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死劫。
“我们不给你灌这一碗, 你才要去见你的祖师爷,”赵戎道,“能起来不?躺在大街上像什么话, 跟我们去医馆吧。”
道士在他的搀扶下慢慢起身,他病得厉害, 体虚气短,又被那碗药呛得死去活来, 感觉自己是只剩一口气了。
赵戎本来想扶着他走,看他这样子,生怕他走不到医馆就嗝屁了,索性把他背了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道士有气无力地说:“小道……景行。”
“你还真是个道士?这普州附近有道观?”
“不,我是从北边来的。”
“剑南大疫都多久了你还来,来干什么,送死啊?”
“……”景行沉默了一下,“这叫入世修行, 济世行善。”
“景兄弟,我佩服你, ”赵戎也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不过你这小命都快修没了,要不是有人发现了你,再过两个时辰你就凉透了。”
景行:“。”
有没有可能他是道号景行,并不意味着他姓景。
他叹口气:“是我学艺不精,给你们添麻烦了。”
赵戎:“麻烦倒也不至于, 反正这么多病人,多你一个也不算多。”
说话间,他背着人到了医馆:“小医仙, 人带回来了,您给看看。”
医馆里药味浓得呛人,门口的大锅还在煎着药,有生病的百姓排队拿药,向久坐在诊台前,板着小脸给病人诊脉,凳子很高,他的脚还沾不着地,踩在凳杈上。
孟永良站在药柜前帮忙抓药,还有几个病人躺在隔间里,由老郎中的儿子,也就是这间医馆的主人负责针灸。
医馆内井然有序,除了时不时响起的咳嗽声,还算安静,比之前人满为患的样子好了太多。
向久结束了诊脉,对那病人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回去再吃上一副药即可,还是老样子,早晚各一次。”
病人高兴地接过已经包好的药:“谢小医仙救命之恩!”
景行从赵戎背上下来,之前灌下去的药已经起效,他现在感觉好些了,总算有力气站着,他看了看门口大锅里的药,闻着这空气中令人窒息的药味,又回忆了一下刚刚被硬灌的那碗药的滋味,有种奇怪的熟悉感漫上心头。
这药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啊。
隐约记得今年除夕夜,那伙在他道观借宿的人煎的药,和这个出奇相似。
倒不是说药的味道一模一样,只是那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古怪滋味如出一辙。
他来普州之前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剑南大疫有贵人相助,必能逢凶化吉,难道这贵人……竟是那位大巫?
他四下张望,却没看到苗霜的人,只有诊台后的小孩冲他招手:“来这里坐。”
视线定格在那小男孩身上,那小孩看起来不过六七岁,景行不禁有些惊诧,虽然他之前就听说了“小医仙”的名号,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小!
他在向久对面坐下来,让对方给他诊脉。
向久的手指在他腕上搭了一会儿,严肃道:“你病得很重啊,病入肺腑,再晚些就来不及了,自今日起每日来医馆领药,早中晚各一次,连服三日,三日后再来找我看。”
景行一听那么难喝的药一天要喝三次,头都疼起来了,他咳嗽两声,虚弱道:“我看他们都是拿了药包回家的,我不能也回家自己煎吗?”
向久:“不可,他们已近痊愈,或症状轻微,用的药和你不同,这重症急方所用之药材独特,你们不会煎,我们给你们煎好了,你们直接喝还不方便吗?若不愿自己来,让家人代领也行。”
听他这么说,景行更确定这药和大巫有关了,那天晚上他可是亲眼看见大巫往药锅里扔了一把虫子……
虽然以虫入药也没什么稀罕的,可轮到自己喝吧,还是觉得浑身都不得劲,他尴尬一笑:“我哪有家人啊,我自己来就是。”
向久“嗯”了声:“那你找地方休息去吧,我要看下一个病人了。”
景行站起身来,却没立刻走,而是压低声音:“你……认识苗疆大巫吗?”
向久抬起头看了看他。
临出发前阿那叮嘱过他,可以承认自己是苗疆圣子,却不要提圣子和大巫的关系,只道他受神灵指点,出山救人便可。
于是他没搭理面前这个人,对他身后的病人说:“过来坐。”
景行只好让到一边,心说难道他猜错了吗,已经很久没有那两人的确切消息了,好不容易碰上可能知情的人,他不想就这么算了。
大雍的未来都在那两人手里攥着,如果能确定这位小医仙是他们的人,那他就放心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再试试,转头又问把他背来医馆的赵戎他们:“你们真的不认识?”
赵戎和姜茂对视一眼,没接话。
景行把声音压到最低:“那祁雁将军呢?你们总该知道……”
话音未落,一左一右两把刀同时架在了他脖子上。
冰冷的刀刃贴着他因为生病而发热的皮肤,景行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求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赵戎和姜茂一人扣住他一只胳膊,直接把人拖去了后院。
到无人处,赵戎把人放下,冷冷道:“祁雁那逆贼已经死了,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莫不是他的同党?”
“逆贼?死了?两位就别试探我了,我真的没有恶意,”景行身体本来就虚,被他们拿刀这么一吓,只感觉三魂去了七魄,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只是想打听一下他们的近况,不说就不说呗。”
姜茂还刀入鞘,抱着刀站在一边,赵戎却还不放心:“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听他们的近况?”
“之前我和那位将军,还有将军夫人,也就是苗疆大巫有过一面之缘,除夕夜时,他们在我的道观借宿,我们也算是……相谈甚欢,我还给过大巫一样东西,收了他一锭银子,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
景行喘了口气,这疫病实在厉害,让他说两句话都费劲:“我观两位气宇不凡,举手投足像军中人,想必和那位将军有些渊源,所以才问的,两位要是不想说,那就算了,当小道没问过。”
姜茂赶紧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
“你不是道士吗?听说你们道士都会算卦,你卜一卦不就好了?”赵戎又说。
“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为人卜卦,最好人在眼前,察其言观其貌,再不济也要一件随身物品才行,空手而卜,我师父能做到,我嘛……学艺不精,还欠些火候。”
“说到底,你也就是半瓶子水而已,”赵戎唰地一下收了刀,用刀鞘在他肩头敲了敲,“就你这半瓶子水还什么修行济世,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别真把小命交代在这。”
“唉,”景行深深叹气,“可若是不出山,良心又怎么过得去呢,师父在时我总是耽于玩乐,想着今天不学,反正还有明天,明天不学,还有后天……就这么一天天荒废下去,等师父走了,才追悔莫及。”
“剑南大疫,生灵涂炭,我若久居山中,避世不出,自然能躲过一切,可若不敢历劫度人,又谈何修道,丢祖师爷的脸,更对不起师父。”
“我下山时,带了师父给我的救命药,本以为能够自保……”景行说着往自己身上摸了摸,随后大惊,“我的药呢?”
“你说这个?”赵戎把那个空瓶丢还给他,“我们救你时你就在说自己身上有药,结果一看是空的,可不是我给你弄没的。”
景行接住小瓶,惊魂甫定:“还好还好,这可是师父留给我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可不能弄丢了。”
赵戎一咧嘴:“空瓶子也要?你这一瓶药都吃完了也不见你病好,你师父给的这药,我看也不怎么样吧。”
“什么?”景行愣了一下,“这药我一颗没吃啊。”
“那药呢?”
“自然是分给别人了。”
“自己都快死了,还分给别人?”
景行苦笑了一下,小心把空药瓶揣起收好:“也没法不给,这一路上碰到了太多病人,一颗药就能救一条性命,我怎么好私藏。”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起初遇到个怀有身孕的妇人,病入膏肓,眼看要一尸两命,我就把药分了她一颗。”
赵戎点头:“那确实该给。”
“后又遇到个才出满月的婴孩,孩提呱呱坠地,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个世界,就要辞别双亲,双亲终日以泪洗面,我于心不忍,又把药分了他一颗。”
“……确实也该给。”
“再遇到个病重的少女,豆蔻年华,便行将凋落,我心有不忍,分了她一颗。”
“还有那身强力壮的青年,三十而立,家中有老弱妇孺,全家人都靠他养家糊口,却遭此飞来横祸,一人死而全家散,我目不忍视,将药分与他一颗。”
“后遇一满头白发的老者,耄耋之年,辛劳一生,本该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却要被一场疫病夺取性命,我怎能坐视不理,便分他一颗。”
“恰逢乞丐沿街行乞,那人双腿断尽,已是残疾之身,又身染重病,所过之处人皆绕行,真是厄运专找苦命人,我看不下去,又将药分给他一颗。”
赵戎和姜茂齐齐沉默下来,片刻,姜茂开口道:“照你这分法,有多少药都不够你分的。”
“可不是吗,”景行摇头苦笑,“我一路走,一路分这救命药,药总共只有十粒,等到我再想吃,才发现早就分完了。”
“谁都想救,谁都不愿放弃,到最后就只能牺牲自己了,可一人之力太过微薄,算来算去也不过救下十人,还好有大巫出山,不然剑南这一劫,怕是难过啊。”
姜茂没有反驳他,只道:“若那龙椅上的皇帝也能有你这般觉悟,哪怕只有十之一二,天下也不至于此。”
“所以我才向你们打听那位将军怎么样了,”景行道,“你们若真是他的人,务必好好追随他,还有,保护好那位小医仙。”
他只能把话说到这了,泄露天机,他自己也会惹祸上身,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寿命够折的。
赵戎和姜茂对视一眼,虽然谁都没把话说清楚,却又谁都明白了。
“你说有他的随身物品也可为他卜卦?”赵戎将信将疑,解下腰间的匕首,“这是他赠与我的,你看可行?”
“这……”景行不是很有把握,“已是赠人之物……我只能说我可以试试。”
赵戎冲他一挑下巴,示意他快算。
景行呼出一口气,坐在了后院的小桌旁边,将匕首摆在桌上,掏出三枚被盘得油光水滑的铜钱来。
铜钱抛出又落下,反复几次,景行的脸色一点点变了。
赵戎问:“怎样?”
景行心脏砰砰直跳,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卦象——
大凶。
乌云蔽月,腾龙坠渊。
死劫。
第72章 第 72 章 刀山火海也无惧
怎么会这样?
他先前给祁雁卜卦, 并没算到他有死劫啊?
是哪里的因果线变了?莫非是因为这次剑南大疫?
景行有些颤抖地拾起那三枚铜钱,额头都冒出冷汗,再次卜问, 这次卜算的问题是:此事可有转机?
铜钱很快给出回应。
十死无生,在劫难逃。
景行心下一凉。
完了, 这卦象凶中带煞,已然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这瘸腿的真龙还真是命途多舛, 难道大雍的未来真的完蛋了?
“算出啥来了,说话啊?”赵戎坐在了他对面,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景兄弟,景兄弟?”
景行猛地回过神来,匆忙收起了铜钱,将匕首推还给对方,抱歉道:“呃……没算出来,此物在你身上佩戴了太久, 已经感觉不到原主人的气息了,下次还是换个别的物件来吧。”
“……我说你这道士, 到底行不行?”赵戎收起匕首,撇了撇嘴。
景行的确是不行了,他只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除夕夜感受过的那种脱力感又来了,也不知道这祁雁究竟是什么人,一旦他尝试卜问他的命数, 就会感到身体透支,生命力飞速流逝。
就算是未来的真龙,系一国之运, 却也不至于这般。
坚决不能再算了,不然,他的小命真的要交代在这。
姜茂见他脸色苍白,制止赵戎道:“行了,他还病着,你这东西本来就易主多年,怎么能算是将军的随身之物?别为难人了。”
赵戎:“好吧好吧,我不问了就是。”
姜茂端了些温水来,放在景行面前:“见你口干舌燥,喝口水吧,我听闻卜卦问灵之事有损自身,你重病在身,好好休养,别再逞强了。”
景行点点头:“多谢。”
再算的确也没用了,卦象的内容他一个字都不能透露,现在他只希望卦象所示之事不要发生,就像他之前没算到祁雁有死劫一样,现在这卦象说不定也会变。
想到这里,他不禁稍稍宽心了些,但愿那位大巫能救下祁雁,他既然能治好这剑南大疫,想必医术卓绝,没准能给祁雁一线生机。
*
祁雁握着一根树枝,以此为剑,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经过这些时日的复健,他的腿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彻底恢复到了他受伤前的水平。
在遇到苗霜之前,他根本想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现在他不但能,还能在这里练剑习武。
当然,因为经脉始终没有接好,他动用不了内力,说是习武,其实也不过舒展筋骨强身健体,练武之事不可一日懈怠,他已经放下快一年了,再捡起来,实在有些生疏。
苗霜懒散地倚在吊脚楼门口,远远看着他,那剑招从滞涩到娴熟,虽然只是一段树枝,挥舞起来却有破风之声。
“你这剑法是跟谁学的?”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祁雁停止了练剑,扭头向他看来:“我若说是无师自通,夫人相信吗?”
他收了“剑”,上楼梯来到苗霜面前,一番活动,他周身气血都活络起来,胸口微微起伏:“大雍军队多配横刀,剑用得并不多,我父亲不会剑法,军营里也没人会,但我一拿起类似剑的武器,自然而然就会用了,自幼如此,没人能解释是为什么。”
他解释不了是为什么,苗霜却能,因为那剑法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正是鸣川师兄,又或者说泊雁仙尊所习之剑。
那是一套他自创的剑法,剑若惊鸿,势如游龙,剑出携风霜之意,四野肃杀,天地变色。
他时常和泊雁仙尊交手,最后那一战更是打了七七四十九天,那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刻进脑海,祁雁一抬手他就知道他要出什么招,自己该如何应对,对方又会如何还击,一招还未出,他已算出后面十招。
想必祁雁对他也是如此。
若不是他们灵力魔气都有限,那一战只怕要打到大道崩毁,谁也赢不了谁。
他还记得万魔峰都被那滔天剑意碾为齑粉,所有在附近的魔修或者正道修士,一旦卷入他们的战斗,不论什么境界修为,皆被一剑斩碎。
逃跑不及,就只有死路一条。
祁雁:“身边人都说我是习武奇才,五岁就能自创剑法,可这剑法我练了许多年,却始终没练出什么成果——我根本没办法用剑杀人。”
苗霜愣了一下:“什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祁雁看着那根树枝,“我自己练习,或是找人切磋,都没问题,可我一旦想用剑杀人,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使不出一招,起初我以为只是不适应,想强迫自己克服,可有一次我带着剑去剿灭一伙杀人放火的狄历匪徒,他们功夫并不高,对我而言没什么威胁,可我手里的剑一出鞘,我就感觉整个人都被定住了,狄历人朝我杀来,我却不知道还手。”
“好在和我同行的叔叔救了我,不然我恐怕要重伤而回,那时我才十几岁,回到军营就被父亲臭骂了一顿,从那之后,凡是再上阵杀敌,我就弃剑用刀,或是用枪了。”
苗霜:“……”
身为剑修却不能再用剑杀人,何其荒唐。
是因为最后那一剑捅向了他?
他对祁雁的报复似乎有些太过了。
可他若不用那把剑,就没办法不留后患地杀掉自己,而且他那时是真的恨,恶念积攒了一千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怎么可能收得住。
“不过也无所谓,”祁雁笑了笑,撇掉那根树枝,“可能我天生不适合用剑吧,剑乃君子器,而兵者诡道也,怎么看也不像是一条路子。”
居然说无所谓……
苗霜这次彻底信了祁雁之前说过的话,剑修连自己的剑都能为他舍弃,什么天下众生,也不值一提了。
他向前一步,伸手抱住了他。
祁雁微怔:“夫人?”
苗霜却不说话,只把脸埋在他肩头,祁雁刚活动完,身上很暖,让这个拥抱的温度格外让人安心。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误会了祁雁。
不论是泊雁仙尊,又或鸣川师兄,还是现在的这个祁将军,本质都没有什么不同,他从没为了苍生而放弃他,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不过也有细微的差别,或许是因为不当仙尊了,不用再端着架子,现在的祁雁情绪更外露些,更像个人。
祁雁回抱住他,两人就这么倚着栏杆,沐浴着夕阳,享受着这山中的安逸与宁静。
许久,他轻声开口:“我一直想问……夫人可也有表字?”
“我是苗人,自然没有你们汉人的传统。”苗霜道。
那“落晚”二字,还是不必提了。
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记忆缺损时,他总执着于那些过往,等到真的想起来了,他又觉得没什么不能放下。
“也对,”祁雁便不再追问,将对方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换了个话题,“离四月初八没几天了,圣子他们还没回来,夫人就一点不着急吗?”
“放心,他肯定会回来,这么重要的节日,他若是不及时赶回,那这个圣子也不用当了,我猜也就是这两天吧。”
苗霜说着松开了他:“对了,提到四月八,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何物?”
“你在这等着。”
苗霜回到房间,翻出一张面具来,递给他:“戴上试试。”
这面具十分眼熟,木头刻的,表面涂了一层蓝色的蝴蝶鳞粉,放在阳光下一照,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祁雁把面具扣在脸上,将带子系在脑后,面具严丝合缝,尺寸正好。
苗霜:“有了此物,你也可以寨子里随意进出,反正你腿也好了,不妨四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当然,尽量少在人前出现。”
“夫人给我这面具,恐怕不仅仅是想放我自由,让我参加你们的节日吧?”
苗霜挑了挑眉:“那是自然,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夫人尽管吩咐,我务必办妥。”
“你都不问问是什么?”
“刀山火海也无惧。”
“刀山火海却用不着你蹚,你只需要帮我留意一下寨子里的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祁雁瞬间明白了什么:“你是怕有人在节日上捣乱?”
苗霜点了点头:“若是其他节日,我倒也不必担心,可四月八不同,四月八设立之初,就是为了纪念一位英雄,上古时期,这位英雄带领族人起义,推翻暴政,义军一路高歌猛进,英雄却不幸战死,那日正是四月初八,族人们为了祭奠他,每一年的四月初八都会自发地为他举行祭祀仪式,久而久之,就成为节日流传了下来。”
“起义……”祁雁微微皱眉,“那位已死的款首,对我们来说是反叛,但对你们来说,就是起义。”
“没错,所以才必须要在四月八到来之前选出新任款首,不然这一天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虽然上任款首的支持者都被我杀得差不多了,四月八现在也只是欢庆节日,但谁都知道它的来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
祁雁想了想道:“新任款首也才上任不久……这个节骨眼上,这节日是必须要过吗?”
“这是族中流传千年的传统,若是不过,只怕会引起更多人的不满,两害相权取其轻。”
祁雁点头:“我明白了。”
“放心,他们就算真的想做什么,也是冲我来,那天我要进行一整套的祭祀仪式,难免顾不过来,你和赵戎他们几个在暗处盯梢,只要别让人干扰到我就行,其他的都不必管。”
“哦?”祁雁听了最后这句,不禁一笑,“看来夫人一开始留下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给你干活吧?”
“那不然呢?我可不养闲人。”
“可夫人为何不找几个信得过的苗民,反而把这种重要的事,交给我们这几个汉人?”
“族里的人,我一个也信不过,”苗霜并不避讳地说,“你的几个部下么,我其实也信不过,不过他们既服从于你,你就得替他们担责,他们若是办坏了事……”
他用手指在祁雁心口戳了戳:“我罚的是你。”
第73章 第 73 章 怎么罚?夫人不妨细说。……
祁雁顺势便捉住了他的手, 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罚我?怎么罚?夫人不妨细说。”
苗霜眯了眯眼,手腕一转从他掌中挣脱,指尖顺着心口一路向上划, 经过锁骨,直至挑起他的下巴:“那自然是……”
“鸣川兄!鸣川兄——!”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苗霜还没说完的话, 他嘴角轻轻一抽,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淡了下来。
真是扫兴。
早不回晚不回, 偏偏这个时候回。
赵戎兴冲冲地跑上山来,推开院门就闯进了小院,浑然不知自己搅扰了谁的兴致。
一抬头看到站在吊脚楼门口的两人,暧昧气氛萦绕未散,他瞬间变了脸色,猛地拔出刀来:“你谁!竟敢趁着鸣川兄不在调戏他的夫人!”
祁雁:“……”
不光被搅扰雅兴还被当成外来者的祁将军几乎有种把这个家伙从哪来扔回哪去的冲动,好悬才忍住了,摘下脸上的面具,冷冷看着他。
“啊……是、是将军您啊, 哈哈……”赵戎尴尬地挠了挠头,赶紧收起刀, 装作很忙地左顾右盼,“您也真是的,在家里戴什么面具……”
“只是试戴了一下,也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祁雁不咸不淡地说。
“抱歉抱歉,是我太急着见您了,”赵戎赶紧认错, “我刚刚竟把您认成了某个以前见过的人,可现在再想,竟也记不起究竟认成谁了, 夫人这东西还真是神奇。”
苗霜笑意森然:“拍马屁也没用。”
这时,姜茂背着向久也进了小院,向久一看到苗霜,立刻挣扎着跳下地来,一瘸一拐地跑上楼扑进他怀里,号啕大哭:“阿那!”
姜茂:“……”
赵戎:“……”
都说小孩翻脸比翻书还快,却也太夸张了,小医仙在医馆坐诊时始终伪装得像个小大人似的,终于还是憋不住满肚子的委屈,一见苗霜就眼泪决堤,好像要把过去一个月强忍的眼泪全哭出来。
几个军营里出来的家伙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束手无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抬头望天。
苗霜蹲在地上,轻轻拍着向久的后背,放缓了声音:“怎么了这么委屈,他们欺负你了?”
赵戎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苍天可鉴!绝对没有!”
向久抽抽搭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才红着眼睛说:“我……被马颠了一路,屁股都磨破了!呜呜……”
姜茂看着正找家长告状的可怜小孩,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澄清一下:“我们本来觉得时间还充裕,返程打算慢行,可圣子说离四月初八已经没几天了,他要早点回寨子做准备,我们只好催马疾奔……自然颠簸了些。”
苗霜眉尾一扬:“就因为这个?”
“什么叫‘就’!”向久才有点忍住的眼泪又哗一下涌了出来,“阿那坏人!把我派去那么远的地方让我给汉人治病,我屁股磨破了都不心疼我!”
“……好好好,心疼你心疼你,”苗霜无奈,牵着对方的手起身,“过来我给你看看。”
他带着向久回了房间,祁雁走下楼梯,来到院中,四下环顾,却感觉少了点什么,皱眉道:“孟叔呢?”
赵戎姜茂和圣子都回来了,却不见孟永良。
老孟本来年纪就不小了,一路奔波远赴大疫之地,去了却没回来,没法让人不多想。
他心里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听赵戎道:“将军别担心,老孟没事,他去益州大营了。”
“益州大营?”祁雁一顿,“去那里做什么?”
益州是剑南道最大的州,人口众多,节度使府就设立在此处。
“是这样,前些日子我们任务完成得差不多,本来都准备返程了,没想到那位剑南道节度使突然找上我们,问我们能不能去一趟军营,给他手下病重的士兵们治病。”
祁雁:“你们见到了那位节度使本人?”
“可不是吗,他亲自来的呢!他说本想把那些人送过来,可又怕一路奔波病情加重,死在路上,便来请我们去军营出诊。”
祁雁皱了皱眉:“疫病竟已传到了益州……”
赵戎:“说的就是,我们得知以后也吓了一跳,益州多少人口,那疫病要是爆发起来,不得了啊!那位节度使说,还好我们的药方传到了周边各州县,那些病情不太严重的,服过药后都有很大好转,疫病及时控制住了,只是病重的人一时半会儿却好不起来,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所以亲自来请人。”
“那你们怎么回的?”
“当然是答应了啊!您让我们卖他一个人情,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卖人情的,绝佳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赵戎激动得眉飞色舞:“我们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去益州大营,不过……圣子却说他不想去,我们一想觉得也对,军营那种地方,确实不适合小孩去,反正这段时间老孟也学会了煎那药的方法,我们就分头行动,姜茂和老孟一起去了军营,我留下来保护圣子,留在普州继续给那些病人看病。”
祁雁对这个分工表示认可,不用问,这肯定是姜茂的主意。
姜茂适时地接话道:“我和老孟到了军营以后,节度使主动提供了药材,老孟就着手给他们治病,大巫给的虫子繁殖得很快,虽然总共只有那么几罐,却怎么用也不见少。”
“这期间,我在军营里四处走了走,发现果然如将军所说,益州营的实际人数远超明面上的人数,一些士兵很显然就是今年新招的,他们说,他们本是来剑南逃难的流民,走投无路,看到官府发布的募兵令,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进了兵营,训练虽辛苦,却能吃饱穿暖,还有军饷能救济家人,他们也知足了。”
“我观军营里气氛不错,那些人虽病重,却并不消沉,发烧说胡话都吵着要喝酒吃暖锅,老孟给他们治了两天,他们迅速好转起来,节度使很是高兴,拿出陈酿请我们,还有他们当地特有的辣味暖锅。”
赵戎在旁边听得直流口水:“辣暖锅到底什么味儿啊?好不好吃?真是后悔,怎么就让你去了呢,你也真不够意思,都不说带点回来给我尝尝。”
“……路那么远,怎么带?”姜茂瞥他一眼,“你都问了三四次了,这茬能不能过去?”
赵戎一撇嘴,不说话了,姜茂继续道:“饭桌上,我们都喝了酒,节度使有些醉了,跟我们说了很多,还提到了将军您。”
祁雁:“我?”
姜茂点点头:“他说祁将军确乎人中之龙,之前您去剑南调兵,他给了您两万人,本以为定要损失惨重,没想到回来以后清点人数,只有那么几百伤亡。”
“参战的士兵们回来以后连吹了三天三夜,说苗民彪悍,没想到将军您比那些苗民更猛,直杀入寨中取了那款首首级,款首一死,人心大乱,他们乘胜追击,一直追到了南照边境,杀了南照军队一个措手不及,以少碰多,竟让对方抱头鼠窜,宰了两个将领,歼近万人,杀得那叫一个痛快。”
祁雁抿了抿唇,这些早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很难说没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再怎么吹嘘他,他也不想再听:“然后呢?”
“节度使说,他以前还不大看得起您,觉得说您以一敌千都是吹出来的,这回他才是真的信了,可惜天妒英才,狗皇帝昏庸无能,滥杀无辜,忠臣良将受尽其害,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火会烧到他头上,他要早作准备。”
“他觉得我们肯深入疫区治疫,舍生忘死,料定我们不是坏人,和我们聊得也算投机,不怕跟我们透露这些,反正狗皇帝要是敢对他下手,他抄起家伙就是干,管他是输是赢,先打了再说。”
“这人的脾气当真火爆,和我们吃一顿饭,所有看不顺眼的都成了龟儿子,老季家的先人板板都要被日穿了,将军,你只是说他性情豪爽,未免也太保守了。”
祁雁:“……”
“再之后,老孟就借机留在了军营,给他们当个军医,节度使还叫我也留下来,我怕真答应了反而暴露我们的目的,弄巧成拙,便说自己还有要事在身,离开了益州,回去找赵戎他们汇合。”
祁雁对他的处理方式没有意见,剑南节度使虽然看上去率直火爆,实则胆大心细,让孟永良留下已经足够,没必要冒进。
“你们都做得不错,”他道,“庆祝你们回来,今晚给你们设庆功宴。”
“庆功宴?好啊!”赵戎举双手双脚支持,“这苗寨有暖锅吃吗?我想吃暖锅!”
“……什么天气你吃暖锅?”
“和天气有什么关系,冬天吃,夏天也要吃,更何况这还没到夏天呢。”
“区区暖锅算什么,到了四月八那天,你们能吃上更好的。”苗霜从屋里出来,开口道。
“四月八……圣子说四月八,大巫也说四月八,这四月八到底是什么日子?”赵戎不解地问。
苗霜才懒得再说一遍,他看了看祁雁,祁雁只好把从他那听到的话再跟赵戎他们转述一遍。
赵戎听完,拿起挂在腰间的面具,恍然大悟:“意思是,给我们这玩意,是要让我们干活?”
“难不成白给你们?”苗霜抱着胳膊,“不过,我明明给出去三张面具,现在却只回来了两个人,少的这一份怎么解决,将军,你说呢?”
祁雁想了想道:“不如……我今夜补偿夫人可好?”
“怎么补偿?”
“那由夫人定。”
苗霜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赵戎也招了招手,示意姜茂附耳过来,压低声音道:“我说,我怎么感觉咱俩……咱仨,还有老孟,成了他们取乐的一环呢?”
“不用感觉,”姜茂淡定地说,“就是。”
第74章 第 74 章 将军你是不是对夫人爱得……
“唉, ”赵戎深深叹气,“以前在军营的时候,将军也不这样啊, 真想不到将军成亲以后居然……一口一个夫人,啧啧。”
“你羡慕了?”
“那怎么能叫羡慕呢?”
“那就是嫉妒。”
“你这人, 到底会不会说话?”
“我是实话实说,”姜茂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羡慕就早点成家,自己找个夫人。”
“你快拉倒吧,咱们这种人,脑袋挂在裤腰上,指不定哪天就死了,若真娶了夫人,难道让夫人守寡?”
“那你就找个同类,大家都指不定哪天会死,谁也别嫌弃谁。”
“同类?你啊?”赵戎扭头看他, 摸了摸下巴,“别说, 也还不错,虽然你是个男的,但我不挑。”
“……”姜茂成功被他恶心到了,用刀柄把他拨到一边,“滚。”
“哎,你别走啊!”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苗霜结束了耳语,问祁雁道:“我的主意怎么样,将军敢不敢接?”
“有何不敢?不过夫人这意思, 是同意我喝酒了?”
“反正你也不喝药了,今天就让你破一次例。”
祁雁不禁微笑起来:“那我提前谢过夫人。”
苗霜挑了挑眉,心说谢未免太早,别等下追悔莫及。
“阿那,”向久也从屋里出来了,他揉着自己的屁股,刚才被苗霜一番医治,已经不怎么疼了,“你们在聊什么?我刚刚听到‘暖锅’,去普州一个月都没吃了,我也想吃。”
“圣子是此行最大的功臣,既然圣子想吃,那我们就吃。”
向久笑逐颜开,瞬间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了:“谢谢阿那!”
苗霜让明秋去吩咐了厨子,傍晚时分,一道酸汤鱼暖锅端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暖锅下的小炉煨着火,香气立刻吸引了赵戎的注意,他凑上前来,惊喜道:“居然真的有?”
“给你们尝尝我们苗寨的暖锅,不输那蜀地之味,”苗霜取来两坛酒,放在桌上,“还有这酒,我请你们。”
向久兴高采烈地蹿上椅子:“阿那我也要!”
赵戎看向他:“小孩也能喝酒?”
向久把嘴一撇:“看不起谁呢!”
“我们苗人自幼喝酒,家家户户都会酿酒,”苗霜将那酒倒在碗中,“今年新酿的糯米酒,尝尝看。”
那酒色泽微浊,比乳白略清,赵戎当即端起一碗,喝了一大口:“哇,这酒好甜啊!”
望着这一桌酒菜,他赞不绝口:“这大概就是那什么什么酒……什么什么炉?”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姜茂挨着他坐下,“没读过几本圣贤书,就别在这里掉书袋,丢人。”
“嘿你这人……”
祁雁和苗霜坐在了他们对面,一张圆桌容下他们五个人,热热闹闹,诱人的红酸汤在锅里翻滚,雪白的鱼肉浮浮沉沉。
苗霜取了小碗,从锅里舀了一勺汤:“吃前先喝汤。”
他把那碗汤递给了向久,赵戎也有样学样,给自己舀了碗汤喝,冒着热气的酸汤入喉,烫得他直吐舌头:“好辣,好酸!好爽!”
姜茂也尝了口,苗霜问:“比起你们在益州吃的,如何?”
姜茂点头:“毫不逊色,更胜一筹。”
“虽然没尝到蜀地的暖锅,不过这苗寨的也不错嘛,”赵戎感觉自己这一趟南下之行算是值了,“以前却不知道,这暖锅还能用来煮鱼。”
锅上架着一碗蘸水,向久直接站在了石凳上,伸出胳膊夹了块鱼肉,蘸一点蘸水:“还是家里的饭最香。”
“要论吃辣,黔地才是鼻祖,而你竟去蜀地找。”苗霜道。
“真的?”赵戎一个北方人,对这些知之甚少,他冲苗霜抱拳,“我先谢过大巫款待!”
几人吃着这鲜辣味美的酸汤鱼,过了一会儿,赵戎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们在普州时,遇到一个道士,自称景行,他说他以前见过将军和夫人,这事是真是假?”
“景行?”祁雁筷尖一顿,“他去普州了?”
“你们还真认识啊?”赵戎不禁有些后怕,“还好我们把人救了,不然的话,不得后悔死?”
“他怎么了?”
赵戎把在普州遇到景行的事跟他们说了,苗霜道:“他还真会给自己添麻烦,他只是个道士,又不会行医治病,上赶着去送死,就算你们没救下他,那也是他自讨苦吃。”
“话虽这么说,可济世度人的确是那些道士的作风,既然一心向道,自不畏前路艰险,将生死置之度外,便是龙潭虎穴也闯得。”祁雁道。
苗霜:“哈?”
真不愧是愿意以身祭道的鸣川师兄能说出来的话,他轻哼了声:“我看将军倒是和那道士很投缘,不如去投奔景行,跟着他修道得了。”
“我杀孽太重,只怕道祖不收。”
“若是收,你就真去了?”
“那夫人也得同我一起。”
“……”
赵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呃……”
他要不还是不说话了吧。
他和姜茂完全插不进那两人的拌嘴,只好闷头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算吵好了,苗霜又开了一坛酒:“只是吃饭却也没意思,不如按你们汉人的玩法,来猜拳如何?”
“猜拳?苗寨也玩这个吗?”赵戎撸起袖子就要开干,“好啊!吟诗作赋我不会,论猜拳,我可是不会输的!”
姜茂:“知道你在军营里没干正事了,逮着机会就去喝酒划拳。”
“你懂什么,这叫苦中作乐,”赵戎得意洋洋道,“怎么样,输了就喝?将军今日能喝酒,我非灌死他不可。”
苗霜:“先别着急,光是喝酒也没新意,我还有更有趣的玩法。”
“怎么说?”
“输了的人除了选择喝酒,还可以选择回答问题,或是做一件事,问题和事情都由赢者指定,若是选问题,必须如实作答,这叫‘肝胆相照’,若是选做事,必须完成,这叫‘浑身是胆’。”
“这个好!”赵戎拍手叫好,“不过,什么问题,什么事情都行吗?”
“自然不可太过火,比如让人砍下季渊的项上人头,这可是做不到的。”
“那怎么确定他说的是实话?”
苗霜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只蛊虫:“此物名为‘真言蛊’,是一种虫子的蛹。”
他说着将虫蛹放在手心,那蛹竟自己立了起来:“这蛹通常情况下都是立着,若是检测到人说谎,脉搏加快,它就会立刻躺倒。”
“比如——”他做出演示,“季渊是个好皇帝。”
立着的虫蛹晃了一下,在他手中躺倒。
“这也太神奇了!”赵戎瞪大双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输了的人若是选了回答问题却撒谎,则惩罚加倍,需连喝三碗,若是选择做事却退缩,也要连喝三碗,”苗霜笑吟吟道,“怎么样,诸位敢不敢一试?我这里酒管够,我这米酒看似不醉人,后劲却大,若是不想喝醉了出丑,还需实话实说。”
“不算圣子,我们两两一组,随意选择对手,但必须一对一,且不能与上一轮重复,”苗霜的视线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谁先来?”
“我来!”赵戎自告奋勇,“夫人,得罪了!”
祁雁看向苗霜,刚刚苗霜说要在酒桌上玩个游戏,却没说是什么,问他敢不敢应,他自然答应了,但没想到苗霜会选划拳。
天已经完全黑了,月色打在他身上,即便是划拳也显得优雅从容。
走神的功夫,那边已经结束了战斗,果不其然苗霜输了,又或是故意放水,赵戎兴奋得两眼放光:“快选,快选!”
苗霜丝毫不慌:“我选‘肝胆相照’。”
他将虫蛹拿起来立在手心:“问吧。”
第一个问题,赵戎不敢问得太过,斟酌了一会儿:“那我就问……夫人今年多大年纪?”
“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弱冠之年,若是过了苗年,那就是二十一。”
虫蛹稳稳立在掌心,没有丝毫变化。
姜茂正在捞锅里的鱼吃,抬头看了赵戎一眼:“你这问题,是故意送吗?”
“哎呀,这不是才刚开始,放不开吗。”
姜茂放下筷子,转向祁雁:“将军,咱俩来。”
划拳的游戏军营里经常玩,大家都是熟手了,这回是祁雁赢了,姜茂果断端起酒碗:“我选喝酒。”
赵戎不满道:“不是,你还说我呢,你这人真没意思!”
游戏很快经过几轮,众人各自有输有赢,渐渐进入了状态,这一把又是赵戎赢了,祁雁想了想道:“肝胆相照。”
“好啊!将军敢选肝胆相照,”姜茂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就在这等着他了,“那我就问——将军上一次和夫人咳咳!是在什么时候?”
谁都懂这个“咳咳”是什么,祁雁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昨夜。”
“好哇!”向久突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阿那你坏蛋!把我派出去治疫病,自己却和他在家里逍遥快活!我生气了!我要把你的鱼都吃掉!”
苗霜丝毫不为所动:“吃就吃呗,不够再给你加两条。”
向久狠狠扭过小脸:“哼!”
游戏继续,这回轮到苗霜赢了,姜茂选了浑身是胆,苗霜道:“把腰带解了再扎上。”
姜茂:“……”
这个要求对普通人来说完全没有难度,然而姜茂只有一只胳膊。
“哈哈哈哈!”赵戎笑得直捶他肩膀,丝毫不因为他是个残疾人而怜惜他,幸灾乐祸,“你小子也有今天!”
姜茂沉默半晌,单手解开了腰带,又尝试单手系回去,平常就难做到,今天喝了酒,更是怎么也系不上,终于他放弃了:“我喝酒。”
他连喝三大碗,感觉有点眼冒金星了,最后还是赵戎帮他系上了腰带。
再玩过一轮,赵戎迫不及待地选了祁雁当对手,酒意正酣,他一条腿踩在石凳上,借着月色跟对方划拳:“两相好啊!五魁首啊!七巧会啊!将军你又输了——!”
祁雁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接连输给他,只能归咎于自己的运气有亿点差,他故作淡定,不信邪道:“肝胆相照。”
“我来问!”赵戎已经喝多了,酒劲上头,踩着石凳的那条腿一用力,整个人直接站了上去,扯着嗓子喊道,“将军你是不是对夫人爱得死!去!活!来!”
第75章 第 75 章 情蛊的情是情趣的情
这话一出口,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向他投来,连闷头吃饭的向久都惊呆了。
“你们看我干啥?”赵戎站在凳子上摇摇晃晃,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栽下来, “将军,快回答问题啊!”
祁雁下意识地看向苗霜, 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没……”
才刚说了一个“没”字,掌心的虫蛹就是一晃, 干脆利落地躺倒了。
祁雁:“……”
“哈哈哈!将军你撒谎了!”赵戎激动地从石凳上跳了下来,抄起酒坛猛猛倒了三大碗酒,放在祁雁面前,“喝!”
祁雁的表情相当精彩。
什么东西,他爱苗霜爱得死去活来??
开什么玩笑。
他看着掌心嚣张躺平的虫蛹,合理怀疑这东西是受苗霜控制的,世上真的有一种虫子能测谎吗?怕不是苗霜想让它躺就躺,想让它立就立。
见他半天不动,赵戎开始耍酒疯了:“将军, 你怎么还不喝啊?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你天天夫人长、夫人短, 那眼睛恨不得长到夫人身上去了,我们哥几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居然还不承认——是不是啊,小姜?老孟!”
明明年纪比他大却被他喊“小姜”的姜茂不想理他,远在益州的老孟想理也没法理他。
一旁的向久张大了嘴巴, 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祁雁感觉到苗霜的注视正停在自己身上,他要是解释,只怕会越描越黑, 干脆什么都不说了,端起酒碗,将满满一碗米酒一饮而尽。
“好!”赵戎在旁边拍手叫好,还添油加醋地给他配音,“我,祁雁!为自己的不坦诚感到深刻忏悔!自罚三碗,这是第一碗——”
祁雁端起第二碗酒。
赵戎:“这是第二碗!我祁雁对夫人情之深意之切,苍天可鉴,日月为证!我对夫人爱得死心塌地、死去活来、死灰复燃、死而后已!”
姜茂赶紧推了他一把:“瞎说八道什么呢!”
祁雁端起第三碗酒。
赵戎:“第三碗!我祁雁,要和夫人苗霜厮守终生,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好!鼓掌!”
他自己把巴掌拍得震天响,一扭头,却发现根本没人应和:“你们怎么不鼓掌啊?”
姜茂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向久则从凳子上跳了下来:“那个,我吃好了,要回去睡觉了,你们继续!”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路了。
祁雁连干三碗酒,感觉自己开始发飘了,他完全不敢去看苗霜的脸,满脑子都是“爱得死去活来”。
或许是酒劲上头,即便是他也要自我怀疑了,那真言蛊验出来的该不会真是真的吧,他真对苗霜爱得死去活来不成?
他忍不住摸了摸喉结边的小痣。
可这情蛊,并没变红啊……
正犯嘀咕间,苗霜已经和姜茂结束了这一轮的划拳,苗霜遗憾败北:“我选浑身是胆。”
姜茂的眼睛顿时亮了,正等着报那解腰带之仇,他清清嗓子:“那就请夫人亲将军一口。”
“哈?”最先有反应的竟是赵戎,他扒着对方的肩膀,“你小子,深藏不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姜茂忍不住往后躲:“一身酒气,离我远点。”
“只亲一口?”苗霜直接来了个反客为主,似笑非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下次记得换个有挑战性的要求。”
说罢,他端起酒碗含了一口酒,扳过祁雁的脸就覆上唇去。
赵戎在旁边激动得直嚷嚷:“哦哦哦哦——!!”
祁雁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口酒已经强行渡进嘴里,米酒清冽甘甜,无比顺畅地滚过喉间,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而后他才尝到随酒一道探入的灵活的舌,深吻犹如掠夺一般长驱直入,让人无法抵抗。
苗霜的味道似乎比那酒还甜,比酒更能醉人,甚至不需要什么技巧,只是这般随意地贴上来,舌尖轻轻他在唇齿间扫一扫,就能勾得人神魂颠倒,仿佛喝醉了般。
祁雁感觉自己已经醉了。
不然他怎么能忘了身边还有人看着,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却肆无忌惮地在这里和苗霜接吻,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吵闹声入不了他的耳,闲杂人等进不了他的眼,世界里仿佛只剩下苗霜,和苗霜的吻。
细细密密的啃咬落在唇瓣上,带着些微酒气的呼吸彼此交融,缠绵萦绕,纠葛不休。
祁雁下意识地扣住他的腰,几乎有些难以自制,险些就顺着这前奏一路进行下去,直到怀中一冷,苗霜将自己抽离出去:“说好的只亲一下。”
祁雁骤然惊醒,这才想起自己还坐在饭桌上,颇有些局促地偏过头去,用喝酒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都在干些什么……
居然当着部下的面和苗霜接吻,他可真是喝多了。
姜茂露出一个敬佩的眼神,感觉将军没在人前展露过的一面全被大巫开发出来了,也不知道是该说大巫太厉害,还是将军陷得太深。
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酒还有不少,几人继续喝酒划拳,苗霜赢了赵戎一次,赵戎酒壮怂人胆,选了浑身是胆。
选完了,又后悔,双手合十乞求道:“大巫手下留情啊!”
苗霜:“蛙跳三十个。”
赵戎一声惨叫:“啊!!”
自己作的死哭着也要作完,他哭丧着脸到旁边找了一块空地,双手背在身后开始跳:“一,二……”
他喝了一肚子酒,没跳几下,就感觉胃都要颠出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行了,我喝酒!”
也不知道颠吐和再喝点哪个更痛苦,姜茂全无同情心地看了他一眼,端起酒碗:“我也喝酒。”
祁雁:“……”
好不容易赢了一次,居然不给他报仇的机会。
赵戎又灌了三大碗,感觉酒已经灌到嗓子眼了,噎得他只打酒嗝,他拉过好兄弟的手:“不行了,我不跟他俩玩了,咱俩来。”
苗霜看向祁雁,伸出手:“来吧,将军。”
祁雁本来已经放弃了挣扎,却没想到只喊了一个数,竟直接赢了,他有点惊讶,又有点期待地看着对方,等待他做出选择。
苗霜抓起虫蛹:“肝胆相照。”
祁雁的心脏不禁快跳了两下,苗霜居然选肝胆相照,这绝佳的机会,失不再来。
他斟酌良久,精挑细选,问了一个自己当下最关心的问题,压低了声音:“你给我种的情蛊,究竟什么情况下才会变红?”
“这个问题啊……”苗霜好像并不意外,他拎起酒坛倒了三碗酒,端着酒碗冲他示意,“我喝酒。”
祁雁:“……”
居然拒绝回答!
他不禁有些咬牙切齿,怀疑某人是故意定的这个规则,这一晚上苗霜虽然输赢参半,可每次被问的问题都能答得上来,被要求做的事也都能完成,玩到现在还没怎么被罚酒。
这些苗人自幼饮酒,酒量不可能差,现在喝上三碗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分明就是在投机取巧!
祁雁沉着脸色扭过头去,自顾自闷了一口酒。
这时,旁边的叫喊声才停下来,赵戎大抵是喝高了,常胜将军也开始连败,姜茂毫不手软:“转圈三十个。”
“啊?!”赵戎一声哀嚎,“你个叛徒!我相信你才和你玩的!”
“少废话,快转。”
赵戎带着被好兄弟背刺的怨愤和绝望去一边转圈,圈是转完了,人也晕菜了,他指着不停旋转的夜空:“今晚……好多星星啊,这太阳……怎么还有两个,呕——!”
他急忙捂住自己的嘴,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不行了,我要去茅厕……呕!姜茂你给我等着!呕——”
明秋很有眼力价地跟了上去,苗霜熄灭了炉子里的火,锅里的鱼和菜都已经被捞干净了,酒也喝得七七八八。
“不如今天就到这吧,”他站起身来,“姜茂,等下你扶赵戎回去,还住你们上次住过的那间屋子,我让明秋给你们烧些热水,你们简单收拾一下。”
姜茂点点头:“交给我吧。”
他虽然也输了不少,但自从苗霜让他扎裤腰带他就学乖了,见势不妙直接喝酒,只用喝一碗,不像某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家伙,硬倔。
这么一匀下来,他喝得还没有赵戎多。
人哪,果然不能心存侥幸。
这顿吵闹的晚饭终于散了,姜茂把赵戎扶回房间,赵戎路都走不稳了,还在那里嘟囔:“我没、没醉……我还能喝!我一定要……”
明秋开始收拾桌子,苗霜打了个哈欠,闲庭信步地往屋里走,祁雁跟在他身后:“夫人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苗霜回过头来:“解释什么?”
祁雁:“解释你为什么要骗我。”
虽然苗霜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却也猜到了,情蛊一事,苗霜绝对撒了谎,不然不会怕蛊虫测谎。
“我骗你什么?”苗霜一歪头,“酒桌上的事,当不得真。”
“那你的真言蛊也当不得真喽?”祁雁再上前一步,伸手撑住墙,将他困在了自己和墙壁之间,“告诉我,情蛊到底什么情况下才会变红?”
他漆黑双眸直直盯住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溺入其中。
苗霜看他这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们这些汉人,想象力就是丰富,听到‘情蛊’就想到爱情,你就不能仔细想想,我若真有这么好用的蛊,为何不直接下给季渊,让他对我爱得死心塌地,再为我去死,将江山拱手相让,岂不一举两得?”
祁雁眸色一暗:“你敢!”
苗霜指尖触上他喉结边的小痣,在上面轻轻摩挲:“将军还说没对我爱得死去活来,我都告诉你情蛊是假的了,你还不准我给别人用。”
他顺势靠近他怀里,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有没有可能,情蛊的‘情’不是爱情的情,而是情趣的情?”
第76章 第 76 章 他就是喜欢苗霜了,又如……
祁雁眉头拧紧:“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所谓情蛊, 不过是情趣所用,能提升愉悦感,仅靠一只蛊虫就能让你爱上我?那除非是虫子蛀了你的脑子, 把你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成为人傀供我驱使。”
许久没有提起过这两个字了, 如今再听,不禁让人头皮发麻, 祁雁不愿细想:“你是说,你的蛊虫控制不了我的思想,也验不出我是不是喜欢你。”
“自然,”苗霜指尖用力,按压他喉结边的蛊虫,“至于它什么时候会变红……当然是你觉得舒服的时候。”
难以形容的刺激感席卷而来,让祁雁呼吸停滞了一瞬,喉咙里滚出不由自主的闷哼。
“你现在感觉舒服吗,将军?”苗霜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 指尖还在抠弄那只蛊虫,“现在, 它变红了。”
祁雁:“……”
他一把拉开苗霜的手,凑到铜镜前,果然看到那颗暗色的小痣开始泛红,像是血的颜色。
“你越舒服,它就越红,”苗霜笑得十分促狭,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一脸要杀了我的厌恶表情,脖子上的痣却红得要烧着了,我越看越觉得高兴, 边恨边做是什么滋味,将军,是不是欲罢不能?”
他每说一句,祁雁浑身的汗毛就立起一分,只感觉头皮都要炸了,本就因喝酒而活络的气血翻涌不止,他嗓音发抖,耳根火燎一般烫了起来:“你……!”
苗霜凑近了他,在他耳边呼了口热气:“是不是每次都恨不得把我干|死在床上,以解心头之恨?”
祁雁面色一阵扭曲,想不通这个家伙是怎么面不改色地把这种话说出口的,真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从这个角度讲,说情蛊能让你爱上我也没说错,爱上和我做怎么不算爱上呢?你每次觉得舒服,都会被情蛊记下,下一次会在它的刺激中觉得更舒服,久而久之,便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再也离不开我,再也爱不上别人。”
苗霜笑着看他:“这世上除了我,再也没有人能让你觉得舒服,你从身到心完完全全属于我——怎么样,我这情蛊,将军可还满意?”
祁雁怒火中烧,咬牙切齿:“苗霜!”
他狠狠将对方抵在墙上,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
“我什么?”苗霜幸灾乐祸,“谁叫将军自制力这么差,你若少和我做几次,情蛊的效果就不会这样深,现在才醒悟可太迟了,食髓知味,积重难返,除非你出家当个和尚,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情蛊的影响。”
祁雁:“??”
明明一开始是苗霜强迫他和他做的,怎么现在倒打一耙,反而怪他意志不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