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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 131 章 生死蛊

这个吻到来得十分突然, 甚至是不合时宜,祁雁浑身一僵,一时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心口的剧痛还在身体里肆虐, 注意力却又偏偏被转移到唇间,难以形容的感觉让他的思维也开始混乱, 分不清究竟是舒服还是痛苦。

苗霜整个人骑在他身上,本就因疼痛而失去力气的身体更是反抗不得, 祁雁甚至不能选择拒绝,只得被迫迎合着这个吻。

舌下还没完全含化的药被轻轻卷弄,在口腔里制造出一片清凉和苦涩,心口的窒闷开始缓解,却又因加快的心跳而产生丝丝缕缕的抽痛。

忽然柔软的舌尖从他唇齿间抽离,他还以为苗霜打算适可而止了,却不想下一秒,对方又冲着他颈侧而去。

青色的血管被用力啃咬,脉搏抵在他齿尖跳动, 又疼又痒,仿佛即将被咬穿一般, 如此致命的部位陷于他人口中,祁雁身体骤然紧绷,好悬才忍住没将对方从身上掀下去。

很快那啃咬又转移向别处,祁雁察觉到他的动向时已然来不及了,喉结被人含住,边上那颗暗色的小痣被狠狠磨碾。

祁雁:“……!”

喉咙里难以自制地溢出闷哼, 剧烈的刺激在脑海里炸开,几乎一瞬间剥夺了他思考的能力。

一旁的姜茂观看他们良久,终于没眼再看了, 默默转过身去。

身体的痛苦和欢愉互相交织渗透,祁雁深黑的眼眸有些失神,他下意识地抱住了压在身上的人,再次和他纠缠在一起。

激烈的索吻掠夺着彼此赖以为生的氧气,祁雁按在对方腰间的手顺着他的脊背向上,直到扣住他的后脑,另一只手却被苗霜死死攥住,手指强行塞进了他的指缝。

十指相扣,祁雁的手背因为用力而凸起青筋,忽然他感到掌心一疼,被吻到失去理智的大脑骤然清醒,他拼尽全力才违背了身体的意愿,强行将对方推开,惊疑道:“你做了什么?”

异样的感觉嵌进了手心,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他急忙甩开苗霜的手,只见掌纹之间出现了一道会动的红线。

“怎么,不认识了?”苗霜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摊开满是指印的手,掌心赫然是一道同样的红线。

生死蛊。

祁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没事又下这个做什么?”

“你把我派去剑南,让我帮你打仗,我不高兴,万一我死了,就拉你垫背。”

祁雁:“……”

“当然,我更不高兴死的是你,”苗霜猩红的眼眸逼视他,轻轻掐住了他的脖子,“都走到这一步了,却想半途而废,那你这一年以来所有的挣扎都算什么?算是笑话?我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又算什么?”

他手指慢慢收紧:“祁雁,我劝你给我清醒一点,你若是敢死在塞北,那你就死一个试试。”

祁雁被他掐得不能呼吸,视野一阵阵发暗,他能感觉得到,苗霜是真的生气了,窒息的滋味并不好受,和他性命相连的某人想必也同样不好受。

“若是我们两个都死了,你不妨猜猜,你的大景会变成什么样子?是有人替代你成为新的明主,还是各自为王,割据天下开启乱世?既然要放手,那就放手得彻底一点,看着人们互相厮杀吞并,流血漂橹苍生涂炭,岂不快活?”

祁雁快要听不清他说话了,差点被他掐晕过去的时候,对方才终于放手,他捂住自己的脖子,猛地咳嗽起来。

苗霜从他身上起身,这么做虽然还不至于触发生死蛊,但他的确也不太舒服,此刻感觉有些缺氧,缓了一会儿才好。

祁雁咳了半天,总算是喘匀了气,他挣扎着坐起身,感觉剑伤已经疼得没知觉了。

苗霜冲他伸手:“起来。”

姜茂背对着他们,不敢回头。

这到底是在玩些什么……

祁雁抓住苗霜的手,借力站起身来,他感觉十分疲惫,坐在桌边喝了两口水。

脖子上被掐出的红印慢慢褪去,苗霜靠在一旁,视线看向他的领口,刚刚在地上一番折腾,衣襟已经散开,从这个角度看去,刚好能看见心口处隐约露出的伤疤。

已经过去许多天了,这剑伤却一直没好利索,连苗霜也搞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

“你这重伤未愈,又要跑去塞北,身体吃得消吗?”他忍不住问,“别还没走到地方就先死在了半道,丢人。”

“重伤未愈……”祁雁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放下茶盏,“要的就是这重伤未愈,狄历若不是知道我身受重伤,又怎敢如此仓促地率兵南下?”

“放心吧,夫人,”他说着抬起头,黑眸重新变得清明起来,“我不会死在半路,也不会死在塞北,但愿夫人别死在剑南才是。”

“哈,”苗霜冷笑,“除了生死蛊,你觉得世上还有东西能杀死我?”

他说着向外走去:“我去看看赵戎,趁这最后的一点时间,你好好歇着吧。”

姜茂抬脚跟上:“我也去看看。”

祁雁目送他们离去,垂眼看向自己的掌心。

细细的红线在掌纹间游走。

同生共死吗……

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祁雁唇边忽然扬起一抹笑意。

倒也不差。

*

次日一早,兵马开拔。

祁雁钦点三千精兵作为先行部队,拨六千良驹,一人两马,一匹骑乘,一匹驮少量辎重,交替轮换,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鹿鸣塞。

他们出发后不久,苗霜给赵戎验看完伤,对姜茂道:“咱们也该出发了。”

赵戎到现在也没醒来,一夜高烧,今早才退了些。

看来他是没机会等到他醒来再走了。

“放心吧,有太医照看,出不了事,”苗霜笑吟吟地看着前来接班的太医,“你说是吧?”

太医:“……”

这是造了怎么孽啊。

前些日子陛下受贯心一剑没死,他们刚保住了脑袋,这又来了个重伤的。

下辈子不要再当太医了好吗?

姜茂站起身来,最后看了赵戎一眼:“走吧。”

两匹快马离开京都,一路南下,而祁雁的兵马正沿着秦古道疾行北上。

这条路历经千年沿用至今,宽阔平坦,极易行军,三千精兵轻装上阵,快马奔袭,每逢驿站进行一次补给,更换掉状态最差的一批马,继续上路。

先行出发的辎重部队亦是拼了老命在转运粮草,先前赵戎带着战报回京,沿途驿站便已做好了准备,这会儿倒是为他们减轻了些许压力,但即便如此,时间也相当仓促,几乎是辎重才刚到位,身后便是尘土飞扬,兵马已至。

五天五夜,昼夜不歇,终于在第六天清晨跑完了这段长达一千五百里的驿道,即便是精挑细选的千里良驹也累死了好几匹。

鹿鸣塞内,战况焦灼。

人们已经不记得这是狄历人第几次发起进攻,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活着的人越来越少,从一开始的九千人,到现在只剩两千人。

这座小小的石头城内外到处是鲜血和尸骸,里面是自己人的尸体,外面是敌人的尸体。

短短八天,他们已经弹尽粮绝,箭矢用光,刀剑断刃,最后的武器是这附近随处可见的石头。

他们捡了许多天的石头,再往手边摸时竟是空空如也,连石头也没有了。

索性就将那些根本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推出城墙,向外面攀爬的狄历人砸去,也顾不得查看究竟是谁的尸体。

人们伏在墙垛之后,躲过了新一轮的箭雨,又有人中箭倒地,活着的人却没时间悲痛,只迅速又麻木地收敛着这些得来不易的箭矢,用早已磨烂的双手挽弓搭箭,向城墙下射去,能射死一个是一个。

“援兵为什么还不来!”有人赤红着双目,不知是愤怒还是绝望,“真的要守不住了!”

“再坚持一下,援兵……援兵就快到了!”

“你每天都这么说!”

已经很久顾不上喝水,每个人的声音都十分嘶哑,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没力气说话,偶尔痛骂狄历人,或是骂着彼此,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还活着。

身边又有人因为体力不支倒了下去,没人顾得上管他,绝望的气氛在人们中间蔓延,谁也不知道他们明天还有没有机会说“援兵明天就到”。

忽在这时。

关塞后方,第不知道多少次前去求援的士兵策马而回,这一次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他快马加鞭,大喜过望,甚至喊破了音:“援兵到了!援兵到了!快开城门!”

守城的将士们听见这声音,齐齐愣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真的是援兵?”

“趴下!”

又是一轮箭雨,险些就因这短暂的分神而被射死,人们咬着牙继续抵挡,只感觉到地面开始震动,碎石和尘土在脚边跳跃。

“是援兵……援兵真的到了!”

黑底金字的“景”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视线尽处黄尘滚滚,数不清的战马向着关塞方向疾驰而来,祁雁一马当先,借内力将自己的声音远播开去:“雁归军何在?!”

“这声音……是将军,是祁将军!!”

“是祁将军回来了!是祁将军回来了——!”

士兵们喜出望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们从没想过自己此生还能再听见祁雁的声音,还能活着等到援军。

大批兵马迅速接近,顷刻间已至城下,祁雁再次扬声大喝:“雁归军何在?!”

“在——!!”早已精疲力竭的将士们又因援兵的到来生生激出一丝血性,用嘶哑的嗓子齐声高呼。

祁雁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径直飞上了城墙:“祁雁在此!全军听令,随我杀敌!”

第132章 第 132 章 有点想苗霜了。

祁雁跃上城墙, 御起轻功沿城而走,迅速从城南移动到城北,一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下, 立刻成了移动的活靶子,数不清的箭矢向他射来。

他手中并没拿武器, 只有一面硕大的军旗,威风凛凛的金龙盘于其上, 龙旗挥动间风声猎猎,飞来的箭矢卷于其中,旋身一振,箭矢便又原路飞回,城墙之下死伤一片。

祁雁居高临下,望着城墙下满脸惊愕的狄历人,将刚刚的话又用狄历语重复了一遍。

狄历人就算不认得汉字,却也认得旗子上的金龙,那是汉人天子的象征,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传闻中身受重伤生命垂危的汉天子, 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远赴塞北,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更别提,这汉天子不是别人,正是和他们厮杀了近二十年的祁雁。

十几年来被雁归军按着打的恐惧几乎在瞬间漫上心头,连刚刚取得大胜的底气都冲淡了,他们甚至怀疑祁雁死后化作厉鬼的传闻不假, 若非厉鬼,怎可能上一刻还命悬一线,下一刻又毫发无伤?

龙旗迎风而展, 那道挺立的身影犹如永远无法逾越的山峰,狄历士兵一时间被威慑得乱了阵脚,便是这瞬息之间的战局变幻,援兵已悄然登上城墙,埋伏在垛口之间,祁雁一声令下:“放箭!”

漫天箭雨泼洒向城墙下方寸大乱的狄历人,来不及架起盾牌就被射成了筛子,混乱之中,祁雁避让开狄历弓箭手射来的箭矢,将军旗插在城墙上,伏身藏于墙垛之后。

感知力无限铺展开去,敌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迅速锁定了敌方负责指挥本次作战的将领,那人距离远在弓箭射程之外,但也并非不可取之。

他从怀里掏出之前苗霜给他的毒,这玩意本来是对付季渊用的,可惜并没用上,浪费了可惜,不如送狄历人尝尝。

他将毒药倒了一点在布上,擦拭箭镞,而后挽弓搭箭。

弓弦拉到极致,内力灌注其上,他从垛口间冒头,朝着锁定的目标一箭射出。

那狄历将领见势不妙,已经指挥着手下士兵撤退,自己骑上马就要逃跑,或许是多年厮杀的本能让他感觉到了危险,猛一偏头,只觉耳朵一凉,有什么东西擦着耳侧飞过。

远距离飞行的箭矢威力已然不足,很快便无力地跌至地面,狄历将领不屑地回头看了一眼,想知道是哪个傻子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射死他,不料这一转头,却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经从马背上跌下,耳朵上一点微小的血痕被青紫色覆盖,迅速蔓延向整张脸。

祁雁本来也是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射中了,那将领跌落马下再没起来,狄历士兵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有看不见的厉鬼隔空斩杀了他们的将领,霎时间惊叫连连,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所有来不及骑马跑路的皆被射杀,身边的士兵问祁雁道:“将军,我们追吗?”

“不追,”祁雁站起身来,“我们一路疾驰,人马俱疲,追不上的。”

逃窜的狄历人转眼之间已经消失在了谷口,祁雁走下城墙,环顾众人:“你们怎么样了?”

“将军!”幸存下来的士兵们围上前来,皆是热泪盈眶,“我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从祁雁被调回京都至今,已有快四年未见,这期间内他们一会儿得知祁雁身死,一会儿又听闻他“化作厉鬼”卷土重来入京称帝,每一步都走在雁归军意料不到的地方,士兵们心情可谓是起起伏伏,直到今天。

另一个士兵戳了同伴一下:“怎么还叫将军,叫陛下。”

“啊,陛、陛下。”

“不必,”祁雁淡笑道,“还叫将军吧,我也习惯了。”

“对了将军,怎么不见赵戎?”

“他身上有伤,不宜长途奔波,我让他留在京都养伤了,”祁雁并没说赵戎生死未卜,事实上,他现在也不知道赵戎活过来没有,“你们伤亡如何?”

一提到这个,士兵们才浮上眉梢的喜悦又迅速退去,有人哽咽道:“狄历人就像疯了一样,不停地发起进攻,您要是再晚来半天,我们就真的要全军覆没了。”

祁雁叹了口气。

看着这城内城外堆积如山的尸体,不用问也知道这里的战况究竟有多惨烈,一时间他竟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只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那年轻的士兵红了眼眶,满腔悲愤终于得到了宣泄的出口:“将军,金孝仁通敌叛国!他跟我们说大雍换帝,狄历必定南下入侵,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整合了全朔方的兵力说要袭击狄历王庭,却把我们引进了狄历人早就布置好的陷阱!”

“还有那朔方节度使,也是一丘之貉!他若不派兵给金孝仁,我们又怎会损失如此惨重!我们的装备和战马全部落进了狄历之手!后来赵戎带着我们退守鹿鸣塞,我们请求节度使支援物资,他居然理都不理!他明显就是想让我们自生自灭!”

“早知如此,我们就该杀了那姓金的!总好过现在……”

说着,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祁雁皱了皱眉。

他早就猜到朔方节度使难辞其咎,以前这职位一直由祁雁的父亲担任,祁雁十六岁正式接过将军之职以后,祁老将军便退守后方,祁雁在前线打仗,父亲坐镇后方提供补给,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

直到季渊即位,没过两年便把祁老将军从节度使的位置上撤了下来,美其名曰看他年事已高,让他早日衣锦还乡。

新上任的朔方节度使祁雁也接触过,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家伙,他要调兵对方都会配合,多年以来,倒也没出什么大差错。

这次多半是金孝仁的主意,但不论如何,朔方节度使为虎作伥,错误的指令致使雁归军全军覆没,其罪难逃。

现在这人只怕已经畏罪潜逃了,待大部队抵达,便接管节度使府,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抓回来。

“不怪你们,”祁雁道,“先不说这些了,连日作战,你们都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小夏,把我们带的干粮给兄弟们分了。”

“哎!”姓夏的小将是祁雁从禁军里提拔上来的,他立刻要去给大家分干粮,又想起什么,“不过将军,咱身上的干粮也不多了,恐怕只够再吃两天的。”

他们跑得太快,起初补给还能跟得上,后来直接将辎重部队甩在了身后,到今天,马都已经没草料吃了。

好在鹿鸣塞边上就是一片大湖,水草充足,这会儿,饥肠辘辘的战马已经去湖边吃草饮水。

虽然青草远远比不上他们精心拌的饲料有营养,但至少也不会饿死,他们不出去追击狄历人,就用不到这些马,可以让它们在这里吃几天草充饥。

“听我的,分。”祁雁道。

“是!”

小夏叫了些人去拿吃的给大家分,祁雁又吩咐道:“还能动的清理战场,清点一下伤亡,所有能回收的装备全部回收,不管是狄历人的还是我们自己的。”

“军医……城中还有军医吗?给受伤的兄弟们看伤……”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连日奔波让本就重伤未愈的身体雪上加霜,紧绷的精神一松懈下来,人立马就撑不住了。

耳边最后听到士兵们的惊呼:“将军!”

与此同时,斜谷栈道上。

苗霜正骑着马穿越这八百里秦川,忽不知感应到什么,他眉头皱了皱,骂道:“该死的祁雁,你早点死得了。”

跟在他身后的姜茂:“……?”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骂起人了?

苗霜却没再说,一夹马腹:“驾!”

*

祁雁一连昏迷了两个时辰才醒。

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被人转移到了营房里,身边围着一圈神色各异的士兵们。

来自众人的注视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挣扎着坐起身,按了按额头:“我晕倒了?”

没人应答。

祁雁缓了口气,感觉气氛十分诡异:“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将军,”有人颤抖着开口,“您……真的还是人吗?”

祁雁:“……”

他低头看向自己,上身没穿衣服,胸前缠了一圈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

“军医说您被一剑捅穿了心脏,”那士兵声音都发抖了,“这样真的还能活吗?将军,难道之前的传闻是真的,您是放不下我们才……”

他说着竟开始哽咽,另一个士兵攥起拳头,义愤填膺:“将军!您告诉我们是谁伤的您!我们一定砍了他,为您报仇雪恨!”

祁雁哭笑不得:“倒也不必。”

他披上衣服起身:“让你们担心了,不过我确实没死,是苗疆秘术让我活到现在。”

“苗疆……秘术?”众人面面相觑,“难道是传说中的……赶尸……”

祁雁:“……”

越说越离谱了。

他疲于解释,摆摆手道:“行了,我没大碍,别在这里围着我了,若是没事干,就去休息,养精蓄锐,狄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打来。”

众人这才散了,祁雁离开营房,来到城中。

这座小城城墙皆由石片砌成,整座城占地面积并不大,城内只有少量基础设施,他登上哨塔,看到他带来的人已经在城西南的大片空地上扎营,有人在营帐中休息,有人在清理战场,有人在湖边给马刷毛,也算井然有序。

尸体太多,他们只能在稍远一些,远离水源的地方挖沟填埋尸体,这次是连坟茔也没有了。

这些守城而死的战士,至少还能入土为安,至于那些死在敌人手里的,狄历人想必不会好心将他们掩埋,或许便曝尸荒野,遭野兽啃食,连副完整的遗骸也找不回来。

终是什么都不剩了。

不论是祁家,还是祁家世代培养出来的雁归军。

他得了这天下,又好像失去了所有。

祁雁忽然轻轻笑出了声,望着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这片他们世代守护的土地,承载了一切的青山,而今望去,却唯余苍凉。

眼底已经流不出泪来,就像心口的伤经久不愈,便也再觉不出疼。

山谷中一片安宁,狄历人应该不会在短时间内再次发动突袭,他慢慢离开了关塞,来到湖边。

受战事搅扰,原本栖息在这里的动物也少了许多,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湖面上只有些许野鸭,先前这湖里还漂着不少尸体,现在也被打捞走了,以免污染水源。

被血染红的湖水重新清澈起来,岸边的芦苇足有半人高,战马在附近徘徊,偶尔传来几声马嘶。

他一步步朝着湖中走去,踩进水里,湖水渐渐没过膝盖,没过腰间,没过胸口。

在岸边刷马的士兵们发现了他,忍不住开口喊道:“将军!军医说伤口不能沾水!”

祁雁充耳不闻,继续朝湖中游去。

那士兵放下马刷就要去追他,却被同伴拦住,对方摇了摇头:“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了,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士兵这才作罢,望着湖面上的人影,叹气道:“你有没有觉得,将军和以前不一样了?变得这么……沉默寡言。”

“死了那么多人,他心里肯定难受吧。”

“……该死的金孝仁,要是能抓到他,我一定把他千刀万剐!”

祁雁游到水深处,便用这湖水草草洗了个澡,湖水清凉,让人浑身舒爽许多。

忽然他感觉水里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脚,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再出来时,手里赫然多了两条鱼。

他冲岸边的人喊道:“接着!”

活蹦乱跳的鱼被扔上了岸,两个士兵急忙去捡,用手拢音道:“将军!多抓几条,晚上加餐!”

这样抓鱼效率实在太慢,祁雁借着感知力感应了一下水里的鱼,直接将内力凝聚于掌心,再猛地击出,附近的鱼立刻被内劲震晕,接二连三漂到水面上。

他在前面震鱼,士兵们跟在后面捡,很快就捡了满满一筐。

祁雁回到岸上,用内力蒸干衣服上的水,天色渐晚,远处忽然传来几声鹿鸣。

鹿鸣塞之所以叫鹿鸣塞,自然是因为附近时常能听到鹿鸣,祁雁拆下胸前碍事的绷带,索性连衣服也不穿了,扎在腰间,拿了一副弓箭:“叫两个人,跟我去打几头鹿回来。”

“来了!”

他们的口粮已经所剩无几,只能就地取材,万一狄历人再打来,总不能饿着肚子上阵。

祁雁带着几个人进了附近山中猎鹿,箭无虚发,天黑之时,满载而归。

营地里升起了篝火,众人分工合作,放血剥皮取肉,将鹿肉穿在树枝上烤来吃。

没有太多的调料,只有盐,简单处理的鹿肉膻味也没办法完全去除,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人们烤着火吃肉,久违地放松下来。

火上架了锅,锅里熬着鱼汤,有人盛了一碗递给祁雁:“将军。”

祁雁伸手接过:“谢了。”

“您不吃些肉吗?我看您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不必了,我不饿,你们分吧。”

祁雁就着半块饼子喝完了那碗鱼汤,腥,而且咸。

和皇宫里的食物简直是天壤之别,并非他吃惯了山珍海味,便吃不下这些粗茶淡饭,只是单纯没有胃口。

之前是苗霜逼着他吃,现在苗霜不在……便算了吧。

还能省些粮食。

吃完了饭,营地里渐渐安静下来,有人已经困倦得倒头便睡,其他人也大多东倒西歪,哈欠声此起彼伏。

祁雁站起身来:“你们都休息吧,今晚我来值夜。”

“将军……”

“去吧。”

人们各自回到营帐休息,祁雁在上风处点了些艾叶,驱散无处不在的蚊虫。

众人都睡下了,他独自登上城墙,发现蚊虫只在离他三丈开外的地方盘旋,并不来叮他。

他坐在哨塔上,望着远处蛰伏在黑暗中的群山。

有点想苗霜了。

第133章 第 133 章 要是祁雁在就好了。

次日晌午, 辎重终于抵达。

辎重部队送来了大批的粮草和军备,够他们这五千人用上一阵了。

狄历没有再向他们发起进攻,想必是得知汉天子御驾亲征的消息, 正在商讨对策。

此时此刻,祁雁坐在营房里, 也在和麾下将领商讨下一步作战计划。

鹿鸣塞暂时是守住了,有祁雁坐镇, 狄历人很有可能不会再打来,他们仓促集结兵马,这么多天过去,粮草应该也要耗尽了。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抓紧在漠南草原上放牧,待到秋天马匹骠肥体壮,再继续南下入侵,那时大景正值秋收农忙,国力最弱,狄历可以抢个满载而归。

祁雁看着桌子上的军事布防图, 眉头紧锁,现在他们的防线已经从大漠收缩到了阴山山脉, 若是再失利一次,河套落入狄历人手中,他们就会失去阻截狄人的天然防线,关中地区乃至整个中原都将暴|露在敌人的铁蹄之下。

虽然阴山防线也没那么容易突破,想翻越连绵起伏的群山,只能寻山间缺口, 沟谷低地,鹿鸣塞算是一处,另外两处在几十里外的双阙塞以及鹿城隘口, 几地之间皆有驿道相连,他们这里行路方便,狄历若想换个地方突破,却要绕过群山,麻烦得很。

再往东走,就是朔方和河东的交界处,那里是一片丘陵,并无天险可依,因此有重兵把守,河东虽爱看风使舵,但那是大景内部的事,在抵御外敌这件事上不会含糊。

他若在这些关卡处加派兵力,把狄历拦在阴山以北也不算太难,或许对现在的大景来说,这是最明智的决定。

可他不甘心。

祁家没了,雁归军没了,现在连他们世代镇守的漠南也没了,死去的人不会复生,可失去的土地他无论如何也要夺回来。

不能退让……绝对不能!

夏天结束之前,他务必要将狄历人赶回漠北去,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将军。”议事刚刚结束,就有人敲响了营房的门。

祁雁回过神来:“说。”

“又有几个兄弟伤重去世了,”那士兵微微红了眼眶,“刚刚送来的药品,也还是没能……”

祁雁:“……”

他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我去看看。”

城内为数不多的营房全都用来安置伤员,在今天辎重抵达之前,许多伤者甚至分不到药品,现在药品好不容易够用了,却还是姗姗来迟,为时太晚。

在外面都已经听到了伤者痛苦的呻|吟声,祁雁站在门口,一时竟犹豫着没有再踏入一步。

里面的人却已经发现了他,失去了一条腿的士兵痛苦地嘶嚎着:“将军!求您了,给我个痛快吧!”

祁雁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他走到无人处,看着军医和前来帮忙的士兵们忙碌地进进出出,有时送水和药品进去,有时抬着尸体出来。

要是苗霜在就好了。

以他的医术,肯定能抢救回更多人。

祁雁看着掌心的生死蛊,感觉心口又开始疼了,他明明都能听到“虫语”了,却没办法驾驭它们,他可以受贯心一剑不死,却根本帮不了其他人。

“将军!”这时又有人叫他,“能搭把手吗?”

“来了。”

*

半月后。

“祁雁个龟儿子!”剑南节度使彭鸿飞正破口大骂,“借走了老子的兵,还不给老子支援!那是南照和西蕃联军,老子手下就这四万人,让老子拿什么守!”

果然不出祁雁所料,大景和狄历一开战,西蕃也趁机添乱,向河西发起了进攻。

好在河西已早有准备,陇右道一时间战况胶着,暂时还没让西蕃讨到好处。

西蕃一动,早已等待多时的南照也按捺不住了,吸取了上次被祁雁打得落花流水的教训,这次他们直接向西蕃借兵,让西蕃帮他们一起攻打剑南。

但西蕃已将主力派去河西,一时半会儿也调不回来,见河西恐难攻克,不免又对剑南动起了歪心思,便东拼西凑整合了剩下的部队,借给南照四万人。

南照自从上次战败就憋着一口气,这次说什么也要在大景身上啃下一块肉来,竟举全国兵力孤注一掷,加上从西蕃借的兵,硬是凑出了十二万大军,浩浩荡荡开向剑南。

彭鸿飞听到南照发兵的消息,气得是吹胡子瞪眼,这姓祁的真是跟他命中犯克,一跟祁雁沾边准没好事,短短两年时间,剑南一会儿天灾,一会儿人祸,好不容易等到祁雁坐稳了皇位,还没喘口气呢,南照又打来了。

“可您当时不也痛快把兵给出去了吗,”下属开口道,“那四万人都是流民,自从让给祁……陛下,咱军费也不缺了,不然的话,咱就算有人,也没钱打仗啊。”

“滚!”彭鸿飞踹了他一脚,“老子能不知道?用你多嘴?”

他颇为烦躁地一摆手:“去去去,再给我探。”

“是。”

下属领命去了,不多时,又有人闯了进来:“启禀大人!府外有人求见!”

“谁?”

“来人自称……苗疆大巫,还有先前来过的,姜茂。”

“什么?”彭鸿飞倏地起身,大喜过望,“难道是祁雁……啊不,陛下派援兵来了?快请快请!”

很快,外面的两人被请进府中,彭鸿飞亲切地跟他们勾肩搭背:“哎呀,姜兄弟,苗兄弟,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哪!”

苗霜笑吟吟地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肩头摘了下去:“一别数月,大人可好?”

“好,好!”彭鸿飞命手下给他们上了茶,话锋一转,“不过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这大雍换帝,新朝初立,边防动荡得厉害啊,这不,南照发兵的消息刚传到我这,吓得我是寝食难安。”

“好在陛下有先见之明,早早传讯于我,要我早做准备,陛下真是幽默,竟让我独守剑南,还好只是跟我开个玩笑,现在大巫亲自前来,想来是陛下给我派援兵了,之前的消息,定是陛下在考验我,我懂我懂。”

姜茂喝了口茶,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这位节度使大人好像还没懂。

“不知陛下此次派了多少兵力给我?”彭鸿飞又问。

苗霜冲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万?”彭鸿飞嘶了一声,“少是少了点,不过若是两万精兵,或许也差不太多……他们现在走到哪了?可需要我派人接应?”

姜茂看着他这拼命安慰自己的样子,闷声不响地继续喝茶。

苗霜:“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彭鸿飞愣了一下,“到哪了?到益州了?我并没收到消息啊?两万人马入蜀,我怎会不知?大巫别跟我开玩笑了。”

苗霜笑而不语。

“……难道不是两万?”彭鸿飞脸色微微变了,“总不能是两千吧?”

苗霜:“两人。”

“……?”彭鸿飞大惊失色,拍案而起,“两人?!总共就你们两个?!”

“陛下不是都跟你说了,要你独守剑南,天子一言九鼎,怎会食言?”苗霜笑眯眯道。

“我日他先人……”彭鸿飞勃然大怒,气得直在屋子里转圈,官话也不说了,益州方言滔滔不绝。

虽然姜茂不是每个字都能听懂,但也能听出来,骂得很脏。

他默默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蕃照联军十二万人!”彭鸿飞骂了一圈,终于回到两人面前,“老子就算集中整个剑南的兵力也只能拿出四万!陛下就打算见死不救?他就不怕剑南真丢了?!”

“彭大人此言差矣,陛下明明是信任你,才放心将这件事交给你,”苗霜不紧不慢道,“而且,大景也的确无兵可拨了,不是陛下不想帮你,实在是爱莫能助。”

“别扯这些没用的,”彭鸿飞一屁股坐下来,端起已经不烫的茶水一饮而尽,“南照马上就打来了,你就说,这事怎么办?”

“大人急什么,这不是还没打来吗,”苗霜丝毫不慌,“我已传信黔州,让苗寨款首派苗民前来支援。”

“你们苗民才有几个人!”

“苗民虽不多,却都骁勇善战,景、照边境皆为山地,没人比我们更擅长山地作战,大人若不要,那便算了。”

“……要,要,”彭鸿飞急忙缓和了语气,毕竟蚊子腿也是肉,“不知苗寨能派多少人前来支援?”

苗霜又伸出两根手指:“两千人,不能更多了,毕竟苗寨也要耕作,总不能为了打仗不吃饭吧。”

彭鸿飞眼前一黑。

这不是和没有一样吗!

他气得咬牙切齿,疯狂喝水,冷冷道:“陛下怕不是见我早有反季渊之心,怕我对他也不忠,故意在消耗我的兵力,就算我能赢下蕃照联军,也要得个惨胜,如此一来,他便能名正言顺地撤了我的职,换他的亲信顶替我。”

“……大人这么说,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苗霜的语气也冷了下来,“陛下爱民如子,惜才如命,必不会像季渊一般卸磨杀驴,他非但不想撤你的职,还要继续任用你,毕竟大人通文韬武略,是难得之才,他还说了,若你此番得胜,他便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彭鸿飞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苗霜道,“陛下既然派我来,就是要助你赢下这一仗,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姜茂也附和道:“大巫一人可敌千军万马,陛下虽只派一人,却将手下最强的战力派给你了。”

彭鸿飞的视线在他们中间来回切换,终于,他换上严肃的表情:“还请大巫指点一二。”

“把你们的布防图拿来给我看。”

“这边。”

布防图就挂在墙上,彭鸿飞掀开上面罩着的布。

苗霜站在地图前,看着上面错综复杂的山脉和路线,沉思良久。

……要是祁雁在就好了。

领兵打仗这种事,真是麻烦。

第134章 第 134 章 倒是和祁雁如出一辙……

彭鸿飞见他半天不说话, 不禁有些心急了,嘴张开又闭上,艰难按捺住已到嘴边的催促。

许久, 苗霜才放过了那张快要被盯出洞的地图,问道:“现在西蕃和南照的军队走到哪了?”

彭鸿飞指了指地图上的某一点:“大概在此处, 据说西蕃凑齐兵力花了不少时间,南照便多等了几天, 两军汇合后才继续前进,不然还能再快点。”

“他们应该会顺着这条路进入大景,”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路线来,“这里有我的兵马驻扎,约七千人,怎样,可需要我加派兵力,拦住他们?”

苗霜看了看他所画的路线,应该大差不差, 附近地形过于复杂,十二万大军想要通行也不是什么容易事, 进入大景可选择的路线相当有限,若是走再北边的一条路,就得向西蕃借道,西蕃已经借兵了,自然不会允许南照大军踏进自家领土。

“不必,”他想了想道, “趁他们还没抵达,把你的人撤出来,尽快。”

“……撤出来?”彭鸿飞不解, “你要我把这几个县拱手相让?”

“那不然呢?剑南兵力有限,就算你把整个益州营都调过去,也才两万人,打得过十二万大军吗?如果被蕃照夹击,腹背受敌,很有可能全军覆没,到时候你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进大景来,束手无策。”

彭鸿飞沉默片刻:“好吧,我现在就传令让当地民众随军队一起撤离。”

苗霜:“记得,人可以走,东西别拿。”

“哈?”彭鸿飞眉毛跳了跳,“就这么便宜那群龟儿子?”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便让他们去抢,让他们看到‘大景军队闻风丧胆,丢盔弃甲仓皇而逃’,他们必定觉得大景也不过如此,放松警惕,自负轻敌。”

彭鸿飞摸了摸下巴,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你这是要诱敌深入?”

“自然,南照不战而胜,一路高歌猛进,那西蕃派来的老弱病残便成了拖后腿的,这时你再派几个人……”

“你先等等,”彭鸿飞抬手打断他,“你怎么知道西蕃派来的是老弱病残?”

苗霜有些不悦,没好气道:“陛下说的。”

“陛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

“猜的?”彭鸿飞震惊了,“猜测怎能作数?!”

苗霜目光阴沉地看着他。

“不过也确实有道理……”彭鸿飞略一思索,“西蕃主力都被派去了陇右,剩下来的就只有老弱病残,但凡还有成规模的军队,也不会这么久才集结完毕——你继续说。”

苗霜续上刚才的话音:“……你只需要找几个既会说南照话,又会说西蕃话的人,混入蕃照联军,挑拨离间,定能让他们心生隔阂,互相猜忌,趁机将两批人马分隔开来,逐个击破。”

“大巫这话说得轻巧,我上哪找这样的人去?”

“彭大人麾下人才济济,找几个人而已,很难吗?”

彭鸿飞:“……就算我真能找到,混进其中也不容易,汉人的相貌都和他们不同,不是一眼就被认出来了?”

“这不是问题,”苗霜从姜茂背着的行囊里翻出几张面具,“戴上这个,便会被自动认成相识的人,大人应该见识过。”

彭鸿飞看着那些面具,回想起当时祁雁伪装成姜茂来找他,忍不住又看了姜茂一眼,确定现在这个是本尊。

“倒是……可行。”

苗霜将面具交给他,指了指地图上的某处:“这条路可走得?”

“走是走得,但这是山间土路,无人修缮,大军绝难通行。”

“那便对了,大军无法通行,轻敌的南照军队也不会提防从此方向来敌,待他们渡过泸水,我便带着族人从此山间土路绕到敌军后方,切断他们的补给,而你率大军在前面等着他们,如此一来,便将他们困死在山中,进退维谷。”

“嘶……”彭鸿飞琢磨了一下,这个方案似乎还真的可行,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别说,你还真有点军事天赋,在祁雁身边待久了,也耳濡目染?”

“哈,”苗霜冷笑,“用得着他耳濡目染?这不是随便想想就知道了。”

“但我看你这狡诈的用兵策略,倒是和祁雁如出一辙。”

苗霜:“……”

笑话,他堂堂魔尊,阴险狡诈浑然天成,还用跟别人学?

不过说也奇怪,泊雁仙尊光明磊落,怎么现在的这个祁雁,这么诡计多端?

彭鸿飞:“我这就把将领们都叫来,共同商议一下,若是大家都没意见,那就按你说的办。”

*

鹿鸣塞。

祁雁等人已经在此驻守了快一个月,狄历果然没有再打来,当然,他们也没有出谷追击。

后方兵马已全部抵达,祁雁第一时间往几处关隘加派兵力,现在三处关口皆有七千以上兵力驻扎,军备齐全,彼此之间可随时支援。

河东给予朔方的援兵也已抵达,除了祁雁命令他们支援的骑兵,还额外提供了大批战马,大大缓解了朔方被狄历抢走马匹后战马不足的窘境。

这日,信使前来传信:“启禀陛下!范阳、河东已做好准备,随时可配合朔方出兵!”

“好,”祁雁道,“告诉他们,五日之后,决战漠南。”

“是!”

河东和范阳的任务是阻截狄历向东逃窜,狄历战马在草原上跑得飞快,其他兵种根本追不上,祁雁几乎调动了北部边境所有能动用的骑兵和战马,势要和狄历决一死战。

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信使刚走,祁雁又听到马蹄声接近,他还以为又是哪里前来传信了,一回头,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军!”

祁雁诧异看向来人:“赵戎?”

赵戎策马进入关塞,从马背上跳下来时,似乎牵扯到伤腿,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站稳,快步来到祁雁跟前。

祁雁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内心不免惊喜:“你没事了?怎么不继续留在京都养伤?”

赵戎眼眶有些发红,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杀狄人怎么能少得了我!姜茂不在,我要把他的那份一并杀回来!还有千千万万阵亡的兄弟们,我要用狄历人的血祭献他们的亡魂!”

“好,好,”听着他如此慷慨激昂,祁雁沉寂了多日的心绪也跟着活了起来,但他还是有些担忧,“可你的腿……不要紧吗?”

“您放心吧,将军,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巫给的药就是不一样,往常三个月才能好,现在只要一个月!”

祁雁点点头:“距离出发还有几日时间,你一路奔波,好好休息一下。”

“是。”

赵戎的到来让军营里的士气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所有幸存下来的雁归军都憋着一肚子火,大仇不报,誓不为人。

五日后。

大景军队在谷地集结,战鼓擂动,号角连营,祁雁一身戎装轻甲,站在高台之上,神色肃穆,俯看麾下人马万千。

将士们振臂高呼,视死如归:“扫平狄贼,不胜不归!”

“扫平狄贼,不胜不归!”

军旗挥动,金龙盘舞,祁雁跨上马背:“出征!”

元兴元年,六月二十,大景天子祁雁亲率兵马出阴山,入漠南。

得知消息的狄历亦集结兵马与大景开战,景、狄大军便在广袤的漠南草原上兵戎相见,世仇碰面,分外眼红。

两军主力冲杀,十万人马短兵相接,脚下的土地都为之震颤,一时间人喧马嘶,血肉横飞,场面之惨烈让人目不忍视。

赵戎率先锋正面冲击狄历大军,以身为刃,强行刺入敌方防线牵制敌军,祁雁则率兵马从侧翼包抄,直接冲散了敌军阵型。

一时间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祁雁手里的长枪进退自如,鬼神莫测,他纵马疾驰,长枪连人带甲扎穿了一个敌军,从后背没入,又从身前拔|出,继而将枪杆一横,格住从身侧砍来的刀,枪身旋举,锋利的枪尖瞬间划断了敌人的喉咙,杆尾又顺势扫向身后,将一个试图偷袭的狄历人拍下马去。

长枪挥动一次便是一条人命,鲜血将他身上的铠甲都染成红色,人与马处处挂彩,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天子本人都冲在前面,士兵们又有谁肯落后,喊杀之声撼天动地,人血和马血染红了碧色的草原,血腥之气直上云霄。

狄历人大概也从没见过如此凶悍的汉军,那汉天子竟像是杀不死般,无论怎样猛烈的攻势都不能撼动他一丝一毫,凡近身者皆被撕碎,人马俱亡。

混战让这片土地血流成河,长时间的激战过后,狄历终于势颓,调转方向,逃窜而去。

“哪里跑!”祁雁赤红着双眼,催马便追,但狄历战马跑得实在太快,一时半会儿竟追不上。

狄历残兵一路向东逃窜,等候多时的范阳河东兵马突然杀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被迫向北转移。

朔方军在身后穷追不舍,祁雁将马催到了极限,在范阳兵马的拦截下,他终于再一次接近了狄历军队,敌方将领进入他的弓箭射程。

没有任何犹豫,他放下长枪,挽弓搭箭,将内力悉数汇聚于弓弦之上。

这一箭带着整个中原王朝的怒火,凝聚了八万雁归军亡魂的怨愤,破风而出,力道之大,射断了一个狄历士兵的脖子却不停,又正中那慌张逃窜的狄历主将后脑,生生刺穿了盔甲,自眉心穿出。

赵戎策马紧随而至,如离弦之箭般冲进敌军当中,长刀挥砍,径直砍下了那将领被箭矢射穿的脑袋,用刀尖高高挑起,扬声大喊:“贼将已死!乘胜追击!”

鲜血泼洒了他满身,和天边烧红的晚霞连成一线,落在这片世代纷争的草原之上,留下浓墨重彩又微不足道的一笔。

大批军马自他身边掠过,向着狄历散乱的残兵追击而去:“杀——!!”

第135章 第 135 章 大获全胜。

祁雁率兵马在塞北草原上和狄历厮杀时, 远在西南边境,苗霜正带领族人潜伏在深山之中,将南照军队的退路截了个水泄不通。

一切按照他的计划执行, 彭鸿飞主动弃了边境的两个县,制造出仓皇撤离的假象, 南照果然上当,认为大景军队也不过如此, 之前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只不过是有祁雁在罢了,现在没了祁雁的水平才是真实水平。

反正祁雁正在塞北和狄历打仗,分身乏术,不可能顾得上他们,听说祁雁甚至没派援兵给剑南,想必是大景已经无兵可调,忙于抵挡狄历南下威胁帝都,顾不上这山重水复难入难出的蜀地了。

此时不打, 更待何时?

南照军队士气大涨,还没得胜, 先开始庆功,誓要一鼓作气杀进剑南,把那富庶蜀地据为己有。

南照精锐们高歌猛进,西蕃的军队却有些跟不上了,他们前来支援本就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又是一些老弱病残, 哪里吃得消这般昼夜不停地赶路,不禁抱怨连连,指责南照不把他们当人看。

对此, 南照也颇有怨气,他们请求西蕃支援,还送了大批财宝,谁成想最后派来的净是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散兵游勇,纵然西蕃主力都被调去攻打陇右,却也不至于拿些残兵来敷衍他们,可见西蕃根本没真心把他们当盟友,他们什么都没说已经很给面子,西蕃竟有脸反过来抱怨他们。

彭鸿飞派去的人没少在两军之间煽风点火,今天是南照人,明天换身衣服又摇身一变成了西蕃士兵,一来二去蕃照间的矛盾愈演愈烈,还没和大景交上手,自己先起了内讧。

正目中无人的南照顿时不想再伺候这些不出力还屁事多的西蕃人了,反正也是一些老弱,赶路都赶不利索还谈什么打仗,上了前线也是拖后腿,不如他们自己来。

他们怕大景势强才向西蕃求援,而今看来大景已是强弩之末,面对他们的八万精兵,剑南那点兵力定是一触即溃,既然他们自己就能搞定,凭什么还让西蕃分一杯羹?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南照竟抛下了西蕃援军独自上路,却不知这是敌人设下的圈套。

此时此刻,这些妄自尊大的南照精锐正被困山中,直到发现后方补给被人截断,本该落荒而逃的大景军队就在前面等着他们,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落入他人彀中。

但为时晚矣。

西蕃见南照甩下自己,便也撂挑子不干,竟要打道回府,苗霜趁机带人偷袭了他们的营地,并找了几个会说南照话的人打头阵,“不小心”露出马脚,将自己伪装成“伪装成汉人的南照人”,将他们的军备粮草一抢而空,扬长而去。

西蕃士兵勃然大怒,大骂南照人不讲武德,背弃盟约还抢他们的物资,并企图嫁祸大景,定是在趁机挑唆西蕃和大景的关系,让两国打得不可开交,他们好渔翁得利,这样的人绝不可深交。

西蕃军队便这样退了兵,带着一腔怒火回了国,而困在山中的南照人还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后方发生了什么,只暗骂西蕃残兵果然是些废物,都不要他们上前线了,居然连后方都守不好。

被困山中数日,南照军队已然断粮,他们想要突围回撤,却发现自己不停地在山中转圈,像是鬼打墙般。

人们惊骇不已,甚至搞不清楚截断他们后路的究竟有多少人,不像两千,倒像两万,一入了夜更是鬼影幢幢,漫山遍野似乎全是敌人。

苗霜带着族人悠哉悠哉地在山里扎了营,他们劫了南照物资,吃喝不愁,在这瘴气弥漫毒虫遍地的深山老林里,倒像是回了家一样自在。

忍饥挨饿了两天以后,南照终于决定拼死一搏。

一座吊桥连缀峡谷两侧,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桥南边是南照军,北边是大景军,两军便这样隔桥对峙,谁先上桥,谁便是死。

南照屡次尝试突破失败,而今走投无路,还是只能上桥,等候多时的剑南将领一声令下,漫天箭矢如雨般向敌军射去。

南照军队架起盾牌,拼死抵挡,可吊桥晃晃悠悠,站都难以站稳,更别说挡箭了,不多时,桥上士兵死的死伤的伤,一不留神便摔下桥去,粉身碎骨。

凄厉的哀嚎回荡在山谷之间,苗霜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苗民潜伏在高处,借蛊术隐匿了身形,饶有兴味地看着南照军队负隅顽抗。

先前这些南照人勾结苗寨款首,害苗寨大乱的事他可还记得,说没点私人恩怨是不可能的,他压低了声音,对身边人道:“我再给他们添把火如何?”

苗民们面面相觑,南照军队都已经这么惨了,大巫居然还要落井下石,实在是……干得漂亮。

话音刚落,附近的树木突然震颤起来,数不清的毒虫毒蛇从山间涌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直朝着南照军队而去,吓得士兵们惊慌失措,拼命逃窜。

后有虫潮,前有敌军,毒蛇吐信和虫群振翅声不绝于耳,闪着寒光的弓箭排列森然,许多人被虫群逼上吊桥,立刻便被射杀,或于峡谷间坠亡,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自诩所向披靡的南照精锐竟惨死于自己人的推搡践踏,不多时,便操着并不流利的汉话嘶声高喊:“投降!我们投降!”

白旗高举,峡谷对面的大景军队终于停止了射杀,苗霜稳住虫潮,静观其变。

“让你们的主将一个人过来!”

被毒虫叮了满头包的南照主将被迫上前,踩着不断摇晃的吊桥,在无数弓箭瞄准下颤巍巍地抵达了峡谷对岸。

姜茂猛地将他按倒在地,单手将他制服,南照主将丝毫不敢反抗,只得跪地受缚。

自此,剑南一役大获全胜,南照主将遭生擒,整支军队悉数被俘。

虫潮散去,苗霜带着族人与剑南主力汇合,便从跪地投降的南照军队面前迤迤然走过,白发赤眸的大巫似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依然从容不迫,蛇群环绕在他脚边,绑着红绳的脚腕从每个人的视线下经过,却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这时南照人才明白,或许从他们勾结苗寨款首,得罪了这位大巫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今天这一仗会输得彻头彻尾。

*

祁雁勒住战马。

再往前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杂乱的马蹄印远远向前延伸,剩下的狄历人为躲避追击,全部逃进了戈壁深处。

他喝止住还欲往前追的部下:“赵戎!”

赵戎已经杀红了眼,仿佛不知道疲倦为何物,手里的大刀砍豁了几个口,虎口撕裂,鲜血直流。

他死死盯着狄历人消失的方向,胸膛起伏不止:“我要杀光他们!”

“够了!你忘了自己上次是怎么在戈壁中迷失的?你想和他们同归于尽?!”

赵戎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沉重的大刀骤然脱手,直插进地面。

他们追到这里,不论人和马都已经到了极限,回头望去,数万大军而今竟只剩下一两千人,大部分人都在长途奔袭的过程中掉了队,又或被敌人所杀。

祁雁看着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呼出一口气:“原地休整。”

众人如蒙大赦,接二连三跳下马背,又或是摔下马背,累得跌坐在地,甚至直接在草地上躺倒。

祁雁也有些撑不住了,心口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毫无疑问是剑伤又裂开了,身上其他的伤口也数不清还有多少,根本无暇理会。

忽然,座下战马一声哀鸣,四蹄开始打晃,祁雁一惊,急忙将长枪插在地上,扶着枪杆从马背上滑下。

大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见他平安落地,战马再难支撑,倒退两步,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祁雁:“!”

他挣扎着扑到战马身前,威风凛凛的黑色大马此刻正气喘吁吁,它身中数箭,血流汩汩,雪白的四蹄上满是鲜血和泥土,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为了追求速度,他所率队伍不论人马只覆轻甲,交战之中一片混乱,根本来不及顾及其他,现在才发现马身上的战甲早已被利刃砍碎,伤痕纵横其上,血都快流干了。

握了一天枪的手此刻止不住地颤抖,祁雁伸手慢慢捧住马头,用额头在它眉心轻抵,战马最后看了他一眼,仰颈长嘶,抽搐气绝。

他帮死去的战马盖上眼睛,周遭传来啜泣之声,不知是谁倒下了便再也没能站起来,是人,又或是马。

残阳将远处的戈壁映成血红,祁雁跪在战马身前,久久不语。

“……将军,”赵戎来到他身边,解下身上的水囊给他,“喝口水吧。”

祁雁一言不发,只拔开塞子,倒了一点水在战马嘴里,青草和清水落在它口中,它什么都不缺了。

他将剩下的水还给赵戎,自己却没喝一口,只撑着长枪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天黑之前,找到合适的地方扎营。”

他随便牵了一匹还能行动的马,似乎是狄历人逃亡途中遗落的,便这样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赵戎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那匹倒地不起的战马。

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掩埋自己的伙伴。

将士们休息了一会儿,睡过去的再也没起来,还能起来的也解下水囊,自己却不舍得喝,都喂给了马。

越来越多的人起身跟上祁雁,马已经跑不动了,只能牵马而行。

祁雁艰难脱下身上的甲胄,随意地弃在地上,顶着烈日征战了一天,铠甲早被晒得滚烫,浑身大汗淋漓,将伤口蜇得疼上加疼。

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他的感知力畅行无阻,他能够感知到风中微微潮湿的气息,前方不远应有水源。

但这个“不远”对此时的他们来说无比漫长,祁雁咬牙前行,不知走了多久,掌心的血和汗终于让他再也握不住枪,手一滑,整个人脱力地倒了下去。

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将军!”

第136章 第 136 章 将军不会又要死了吧?……

祁雁一头栽倒, 赵戎被他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去,唤道:“将军!醒醒啊!”

祁雁双目紧闭, 毫无反应。

赵戎连忙拿出自己的水囊要给他喂水,拔开塞子往祁雁嘴边送时, 却发现水囊里早已经没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