经很给他面子了,”苗霜冷哼一声,“知道我回来都不出来迎接,我看他也不怎么着……”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忽自身前闪过,姜茂一眨眼,面前就只剩下一匹马。
他和马面面相觑,终于他叹了口气,牵过缰绳,继续往前走。
这还叫不着急吗?
要不是身为皇帝诸事繁忙,他们的陛下早去剑南抓人了吧。
忽然,前方赶来了一队禁军,为首的那个十分眼熟,好像姓魏。
魏然停在姜茂面前,挺胸抬头:“奉陛下之命前来迎接二位入宫……怎么只有一位?”
姜茂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来晚了,另一位已经被陛下亲自抓走了。”
魏然:“??”
*
苗霜刚一进城门就被人从马背上抓下来,一路抓进了皇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某人就这么抓着他在房顶上疾走,竟然没人阻拦。
也是,谁敢阻拦他们的皇帝陛下,寻常百姓看不清他的身影,最多只发出一声“什么东西飞过去了”,禁军中就算有人能看清,却也不敢拦。
被抓着飞了一路,苗霜只感觉头晕目眩,庆幸自己早上没吃饭,紧接着,他就被人扔在了龙榻上。
柔软的床榻将他吞没,继而又被人整个压住,祁雁将他死死按在龙榻上,深黑眼眸目光灼人。
他嗓音很低,低得几乎有些嘶哑,直勾勾地望着他道:“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苗霜尝试着挣扎了一下,手腕被用力按在头顶,完全挣脱不得,只好维持这个姿势:“不是你自己把我派出去的吗?”
“朕只要你协助剑南,战事结束你就可以回来,为何迟迟不归?朕屡次三番给你传信,你全都置之不理?”
“陛下何时给我传信了?”苗霜故意装傻,“我去苗寨给你借人,战事结束了,我总得把他们送回去,族人热情,自然留我吃饭,圣子许久没见了,黏着我不让我走,我也是诸事缠身呢。”
“……”
“你也知道黔地偏远,收不着你的信,实属正常,我本来都打算过完苗年再回来……”
一句话还没说完,祁雁已经忍无可忍,狠狠地吻了上来。
他本以为苗霜会和他前后脚返回京都,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他差点就要亲自南下抓人,被范青书劝了半天才劝住。
寄去的信苗霜也不理会,要不是还有姜茂给他回信汇报行程,他都要怀疑苗霜真打算留在苗寨不回来了。
他甚至想了好几种办法,威逼利诱软磨硬泡把人绑回京都,最终却一条也没实施,生怕惹苗霜生气,对方彻底消失给他看。
若是换作别人,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他也有信心把人抓回来,可苗霜不一样。
就凭那一手出神入化的蛊术,他想逃,谁能奈何得了他?
祁雁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发疯一般在他嘴唇上亲吻啃咬,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让他彻底跑不掉才好。
苗霜连日赶路,已经相当疲惫了,其实不大想和他亲热,但看某人这么热情,便也半推半就,随他去了。
衣带被解下,下一秒,却绑住了手腕,系在床头。
苗霜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姓祁的竟敢把他绑在床上,就要放几只蛊虫咬断带子,却感觉祁雁的手掐住他的腿根,强行分开来。
指节探入,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苗霜皱了皱眉,总觉得今天的祁雁体温有些高。
不过这家伙的体温一直都比他高,或许是太久没亲热了,少了一些习惯成自然,他被祁雁吻得快要喘不过气,也无暇顾及更多。
祁雁并没给他太多适应的时间便强行闯入,细微的疼痛让苗霜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好烫。
第139章 第 139 章 别离开我,好吗?
苗霜忍过那一阵不适, 仰头在他唇角啄吻:“我怎么觉得你瘦了?”
祁雁又进寸许:“夫人不在,我终日朝思暮想魂牵梦绕,怎能不瘦?”
“哈……”
灼烫感烙在体内, 带来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胀痛,一别数月, 早已熟识的身体又变得有些许陌生,需要重新习惯,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初遇之时,回到了那个新婚之夜,只不过那时是他强迫祁雁,而现在成了祁雁强迫他。
苗霜被他绑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体起起伏伏,完全分不出心来操纵蛊虫,竟也难得体验了一把祁雁当时的感觉,只能被动承受的滋味实在让人很是难受。
可被找对了位置,又实在舒服……他便在难受与舒服之间摇摆不定, 一时竟形容不上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猩红的眼眸渐渐变得有些迷离,他忍不住绞紧了祁雁的腰, 可祁雁竟不肯把衣服完全脱掉,碍事的布料阻隔在他们之间,拦住了对方的体温向他身上渗透。
苗霜实在很想把他扒了,用不了手,就干脆用嘴,他咬住对方襟前的带子, 随着那节奏一点一点抽开,就在即将成功之时,祁雁却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又将快要散开的带子塞了回去,低头吻住他的唇,彻底封死他不安分的唇齿。
这令苗霜暴躁更甚,报复般狠狠一绞,便听祁雁轻抽一口冷气,差点颜面尽失。
他艰难忍住了,低哑的嗓音落在苗霜耳边:“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声带的振动带来丝丝麻意,苗霜终于有机会能换口气,没好气道:“在被你做。”
祁雁顿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在他颊边轻轻蹭了蹭:“那怎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苗霜动了动手腕:“你放开我,我就高兴。”
“明明是夫人不肯放开我,”祁雁也动了动,“我若给你解开,你又跑了怎么办?”
苗霜被他反复摩擦,难受得想哼哼,呼吸有些急促:“都被你钉死在这了,还怎么跑?”
祁雁却不肯上他的当,手掌贴住他的腰身,用力揉搓他柔韧的皮肤,掐出几道泛红的指印。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苗霜只感觉半边身体都麻了,直觉告诉他今天的祁雁绝对不对劲,可彼此都兴致正盛,谁也不愿在此时终止。
滚烫的东西将他的身体搅得天翻地覆,快要把他捅穿了,体内体外全都是祁雁身上的热度,苗霜被他戳得意乱情迷,只得狠狠咬住他的颈窝,反复啃咬那一小片从衣服中露出的皮肤,在上面留下层层叠叠的渗血的牙印。
祁雁并不阻止他,疼痛的感觉带来鲜活和真实,无数个日夜的思念在这一刻凝成实质,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在疯狂的研磨之后喷薄而出。
苗霜被热流灌了满腹,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忍不住蜷起脚趾,体内过了许久兀自抽颤不休。
祁雁又待了一会儿,直到尾韵散去才撤离,他小心解开苗霜手腕上绑着的衣带,将他擦干净了,用被子裹住,自己则换掉身上弄脏的衣服,转身离去。
苗霜眯着眼睛,餍足过后,懒散得不想动弹,过了好半天才克服身体的本能,打了个哈欠,艰难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叫来明秋,让明秋帮他拿了身干净衣服,又吩咐他收拾床榻,自己则离开房间去找祁雁。
腿还有点发软,甚至残留在体内的东西也没清理,但他现在不想管这些。
祁雁已经回到了前殿,苗霜走了半天才找到人,有时候难免痛恨这皇宫太大,姓祁的有轻功傍身倒是跑得快。
姜茂也已经抵达了皇宫,向祁雁复命,祁雁顺手把桌上的信封交给他。
姜茂接过那信封,看到上面的狗爬字,一眼就认出是谁写的,不禁有些诧异:“赵戎竟会写信了?”
“说许久未见,有些想你,便托我给你稍封信——看完记得回。”祁雁道。
姜茂满怀期待地把信封拆开,里面的内容却让人哭笑不得,赵戎提刀的手拿起笔来估计怎么都别扭,字迹歪歪扭扭,错字连篇,句子也是啰里吧嗦狗屁不通,还不如找代笔来写。
中心思想无非是“想你了,什么时候能见面”,这么简单的内容居然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一张纸竟还没写完,后面还有一张,姜茂看得眼睛疼,但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不料才翻到第二张,他的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后面这半封信……好像不是写给他的啊。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祁雁,皇帝陛下正在浏览一封同样狗屁不通的奏折,看起来对信里的内容全无所觉。
听说他们七月份就回京了,这信一定也是那时候捎回来的,在祁雁手里放了两个月,他竟没把信拆开看看。
赵戎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在将军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怎么看也不像是他能想出来的主意。
姜茂拿着这张薄薄的信纸,莫名感觉信纸烫手,正犹豫着究竟要不要背刺将军,余光就扫见一道身影进了殿内。
能不通报就进来的,必定是大巫无疑,果不其然,苗霜直奔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祁雁,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姜茂火速上前,将烫手山芋脱手:“大巫,这是赵戎给您的信。”
苗霜愣了一下:“给我?”
正在和奏折斗争的祁雁也抬起头来,诧异道:“你说给谁?”
回想起赵戎特意叮嘱让他别偷看,他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一个闪身到了苗霜跟前:“拿来我看。”
苗霜眼疾手快把信纸抽走,祁雁只觉手腕传来细微的刺痛,那是体内的蛊虫被苗霜强行操控的征兆。
虽然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滋味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停住动作,便是这一瞬间的犹豫,苗霜已经开始阅读那半封信。
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
这笔烂字,写得很好,下次别写了。
他努力辨认着赵戎的字迹,只见信上写道:“大巫,你快管管将军啊!这两个月来他整天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整”字糊成一团,“寐”字还写错了。
“一天就吃两块饼子,人能受得了吗!我起的时候他已经起了,我睡下了他还没睡,我都怀疑他到底合没合眼。”
“将军最近很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但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大巫你医术好,你给他看看!”
苗霜看完了信,缓缓抬起头来。
祁雁站在对面,警惕地看着他:“赵戎跟你说了什么?”
苗霜却不答,而是一指旁边的坐榻:“你给我坐那。”
祁雁看着他的表情,感觉不妙:“到底怎么……”
话还没说完,手腕又开始疼,这回连腿都在疼了,他急忙妥协:“我坐便是。”
苗霜坐到他对面,命令道:“手给我,两只。”
祁雁乖乖伸手,放在床桌上,苗霜将指尖搭上他的手腕,仔细给他诊脉。
这脉象乍一看倒没什么异常,只是比平常略快,但他能感觉到祁雁手腕上的皮肤也在发烫,这绝对不是他的错觉,定是某人的体温本就高得不正常。
他看了对方一眼,道:“把内力撤了。”
祁雁:“……”
他没撤内力,苗霜也没收回手,两人一时间陷入僵持。
在一旁观望的姜茂感觉气氛不对,唯恐自己再待下去会被战火波及,他果断后退两步,转身就跑。
苗霜指尖微微用力,对方腕间的筋络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他冷冷道:“是太久没尝过被蛊虫控制的滋味了,心里痒痒?”
“……”手腕上的刺痛已经到了极限,开始有脱离掌控的感觉,祁雁叹了口气,慢慢撤去了护体的内力。
终于摸到真实的脉象,苗霜忍不住眉头跳了跳,怒极反笑:“用内力改变脉象骗过我,能耐了你?”
祁雁沉默,别开眼不看他。
苗霜却猛地冲到他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是觉得这段时间我不在你身边,什么都不知道是吧?我不问,你就不打算说?之前是谁向我承诺不会再隐瞒我任何事?是不是你,我的陛下?”
祁雁瞳孔微微收缩,被他逼得身体向后仰,直撞上坐榻的后靠,木头硌着他的脊背,不知碰到哪处旧伤,浑身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苗霜一把扯开了他的衣服,只见那具劲瘦躯体上随处可见暗色的伤疤,大抵是在外征战时受的伤,他并不意外某人会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也没期望他能毫发无伤地回来,但唯独没猜到两个月过去这些疤痕竟还没从他身上消失。
祁雁身体里的蛊虫会主动帮他修复这些伤痕,但蛊虫干活也要消耗气血,现在蛊虫罢工了,只能说明某人的身体状况已经差到了支撑不起蛊虫消耗的地步。
赵戎在信里说祁雁常常不吃饭不睡觉,现在看来果然如此,穿着衣服尚且不显,一旦把衣服脱了,就能立刻发现他消瘦了许多,比当初刚从大狱里放出来时也不强多少了。
还好意思骗他是因为太想他才瘦的,亏他说得出口。
苗霜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是几个月没盯着他,就又能把自己作践成这样,他这辈子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
“这就是你跟我做都不肯脱衣服的原因?”他死死瞪着他,“是觉得不被我看见就万事大吉?那你又抓我回来做什么?只要我不回来,你就能一直瞒下去,没人知道你这个皇帝哪天活活把自己饿死。”
祁雁抿了抿唇,似乎不知该如何辩解,最终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苗霜,我想你了。”
苗霜扣住他的手腕,就要将他的手掰开,却听他又道:“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只有你,我不想连你也丢下我。”
“别离开我,好吗?”
第140章 第 140 章 别走,求你。
苗霜落在他手腕上的指尖一顿。
那皮肤上的温度愈发烫了, 撤了内力以后,他似乎更加无法阻止伤病的蔓延。
苗霜终究是没忍心掰开他的手,内心的愤怒犹如渐退的潮水, 最终剩下的唯余叹息。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他问。
“不知道,”祁雁抱着他不肯撒手, 把脸贴在他身上,有些疲倦地合上眼, “可能很久了。”
回京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在靠内力压制身体的不适,现在被迫收了内力,浑身的疲惫和酸痛开始疯狂上涌,变本加厉地想要将他吞噬。
苗霜捧住他的脸,看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和眼底的乌青,又问:“多久没睡过好觉了?”
“有几个月了。”祁雁轻蹭他的手掌,对方指尖的凉意冰得他很舒服,能给他发热的头脑降温。
“多久没好好吃饭了?”
“你不在身边以后。”
“……”苗霜倍感无语, 刚登基那几天他就感觉祁雁状态不对,捅了自己一剑, 他还以为他过去那个劲儿了,给他把脉也没再看出太多异常,便以为他只是暂时心情郁闷,过一阵子就会好。
谁料非但没好,还越来越严重了,雁归军的事终于彻底将他击垮, 他用生死蛊强行让他振作也无济于事,可当时时间紧迫,他的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他一直以来都对祁雁抱有太高的标准, 总觉得他不会真的倒下,却忘了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极限,会有支撑不下去的那天。
就算是泊雁仙尊,也会有精神崩溃的时候,一向孤绝冷淡之人也会露出绝望的表情,会嘴唇颤抖地求他不要死。
又何况是现在的这个。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竟敢隐瞒病情欺骗于他,他扣住对方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不想让夫人担心。”
“……”
现在倒是坦诚了,但这迟来的坦诚并不能让苗霜就此放过他,冷冷道:“你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事情败露的那天,我就不担心了?”
“事情败露,你会生气。”
“……所以呢?”
“生气了就会折腾我。”
“然后?”
“就没多余的心思用来担心了。”
苗霜:“……”
真想拧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水。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摸向对方额头,果不其然,烫得要命。
不光装了水,还烧开了。
不然怎么能说出这种胡话。
他没好气道:“还能站起来吗?回寝殿。”
“不回,”祁雁竟拒绝了,“朕还有奏折没批完。”
苗霜才压下去的怒火又噌地一下蹿了起来,眉头一皱:“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批什么奏折?”
“朕没病,”祁雁坚持,“用内力本来能压制住,是你非要我撤了,我再重新压制下去,你别管我。”
苗霜:“…………”
祁雁松开抱着他腰的胳膊,居然还真尝试去用内力压制,却不知为何浑身没劲,这内力一散,就再集中不起来了。
“压制啊,”苗霜在一边看戏,皮笑肉不笑道,“不是没病吗,不是用内力就能治好吗?快原地痊愈一个给我看看,我的好陛下?”
祁雁尝试了半天也没成功,身体绵软无力,头脑也昏昏沉沉的,他有些狐疑地看向苗霜:“你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我可什么都没做,”苗霜把手一摊,以证清白,“你这么厉害,还需要我做什么?我这个医师全无用武之地啊,你自己就能搞定一切。”
祁雁百思不得其解:“可我压制不了了。”
“废话,”苗霜终于神色一凛,“自己病成什么德性了自己不清楚?自欺欺人别真把自己骗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滚回寝殿?!”
陡然拔高的音量让门外候着的太监们齐齐一哆嗦。
居然让陛下“滚”……也就只有大巫敢说这种话了吧。
祁雁愣了一下,好像终于意识到内力并不能治病似的,撑住坐榻扶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这一起身更是晕得厉害,路都走不稳了,苗霜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又喊来明秋帮忙,两人半拖半架地总算把人弄回了寝殿。
祁雁被按在龙榻上,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苗霜扶他躺好,吩咐明秋道:“你看着他点。”
明秋点头:“是。”
苗霜转身便要离开,却又被祁雁抓住了手腕,对方滚烫的掌心烙着他的皮肤,却没有几分力度,只勉强做出挽留,虚弱道:“别走……”
“我去给你配药,听话,安静躺一会儿。”
苗霜尝试掰开他的手,却引起对方更大的抗拒,祁雁拼命抓住了他,一只手力气不够,就两只手,苦苦哀求:“别走,求你。”
苗霜:“……”
明秋适时地开口道:“大巫,要不您将药方写下来,奴婢去抓药吧。”
“也罢,”拗不过缠人的病人,苗霜叹了口气,“去拿纸笔。”
明秋迅速为他摆好笔墨,苗霜一只手还被祁雁抓着,对方怎么都不肯松手,他只得坐在床边,就着这个难受的姿势单手写完了药方:“速去,煎好了送来。”
“是。”
明秋快步离去,苗霜轻轻握住祁雁的手,感受着他愈发虚浮的脉搏,又唤来一个小太监,让他去帮忙打了盆冷水进来。
苗霜将毛巾用冷水浸湿,拧得半干后放在祁雁额头,浑身高热的祁雁被冰得一个激灵,就要挣扎。
“别动,”苗霜按住他的手,“再不降温,想烧成傻子?”
虽然本来也是个傻子了。
祁雁这才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怎么还不睡觉?”苗霜问。
“睡不着。”祁雁嗓音低哑,虽然脑子很沉,身体很累,精神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可就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等下喝了药就能睡着了。”苗霜道。
“嗯……”祁雁思索了一会儿,高烧让他思维迟缓,“朕不喝药。”
苗霜:“?”
“朕还有奏折没批完。”祁雁说着,竟掀开被子想要起身,好像完全忘记刚刚这个话题已经进行过一遍了。
苗霜一把按住他,又按住差点从他额头滑落的毛巾,耐着性子道:“批不完明天再批。”
“明天有明天的事,明早还要会见朝臣……”
苗霜眉头跳了跳:“帮你告假。”
“不能告假,最近朝中事务繁多,朕没空休息。”
他说着又要起身,苗霜深吸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他果断接管了祁雁身体里的蛊虫。
“……唔!”祁雁只感觉浑身一阵剧痛,手脚瞬间不听使唤了,整个人跌回原位,他拼命想要挣扎,却动弹不了一丝一毫。
苗霜取下已经温热的毛巾,重新浸凉以后狠狠按回他额头,阴沉沉道:“不想休息一天,那就休息一辈子,我现在就取了你的性命,省得你病死还要多花时间,多浪费药材抢救你,你就当这个即位五个月就病死的皇帝,也算是载入史册了,你看如何?”
祁雁感觉到他的攻击性,慢慢地抿住唇,不敢再吭声了。
苗霜冷笑道:“怎样,还折腾吗?”
祁雁摇了摇头。
苗霜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听话就对了。”
白蛇从他袖子里爬出来,在祁雁身上游走,冰凉的蛇鳞擦过他滚烫的颈侧,带来一阵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凉意。
祁雁就这么在床上躺着,动不了又睡不着,别提有多难受,向苗霜投去求助的眼神,想请他高抬贵手,对方却视若无睹。
不知第几次更换毛巾,明秋终于端着煎好的药回来了,苗霜接过药碗,舀了一勺,轻轻吹凉后送到祁雁唇边:“喝。”
祁雁乖乖张开嘴,喝下了药。
苗霜拿出自己两辈子的耐心,亲自喂他把一碗药喝完了,明秋收走空碗,退出房间。
药力很快上涌,没过多久,祁雁就感觉到汹涌的困意,意识在名为疲倦的海洋中漂浮,挣扎着不愿下沉。
昏睡过去之前,他最后道:“你不准走。”
“我不走,”苗霜轻声道,“我保证你醒来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我。”
笑话,药都喝了,什么时候醒来还不是他说了算。
祁雁似乎有被安抚道,合上已经灌铅的眼皮,沉沉睡去。
苗霜长舒一口气。
总算睡着了,以前生病却也没这么缠人。
他给祁雁盖好被子,终于能暂时离开,叫明秋进来照顾着,心情有些烦闷地出去透了口气。
刚好在门口碰上姜茂,对方往屋里看了一眼,隔着屏风,感觉室内一片安静,低声询问:“将军他怎样了?”
“喝过药,睡下了。”苗霜道。
“病得严重吗?当真如赵戎心中所说,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差不多吧,”苗霜有些头疼,“病得不轻,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是表症,根源在于长时间的心绪郁结,已经开始影响到身体,估计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好了。”
姜茂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在苗寨时,他便有几次说心口疼,和这有关吗?”
“嗯,”苗霜点头道,“后来用蛊虫帮他重塑了经脉,我还以为他这毛病已经好了,谁想到得知雁归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以后,竟又再次发作。”
“那经久不愈的剑伤,也与这有关吗?”姜茂又问。
“这我还真说不好,”苗霜皱了皱眉,“按理说,不应该……”
但这伤他的蛊虫都治不好,连他也无法解释了。
或许他一直以来都想错了,祁雁并非与他一起误入书中世界。
他濒死时静止褪色的时空,以及这本不该发生的,脱离“原著”的剧情。
可祁雁现在记忆全无,没人能为他解答疑惑。
苗霜狠狠一咬牙:“该死的祁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