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啊?我杀祁雁?
熊将军领了君命, 离开皇宫。
下属立刻凑上前来,问道:“将军,怎样了?当真是阴兵借道吗?”
这几天梁州被阴兵攻破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都,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 乃至茶楼里的说书人说的书,都换成了《无头将军破梁州》。
战场上浴血厮杀无人在意, 市井怪谈最是令人着迷,经过人们的一番添油加醋夸大其词,阴兵借道一说甚嚣尘上,假的也要传成真的。
更有甚者说自己从梁州逃难而来,亲眼目睹那无头将军何其可怖,万千阴兵如何势如破竹,讲得是绘声绘色,煞有介事。
人们纷纷猜测,这无头将军就是当年惨死的祁雁, 据说祁雁到黔州上任时被南照奸细谋害,他的尸首千里迢迢送进京都, 却只剩下一颗脑袋,身首异处,故而怨气冲天,死后不愿归去,化为厉鬼,寻仇而来。
更有人猜测, 祁雁当年或许是冤枉的,祁家世代忠良,却以谋逆之罪被满门抄斩, 若非不冤,怎会因怨成鬼?
京中百姓本来对祁雁是个逆贼深信不疑,那些不信的也在皇权威压下不敢吭声,现在无头将军是祁雁的消息一出,原本被压灭下去的流言又从大街小巷冒出来,许多坚信祁雁是逆贼的也有些动摇了。
“哪有什么阴兵,”熊将军一摆手,“我从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之说,什么无头将军,都是扯淡。”
“那您怎么还提出要找道士来破局?”属下不解地问。
熊将军环顾四周,将他拉到无人处,压低了声音:“陛下这两年愈发疑神疑鬼,一言不合就要砍头,他已经确定是祁雁的鬼魂来找他索命,我不顺着他说,难道等着他来砍我的脑袋吗?”
下属还是有点怀疑:“可益州传来急报,和梁州被破的消息只间隔十天,两地相距一千二百里,如果不是阴兵,哪路兵马能跑那么快?”
“这你还不懂?要么是那剑南节度使被祁雁胁迫,要么是两人沆瀣一气,故意晚传军情,我猜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不然大军出蜀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一定是剑南节度使帮他压了下来。”
“对啊!”下属一捶手掌,“将军您真是明察秋毫!”
熊将军吃了这记马屁,得意洋洋道:“祁雁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以阴兵借道之说惑乱京都,他能骗得过陛下,难道还能骗得过本将军?”
“所以将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一边找道士稳住陛下,一边调集大军尽快启程,八百里秦川,他少说要走二十天,我们现在去截他,刚好能把他堵在关口。”
熊将军说着,吩咐手下人道:“你们,立刻把晏安周边各州县所有能找到的道士都给我叫来,速去!”
“是!”
*
傍晚时分,景行拿着鸡毛掸子,认认真真清扫了三清像上的蜘蛛网,又往香炉里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他前不久刚从普州回来,数月未归,道观似乎比之前更破了,可惜他这一趟南下也没赚着钱,还差点把小命搭上。
“求祖师爷显灵……”他闭着眼睛,虔诚默念,“来个人傻钱多的雇主,赐我个大单子,只要有了钱,我一定立刻马上修缮道观。”
虽然已经是第一百零八次发誓了,不过这次真是认真的。
刚祈祷完,香炉里的香还没有燃尽,就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几人急匆匆地闯进观内:“这有个道观!”
景行诧异回头,心说不是吧,难道祖师爷真的显灵了?
“有人吗?”来人在院子里大声询问,“有人在吗?”
“这好像是个荒废的道观啊,”另一人道,“估计没人吧。”
“真是点儿背,”为首的那个啐了一口,“我们跑了这么多地方,居然一个道士都没寻到,照这样下去,我们怎么交差?”
景行急忙从殿内迎了出来:“几位……请问是来上香,还是……”
那三人齐刷刷回头,看他的目光活像饿狼见了肉,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你是道士?”
景行低头看了看自己打了许多补丁的道袍:“我看起来不像道士吗?”
“太好了!”那三人两眼放光,为首的那个指挥两个手下,“快,带走!”
“什么?”景行大惊失色,“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没坑蒙拐骗没做违法乱纪的事!”
对方却根本不理会他,直接将他绑上了马,景行拼命挣扎:“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们……东家请你去做一场法事,”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铤,伸手比了个五,“若事成,给你这个数。”
景行咽了口唾沫。
五块银铤?!
难道祖师爷真的显灵了,大单子这就找上了门?
虽然这几个家伙有些奇奇怪怪的,举止粗俗蛮不讲理,但……那是五块银铤啊!
景行顿时不挣扎了,换上一副笑脸:“好说好说,不过既然是做法事,那不妨先跟我说说大致情况?我也好做准备——啊啊啊啊!”
座下的马突然狂奔了起来,对方一鞭子抽上马屁股:“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啊啊啊跑慢点啊——!”
*
景行被一路带进了京都,颠得魂儿差点丢在路上。
连续骑马一整夜,天色初明,好不容易下马时,腿都已经没知觉了,以为终于能休息一下,却又被人强行架起来,不由分说地往前拖。
景行艰难抬头,这才发现前面的不是别处,貌似正是皇宫。
……坏了。
这单子是否有点太大了。
昏君请道士做法能有什么好事,当年季渊初登基,宫内血流成河,据说冤魂笼罩在晏安城上空,数月不散,处处鬼哭狼嚎,大白天的,百姓们甚至不敢开门开窗。
那时师父说要去京中做法事超度亡魂,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像师父那般法力高强的人都折在了京都,这一次,该不会轮到他自己了吧。
景行啊景行,明明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意外之财不可图,怎么就为那五块银铤鬼迷了心窍?
他想要拒绝,然而连夜奔波水米未进,已经让他浑身发软,话都说不出来了。
终于,架着他的人把他放了下来,景行脑子发晕,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不知是谁递来了水袋,他喝了两口,这才感觉自己又活了,冲那人道了声谢,在别人的搀扶下起身,一抬头,才发现和自己一样被强行绑来的道士竟还有二三十个。
这些人中有须发皆白的老者,也有才十几岁的少年,有他一眼能看出道行的道友,也有一看就是路边靠坑蒙拐骗赚钱的假道士。
景行顿时蒙了,心说难道昏君又发癫大开杀戒了?不然为什么要召集这么多道士来做法?
他似乎是最后一个到的,还没来得及向周围人打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见一道被簇拥着的身影出现在亭台之中,那人居高临下,不怒自威,正是季渊无疑。
“草民叩见陛下!”
道士们稀里哗啦地跪了一地,不知是谁拉了拉景行的袖子,景行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跪下。
“无须多礼,”季渊一摆手,“青书。”
“是。”侍候在他身旁的太监指挥着手下,一个大箱子被抬到道士们面前,小太监将箱子打开,里面是满满的一箱银铤。
“替朕办成了事,这些都是你们的,”季渊坐在亭中,“可知道朕为什么叫你们来?”
“草民知道!”一个假道士率先开口,“近日阴兵攻破梁州的消息流传甚广,陛下唤我们来,定是让我们做法除鬼!”
景行满头问号。
什么玩意?阴兵?攻破梁州?
他昨天才回到道观,最近发生啥了?
季渊点了点头:“不错,还有呢?”
“还有……率领那群阴兵的,是一无头将军,”又一人道,他偷偷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皇帝的神色,“坊间都传,那无头将军是……是……”
“是祁雁!”季渊猛地一拍桌子。
众道士吓了一跳,景行也吓了一跳,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祁雁死了?
瘸腿的真龙,这回成无头真龙了?
开玩笑吧!
自从上次给祁雁算出死劫,他就没再给他算过命,一来没有他的贴身物品,二来那帝星难参,再算上几次,只怕他自己要先没命了。
难道他真的没度过死劫?可既然人都死了,又怎么能破梁州?
“祁雁恨朕定他谋逆之罪,诛了祁家满门,故而死了都不安生,竟化作厉鬼,来京都找朕索命寻仇!”季渊冷冷注视着前方跪了一地的人,“如此恶鬼,诸位道长,可有什么好主意啊?”
那年逾古稀的老道士拄着拐杖,把头偏向季渊这边,用手拢音:“什么?寻头?”
季渊眯起眼睛。
众人额头纷纷滑下冷汗,有人想要制止他:“前辈,耳背就别说话了!”
老道士:“你说什么?大点声!”
道士们一片死寂,接二连三低下了头,生怕皇帝一怒之下砍了自己的脑袋。
那假道士却灵机一动,跪直了身体:“前辈说的没错!祁将军此来,并非为寻仇,而是‘寻头’!”
其他人纷纷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向他,季渊却饶有兴味地向他投来目光:“道长此言何意啊?”
“祁将军并非怨恨陛下,只因死状凄惨,身首异处,故而不得安息!他的头颅在京都,他奔京都而来,只为寻回自己的头!陛下只需将他的头颅还给他,自然能平息他的怨恨,送他离去!”
“是吗?”季渊站起身来,一级一级下了台阶,走到对方面前,“既然只为寻回自己的头,又为何率领阴兵攻破梁州?”
“这……这……”假道士背后已被冷汗湿透,思绪电转,“是、是因为……祁雁生前为将军,死后化作厉鬼,遵循生前本能,他身死之处最近的兵营在剑南,便寻剑南而去,夺阴兵符,统帅阴兵——陛下,那些阴兵其实只是剑南将士们受鬼气冲击,生魂离体,只要超度了祁雁,鬼气散尽,将士们自会醒来!”
景行一脸呆滞地看着他。
这都哪跟哪啊?
没想到季渊听完这番话,竟当真陷入了思考:“道长是说,只要把祁雁的头颅还给他,便能破除他的怨气,将他超度,而超度了祁雁,阴兵自会散去?”
“没错!”
“那你们还在等什么?”季渊拍了两下掌,“祁雁的头颅在何处?”
“……扔到城外乱葬岗了。”暗卫落在他身边,如实答道。
没敢说是奉陛下之命。
季渊怒道:“还不速速寻回!”
暗卫:“……”
现在去找一颗一年前扔的人头,真有意思。
然而君命不可违,他还是只得领命:“是。”
暗卫无声而来,又无声而去,季渊不耐烦地摆摆手,对道士们说:“大军已经开拔,诸位道长,速去吧。”
道士们纷纷起身,季渊又道:“务必将祁雁给朕除干净,若是办不到……你们就全都别回来了。”
景行跟着众人离开皇宫,因为饥饿而运转迟缓的大脑终于搭上了弦。
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后脑勺。
所以他们这次的任务是……
啊?超度祁雁?
第112章 第 112 章 提着祁雁的脑袋去向陛……
来不及再细想, 所有道士被打包装上了马车,送往前线,追赶大军。
景行这辈子还没接过这么离谱的单子, 更加没上过战场,也不知道是冲击力太大还是饿得, 一时间有些精神恍惚。
才刚回到道观就遇到这种事,早知道他就干脆不回来了, 这帝星果然不能乱碰,一不小心卷进他们的因果,就再难独善其身。
敞篷马车上坐了七八个人,皆是相顾无言,过了半晌,才有人壮着胆子开口:“军爷,我做法事的家伙都没带着,能不能放我下车,容我去取一趟?”
“不能, ”负责押送他们的士兵语气不容置喙,“几位道长需要什么直接说, 等到了地方,我们帮你们准备,但要是想中途逃跑,小心脖子上那颗脑袋不保。”
问话的道士一听此言,不禁面皮一阵抽搐,连连摆手:“不敢, 不敢,有东西就……就行。”
另一个面色和善些的士兵安抚他道:“道长莫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若是放跑了你们,皇上怪罪下来,我们的脑袋也不保啊,大家将心比心,还是先考虑考虑怎么把这件事办成了,到时候大家都能平安无事,还能得些赏赐,您说是吗?”
道士勉强露出个笑容:“军爷说的是……”
“唉,”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道士叹气道,“不是我们不想,只是……听闻那祁将军生前便骁勇无比,枪下亡魂无数,这样的人化作厉鬼,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超度的?我这点道行,怕是禁不住他一击啊。”
少年道士开口:“前辈莫灰心,又不是只有您一人,我们二十多人加起来,难道还降不住一个厉鬼吗?”
“可不敢说,那祁雁生前便号称以一敌千,如今死了,戾气只怕是更胜从前,别说二十人,就是二百人也不一定奈何得了他啊。”
“可皇命在身,我们不上也得上,拼死一搏还有一线生机,临阵退缩只有死路一条,前辈就别再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了。”
“你这娃娃,真是年轻气盛。”
旁听他们讨论的景行:“……”
不是,这帮人怎么还真信了?
祁雁可是未来的真龙天子,他可不信他真的会变成鬼——除非鬼也能当皇帝。
摇了摇头,他向押送他们的士兵恳求道:“军爷,别的不谈,能先给口吃的吗?我这跑了一整夜,到现在还没吃一口东西,恐怕等不到做法除鬼,就要先饿死了。”
那士兵看了他一眼,丢给他一个油纸包:“只有几个野菜团子,道长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景行接了纸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就开始啃,他实在太饿了,野菜团子都吃得津津有味。
别说,这军粮还真挺好吃的,比他平常吃的伙食香多了。
或许是他吃得太香,其他几人也看着他直咽口水,景行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也要?”
众人连连点头。
内心挣扎片刻,景行还是把刚拿到手还没捂热乎的野菜团子分给了众人,少年道士没要他的野菜团子,只递给他一个水囊:“前辈,您喝水。”
“多谢小友。”
几人分着吃了东西又喝了水,气氛总算是轻松了一些,那许久没开口的假道士向景行看来:“这位道友好像完全不紧张,莫非道友胸有成竹,有办法对付那无头厉鬼?”
“哪能啊,”景行急忙将皮球踢了回去,“我学艺不精,师父骂我烂泥扶不上墙,三年前就把我从师门赶出来了,平日里就靠给人看看相算算命,混口饭吃,对付什么厉鬼,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不想死前饿着肚子,就算要死,也得当个饱死鬼吧?”
山羊胡子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小友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倒确有几分得道之意。”
“前辈谬赞了。”
商量半天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马车就这样继续向西行进,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梁州,苗霜正在喂养自己的蛊虫。
他将自己的血滴进虫罐,祁雁忽从旁边靠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别捣乱,”苗霜掰开他的手,“去把那边的药材给我拿来。”
“好。”
祁雁帮他取了药材,苗霜将那些药材一一塞进虫罐里,正在这时,探子一路策马而来:“将军!”
祁雁抬起头:“何事?”
“将军真是料事如神!”探子十分激动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到他面前,“京都方向果然派兵过来了!”
“多少人?”
“声势浩大,约有十万!”
“十万……”祁雁冷笑了一下,“何人带兵?”
“是京中禁军统领,熊将军。”
“知道了,再探再报。”
“是!”
探子很快离去,苗霜盖好了虫罐盖子,头也不抬地说:“季渊还真是怕你,你不过带了四万人马,他就要派十万大军,如果我没记错,他手下能调动的禁军总共不过十五万,真是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啊。”
祁雁:“季渊本就不懂如何打仗,这些年手下将领被他一杀再杀,禁军统领换了又换,有能力者被他认为不忠,忠心耿耿的却又大多是只会阿谀奉承的草包,拿那位熊将军来说,我在京中时也和他见过几面,那时他还没高升,此人并没真正上过战场,纸上谈兵,却自负托大。”
“你对季渊身边的人了解得如此透彻,我看他也没法不防你,”苗霜笑道,伸手在他胸前点了点,“你落得这般田地,也只能说你咎由自取。”
祁雁无法反驳。
若帝王信他,他便俯首称臣,若帝王猜忌,那他也只能弑君,自己称王,他和季渊之间已经不会有第三种结果。
事已至此,他关注的其实已经不是季渊了,前些日子他派了些人假扮梁州百姓,四处散布阴兵攻城的谣言,而京都百姓真能被谣言蒙骗,可见帝心大乱,已然顾不得命人平息谣言。
他现在更在意的,是瑞王。
还有个潜在的威胁,河东节度使,范阳兵马赴晏安必惊动河东,河东节度使最会看风使舵,此番定有动作,且看他究竟选择帮哪边。
祁雁因为想事情出了神,完全没留意苗霜的表情变得有些不悦,对方收回落在他胸前的手:“还没当上皇帝呢,就这么日理万机,等你真坐上那把龙椅,岂不是要忙得找不沾地,连搭理我的时间都没有了?”
“怎会呢,”祁雁迅速回神,“刚刚明明是夫人叫我别捣乱,怎么这会儿又怪罪起我来?”
“少给自己开脱。”
“那不开脱,”祁雁环住他的腰,凑过来吻他,“夫人也不许拒绝我。”
两人旁若无人地亲热了一会儿,周遭守卫眼观鼻鼻观心,早已经习惯当电灯泡了,就连魏然都对他们的将军滤镜碎了一地,从没想过哪对夫妻竟能如此腻歪。
祁雁他们在这里悠哉悠哉地谈情说爱,另一边,熊将军带领大军一路急行,赶到斜谷时,却根本没有发现祁雁的踪影。
“不对劲啊,将军,”前来回报的探子感觉十分邪门,“咱们不是被耍了吧?整个秦岭根本没有大军经过的痕迹。”
熊将军皱了皱眉:“莫非他们现在还在梁州?”
下属搓了搓胳膊,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将军,该不会真的是……阴兵吧?阴兵过境,自然不会留下痕迹,他们会不会早已经出谷,往晏安城去了?”
“胡扯!”熊将军呵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阴兵!祁雁一定是得到陛下派兵的消息,心里害怕,退到梁州去了,他手下不过四万人,怎敢与我十万大军对抗!”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啊?他若待在梁州不出来,岂不是要跟咱们打持久战?”
熊将军一时也有些犯难,若打持久战,那就是拼粮草,他们背靠关中,粮草自然不愁,而祁雁占据了梁州,梁州所在的平原也是一大粮仓,支撑个三五年不成问题,真要是拼粮草,短时间内不可能分出胜负。
他们的陛下可等不了那么久。
“怎么办啊,将军?”
“迟则生变,得想个办法诱他出来,”熊将军停下脚步,“过秦岭的路不过四条,东边两条山路崎岖,大军不可能通行,只剩西边两条。”
“斜谷道经过多次修缮,而今最为平坦,而故道上有散关镇守,极难正面攻破,若是你,会选哪一条路?”
“那自然是斜谷道了,”属下道,“散关那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放三千兵力,能挡住十万人,谁没事会去打啊。”
“祁雁会,”熊将军脸上露出笑容,“祁雁此人,最擅长打不可能之战,我们只需让他知道,我们把全部的兵力都放在了斜谷,只留六千人镇守散关,你猜,他会不会铤而走险?”
“将军英明啊!”下属脸上的崇拜之色溢于言表,“等他率大军冲击散关,我们就将他们一网打尽,再乘胜追击,夺回梁州!”
“不错,”熊将军得意道,“什么常胜将军,从无败绩,今日,我便要提着他的脑袋去向陛下领赏!”
第113章 第 113 章 夫人,启程。
“将军!”探子飞马来报, “敌方大军在眉坞附近驻扎,又派了一支精兵支援散关,约莫两千人!”
祁雁点了点头, 继续帮苗霜捣药:“再探再报。”
几位将领恰好都在,其中一人道:“驻扎眉坞, 这是打算镇守斜谷?”
另一人道:“应该是吧,出秦岭的路只有两条可通大军, 斜谷道最为平坦,他们肯定是怕我们从斜谷破关。”
“可故道也并非走不得,只不过需突破散关,他只调了两千精兵驻守,未免太托大了吧?”
“如果我没记错,散关本来就有四千常驻守军,再添两千精兵,那就是六千人,足够挡住二十万大军了, 咱们这四万人,上赶着去送死啊?”
“二十万大军, 那得是乌合之众,也不看看咱们是谁的兵?”那将领说着看向祁雁,“将军,那姓熊的定是料定我们不敢攻散关,咱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杀他个措手不及!”
苗霜将药草叶子薅下来, 丢进祁雁的药臼里,祁雁并未抬头,专心致志地捣药, 片刻才道:“魏小将军以为呢?”
始终没吭声的魏然这才开口:“属下认为……祁将军威名世人皆知,常人不敢打的战役,将军敢打,既然我们知晓,那敌军一定也知晓,他们说不定故意放出假消息,让我们不敢从斜谷破关,引诱我们铤而走险走故道,散关本就极难从正面攻破,我们若真率大军冲关,他们也派大军支援,输的只能是我们,到时候我们兵败而退,他们乘胜追击,极有把我们一网打尽的可能。”
听了这话,其他几位将领也觉得有道理,纷纷沉默下来。
祁雁十分赞赏地看向魏然:“魏小将军年纪轻轻,谋略却已远超常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嗐,”魏然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颇为窘迫地摸了摸后脑勺,“还不是当年随将军围剿南照兵马,将军用兵之奇令人惊叹,我这两年也常常钻研兵法,还是比不上将军九牛一毛。”
苗霜看了他一眼:“你对祁雁这么心驰神往,彭鸿飞是怎么留你在麾下的?”
魏然十分尴尬:“这不是……一有机会就被赶出来了吗……”
几位将领哈哈大笑,祁雁看向苗霜,总觉得他这话有点酸溜溜的,但碍于其他人在,也不好问,还是先说正事:“我在京中时,也曾与熊将军共事过一段时间,他屡次找我探讨战术,相比其他人,他对我的了解的确更深一些。”
魏然:“所以我没说错,这的确是诱兵之计?”
祁雁点了点头:“十有八九。”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反将他一军!他料定我们不敢走斜谷,我们偏要走斜谷!”一个年轻将领道。
祁雁却摇了摇头:“熊威此人,虽自负托大,却不蠢,大军不会只守斜谷,却也不会不守,只要他放个三五万人守关,我们注定要和他血战一场,运气好能一举攻破,若是运气不好,让他反应过来,调兵支援,对我们极为不利,而我们此行的目的,本就不是和禁军决一死战。”
“说得对啊,”魏然附和道,“这些年各方节度使拥兵自重,京中能调动的人马本就不多了,这些兵不是季渊的兵,而是大雍的兵,若损失太过,就算将军真取代季渊当了这皇帝,手下也是无兵可用,无力抵挡各方节度使不说,还有那狄历和西蕃虎视眈眈——”
“这可如何是好?”几位将领顿时犯了难,“不能硬拼,究竟要如何破局?明明这关中已唾手可得,难道要在这种时候困死在这梁州?”
“诸位莫急,”祁雁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而今,我还有一计。”
*
“将军!将军!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熊将军有些不悦地看着闯进营帐的探子,“难道祁雁日行八百里,攻到我大营来了?”
“那、那倒没有,”探子喘着粗气,“斜谷栈道,被……被烧了!”
“你说什么?!”熊将军腾地起身,“你再说一遍,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今日天高风急,这火一烧就停不下来,到现在还没灭呢,您快出去看看吧!”
熊将军沉着脸色,一出营帐,果然看到斜谷方向浓烟滚滚,这异状惊动了军营里的将士,此刻正议论纷纷。
“……该死的祁雁!”熊将军啐了一口,“这栈道修了多少年才修到今天这般平整,他居然说烧就烧了!”
麾下将领纷纷聚集到主帐周围,七嘴八舌:“将军,他是不是怕了?先前我们放出消息说大军驻扎眉坞,他定是怕我们从斜谷道南下直取梁州,这才烧了栈道,让我们无路可走!”
“没了斜谷道,不是还有故道!我看这祁雁也是个怂货,听到我们大军前来,便龟缩梁州不出,将军,反正现在斜谷被烧,我们过不去,他也过不来!我看咱们干脆集中兵力从故道杀进梁州,祁雁手下不过四万乌合之众,何以抵挡我们十万精兵!”
“混账东西!”熊将军怒火中烧,愤然踹了他一脚,“祁雁此人最为狡诈,若真照你说的办,就中了他的计!”
“那、那怎么办啊?”一干人等皆是束手无策,“他不肯出秦岭,我们也不敢下梁州,这一来二去,还不是要打持久战?陛下那边催得紧,若是陛下见我们许久没动静,逼我们攻打梁州,咱们更是骑虎难下啊将军!”
熊将军焦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忽有人上前来:“将军,从京都那边送来的道士到了。”
“一群道士有个屁用!能替我砍下祁雁的脑袋吗!”熊将军骂道,“哄皇帝的玩意儿,皇帝信,你也信?!”
“这……属下知错。”
“不行,再等等,”熊将军停下脚步,“我不信祁雁真能止步于此,他谋划至今,不就是为了回京夺权,替祁家被满门抄斩的三百余口复仇?”
“祁雁此人,狐谋虎胆,谁都会怕,唯独他不会,他定下的目标绝不会变,不出数日,他必有动作。”熊将军做出决定,“或许,他不是在诱我们出兵,而是在诱我们退兵,不如我们将计就计……”
他将几个将领召集过来,一番安排,众人皆领命而去:“是!”
*
梁州营。
“将军真要率军攻散关?之前不是说这是贼人诱兵之计吗,怎么现在又要自投罗网?”
“将军的心思你别猜,咱们照做就是了。”
“我听说咱们‘火烧栈道’后,贼人那叫一个气急败坏,五天来了七次看栈道是不是真的没了,没过两天,原本调去散关那两千精兵又撤了,说是京中有令,让他们班师回朝。”
“哈?兴师动众来了一趟,一仗都没打又跑了,这不是耍我们吗?”
“嘘,都别说了,将军来了。”
祁雁走上高台,俯看营中万千将士,用内力将自己的声音扩散出去:“诸位,祁某需三千人随我突袭散关,谁愿往?”
麾下将士齐举兵刃,喊声震天:“我愿往!”
“从古至今,散关乃天险,咽喉要地,易守难攻,此去千难万险,有死无生——谁愿往?!”
众将士非但不惧,喊声更甚先前:“我愿往!!”
“好,”祁雁拔出短刀,割破自己的手指,用力按下指印,“祁某今日立军令状,若不能得胜归来,便与诸位共死!”
军营中的氛围一时间激昂至极:“愿与将军共存亡!”
祁雁命人搬来几个大箱子:“这里面是三千枚生死牌,一枚不多一枚不少,愿与我同往者,上前领取此牌,在木牌上刻下自己的姓名、籍贯,带在身上,若得胜过来,借此牌换军功一等,若不幸身死,送此牌如送尔归乡。”
话音刚落,士兵们便一拥而上,瞬间将所有的生死牌一抢而空。
“祁雁在此谢诸位高义,”祁雁冲众人抱拳,而后转向魏然,“魏将军,余下的人马就交给你带领,依计行事。”
魏然:“是!”
进行完了战前动员,祁雁回到营房:“夫人,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准备好了,”苗霜懒洋洋地抱着胳膊倚在门边,“你每次打仗前都搞这么大阵仗吗?吵死了。”
“雁归军自然不需要我动员,但这批新兵都是第一次跟我,输什么不能输士气,人心一散,作战必败。”
“你不也去领个生死牌?”苗霜笑道,“若你战死了,我帮你把你的牌子送回故里?”
祁雁闻言不禁挑了挑眉:“夫人知我故里在何处?”
“不知,但不重要,你既然和我成亲,那苗寨就是你的故土。”
祁雁忍不住笑了,凑到他跟前来:“我出生在灵州,但我祖籍其实是原州人,可惜我自幼便在军中,从未回过故土,我若身死,夫人可要替我回去看看。”
“算了吧,”苗霜才懒得接这种麻烦活儿,“随口一说,你还真信了,你要是死了,尸首不得被拉回晏安让季渊仔细辨认三天三夜,还想送牌子呢。”
祁雁本来也没指望他真能答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牵住他的手:“夫人,启程。”
第114章 第 114 章 鬼将鬼马闯天险,百万……
故道, 散关。
守关的士兵打了个哈欠,连续多日的戒备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 到如今的精神萎靡。
“你们说,这祁雁究竟还会来吗?”一人忍不住开口, “我们等了他这么久,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将军说他一定会来, 别懈怠,再等等吧。”
“我看他是不会来了,”一人不屑道,“自从得到他攻破梁州的消息,我们就在等他,到现在都等了一个月了,但凡他有把握破关,早就来了,龟缩至今, 可不就是怕了?”
“就是就是,什么大雍第一名将, 战无不克攻无不胜,我看,都是吹出来的吧!”
众人哈哈大笑,正在这时,一个士兵突然揉了揉眼,有些难以置信地向前方望去:“你们看, 那是什么?”
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官道之上,距离太远,一时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定睛细看, 仅仅一个眨眼之间,那团黑影又消失了。
“什么东西?什么也没有啊,”有人疑惑开口,“这几天精神太紧绷,出幻觉了吧?我看你啊,今天下了值,回去好好休息。”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了……”
话音未落,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那人伸手向前指去:“你、你们看!”
原本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黑影竟在转瞬间出现在了关城之下,缓缓向他们靠近,那黑影似是一匹马,又似一个人。
“那到底是什么?!”士兵们睁大双眼,“是人吗?那是人吗?”
有人大惊失色:“无头厉鬼……是无头厉鬼!”
无头的黑影骑着战马,在城楼前勒马而停,它一点点抬起并不存在的头颅,向城墙上看来。
“敌袭!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座关城,士兵们纷纷抄起武器,全线戒备,守关的将领一声令下:“放箭!”
数不清的箭矢如雨而下,眨眼将那道黑影射成了筛子,可箭矢从黑影身前穿进,又从身后穿出,竟好似什么都没射中,直接钉入地面。
“停!”
弓弩手齐齐停止了射击,那黑影被箭矢打得模糊了些,像是行将化在水中的墨,但紧接着,缭绕周身的鬼气又重新凝聚起来,甚至比之前更清晰几分。
鬼马喷着鼻息,碗口大的马蹄不耐地刨着地面,而那无头鬼将依然好端端地坐在马背上,没有被箭矢伤到一丝一毫。
一阵阴风吹过,本已是春天的山坳间却透骨的凉,乌云蔽日,阴云笼罩下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鬼气森森。
任谁看了这样一幕也要吓得肝胆俱裂,已有胆小的士兵开始腿肚子发软,颤巍巍道:“鬼……真的是鬼啊!”
“快、快去禀报将军!”
早已等候多时的熊将军闻讯赶来,登上城楼,破口大骂:“这世上根本没有鬼!再在这里惑乱军心,小心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赫然看到城楼之下停着一人一马,那人的身形像极了祁雁,而肩颈之上空空如也,竟没有头颅。
即便是坚决不信鬼神之说的熊将军在看到这一幕后也有些动摇,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将军,先前的传闻都是真的!这无头厉鬼刀砍无用,也不惧箭射,我们要怎么消灭它啊!”
“怕什么!”熊将军呵斥道,“就算那真是祁雁的亡魂,也不过一人一马,难道还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闯过关隘不成!”
他说着吩咐手下人:“去!把那几个道士给我绑来!管他祁雁究竟是人是鬼,今日,我熊威务必将他斩于城下!”
道士们很快被押上了城楼,有人一见那厉鬼状貌,竟直接吓晕了过去,熊将军捏住一个道士的脖子,将他按在城墙垛口间:“给我看清楚了!这东西究竟是人是鬼?!”
极度的惊惧之中那道士哪敢细看,只瞥了无头黑影一眼,就已经吓得快要尿裤子,大叫道:“是鬼,是鬼啊!凶中带煞,厉鬼无疑!”
“既然是鬼,就给我除了它!不然要你们这群道士何用?!今日若不能让此鬼魂飞魄散,你们就全下去给我喂鬼吧!”
道士们惊慌失措,纷纷开始掏自己驱鬼用的法器,景行则躲在角落里旁观。
刚刚他看到城下黑影时,也被吓了一跳,那东西乍看上去的确很像无头厉鬼,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人……不,这鬼身上并没有祁雁的气息。
可那鬼影和鬼马都实在逼真,一时半会儿他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只好静观其变。
不知是谁开口道:“头,快把他的头还给他!”
道士们壮着胆子,颤抖着取出装着“祁雁头骨”的布包,用力向城楼下丢去。
布包在地上滚了几滚,恰好停在鬼影面前。
道士们聚精会神观察着鬼影的反应,有人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念起了超度亡魂的咒文。
城下鬼影半晌未动,正当众人以为超度起效了时,那鬼马突然嘶鸣一声,抬蹄人立,碗大的马蹄重重落下,一脚踏在布包之上,将里面的头骨踏得粉碎。
众道士大惊:“搞错了,你们搞错了!那不是祁雁的头!”
“乱葬岗那么多颗头,谁能分清哪个是祁雁的?!”
“你们……厉鬼怒了,厉鬼怒了!”
无头鬼将座下鬼马引颈长嘶,愤怒地喘着粗气,开始一步步向后退去。
“它要冲城了!怎么办,快想办法!”
“火攻,用火攻!”危急关头,一个道士灵机一动,“阴邪之物最怕火烧!我这有符,用符射它!”
弓箭手将火符钉在箭上,弓弦拉满,朝着鬼影一箭射出。
火符噌一下燃起,火箭流星般朝鬼影射去,可就在即将射中的瞬间,那鬼影却突然消失了。
下一秒,弓箭手只觉头顶笼罩来一片阴影,他愕然抬头,只见本在数丈开外的鬼影竟已降落在城楼之上,鬼气缠绕的长枪割裂空气,他颈间一凉——
天地倒转,他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站立的身体,也和那厉鬼一般失去了头颅。
鲜血从颈项间喷涌而出,弓箭手的脑袋就这样跌落在城墙上,死不瞑目。
一时间四野寂静无声,所有人惊惧的表情在脸上定格,紧接着,凄厉的嘶嚎此起彼伏,叫喊、求饶、兵刃掉落声混在一起,城楼之上乱作一团。
捏着火符的道士颤抖着抬起手,冷汗簌簌从鬓边滑落,然而他还来不及将火符催动,一缕鬼气已缠绕上他的手,那几张火符便在他指间化作齑粉。
道士惊恐到了极点,两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守关将士们已被厉鬼吓破了胆,竟没有一个敢上前迎敌,熊将军强压着恐惧勃然大怒:“给我上!都给我顶上!退一步斩!”
然而自乱阵脚的士兵们哪里还有半点士气,鬼枪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浓重的血腥味在城楼上弥漫开来,断肢遍地,令人作呕。
熊将军已经偷偷溜下了城楼,喝道:“都给我上!杀祁雁者,重赏!”
军令如山,前来支援的士兵们顶着巨大的恐惧,源源不断地涌上城楼,和那无头鬼将缠斗在一起,景行见势不妙,立刻躲进了远离战场的角落。
血腥味冲得他一阵阵反胃,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艰难咽下一口唾沫。
刚刚……他听到了。
就在厉鬼冲上城楼那一瞬间的安静中,他听到了类似虫翅振动的嗡鸣声,从那鬼将鬼马身上传来。
那厉鬼……是虫子?
无数只虫子组成的鬼影,今日天色昏暗,的确难以辨别,刚刚的寂静中本已露出破绽,嗡鸣之声却又迅速被尖叫淹没了。
是大巫。
大巫也跟着祁雁一起来了!
如此可怖的驭虫之术,竟能将人和马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能模拟长枪砍下人头,这苗疆大巫,还是人吗?
不过,仅凭这些虫子却也不可能突破十万大军的防线,巫术暴|露是迟早的事,他们应该还有下一步计划吧。
果不其然,在与士兵们缠斗了一会儿之后,那“厉鬼”渐渐露出疲态,越来越多的攻击搅散了虫群,看眼着快要维持不住人形。
而就在这时。
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快看!”
官道之上又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鬼影,成军阵排列,一眼望不到尽头,没人知道它们是何时出现的,也没人分得清这些鬼影究竟有多少。
“阴兵借道……是阴兵借道!”
无穷无尽的鬼影向关隘奔袭而来,一道道扑向城楼,化作数不清的虫群,群山之中树影晃动,虫群倾巢而出,遮天蔽日,转瞬之间就将城楼淹没。
景行急忙封闭七窍,虫群从身上爬过的滋味令人毛骨悚然,城楼上的将士们在漫天虫潮中已经睁不开眼,甚至无法呼救,一张嘴便有几十几百只虫子闯进喉咙,险些将人活活呛死。
虫群越过城墙继续向前扑咬,才刚刚从鬼将手中夺取的半分优势又因压倒性的攻击而节节败退,士兵们哪里还有余力反击,只顾蹲下身来,拼命护住自己的脑袋。
还没撤到安全地方的熊将军也被虫潮淹没,他拼命挥手驱赶着这些该死的虫子,破口大骂:“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只是一些虫子,都给我上!”
一开口就被虫子灌了满嘴,他啐了一口,只得找地方暂时躲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探子顶着呼啸的虫潮前来汇报:“将军!不好了!斜谷被破了!”
“你说什么?!”熊将军大惊,“斜谷栈道都被烧了,如何被破?!”
“是阴兵,是阴兵!”探子的叫喊在漫天虫声中也显得微不足道,“那些阴兵身上全都燃着鬼火!正朝这边快速行进!将军,我们要不快撤吧!若是被他们赶到,我们腹背受敌啊!”
熊将军:“……”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不然,他们怎么能突破早已被烧的栈道,怎么能聚集得起这漫天虫潮?
脸上突然很痒,他用力拍了上去,一只虫子死在掌心,和血花一并绽开的,还有一张诡异可怖的人脸。
熊将军一惊,急忙将人脸虫子从手中甩落,内心剧烈动摇:“可祁雁不死,死的就是我!”
“将军!难道您真要看着十万大军被这些阴兵活活撕碎吗?!这些阴兵何止四万人马,或许百万之师啊!”
熊将军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路探子又飞马来报:“将军!大事不妙!京都来讯,范阳节度使派出人马进京护驾,说要为皇帝出征清剿叛军,现已兵临晏安城下!”
“……你说什么?”
熊将军一时愕然,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终于想通了祁雁的计策,原来这些时日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声东击西,为范阳起事争取时间。
“哈……祁雁……!”熊将军目眦欲裂,“该死的祁雁!!”
祁雁竟以身作饵,诱季渊派出十万精锐,将他们拖在秦岭月余,而今京中空虚,早已无力抵挡范阳雄师。
从他向陛下求来兵马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进了祁雁的圈套。
熊将军双目赤红,几乎要把牙关咬碎,他狠狠闭上双眼:“中计了……晏安有难,撤!”
熊将军飞身上马,身后早已无力抵挡的将士们兵败如山倒,惶惶然四散纷逃,此时,祁雁所率三千兵马才现出身来,祁雁一马当先,借轻功自城墙飞掠而上:“狗贼,哪里跑!”
内力将声音远播开去,在山谷间回荡不休,熊将军闻声大惊,仓皇向谷口逃窜。
士兵们搭云梯、抛飞爪,迅速攻占了城楼,城门大开,余下人马冲杀进来,所有跑得慢的皆成刀下亡魂。
虫潮开始散去,视野渐渐清明,祁雁随手砍翻了两个敌人,飞身自城楼跃下,一脚将熊将军麾下一个将领踹下马去,夺了他的长枪和战马,策马向谷口急追而去。
大军随熊将军向东溃逃,魏然率领的“阴兵”正向西而来,远远望去,那一片幽蓝鬼火飞速接近,本就惶恐至极的士兵们更是人马惧惊,阴兵还未到跟前,自己先乱成了一锅粥。
前有阴兵,后有鬼将,众人已是无路可逃,祁雁一身轻装,骑着战马飞驰而来,直朝乱军之中的熊将军奔袭而去,高声大喝:“熊威!”
熊将军浑身一颤,下意识回了头,只见那人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枪随人动,雪亮的枪刃凌空向他刺来:“狗贼受死!”
长枪自他后背刺入,又整个从前心贯出,祁雁握住染血的枪杆,枪尖旋下熊将军的脑袋,将尸身从马背上扫落,他踏马而立,挑着人头的长枪高擎:
“贼将已死!投降不杀——!!”
第115章 第 115 章 大巫晕倒了,您快去看……
熊将军的人头被枪尖高高挑起, 于众目睽睽下威慑三军。
鲜血顺着断裂的颈项不断滴落,将祁雁半身衣袍染成血红,那身影在血光中骇人至极, 宛如刚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恶鬼。
周遭人马纷纷避让,竟无一人敢与他短兵相接。
“放下武器, 投降不杀!”
祁雁带来的人在后方穷追不舍,喊声震天, 失去主将的十万兵马瞬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不过多时,便纷纷弃刃卸武,跪地投降。
魏然率领的人马也已赶到,那一线蓝火从天边烧来,竟吓得已经投降的禁军们抱头鼠窜:“鬼、鬼啊!”
魏然率人迅速控制住了场面,祁雁跃下马背,将长枪连同熊将军的人头一并插在地上。
几个士兵押着两人上前:“报告将军!熊威麾下将领杀一人, 活捉两人,如何处置?”
祁雁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刚杀完人,身上还带着逼人的戾气,吓得那两个将领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其中一人正欲开口求饶,祁雁的命令却已下达:“杀了。”
“是!”
将领被杀,余下的人全部投降, 兵甲扔了一地,祁雁看着跪了满地的士兵们,开口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诸位都是大雍的子民,许多人或许还在我麾下练过兵,我与诸位就算不是朋友,却也绝非敌人。”
“而今皇帝昏庸,大雍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尔等不光为皇帝而战,更该为国而战!祁雁一生忠君,却遭君主忌惮,被子虚乌有的谋逆之罪构陷,祸及家人,害祁家三百余口满门抄斩!每每想起,便食不下咽夜难安寝,痛如日日忍受鞭笞凌迟,屡次想以死谢罪,却又苟活至今,为何?!”
他说着,渐渐红了眼眶,用内力散播出去的声音微微哽咽:“祁雁并不贪图荣华富贵,也非渴慕那万人之上的滔天权势,只因放不下这满目疮痍的故土!诸位身为禁军,拱卫皇城,在那繁华帝都苟且偷安,受尽百姓恩惠,却又有几人真正目睹过百姓疾苦?!诸位此番不妨就随我一道,看看若无天下人供养,那偌大晏安城又能支撑几时!”
此言一出,士兵们纷纷低下头去,有人羞愧,有人畏惧。
“若是不愿,祁某自然也不会逼你们,”祁雁继续道,“便在此地随你们的将领同去,也算为国捐躯。”
熊将军的头颅还在地上钉着,惊骇的表情在死的那一刻定格在脸上,血腥可怖。
士兵们面面相觑,内心已是剧烈动摇,有个胆子大的抬起头道:“将军,您……真的不是鬼吗?”
这话实在让祁雁啼笑皆非,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鬼,我麾下所率也非阴兵,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人,诸位身为朝廷禁军,却被区区障眼之法吓破了胆,岂不令人笑话?”
“……我等惭愧,”那士兵单膝跪地,冲祁雁抱拳,“久闻祁将军威名,今日所见,五体投地,愿为将军效力,誓死追随!”
众人齐齐抱拳:“誓死追随将军!”
“好,”祁雁叫来几个将领,吩咐道:“你们带些人马,清点伤亡,收拾军备,魏将军,你带剩下的人先行一步,回熊威他们驻扎的营地修整。”
“是!”
祁雁又转向刚刚投降的禁军们:“此役不论得胜者或牺牲者,皆为大雍将士,不该曝尸荒野,若阵亡者中有你们认识的人,可自愿留下来帮忙收敛尸首,将随身物品送还家人。”
有人抹了把眼泪:“谢将军!”
任务分配完,众人各自领命而去,这时,一人快速跑到祁雁身边,低声道:“将军。”
“何事?”
“大巫那边情况有些不太好,您快回去看看吧!”
祁雁闻言面色微变:“走。”
两人牵了两匹快马,一路疾奔回到散关,这里的战斗早已结束,留下来的士兵们正在收拾残局。
满地都是人的尸体,虫的尸体,断肢与鲜血证明着战争的惨烈,冲天血气令人作呕,山谷关隘间一片肃杀。
祁雁在关城内一处还算干净的营房里找到了苗霜,两个士兵在门口值守,一见他,立马迎上前来:“将军!您总算回来了!”
“大巫怎么样?”
“刚刚虫潮散去后就晕倒了,到现在还没醒来!”
祁雁微惊,急忙进入屋子,只见苗霜蜷缩在床上,眉头紧锁,脸色惨白,不见一点血色。
他伸手想去抱他,却看到自己满手血污,又急忙收了回来,脱去身上被血溅脏的外袍,又在盥盆里洗了手,擦了脸,身上血腥味淡了些,这才在床边坐下。
他小心将苗霜抱进怀里,只觉他手脚冰凉,将指尖搭在他手腕上,脉象有些虚浮,但应该并无大碍。
祁雁这才松了口气,苗霜应该是消耗过度,体力透支才晕倒的,如此大范围的驭虫,几乎调动了附近山脉中所有的虫子才弄出这种阵仗,不透支才怪。
他不禁有些懊恼,当时他急于去追熊威,竟没停下来多看一眼。
“你们去弄碗粥来,”他吩咐手下人道,“多放些糖。”
“是!”
祁雁将苗霜的手塞进自己衣服里捂着,感觉到他的身体稍微回暖了些,试着轻声唤他:“夫人,夫人?”
“……别吵,”许久,苗霜才闭着眼睛应了声,“头疼。”
祁雁急忙噤声,把手放在他太阳穴上,帮他按揉起来。
相比体力,驭虫更消耗的是精力,同时控制这么多虫子,尤其是控制虫子凝聚成人形,即便是苗霜也已经到了极限,他现在脑子疼得快要炸开,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他其实很想睡觉,但尖锐的头痛让他根本无法入睡,那些家伙以为他在昏迷,其实他只是没力气动弹而已。
被祁雁按揉了一会儿,对方的体温透过衣服渗透过来,驱散了些许寒意,苗霜终于感觉头疼有所缓解,有力气睁开眼睛了,但还是十分目眩,不大看得清东西。
睁开眼更晕,索性又闭上了,一直等到下属送来熬好的粥。
刚盛出来的白粥冒着热气,祁雁接过粥碗,用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得不烫了,这才送到苗霜唇边:“多少喝两口。”
苗霜实在很不想喝,更不想让他喂,但身体透支让他别无他法,再不吃点什么补充一下,他只怕都没办法站着离开这座关城。
于是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抿了口粥,嚼也懒得嚼,直接往下吞。
白粥放了不少糖,倒是很甜,不至于没滋没味,祁雁喂一口他就喝一口,他半倚在祁雁身上,脑袋靠在他肩头,歪着身子,粥不可能一滴不洒,一不小心顺着嘴角流淌下来,祁雁迅速用手帕帮他拭去。
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就这么看着,皆是目瞪口呆,将军刚在战场上杀完人,回来就给夫人喂粥,这波无缝切换委实让人看傻了眼。
苗霜把那粥喝掉大半碗,不想喝了,不论祁雁怎么哄都不肯再张嘴,无奈,祁雁只得将他放下,三两口扒拉完剩下的粥,被齁得直皱眉。
他坐在床边,本想陪苗霜多待一会儿,但没过多久,又有人闯进屋子:“将军。”
祁雁颇有些不耐:“又怎么了?”
那士兵听出他的不悦,语气也变得小心起来:“所有没逃走的人都生擒了,除了散关守军,还有一些道士,这些人我们该如何处置?”
“道士?”祁雁冷笑了下,“季渊可真会病急乱投医,都是些无关的人,从哪来送回哪去。”
“是。”
士兵领命去了,没过多一会儿,竟又折返:“将军,那些道士里有个人说想见您。”
祁雁耐心彻底告罄,眉头一压:“不……”
“不见”二字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苗霜碰了碰他的手,对方没睁眼,只道:“是景行,你去吧,我不要紧。”
他声音还是有气无力,但相较之前已经好了许多,祁雁拧紧的眉头这才慢慢舒展:“那好吧,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他帮苗霜掖好了被角,起身出门:“你们照看好大巫,别让其他人进来。”
“明白。”
祁雁离开营房,看到已经等候在门口的景行:“道长,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景行见了他,不禁瞪大双眼,惊叫出声:“啊?!”
祁雁不解:“怎么?”
“你、你怎么站起来了!”景行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怀疑自己是真的见了鬼,“你的腿,不是……”
“是夫人给我治好了。”祁雁道。
“这样还能治好?”景行感觉不可思议,“大巫真是妙手回春,再世华佗!”
“……”祁雁十分无语,听不出他究竟是在夸苗霜还是在损自己,没接他的话茬,“之前赵戎他们告诉我,道长留在了普州,怎会出现在此处?”
一听这个,景行脸上的表情顿时垮了:“唉,别提了,我刚从普州回到道观,才给祖师爷上了炷香,就被人绑进京城,说什么最近‘无头厉鬼’‘阴兵借道’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陛下怀疑那无头厉鬼是祁雁的鬼魂来找他索命,于是把我们这些道士强行抓来前线,让我们做法驱鬼——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呢!”
“真是荒唐,”祁雁皱起眉头,“你们都可还好?可有伤亡?”
“这……”景行沉默了下,“我们当中,有个前辈七十多了,这一路奔波,来的路上就不行了,刚刚一番混战,许多人都受了伤,有几个伤重不治……”
他没把话说完,祁雁却已知道结局了,他闭了闭眼,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为了尽量减少伤亡,才派人散播阴兵借道的消息,打攻心之战,却又因此连累了一些无辜的人,害本该独善其身的道士们枉死沙场。
世事终难两全。
“带我去看看吧。”他道。
景行带着他来到一处空地,这里已经堆积了许多尸首,负责清理战场的士兵们还在往空地上搬运,许多尸体缺胳膊少腿,裹尸的白布都不够用了,只能露天摆放。
这样的场面祁雁见过太多,与其说不痛心,倒不如说是麻木,他跟着景行来到最角落,看到四五个道士聚集在此,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地上,守着一具尸体,无声哭泣。
祁雁看着他们,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道:“你们可知死去的人籍贯哪里,我会派人把他们的遗骸送回家乡。”
“不必了,”那少年站起身来,抹去脸上的眼泪,“前辈为保护我,已羽化登仙,留在凡间不过遗蜕,于何地飞升,便葬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