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夫人在特意等我?
祁雁离开皇宫, 先找地方换了身衣服,清理干净身上所有的血迹,重新束了头发, 向手下人问清楚苗霜的所在,一路往酒楼而来。
之前跟随苗霜一起行动的士兵中正有两人在酒楼门口站岗, 祁雁问其中一人道:“大巫可还在?”
“回将军,大巫一直在楼上等您。”
听到这话, 祁雁不禁放心下来,唇边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点笑意,他按捺着雀跃的心情快步上楼,就看到——
本该安静的酒楼二楼正人满为患,所有的桌子都被他手下的士兵占领了,人手一把叶子大小的纸片,正玩得不亦乐乎。
离楼梯最近的人率先发现了祁雁的身影,猛地站起身来,把叶子牌藏到身后, 一抬头一挺腰:“将军!”
这一声“将军”惊动了所有人,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收起了打到一半的叶子牌, 集体起身,个个站得板正笔直,装作无事发生。
不知是谁太过慌张,不慎将几张叶子牌掉落在地。
祁雁弯腰捡起那几张画着小人和字的纸片,环视众人:“让你们保护大巫的安全,你们就在这里给我玩这个?”
“这……大巫好像也不需要我们保护啊, ”一个士兵小声说,“我们这一屋子的人,在大巫手下活不过半刻钟吧。”
“还敢顶嘴?!”
那士兵立刻低下头去。
正抱着胳膊缩在角落, 已经快要睡着的苗霜听到动静,打着哈欠苏醒过来:“行了,还不是你去得太久,你手底下的人缠着我问东问西,把我问烦了,才寻了些叶子牌给他们解闷取乐。”
他说着站起身来,把捏在手里的一把叶子牌扔在桌上:“这小小纸片在京中风靡一时,确有几分乐子。”
一听到叶子牌是苗霜寻来的,祁雁的态度立刻缓和下来,把那几张纸片还给了手下士兵:“闲时解闷尚可,切莫玩物丧志,否则,军法伺候——还不快滚?”
士兵们一窝蜂地跑了,苗霜看着某个朝他走近的人,从头到尾将他打量了一遍,挑了挑眉:“我记得将军进宫前穿的不是这身衣服吧,怎么还特意换了一身行头来见我?哦,不对,或许该改口叫你‘陛下’?”
“倒也不必,”祁雁停在他跟前,“杀了人,身上难免沾血,何况还是季渊的血,想必夫人不喜,便换了。”
顿了顿,又问:“季渊已死,蛊王血可解?”
苗霜招出袖子里的白蛇,白蛇在他掌心吐了吐信子。
他道:“小白说,它已经感觉不到压制存在了。”
“那便好,”祁雁松了口气,“夫人等我良久,可吃饭了?”
“还没。”
“那一起吃如何?”
“好啊。”
祁雁叫来店家,让店家又准备了一桌酒菜,姜茂站在一旁,看着苗霜神色自若地夹着盘子里依然没有半颗辣椒的菜,沉默。
所以,根本不是不能吃完全不辣的食物,是只看和谁一起吃对吗?
究竟要不要把“遗书”内容已经被大巫知道的事告诉将军呢……
要不还是算了吧,总觉得刚刚大巫还挺高兴的,还是不要去打搅他们的兴致……
或许是视线停留的时间太长,祁雁抬起头,疑惑地向他看来:“怎么?”
“……没什么,”姜茂迅速回神,“只是想问将军,怎么不见赵戎?”
“他回塞北了,你不知道?”
姜茂愣了一下:“不知。”
“是我疏忽了,竟忘记告诉你,”祁雁将前因后果向他转述了一遍,“他不在,你好像很失望?”
姜茂眼神躲闪:“也没有,只是多日不见……我还以为他跟着您进宫了。”
祁雁笑了笑:“等京中事了,你便传信给他,问问他今后打算,你二人是想回雁归军,还是留在京中,自行决定吧。”
“好。”
“怎么一直站着,不过来一起吃饭?”祁雁又问。
“我吃过了,”姜茂如实作答,“中午请那位陆大人和张大人吃饭,大巫说菜色不合口味,没吃,陆大人也没吃,我便叫了几个兄弟把饭菜吃完了。”
“哦?”祁雁看向苗霜,“那现在的菜色合口味了?”
苗霜停顿下来的筷子:“……”
“似乎和中午没什么差别。”姜茂道。
苗霜转头看向他,露出和善的微笑。
姜茂迅速别开脸,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他都帮他隐瞒遗书的事了,还不准他说这个吗。
“那看来,夫人是特意在等我吃饭了?”祁雁唇角微翘,帮他满上了酒,“是为夫之过,去得太久,竟让夫人饿肚子,实在该罚。”
“你知道就好,”苗霜道,“那就罚你自饮三杯。”
祁雁还真的连干了三杯酒,苗霜看着他,感觉他现在应该心情不错,毕竟刚刚手刃完仇人,大仇得报,昏君已死,这隐瞒笼罩的大雍也该迎来转机了。
虽然后续的烂摊子还有一大堆,但眼下还是先享受这难得的清闲吧。
“对了,”祁雁终于想起什么来,“陆暄呢?”
“把他打发走了,”苗霜言简意赅,“范阳和河东的兵马应该很快就会离开,大雍换帝的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敌国耳朵里,他们也得早些回去,以防不测才行。”
“他还让我转告你,人情已经还清,从此以后陆家祁家两不相欠。”苗霜又道。
祁雁点了点头:“范阳陆氏虽心高气傲,却是重情重义之人,父辈之间的恩情,他们竟惦念至今。”
说起这个,苗霜不禁有些好奇:“什么恩情能让人不惜冒着谋逆的风险来帮你?你爹救了他爹的命?”
祁雁笑了下。
苗霜:“……”
随口一猜,居然还真猜中了。
“陆暄其实很不喜欢上战场,因为他父亲就差点死在战场上,那年狄历孤注一掷,伙同库莫奚向河北道发起进攻,试图绕过关内入侵中原,范阳伤亡惨重,我父亲亲自率兵前往支援,阻截狄历主力,又派出一支兵马包抄他们后方,这才逼得狄历退兵。”
他脸上的笑容忽而淡下来:“时过境迁,长辈们早已不在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小辈。”
“好了,别提姓陆的了,不想听。”苗霜道。
祁雁迅速收拾好了情绪:“好,那不说,我尽快给河东河北两道安排些赏赐,也不能让他们白来一趟,从此以后,大抵是难有往来了。”
“嗯。”
两人在酒楼吃完了饭,天色渐晚,才开城门的晏安城内还是一片忙碌,想必京兆尹邹大人是要彻夜加班了。
禁军正在街头巡逻,维持城内治安,当然,这些禁军已经不是季渊的禁军,而且祁雁的禁军。
这段时间,各地送到晏安的粮食运不进城,都被围城的大军买下,现在这些多出来的粮食又分发给城中百姓,暂解京都缺粮之危。
两人正漫步在晏安街头,看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们,忽有传信的手下靠上前来,压低声音道:“将军,瑞王和御史大夫家的二公子打完马球回城了,两人在城门分别,已各自回府。”
“知道了。”祁雁道。
那人转过身,很快又混迹进人流当中,不见了踪影。
“夫人,陪我走一趟瑞王府?”祁雁问。
苗霜点了点头。
他也对这个瑞王有些好奇,总有种奇怪的直觉告诉他,他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两人一边饭后消食,一边溜达到了瑞王府,晏安城的道路修得是四通八达,横平竖直,祁雁离京之前一直待在将军府里,行动不便,也没法出门,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在晏安街头漫步了。
太阳还没落山,瑞王府已经是灯火通明,舞乐之声隐隐传来——看来这位瑞王殿下的享乐生活是一天十二时辰从不间断的。
祁雁两人报上身份,家丁速去通禀,很快,瑞王便亲自迎了出来。
“原来是祁将军,快请快请,”季澜轻摇折扇,把他们迎进了府中,“不知两位造访,澜有失远迎,还望将军、大巫恕罪。”
苗霜瞄了他一眼。
近距离细看,只觉得这位瑞王更像个狐狸了,长得虽好,却实在是媚骨天成,颇有蓝颜祸水的气质。
“殿下和季渊不是一母所出吧?”苗霜问。
“自然不是,”季澜请他们到了正堂,府中舞姬正鱼贯退出,奏乐声停,仆从麻利地奉上上好的茶,“我若是皇兄……先帝胞弟,恐难苟活至今哪——陛下请,大巫请。”
在门口还是将军,这会儿又成陛下了,祁雁并未纠正他的称呼:“季渊已死的消息,应该还没在城中传开。”
“今日不死,也是明日,明日不死,最多后日,这一声‘先帝’迟早要叫,早些晚些,却也无甚影响哪。”
祁雁:“殿下好像完全不在意他的死活,但我怎么听说,殿下和先帝关系还不错?”
“将军都到我府上了,却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日日与先帝勾心斗角,可不希望新帝也像他一般猜疑无度。啊,莫非是明秋那小内侍没和二位说清楚我的处境?唉,手下人办事不力,真是该罚,那我便再向将军诉说一遍——”
祁雁忙伸手比了个“停”的手势:“不必了,我知殿下难处,也十分同情,只是……”
他说着抬起眼帘,漆黑眼眸深深看向他:“殿下在多疑的先帝身侧都能明哲保身,甚至偷偷培植自己的势力,在关键时候予以他致命一击——”
“我又怎知,殿下是真心与我合作,不会如法炮制,在我身上故技重施呢?”
第122章 第 122 章 夫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这……”季澜摇了摇扇子, “自是保证不了。”
苗霜眯了眯眼,白蛇爬到了他手腕上,嘶嘶吐着信子。
“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而已,”季澜忙道, “我相信祁将军夺帝位,是为国为民, 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道理暗中作梗呢?”
祁雁:“看不出来,殿下竟也有一颗爱民之心。”
“唉,”季澜叹了口气,“虽有心,却是无力,澜自幼便夹在皇室纷争中不可自拔,许是因为年纪小,受到的宠爱稍多了一些, 便处处遭到兄长们提防,可我又无心参与他们的纷争, 更不想当皇帝,只得日日纵于享乐,游山玩水,不学无术,好让兄长们知道我不是当皇帝的料,饶我一命。”
他说着, 脸上竟露出些许落寞,缓缓站起身来:“许多年了,我身边从未有一个知心相交的朋友, 不是这位兄长的眼线,就是那位兄长的暗桩,偏偏为了让他们安心,我还要把假意装成真情——我想将军应该深有体会吧,比提防算计别人更难的,是知道他在算计你,还要装疯卖傻甘入彀中。”
祁雁垂下眼帘,望着杯子里的茶。
茶汤清亮,倒映着他自己的脸。
“这样的日子真是好生无趣,这偌大一个瑞王府,来来往往千百人,又有几人和我是一条心?我常常想,我或许不该出生在帝王家,当个普通人又有何不好?可惜啊,人甚至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便是我想离开这京都再也不回来,兄长们也不肯放我离去呢。”
祁雁喝了口茶,搅碎了杯中倒影:“殿下若真离京不返,只怕一出城就会死于‘山匪’劫杀。”
“谁说不是呢,”季澜坐回原位,“只是想安安稳稳地活着也这么难,为了苟且偷生,我也只能效仿我的兄长,勾心斗角,互相算计,也把我的触角伸到他身边……我终究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啊。”
他说着帮祁雁和苗霜续满了茶:“两位若能让大雍重回盛世,澜自然求之不得,天下安定,才能更好地享福,澜生性懒惰,只想在树下乘凉,却无心当那栽树的人。”
苗霜瞄了他一眼:“你这脸皮真够厚的,一点力不出,还想坐享其成。”
“大巫教训得是,”季澜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半分愧色,“但总有人要当那个没什么用,又不会碍着什么人的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我相信将军恰好需要这么一个人。”
祁雁沉吟片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道:“你和范青书是怎么认识的?”
“将军已经见过他了?”季澜道,“他也是个可怜人,我相信以他的性子,恐怕会求将军赐死吧,他现在可还活着?”
“求了,但我没答应,我点了他的穴道,又命人看着他,让他冷静冷静。”
“……这还真是简单粗暴,”季澜没忍住做出评价,“三年前的某一天,我被陛下叫进宫中作陪,无意中见到了范青书,那时我便觉得他有些眼熟,后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是当年的探花郎。”
“将军知道,我这人好美色,听闻季渊点了个漂亮小郎君当探花郎,怎么不得去凑凑热闹,谁成想还没来得及和他结交,就闹出了科举舞弊案,当时我便猜测,一定是季渊对人家动了歪心思……咳,我和他虽不是一母所出,性子也不像,可这审美有时候还是颇为接近的。”
祁雁:“……”
“后来在宫里再见到他,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言不发,分明活着,却像具行尸走肉,我于心不忍,便偷偷和他搭上了线,就算是为复仇而活,也总有些活下去的希望。”
话到此处,两人都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两位可要在府上过夜?”季澜问,“若是的话,我提前让下人们备好房间。”
祁雁:“不了,季渊刚死,诸事繁杂,可没时间陪殿下欣赏舞乐。”
“那真是可惜了,我府上恰有一批西域来的舞姬,有男有女,将军若是喜欢——”
苗霜冷冷看向他。
“——若是喜欢,可常来我府上看,和大巫一起。”季澜摇着扇子道。
“这倒不必了,祁雁一介武夫,恐欣赏不来这等雅致,何况区区胡舞,又岂能比得上苗疆大巫祭神傩戏?”
“哦?”季澜瞬间来了兴致,“苗寨的傩戏吗?不知澜可有幸……”
苗霜微笑道:“没有。”
“哎呀。”
“天色已晚,我二人这便回了。”祁雁道。
季澜起身相送,刚走出正堂,祁雁却又停下脚步:“我忽有一计,或可让殿下永远站在我这边。”
“哦?澜愿闻其详。”
*
两人离开瑞王府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苗霜站在府邸门口,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王府,若有所思。
这瑞王……的确很像他见过的一个人。
说“人”却也不准确,应该是他见过的一个妖。
修真界魔族兴起后,一段时间内曾是仙、魔、妖三足鼎立,但随着魔族越来越强,妖界那位妖王似乎察觉到了不妙,先行带着族人隐居,致使妖族一度退出了仙魔争锋。
而那位打不过就跑的妖王,恰好是只狐狸。
公的。
但狐生千面,妖王每次现身时皆以不同的面容出现,有时是青年,有时是少年,有时是孩童……没人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苗霜还是魔尊时也曾见过他,可不知是他的记忆本就残缺,还是这狐狸的问题,他竟无法准确描述出妖王的长相,唯一能确定的是,妖王长得真的很像个狐狸。
就像现在的瑞王。
如果瑞王真的是妖王,苗霜就更加不理解了,这个世界明明是一本书,他和祁雁打架撕裂空间导致他们掉进其中,这能理解,但又关妖王什么事?
那时,妖王应该正带着族人隐居,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交手现场。
又或许是他想多了。
他并没在瑞王身上感觉到任何妖气,也不觉得有熟悉的神魂在附近,如果他真是妖王,他不可能认不出来。
“夫人,怎么了?”见他半晌不语,祁雁开口道,“可是不认可我刚才的决定?”
“没有,”苗霜回过神来,“只是觉得这瑞王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是哪里熟悉。”
听他这么说,祁雁有些惊讶:“实不相瞒,我也有这种感觉。”
“嗯?”
“我少时一次随父进京,就见过尚且年幼的瑞王,那时我少年性子,也是心直口快,见了面就说九殿下好眼熟,父亲还说我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套近乎,大人们开着我的玩笑,也没人真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但我却颇觉难堪,从那之后,我便再也不随便说话了。”
“很快我又随父亲离京,这件事也就被我抛到了脑后,直到后来我被季渊召回京中,在宴会上再次见到瑞王,看到他成年后的样子,反而让我心里那种熟悉感不减反增。”
“我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只有种直觉,他应该不是敌人。”
苗霜:“……”
看来他真没猜错。
如果只是他自己觉得眼熟,并不能证明什么,但如果祁雁也觉得熟悉,那这个瑞王八成真和妖王有关系。
青锋派和妖族的接触比他这个魔尊更多,祁雁会认识妖王他不奇怪,可祁雁为什么会觉得妖王是友非敌?修真界千万年来,人与妖争斗不休,他们应该是血仇才对。
难道这位特立独行的妖王一改妖族作风,和人族化干戈为玉帛了?
至少在他还是魔尊期间没听说过这种事,难道是在他死后?
他死后修真界又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本该在祁雁剑下灰飞烟灭的神魂还活着也令人匪夷所思,他一直认为祁雁是在那场惊天大战后和他一起掉进了书里,难道不是?
可惜祁雁现在记忆全无,他注定没办法搞清楚这一切了。
抛开这些不谈……
为什么姓祁的对一个妖王都有印象,觉得他眼熟,而对他这个师弟兼对手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选择性遗忘,只忘了他是吧。
苗霜眯起眼来,忽然就有点生气了,他看了祁雁一眼,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一头雾水的祁雁:“?”
“夫人要去哪儿?”他试图叫住对方,“回皇宫不是那个方向。”
苗霜一语不发,继续往前走。
祁雁只得跟上:“不去皇宫,也至少找家客栈过夜吧,前面住着的都是些达官显贵,并没地方落脚。”
苗霜越走越快。
这时,忽有一串脚步声在前方响起,巡逻的禁军听到动静,迅速接近:“什么人?!现已宵禁,若无许可不得犯夜!停下!”
苗霜充耳不闻,也没停下。
那禁军拔刀便要追:“站住!再不停下,杖责二十!”
祁雁看不过去了,开口道:“是我。”
那禁军听出他的声音,倏地停下脚步,一瞬间气焰全无:“将、将军?您怎么会在此处?”
“来拜访瑞王,聊得久了些,没注意已经宵禁了,”祁雁道,“怎么,连我也要罚吗?”
“不敢不敢!”禁军连连摆手,抱拳道,“是属下有眼无珠,冲撞了将军,请将军责罚!”
“行了,现在城里乱,你们严防死守也是无可厚非——速去干活吧。”
“是!”
一队禁军迅速离去,祁雁回过头,想再追上苗霜,却发现漆黑一片的街道上空空如也,寂静非常,哪里还有苗霜的踪迹。
祁雁:“……”
这帮家伙,真是会给他添乱。
第123章 第 123 章 这嘴还是堵上为好。……
祁雁闭上双眼, 感知力顺着四通八达的街道铺展开去,很快就发现了苗霜的所在。
他御起轻功,以最快的速度杀到对方面前, 拦住了他的去路。
“……”苗霜被迫停下脚步,抬起头看他, “追上来得还挺快。”
“夫人为何要跑?”祁雁十分不解,“又为何生气?”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两只眼睛。”
苗霜不屑地嘁了一声, 阴阳怪气道:“那将军可是该去看看眼睛了,该不会是经脉尽毁的后遗症还没好吧?都要当皇帝的人了,眼神若是不好,可怎么洞察人心,辨朝臣忠奸呢?”
祁雁:“……”
这叫没生气?
他上前一步:“那烦请大巫帮我看看。”
苗霜后退一步:“宫里那么多太医,你不找他们,找我做什么?将军马上要登基了,还是少和巫医异族厮混为妙,免得落人口实。”
祁雁眯了眯眼, 猛地伸手捉住他的手腕,凑上前来:“你到底在气我什么?可是和那瑞王有关?”
“无关。”
“那又是为何?”
“不为何, 单纯今晚看你不爽,认识我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蛮不讲理无理取闹?”
“……”
被他一番冷嘲热讽,祁雁心里也难免蹿出几分火气,他用力将对方拉向自己,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既然不说好话, 那就干脆别说了。
苗霜现在并不想和他接吻,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被更大的力道箍进怀中, 感觉得出来,这个吻颇带着些气急败坏的味道。
百般叮嘱他不要乱跑,他还偏要乱跑,甚至是在某人眼皮子底下,还是以不明不白的原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这么干的是祁雁,苗霜早要接管他身体里的蛊虫,让他动弹不得。
但能理解不代表要做出让步,魔尊大人向来我行我素,什么事他能干,但别人不行,并且他也不打算和祁雁解释清楚,这事根本没法解释。
两个人都带着点怨气地加深了这个吻,夜深人静的大街上,他们就这么吻得旁若无人……旁也的确无人。
血腥气在唇舌间蔓延,这些时日一直在行军打仗,即便亲热也是浅尝辄止,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激烈了。
好不容易分开时,两人都有些气喘,祁雁舔了舔嘴角的伤口,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疼痛之上又覆盖了一层麻痒。
自从苗霜用蛊虫给他重塑完经脉,他的自愈能力就变得和对方相差无几,这意味着不论他们晚上折腾得多过分,第二天早上醒来,身上依然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有。
这样的体质的确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却也少了几分成就感,做完了却没一点事,好像没做似的。
祁雁盯着面前的人,觉得务必要想点什么办法让他老实待着,最好是在床上待着。
于是他手臂一紧,托住对方的腿根往上一抬,直接把人扛到了肩膀上。
离地的失重感让苗霜微惊,怒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祁雁却充耳不闻,轻功一展,扛着人便飞到了房顶,在屋脊上几个纵跃,很快没了踪影。
还在巡逻的禁军中有人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一眼:“什么东西过去了?”
另一人也跟着抬头,只看见月色当空:“哪有什么东西?”
“我刚才明明看到一个黑影……”
“可能是鸟吧,别管了,抓紧巡夜。”
*
大雍121年,天庆八年,四月初十,大将军祁雁弑君篡位,帝崩,年二十九岁。
季渊在位期间,大造杀孽,残暴不仁,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内忧外患,泱泱大国已危如累卵。
谥号,厉。
四月十二,祁雁正式即位,改国号景,年号元兴,祭天告祖,大赦天下。
此时此刻,刚刚登基的新帝祁雁正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是的,这些奏折全部是前朝留下来的,看这样子,季渊少说有半年没翻过一次。
祁雁一目十行地翻阅着,试图从里面找些有用的东西,太久以前的干脆不看了,只看近两个月内的。
每看一份,眉头就更皱紧一分,终于他忍无可忍,把手里的东西一扔:“谁教他们这么写奏折的?!”
通篇是些无用的废话,报喜不报忧,只看这字里行间,还以为大雍正处在什么百姓安居民生和乐,君圣臣贤四海升平的盛世呢。
“陛下,那些都是些无用的折子,”眼看着他逐渐暴躁,范青书终于开口,“有用的我已整理出来,单独存放了。”
祁雁额头青筋跳了跳:“你为何不早说?”
“陛下却也没问。”
“……”
祁雁深吸一口气。
很显然,这太监是在记恨他没将他赐死,故意报复。
懒得跟他计较,祁雁道:“拿来给我。”
范青书将有用的奏折给了他,这些奏折的数量和无用的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屈指可数。
祁雁翻开来,发现里面竟有少许朱笔批注,诧异道:“这是季渊所批?”
“是我,”范青书垂下眼帘,“先帝偶尔喝醉了酒,兴致上来,会让我帮他批奏折,可惜终究僭越之举,待他酒醒了,又会将这些折子作废。”
祁雁草草翻阅了一下,发现这些折子里说的竟全是大事要事,诸如某某地水患导致决堤,求朝廷拨款修缮,某某地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求朝廷拨粮赈灾……甚至还有当年剑南大疫,节度使彭鸿飞询问赈灾款为何迟迟不到的奏折。
祁雁生生看笑了,这些折子最近的一封也在几个月前,现在才处理,还有个屁用。
他把东西一撇,站起身来。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朝堂上下早已经漏成了筛子,他也不着急处理这些事了,着急也没用。
“去找甲库调朝中官员的甲历给我,”祁雁又道,“再向史馆调这几年来的朝会记录,找御史台调各官员的监察记录,不论有没有缺损都给我拿来,哪怕是被火烧了我也要看到残本,去吧。”
“是。”
范青书很快离开了,苗霜转过屏风,来到祁雁面前,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也不知道是这些贪官污吏先被你吓死,还是你先把自己累死。”
祁雁已有些疲倦,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真是比行军打仗还累,至少他手下的人大部分都听话,偶有几个不服管教的,他也有的是手段收拾,而现在么……
这朝野上下,三省六部,简直是一团乱麻,祸乱朝纲的奸臣,贪污受贿的贪官,和一心只想混日子得过且过的草包,官官相护,把这京都搅得是乌烟瘴气。
偶有那么几个不同流合污的正常人,都让人感动得要落泪了。
祁雁叹了口气,这皇帝才当了两天,已经想撂挑子不干了,只得朝苗霜伸手:“夫人竟也不知安慰安慰我,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你自找的,谁要安慰你,”苗霜无动于衷,“就看这大雍亡了多好,到时候天下群雄割据,你也当个节度使自立为王,日子不比现在快活。”
祁雁伸臂一揽,强行将他扣进怀中:“我若说真到了那一天,你我虽快活,受苦受难的却是百姓,夫人又要不高兴了——你这拿的什么?”
苗霜不知从哪翻出一个小盒子,正拿在手里摆弄,他将盒子打开来:“你猜猜看?”
祁雁看向盒中,只见里面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虫子,不禁目光一凝:“圣蛊?”
当然,是用来冒充圣蛊的“圣蛊”。
“季渊竟没用它,”祁雁道,“看来他到最后也没有真正相信你。”
“那是自然,”苗霜将“圣蛊”放在自己手上,任由它从手心爬到手背,“获取一个多疑成性之人的信任,怕是比登天还难。”
祁雁:“我听宫里的小太监说,季渊这两年愈发疑神疑鬼,总是噩梦连连,该不会是你动的手脚吧?”
“你说呢?”
“你怎么办到的?”祁雁十分疑惑,“我看了太医给季渊配的方子,还有这宫里燃的香,都没问题。”
“我可不会傻到那种程度,瑞王的人也不会傻到那种程度。”
“那到底是怎么……”
苗霜将手里的盒子塞给他。
“是这‘圣蛊’?”祁雁看着在苗霜手上爬来爬去的虫子,“可我记得你说,这虫子没毒,只是好看。”
苗霜冲那盒子一挑下巴。
祁雁又仔细研究起盒子来,可盒子里面只有一些供蛊虫食用的药草,并无其他。
见他疑惑不解,苗霜才慢悠悠地从盒子边缘捏起一点极不起眼的白丝:“这是一种菌丝,只在特定的寄体身上存活,且需要适宜的温度和湿度,这盒子里的一切,刚好满足它的生存。”
祁雁:“……”
“菌丝本身也没什么毒,只不过接触得多了,会轻微致幻,季渊本就有惊悸之症,夜半醒来,很容易将什么东西的影子看成鬼,自然惊恐不已,夜间惊悸连连,白日里也精力不济,长此以往,人当然更加疑神疑鬼。”
苗霜吹走指尖的菌丝,笑吟吟道:“谁又会在意药草上生出的一点菌丝,至于太医院那群没用的太医们,又有几人认得这是何物?”
他说着,用刚摸完菌丝的手摸了摸祁雁的下颌:“放心,不会用这种方式毒害你的,你现在虽然称不上百毒不侵,但寻常毒素也不对你起效,区区幻毒更是奈何不得你,我若想毒你,只能给你下猛药,毒倒了你,我就一走了之——”
祁雁眉头一跳,果断堵住了他的嘴。
尽说些不中听的话,还是堵上为好。
第124章 第 124 章 不由分说地勾开了衣带……
苗霜被他按在了书案上, 碰落了几份除了给人添堵并没什么用的奏折。
停在他手上的蛊虫被惊动,振翅飞走,又迅速隐没了身形, 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祁雁狠狠在他唇瓣上亲吻啃咬,似乎要将那些不中听的话全部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去, 桌子的边沿硌着苗霜的后背,细微的疼痛反而更让人兴奋。
自从那天晚上他被祁雁绑回皇宫, 这两天就没怎么闲着,当然,是被动没怎么闲着,他也不是很理解姓祁的哪来这么多精力,白天忙着处理这些琐碎事务,晚上还有力气干|他。
正伸手想要去勾对方的脖子,却忽然腰间一紧,紧接着,他被人翻了个面, 在书案上改靠为趴。
苗霜愣了一下,随即面色染上薄怒:“放开我。”
祁雁自然知道他不喜欢背对, 可他偏偏要挑战对方的底线,就像苗霜屡次挑战他的底线,手指不由分说地勾开了他的衣带,松松垮垮的衣服自肩头滑落,露出白皙的脊背。
双手被反剪到身后,苗霜试着挣扎了一下, 可现在的祁雁力气大得惊人,竟没能挣动。
祁雁单手扣住了他双手,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后颈, 苗霜整个人被按在桌子上,身下是铺了满桌的奏折。
按理说他们不该在这种地方干那种事,可越是这般,就让越人产生汗毛倒竖般的快意,苗霜正要给他下毒的手指倏地停住,挣扎缓和了下来。
祁雁倾身入内,不顾他反抗地横冲直撞,书案在苗霜身下不停晃动,奏折摩擦着胸前,很快磨碾得殷红欲滴。
白皙的皮肤渐渐泛出粉色,令人意乱神迷的酥|麻自脊椎攀上,似要将身体点燃,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仰起后颈,因这动作而愈发突出的喉结艰难滚动,发出不堪入耳的声音。
明秋守在屏风外,拦住了正欲入内的范青书,委婉道:“还是晚些再进去吧。”
范青书听着里面让人浮想联翩的动静,表情变得古怪至极,压低声音问:“他们以前也这样吗?”
“一直都是。”
“……”范青书一言难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遇见了明主,沉默了半晌才道,“要多久结束?”
“才刚开始呢。”
范青书看着他习以为常的表情,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辛苦了。”
里面的两个折腾起来没完,他们这些当太监的只能在外面候着,还好是太监,倒也不至于听起了反应。
闲得无聊,只能聊天打发时间,范青书又问:“陛下已经知道你是瑞王的人,怎么还让你侍候左右?”
“奴婢已经不为瑞王效力了。”明秋道。
“陛下相信?”
“陛下说,就算我还是瑞王的眼线,也总好过用些完全不知底细的人,两害相权取其轻。”
范青书无言以对。
这位陛下虽然也多疑,却又和季渊不是同一路人,换作季渊,哪怕有一点点疑虑也是先杀再说,而祁雁有他自己的考量标准,疑人不用,疑人可用,用人不疑。
但愿他真能为大雍的局势带来转机。
不,应该叫大景了。
两个太监在外面四目相对地听完了全程,动静终于渐小,范青书咳嗽一声:“陛下。”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祁雁略微嘶哑的声音:“进。”
范青书绕过屏风入内,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只见那位大巫还跪在桌前,猩红的眼眸透着些迷离,身上披着的衣服盖住了所有不该被旁人看到的景象,但那衣服好像是陛下的。
祁雁慢慢整理好了衣冠,问道:“让你调的东西呢?怎么空着手回来?”
范青书收回视线,拱手道:“史馆失窃,所有朝会记录都不见了,御史台前日不慎失火,官员们的监察卷宗已付之一炬,连残本也没剩下。”
“……”这个结果丝毫不出乎祁雁的意料,他冷笑了下,“别告诉我甲库也烧了。”
“这倒没有,但他们说朝中官员的甲历数量庞杂,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整理,等整理好了,第一时间给陛下送来。”
“是需要时间整理,还是需要时间篡改啊?”
范青书低下头去。
“罢了,”祁雁有些烦躁地摆摆手,“你去吧。”
范青书正要离去,候在外面的明秋却突然开口:“陛下,御史台众御史求见。”
“哦?”祁雁不咸不淡道,“先放火烧卷宗,再向朕负荆请罪,朕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说着站起身:“让他们进来。”
苗霜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享受了半天未散的尾韵,听见这话,才慢吞吞地穿好衣服。
御史台离他们所处的紫宸殿并不远,很快外面就传来几道脚步声,五六个御史抱着一大堆卷宗进入殿来,为首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御史大夫朱成功。
朱成功一撩衣摆就要跪:“臣……”
他一句话还没说话,祁雁已经一摆手:“不必多礼。”
“是,”朱成功又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膝盖,上前一步,“臣……”
“明秋,看茶,”祁雁吩咐下去,“诸位御史,别站着了,坐吧。”
御史们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准这位皇帝的心思,虽然朝中没人不认识祁雁将军,但这京中和他真正接触过的却并不多。
“抱着这一大堆东西来见朕,目的为何啊?”祁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吹了吹送到手中的茶,“别告诉朕这是御史台烧毁的卷宗。”
“呃……正是,”朱成功从身后跟着的御史手里拿过几本卷宗,放在祁雁面前,“朝中百官监察记录,无一缺漏,这只是一小部分。”
祁雁随手翻了翻,确实不是新写的,将吹得不烫的了茶递给苗霜,黑沉的眼眸看向御史大夫:“朱大人这是何意?朕刚听闻御史台失火,所有档案付之一炬,现在这些东西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朕面前,朱大人,你在戏耍朕?”
“不敢,不敢!”朱成功连连摆手,慌忙解释道,“御史台的确失了火,但烧毁的确不是卷宗,臣早就知道有人要趁乱纵火,故命手下御史们提前将这些卷宗转移到了安全地方,现在,这个纵火贼已经被我们抓住了。”
“哦——”祁雁露出了然的表情,“原来是朱大人放长线钓大鱼,既如此,那纵火者背后何人哪?”
“这个……”朱成功露出窘迫之色,“他一被抓住,就……服毒自尽了,没来得及审问。”
祁雁重重将茶杯搁在桌上,几滴茶水溅了出来。
“但这些卷宗都保住了!”朱成功突然起身,一跪至地,“陛下!先帝无能,致使朝中奸臣当道,臣等所行监察之责遭层层掣肘,御史台早已形同虚设,请陛下为臣等做主啊!”
众御史纷纷随他跪地:“请陛下为臣等做主!”
祁雁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陛下,我等苦这些奸佞良久!”一个御史跪直了身体,义愤填膺,“御史台奉帝王之命,察查文武百官,理应为皇帝肃清朝纲,弹劾昏渎,可先帝闭目塞听,为翦除异己大肆杀伐,致使朝中奸佞当道,八年来,御史台弹劾成功者竟百中无一啊!”
“弹劾成了落不着好,弹劾失败了还要被罚,久而久之,谁敢还说话?!”另一个御史道,“我看这御史台不如撤了算了,从位卑言重,到位卑言轻,既然皇帝不听,还要我们这些御史何用?!”
说到这里,众御史纷纷激动起来,满肚子的委屈和愤怒,你一言我一语,就差撸起袖子干架了。
祁雁看着他们,心情颇有些复杂,虽然知道这位御史大夫也没少吃贿赂,从他那小儿子的嚣张气焰就可窥见一斑,但不论他怕了也好,幡然醒悟也好,至少还知道回头是岸。
至于他手底下这些人,或许是年纪轻,皆是血气方刚,没说几句话已经开始破口大骂,若非此等心性,也确实当不了御史。
这个朝堂至少还没烂透,还有那么几个愿意干活的人。
御史们吵吵了半天,不知是谁吵得眼睛都红了,高声道:“若是陛下也不管,那我现在就脱了这身官服,辞官不干了!”
众人纷纷附和:“不干了!”
朱成功想要让他们别说了,可激动起来的御史们哪里肯听他的话,于是他只好给祁雁赔笑,脸都快笑僵了。
“你们能不能不吵了?”苗霜在旁边听着,终于忍无可忍,“陛下若不想管,又何必找你们调卷宗呢?你们难道以为陛下也和你们一样,拿卷宗是烧来玩的?”
众御史停下争吵,其中一个看向他:“你是何人?”
“……放肆!”朱成功急忙踹了他一脚,“还不快见过大巫!”
这群没眼力价的东西,没看见刚才陛下吹好的茶自己不喝先让给大巫吗,还有扔了满地的奏折,那纸面上的褶皱以及大巫锁骨上隐约露出的一抹墨痕,还看不出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
忤逆了陛下,陛下不一定会把他们怎么样,但要是忤逆了大巫,就等着挨收拾吧。
苗霜笑吟吟地看着这些御史,刚刚还闹着要辞职的御史们此刻全都不吭声了,莫名觉得如芒在背,一个个低下头去。
也不知道这股突然蹿起的寒意是从何而来,御史们磕磕巴巴道:“见、见过大巫。”
“久闻……大巫盛名,散关一战,三千人马退十万之兵,今日有幸得见,果、果然名不虚传。”
这些御史说起别人的坏话来滔滔不绝,说几句好话却是要了老命,苗霜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不掺和你们的事,还望各位大人高抬贵手,别把我也塞进你们的奏疏里。”
“那、那自然是……”
“行了,”祁雁打断了他们,“废话少说,既然这里的卷宗只有部分,那就去把剩下的也给我拿来,还有,既然你们对朝臣如此不满,那弹劾的折子也一并写好了给我呈上来。”
话音未落,御史们齐齐上前,从袖子里掏出奏本。
每人都是厚厚一沓。
祁雁看着这堆积如山的海量文本,眼前一黑。
第125章 第 125 章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祁雁以最快的速度打发走了所有的御史。
很快, 御史台送来了剩下的卷宗,甲库也送来了官员们的甲历,祁雁看着这满满几大箱子的东西, 感觉头都痛了起来。
无奈,只得逐份开始翻阅。
苗霜没有任何想要帮他的打算, 歇了一会儿,那股倦懒的劲儿过去, 便开始四处闲逛,顺便抓回了逃跑的“圣蛊”。
这偌大皇宫,当真有许多他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光是看上一遍都得花不少时间,可没空再顾别的。
他逛他的,祁雁忙祁雁的,两人谁也不干扰谁。
殿内只剩纸页翻动的声音,以及苗霜时不时挪动物品的声音。
祁雁翻阅着卷宗,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 各官员的罪状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还仅仅是京中官员, 不算地方官员。
忽然他指尖一停。
纸页上出现了熟悉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毫无疑问,这是两年前“祁雁谋逆”一案的相关卷宗。
再看到这些记录,心里已经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慢慢翻看了下去,果然看到御史弹劾他的诸条罪状,但同时, 也有为他说话的人。
谋逆这种罪名,谁沾谁死,加上没人不知季渊残暴,当年京中百官几乎无人敢替他喊冤。
只有这些脑袋和嘴共用一条命的御史,敢在奏疏中据理力争。
弹劾他的是御史,维护他的也是御史,当然,最后的结局谁都知道,他现在只想看看这些为他说话的御史怎么样了。
他寻着名字一个个翻看了过去,心情顿时沉到了谷底。
这些人竟全部被季渊以祁雁同党之名处斩。
那时他早已被下了大狱,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等他再从牢里出来,一切已是尘埃落定,这些事他竟到现在才知晓。
祁雁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忽然便厌倦至极,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这金碧辉煌的皇宫,视线落向廊下阴影:“如果当年我被调回京都时,直接率兵反叛,是不是就能救下所有人?”
“率什么兵,你的雁归军吗?”苗霜不知从哪冒出来,“京中禁军十五万,几乎两倍于你的兵力,你打得过吗?”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你别忘了,那时季渊手下还有几个将领可用,就算你真能打赢,也免不了一场血拼,季渊若见势不妙,定从别处调兵支援,你觉得河东是愿意帮季渊,还是愿意帮你?”
“……”
苗霜走到他跟前来:“就算范阳有意帮你,也得斟酌斟酌究竟值不值得,多半会选择隔岸观火,明哲保身。最好的情况,你打赢了他们所有人,那你的雁归军还能剩下多少人,京中又能剩下多少人?大雍兵力大损,狄历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你又要用什么和他们打呢?”
祁雁闭上眼睛。
“届时边关失守,割城让地,用无数将士和百姓的鲜血铸就的皇位,便是你想要的?你猜猜那时候的自己,会不会又在后悔,‘如果当时我没有起兵反叛,是不是就能救下所有人’?”
“天时地利人和,你一个都不占,”苗霜无情地戳破他的幻想,“醒醒吧祁雁,别再折磨自己了,已经发生的注定不能挽回,与其去懊悔那些,不如想想该怎么收拾好眼前的烂摊子。”
“……夫人教训得是。”祁雁深吸一口气,没再和他对视,回到书案边继续看卷宗。
苗霜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莫名觉得这人哪里不对劲,可见他已经坐下了,便也没再说什么。
元兴元年,四月十五。
这是改朝换代以来第一次正式朝会,祁雁提前下达诏命,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缺席朝会,违令者以谋逆论处。
一听这消息,原本已经逃离京都外出避难的官员又马不停蹄地跑了回来,各种头疼脑热腹痛骨折的大臣们一夜之间不治而愈,堪称医学奇迹。
宣政殿恢宏庄严,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祁雁一身玄色龙袍,金龙绣于其上,栩栩如生,威风凛凛,帝冕上旒串垂落,玉珠晃动间,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映入眼帘。
新帝即位数日,还没对前朝官员进行任何处置,只是遣散了后宫男宠,窝在紫宸殿里看了三天卷宗。
那些本该烧毁的卷宗不知为何又完好无损地到了新帝手中,一干大臣们惴惴不安,偷偷抬眼看向御史大夫朱成功,朱成功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笏板,任凭大臣们的视线把他瞪穿了也没敢回头。
祁雁坐在龙椅上,摸了摸扶手上的龙头,俯看满朝文武:“诸位爱卿怎么这般沉默,大景第一次朝会,你们难道都无本要奏?”
臣子们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上奏了,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好吧,既然你们不说,那朕来说,近日,御史台向朕呈交了数份奏疏,弹劾文武百官,诸位,可都在其列啊。”
他笑着说出这番话,语气十分温和,仿佛只是在同群臣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堂下顿时传来一阵嘈杂,有人肉眼可见地慌了神,尽可能压低声音,咬着牙对朱成功道:“朱大人!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朕的耳朵可比各位好使,在朕的朝堂上交头接耳,并无必要,有什么话不妨大声些,让大家都听听,”祁雁一招手,一旁侍候的小太监便奉上一沓奏疏,他从里面拿起一本,“你说是不是啊,赵大人?”
话音落下,那份奏本便从高高的御座之上凌空飞来,径直砸在了那位窃声低语的官员脸上。
那官员被砸得笏板差点掉了,急忙接住奏本,打开来一看,里面赫然是御史弹劾他的种种罪状。
他大惊失色,当堂跪倒:“陛下恕罪!”
“不急,人人有份,”祁雁冲小太监招了招手,“来,给各位大人都发下去。”
几个太监开始在朝堂上发奏本,除了众御史外,几乎人手一份,连御史大夫本人也没能逃过。
朱成功看着手下御史弹劾他的奏疏,绝望地闭上双眼。
奏疏里的罪状可大可小,有的官员看完奏本,长舒一口气,有人则开始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别光顾着求饶啊,有冤伸冤,怎么,都无冤可伸吗?”祁雁站起身来,顺着御座前的台阶逐级而下,“那朕便认为,御史们所言非虚——”
他停在一个跪地的大臣面前:“是吗,孙大人?”
那大臣惶恐至极,跪在地上,笏板都拿不稳了,两股战战汗流浃背:“臣……臣……”
祁雁便绕着他踱起步来:“吏部尚书,六部之首,统领百官,本该为朝廷选贤举能,然多年来,却大肆推举庸才,致使皇帝身边奸佞横行,朝野内外乌烟瘴气——孙大人,你该当何罪啊?”
那大臣一叩至地:“臣……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祁雁冷笑了下,忽然眉目一凛,音量陡然拔高,“那朕便赐你速死!”
腰间佩剑骤然出鞘,剑鞘雕龙的天子剑奢华威严,雪亮剑刃锋利无比,还没人看清楚他的动作,那剑锋已然落下。
吏部尚书的脑袋就这么离开了他的脖子,因为动作太快,鲜血甚至迟了一瞬才从颈项间喷涌而出,尸身和头颅重重跌落,将纤尘不染的地面晕成血红。
任谁也没想到祁雁竟当堂杀人,文武百官皆是一愣,紧接着群臣纷纷跪地:“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离得近的臣子径直跪进了自尸身流出的血泊,那颗离颈的人头几乎跟他脸贴着脸,他吓得面色惨白,近乎晕厥。
祁雁并未理会朝臣的求请,提着染血的天子剑,继续走向下一个,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踩出数枚染血的脚印。
“近些年来,各地天灾不断,地方官员上奏朝廷,求朝廷拨款赈灾,可这些赈灾款发下去了,却没到百姓手中,究竟落进了谁的口袋?”
祁雁停下脚步,看向跪在面前的官员:“户部尚书郭大人,借职务之便贪污灾银,欺下瞒上,致使灾银迟迟不到位,各地灾害赈无可赈,无数百姓因灾枉死,民生凋敝,路有饿殍——罪无可赦,斩立决!”
又一颗脑袋落在地上,血点溅上祁雁的脸,浓重的血腥气在大殿上空飘散开来。
血珠顺着剑尖滴落在地,祁雁又转向下一人,厉声命令:“郑大人,站起来。”
那官员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全然不敢和祁雁对视,他掌心满是冷汗,快要握不住手中笏板:“陛、陛下……”
“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审理京中案件,本该秉公执法,然……”
祁雁死死盯着他的脸,盯着这张在大牢里见过无数次的脸,腐臭刑房中的血腥气和这大殿之上如出一辙,砭骨的剧痛犹笞周身,经年累月仍挥之不去。
他用力咬牙,一如受刑忍痛:“刑部尚书,身居高位,却畏惧皇权,看风使舵,滥用私刑,致使无数官员屈打成招,令忠臣蒙冤,奸佞之徒逍遥法外!”
五指用力握住了剑柄,攥得指节泛白,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忍住不当场砍了他。
“……种种劣迹,罔为人臣,自即日起逐出京都,贬为庶民,永不复用,三代之内不得入朝为官!”
刑部尚书闻言,错愕地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才膝盖一软,跪地磕头,声嘶力竭:“臣,谢恩!”
祁雁慢慢呼出一口气,痛苦地闭上眼睛,转过了身。
他终究是不能为父报仇,让朝臣为祁家横死的三百余口偿命。
他大可一怒之下砍了这朝堂之上所有人,可而今新朝刚立,正值用人之际,朝中本就被季渊杀得没剩几个可用之才了,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全杀完,那他又和季渊这个暴君有什么区别?
水至清则无鱼。
哪些人该杀,哪些人不该杀,哪些人不能杀,不容有失,不得错漏。
至少现在不能。
手里的天子剑忽然重逾千斤,他低头看着那雪亮剑刃上流淌的血,看着镜面般的剑身上映着自己的面容,玉旒晃动,他从未觉得这帝王的冠冕是如此的沉,沉得快让他抬不起头来。
这大殿上的血腥气令人作呕,他握着剑,只觉得剑刃砍下的不是朝臣的脑袋,而是他自己。
心口剧烈地疼了起来,这毛病许久未犯,不知为何又在今日造访,他强忍着恶心和晕眩,继续走向下一人:“兵部侍郎,贪污军饷,中饱私囊,仗三十,没收家财,发配岭南。”
“谢陛下!”
“礼部……”
“工部……”
“中书省……”
他一个个点下去,种种罪状一一罗列,最终,他停下脚步:“御史大夫朱成功。”
朱成功深吸一口气:“臣在!”
“御史台察查百官,尔身为御史大夫,却趁职务之便,收受贿赂,干扰督察,实违御史之职,令人不齿。”
朱成功低下头去,面色灰败。
“然……”祁雁看着他,只觉身心俱疲,“念及尔保护御史台卷宗有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从轻发落。”
朱成功周身剧震,猛地抬起头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仗二十,所有受贿所得充归国库,罚禄三年,若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朱成功眼含热泪,跪地磕头:“臣,叩谢圣恩!”
祁雁慢慢转过身,往御座之上走去。
染血的脚印向前延伸,大殿之内一片狼藉,活人和尸首共处一堂。
他又回到了群龙盘绕的龙椅上,心口的窒痛已经攀升到了顶峰,让他快要无力支撑完这场朝会。
视野变得模糊,玉旒晃动,珠串间隔着看不清的文武百官,他最后一次开口:“这朝堂之上,还有一人。”
刚刚死里逃生的官员们才松口气,闻言又不禁紧张起来。
“弑君谋逆,犯上作乱,连累亲族,祸及无辜,愧对于天,愧对于民,十恶不赦,罪不容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