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雁出离愤怒了,只感觉面前这个家伙是如此可恶,那张嘴开开合合,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人火冒三丈。
他终于忍无可忍,狠狠堵住了苗霜的嘴,堵得严丝合缝,再不给他半点开口说话的机会。
这个吻来得突然,如果让苗霜找个词来形容,那他觉得应该称得上“凶恶”二字,他从中品尝到了气急败坏,感觉祁雁应该又想干|死他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腰间松松垮垮的衣带就被抽开,对方的手掐住了他的大腿。
换气的空档里,苗霜欲迎还拒道:“至少也先去床上吧。”
祁雁并不理会。
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现在只想给这个欺骗他又戏耍他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甚至顾不上那是不是正中了苗霜的下怀。
他强行抬起对方的腿,把他架到自己身上,漆黑眼眸中暗潮涌动,如同翻搅的波涛。
他对苗霜爱得死去活来?
笑话。
就算是又怎样?
纵然这个家伙总是喜怒无常,心情好的时候用虫子给他治伤,心情不好了又用虫子折磨他,总是捉弄他戏耍他拿他取乐,还把他当泊雁仙尊的替身……
但他就是喜欢了,又如何?
管他是男人还是苗人,是疯子还是虫子,只要他是苗霜,那就该是他的。
他就是喜欢了,无关这该死的蛊虫,也无关身体的愉快与否,他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不想讲任何道理。
他喜欢苗霜,且不准他喜欢别人,也不准别人喜欢他,他们既已成亲,就该全身心地属于彼此,容不下第三个人。
后背死死抵在墙上,苗霜无路可退,他双脚离地,身体悬空的感觉让他有种岌岌可危的欲坠感,情不自禁地绞紧了对方的腰。
全身的重量落在祁雁身上,让他整个人都要被钉穿了,他扶住对方的肩膀,低下头去吻他,祁雁眼眸中漆黑的暗流汹涌得要将他淹没,像是一头被点燃的野兽,发狂一般横冲直撞,蛮横无比地报复着他。
苗霜忍不住仰起头来,享受着这在还是仙尊的祁雁身上绝对品尝不到的滋味,他不知道他死以后修真界又发生了什么,才能把祁雁变成这副模样,不过身体的感觉告诉他,这并不坏。
无论是哪个祁雁他都喜欢,不理智地说,他甚至更喜欢现在这个。
不知道被折腾了多久,终于被放下来时,他几乎有些站不稳了,湿意顺着腿根往下流,像是米酒的颜色。
祁雁站在他身后,紧紧锁着他的腰,淡淡的酒气在空气中弥漫,好像让人又醉了一遍,他轻轻啃咬着苗霜的耳垂,用喑哑的嗓音在他耳边说:“夫人说我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我看夫人却也不比我好到哪去。”
“哈……”苗霜不住气喘,“看来我是把你治得太好了,将军而立之年还能这般龙精虎猛,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祁雁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我还没到而立之年。”
“却也差得不多。”
“夫人这意思,是嫌弃我年纪大喽?你若嫌弃,当初又何必与我成亲?”
想必那泊雁仙尊一定很年轻吧,都仙尊了,自是法力高强容颜不改,他这个武功尽失内力全无坐了半年轮椅好不容易才能爬起来走路的废人哪里比得上。
“怎么会呢,”苗霜笑得分外温柔,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都给你种生死蛊了,你我虽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得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年纪什么的,不重要。”
掌纹上的红线重叠在一起,不知是不是祁雁的错觉,他竟觉得掌心有些烫。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苗霜:“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自然是实话,我几时对你说过假话?”
祁雁震惊了:“你撒过的谎你自己数得过来吗?”
“……快点放开我,”苗霜笑意盈盈地咬了咬牙,耐心彻底告罄,“下次再敢用这个姿势,我就毒死你。”
“哪个姿势?”祁雁装作不懂,又冒犯了他两下,“你说现在这个?”
苗霜:“……”
祁雁只感觉腕间一凉,一柄森白的骨刃贴上他的手腕,再稍微用力一点,就能让他皮开肉绽。
“再不放开,就用你的血喂我的虫子。”苗霜威胁道。
祁雁依依不舍地撤出,放开了他。
明秋早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热水,苗霜赶紧去洗了个澡,浑身酒气,又被姓祁的一通折腾,他现在只想收拾干净睡觉。
祁雁来到铜镜前。
脖子上的小痣果然比之前更红了,殷红的一点落在皮肤上,仿佛一碰就会流出血来。
这次苗霜还真没骗他。
所以他那晚看到情蛊变红,是因为他们刚刚结束完酣战?
后来看到情蛊又变回原样,是因为他下楼烧了趟水,心情已然平复?
这东西还真……
祁雁神色复杂。
所以,苗霜不喜欢背对,除了想看到他的脸,该不会还是为了看到这颗痣吧……
看着情蛊一点点变红是什么感觉?这也太恶趣味了。
祁雁一阵恶寒,转头去找苗霜,看到他靠在浴桶里一副享受的模样,没忍住,把刚披上的衣服又脱了。
苗霜本来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来:“你干什么?”
“洗澡。”祁雁二话不说,径直跨进了浴桶。
浴桶虽然不小,但同时容下两个大男人还是有些拥挤,苗霜被迫给他让出位置,不满道:“谁准你进来的?”
祁雁缓缓坐下,桶里的水又升高了一截,淹到了苗霜的下巴,让他不得不坐直了身体,把腿蜷起。
“夫人享受完了就在这里沐浴解乏,为夫难道不行?别忘了为夫‘而立之年’,伺候夫人也是很累的,夫人可要尊老爱幼啊。”
苗霜:“……”
神经病吧。
他看某人精神抖擞,还能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哪里像很累了?
他笑眯眯道:“好好好,我尊老爱幼,既然将军想洗澡,我让给你便是。”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祁雁一把拉住,对方强行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来,浴桶里空间狭小,他想强行挣脱,却使不上力。
两个人四条腿困在这一个桶中,想不碰上都不可能,苗霜这一挣扎,不知碰上了哪一条,表情微变:“你没完了是吧?”
“什么没完了?”祁雁故作不解,拿起条毛巾来,“帮夫人洗澡,夫人不愿吗?”
浸了水的毛巾擦上苗霜露在水面外的肩膀,顺着手臂一路擦到掌心,擦得人身上痒,心里也痒。
苗霜懒得说话了,重新放松下来,反客为主道:“头发也洗洗。”
“……知道了,”祁雁抓过一块皂角,“不过这样不好操作,你离我近些。”
苗霜:“?”
他在对方的摆弄下被迫起身,改盘坐为跪坐,于是好巧不巧地,两人撞在了一起。
他沉默了下,低头看向水中,摇晃的水波之中两人轻轻摩擦,祁雁却没再对他做什么,只将那块皂角揉出泡沫来,帮他搓洗头发。
蒸腾的热气让人精神困乏,苗霜缓缓靠进他怀中,伸手抱住他的腰,在他唇边轻轻亲了亲。
第77章 第 77 章 祭神傩舞,刀梯火海……
祁雁指尖一顿。
苗霜把脑袋枕在他肩头, 合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祁雁舀了热水帮他冲洗头发上的泡沫,小心地护住他的耳朵, 不让水流进去。
雪白的发丝浸透了植物的香气,祁雁没忍住, 轻轻吻了吻他潮湿的鬓角,和因为热水熏蒸而微微泛红的耳尖。
帮他清洗完全身, 祁雁用浴巾把人一裹,抱回房间,又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心满意足地躺下休息。
*
这天晚上喝酒喝得太狠,第二天谁都没能起得来床,只有圣子兢兢业业,下了趟山,说去排演什么傩戏。
回来以后他询问才起床的苗霜:“阿那真的不用提前排演一下吗?”
“有什么好排演的?”苗霜懒洋洋道,“每年都是这么一出, 闭着眼睛也能演下来。”
“好吧,”向久只好不再劝他, 支支吾吾,眼神躲闪道,“那个……祭日之前,阿那还是稍微克制一下,至少要保证身体清洁,别、别让神灵不高兴。”
说完, 忙不迭地跑了。
祁雁正从屋里出来,刚好听见这么一句,他有些诧异地看向逃跑的圣子, 心说这话什么意思?
他自然是有帮苗霜清理干净的,哪里不清洁了?
苗霜打了个哈欠,完全不把向久的提醒放在心上,他才不信神灵真的存在,神若真的愿意窥探世间,又怎会容忍世人承受苦难?
当然,他不会在族人面前说这话,身为大巫,必要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他可以不信,却不能去破坏别人的信仰。
转眼就到了四月初八,按照苗霜的安排,几人分头行动,苗霜一早就和圣子一起出了门,而祁雁负责带着赵戎他们。
他把面具扣在脸上,道:“走吧。”
赵戎看了看他的那个面具,又看了看自己的:“大巫还真是差别对待,给您的面具都比给我们的精致。”
祁雁莫名其妙:“他是我夫人,不是你们的。”
“啧啧啧,”赵戎把身子一扭,把嘴一撇,“‘我才没有对夫人爱得死去活来’~”
祁雁:“……”
那天晚上喝了那么多,这货居然没断片?
他不想再搭理他了,推门离开了院子。
他们要去的地方在河对面,附近最高的那座山上,相传,那里是那位带领苗民起义的先祖埋骨之地,后来,人们就以那座山为中心,在四周的山上建起寨子,一座座吊脚楼依山而建,守护着英勇献身的先辈们,也在先辈们的见证下传承了一代又一代。
今日,所有的渔船都不打鱼了,负责运送往来苗民,祁雁他们登上了其中一条,撑船的老者热情地用苗语跟他们打招呼。
完全听不懂的赵戎一脸懵逼,心说坏了,该不会才刚上船就要露馅了吧,大巫只告诉他们偷偷混进去,可没说路上还有人跟他们搭话啊!
他下意识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祁雁,却见祁雁从容不迫地跟那老头攀谈起来,用的竟也是苗语。
赵戎:“?!”
完了,他们将军真的叛变了,连苗语都说得这么利索!
也不知道祁雁说了些什么,撑船的老者哈哈大笑起来,他看向前方开阔的河面,摇动船桨,唱起了山歌。
数不清的小船从四面八方而来,前去祭拜的苗民家家户户挑着竹篮,篮子里放着热腾腾的糯米饭,将最好的吃食敬献给先祖。
不知是谁最先唱起的山歌,一呼百应,此起彼伏,歌声在江面上串成一线,在山间回荡辗转,最终汇聚在山脚下,顺着陡峭的山路盘旋向上。
附近所有苗寨的苗民几乎都到齐了,许多人都不认识彼此,甚至从没见过面,但相同的目的让他们齐聚在此,不论男女老幼,皆亲如一家。
祁雁站在船上,抬头望向那座苍翠的山峰,身着各异的苗民顺着山路上山,远远望去,犹如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蜿蜒长龙。
很快他们乘坐的渔船也到了山脚,老人家放下他们,便要回对岸去接下一波人,祁雁用苗语冲他道了声谢,老者摆了摆手,摇着船桨走远了。
赵戎见附近没人注意他们,压低了声音:“鸣川兄,你刚刚跟那老头说了什么啊?你什么时候学的苗语?”
“日常寒暄而已,我也在苗寨待了这么长时间,听也该听会了吧。”
赵戎还要再问,祁雁却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废话了,我们快些上山。”
今天来的人相当多,对他们隐藏身份倒是十分有利,他们很容易就混进了人群当中。
上山的路陡峭又狭窄,最窄处仅可一人通行,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山去,粉身碎骨,可这些苗民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哪怕是小孩,都高高兴兴地拉着家人的手,在山路上蹦蹦跳跳。
上山的路实在漫长,前面的人和后面的人都在唱山歌,祁雁他们几个夹在中间,颇有些尴尬,虽然他们唱的歌听起来都差不多,据祁雁翻译,歌的内容就是在歌颂那位苗民先祖,但赵戎却不敢随便学,生怕自己哪个音发得不对,就被听出来自己是个卧底。
他只好闷头赶路,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歌声,起初他还以为是跟在他后面的苗民,听着听着觉得这声音实在耳熟,扭头一看,发现竟是姜茂。
赵戎震惊得瞪大双眼,姜茂却不理会他见鬼的表情,自顾自地唱完了那歌,竟是学得有模有样,以假乱真。
他的歌声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后方传来嬉笑之声,有个年轻的苗族姑娘在同伴的怂恿下挤上前来,主动和他搭话。
姜茂听不懂她的意思,最后还是祁雁替他解围:“我这阿弟虽然歌唱得不错,却不善言辞,人无趣得紧,姑娘不妨再考虑考虑,免得以后日日对着闷葫芦生气。”
苗族姑娘听了,不禁脸一红,扭头走掉了。
姜茂茫然地看着他们,全然不知自己被说了什么坏话。
等到祁雁跟他们解释,赵戎面色一阵扭曲:“都说这苗族姑娘喜欢靠对歌挑选如意郎君,没想到竟是真的?不过姜茂你是不是有病,没事瞎唱什么歌?咱俩才是铁哥们好不好。”
姜茂:“?”
不唱不对,唱了也不对?
事怎么那么多呢。
赵戎把他赶到了中间,以免他再被人搭话。
三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上了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休息,祁雁坐下来,长舒一口气。
但凡这节日再早个十天半月,他都爬不上这山。
祭拜一直持续了一整天,苗民们敲锣打鼓,热闹非凡,人们互相分享自家带来的饭食和酒,看起来一片其乐融融。
祁雁他们也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赵戎蹲在地上,打开一个包好的饭团:“我已经在附近转了好几圈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你们呢?”
姜茂:“我这边没有。”
祁雁也摇了摇头。
赵戎:“我觉着吧,大巫就是多余担心,再怎么说大巫也是大巫,我看这些苗民特别尊敬他们的先祖,当着先祖的面对大巫不利,他们怎么敢呢?”
“本来也只是以防万一而已,”祁雁道,“既然没发现什么异常,那就休息一下,祭祖仪式应该很快就要开始了,如果到仪式开始都没出现问题,那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原来现在还不算开始?”赵戎惊讶道,“对啊,好像一直没看见大巫呢。”
正说话间,远处忽然传来震天的鼓声,夕阳已落,一抹残辉斜照在山巅之上,映亮那刀梯上三十六柄明晃晃的刀锋。
三人同时投去视线,赵戎睁大了眼睛,伸手指去:“那是什么?”
始终未曾现身的大巫便在这激昂的鼓点中登了场,苗霜一身红衣,身上的银饰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流苏飞舞,白发被压在面具之后,赤着的脚腕上坠着银铃,虽然离得远,那铃声早淹没在鼓声之中,祁雁却仿佛听到了,听到那清脆悦耳的铃音敲击在他心头。
“傩戏……”他低声喃喃。
傩戏已经开场,苗霜持着刀,与面前的苗民对抗,这些苗民戴着狰狞丑陋的鬼面具,踏着夸张的舞步,张牙舞爪,步步紧逼。
祁雁很快看明白了,这演的应该就是“大傩逐疫”的景象,扮傩神驱逐疫鬼,这样的传统自古有之,却又被这些苗人赋予了新的含义,那些鬼既可指疫鬼,又可指欺压他们的敌人。
而苗霜所戴面具和他们都不一样,赤面獠牙,色彩鲜明,神秘又粗犷,当指傩神,或当年率领族人起义反抗暴政的苗民先祖。
苗霜很快被逼到了刀梯之下,四面皆敌,退无可退,他便飞身上了那刀梯,踩着刀刃拾级而上,雪亮的刀锋闪着寒光,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他赤脚踩之,却毫发无伤。
赵戎看得呆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没记错的话……大巫不会武功吧?他……怎么做到的?”
祁雁没有接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方向,虽然他知道大巫神通广大,却还是忍不住替他捏一把汗,那样高的刀梯,别说是踩着刀刃上去,就是不小心摔下来都能摔个半残。
他轻功还在的时候,或许还有胆量试试,现在么……苗霜明明不习武,竟能如履平地。
疫鬼们围在刀梯之下,看着上面的人,又跳又叫,端的是无可奈何,而苗霜早已爬到了刀梯顶端,他仰起头来,赤红傩面直视苍穹,以刀指天。
天色已暗,最后一缕夕阳余晖沉落在青山之后,却有一簇星火从天而降,燃蝶一般飘摇坠落,停驻在他刀尖。
苗霜猛地挥刀,那一颗星火化作万千烈焰,洒落大地,顷刻将四周烧成一片火海,魑魅魍魉皆在这火中烧得灰飞烟灭,四散奔逃。
苗霜便从那高高的刀梯之上一跃而下,赤脚踏入燃烧的烈火,火舌燎上他的衣角却不燃,舔舐他的皮肤却无恙,只有脚腕上的铃铛映着火光,坠在踝骨上晃动不止。
火光冲天,四野亮如白昼,他在这滔天火海中闲庭信步,手起刀落,斩尽邪鬼,纤细的身形因覆在脸上的傩面尽显凶悍与野性,白发被热浪扬起,竟与傩神浑然一体,毫不违和。
傩戏又演了许久才算落幕,傩神逼退疫鬼,人们战胜外敌,火渐渐熄了,欢庆之声却愈演愈烈,在这个注定不眠的夜晚直上云霄。
祁雁望着那个方向,许久不能回神,直到苗霜出现在他面前。
他已经摘了傩面,从“神”重新变回了“人”。
白皙的面容因烈火炙烤而微微泛红,苗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歪头道:“怎么,看傻了?”
第78章 第 78 章 坠崖。
祁雁回过神来。
他捏住对方的肩膀, 将他从头到脚认认真真打量了一遍:“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苗霜漫不经心地说,“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 逢年过节就要来一次,我演都演腻了, 他们居然看不腻。”
祁雁抿了抿唇。
上次他还说可以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呢,结果他只是比喻, 这些苗人却来真的。
“大巫大巫!”赵戎凑上前来,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做到脚踩刀刃毫发无伤,在火海中穿行不被烧着的?能不能跟我传授传授经验,我也想学!”
苗霜嫌弃地瞥他一眼:“那是我们苗疆秘术,怎可传授给你这外人?”
“啊?”赵戎一挠头,“我们还算外人啊……”
祁雁把这个碍事的家伙扒拉到一边,对苗霜道:“你没事就好,要不要吃点东西, 休息一下?”
“不了,我还得去长老们那里看看, 走个流程,”苗霜压低了声音,“你们在山上待了一天,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祁雁摇头:“没有。”
“那看来是我多心了,反正祭祀仪式已经完成,没你们什么事了, 这一天辛苦你们,接下来就随便走走,四处转转吧, 他们要到天亮才会离开。”
赵戎:“不辛苦不辛苦,我们还要感谢大巫,让我们看到了这么精彩的傩戏。”
“少在这拍我的马屁了,”苗霜不为所动,“行了,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晚点我再过来找你们。”
他说着就要离开,忽听得一道脆生生的童音:“阿那!”
向久朝他们跑来,呼哧呼哧地爬上他们所在的高地:“你们居然躲这么远,我找了你们好久!”
“圣子也来了,正好,你陪他们在附近逛逛。”
“啊……”向久显然很不情愿,“那好吧,阿那忙完了要第一时间回来找我们哦。”
苗霜揉了揉他的脑袋:“知道了。”
祁雁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问向久道:“圣子之前不是说去参加傩戏排演了吗,怎么我刚刚并没在场上看到你?”
“什么?”向久别开眼睛,支吾着说,“虽、虽然我没亲自上场,但我也是出力了的!”
“哦?”
“火种!那枚火种,是我提前向神灵祈来的,”向久一仰头,叉起了腰,十分认真地说,“火可是很重要的,有了火,人们才能吃上熟食,蒸出香喷喷的糯米饭,有了火,才能驱散那些讨厌的恶鬼!”
“这么厉害呢?”赵戎蹲下身来,逗小孩玩,“那枚火种从天而降,也是圣子搞的吗?怎么做到的?”
向久却把脸一撇,把胳膊一抱,骄傲道:“我才不会说呢,那是我们苗疆秘术,不会告诉你的。”
“你这口吻,还真是和大巫一模一样,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徒弟,”赵戎笑道,“不过我有个疑问,这傩神不就是神吗,怎么神还要向神祈火?”
向久颇为神气地哼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神和神也是不一样的,万物有灵,鬼神无处不在,他们也分好坏,分善恶,善灵为神,恶灵为鬼。鬼神们各司其职,譬如山神,庇佑山间生灵,譬如火神,赐予我们火种,譬如雨神,会行云布雨……至于鬼嘛,会带来灾祸、瘟疫,所以我们以傩戏祭神,请神驱鬼。”
“哦——”赵戎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我明白了,那刚刚大巫扮的是哪个神?”
“是……”向久道了句苗语。
赵戎茫然:“啊?”
“哎呀,我不知道用汉话怎么说啦!”向久不想再跟他讲下去了,“我饿了,你们有没有带吃的,分我一点。”
姜茂从竹篮里拿出一个饭团给他,向久大概是真饿了,捧着饭团,坐在石头上就吃了起来。
祁雁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斟酌着道:“他刚刚说的好像是个人名,还有……英雄的意思,我猜,应该就是指那位先祖吧?”
向久专心致志地啃着饭团,看起来并不想解答了。
“你这小孩,年纪不大,懂得倒不少。”赵戎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实在心痒,伸手就要去摸。
“……不准摸我的头!”向久立刻护住脑袋,“圣子的头岂是你想摸就摸的!没规矩!”
“嘿,”居然被一个小孩说没规矩,赵戎感觉自己很没面子,“刚刚苗霜不也摸你的头了吗?怎么给他摸不给我摸?”
“阿那是大巫,阿那当然可以摸圣子的头,但你不行!”向久义正辞严,“走开走开,不然我要生气了!”
“你这小鬼头……”
“好了,他不给摸就算了,他也不让我摸。”祁雁道。
赵戎只得作罢。
既然苗霜说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他们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意义,夜色已深,节日的氛围却丝毫不减,苗民们生起了篝火,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赵戎素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拉上姜茂就去看热闹,祁雁则留下来陪着向久,问他:“吃好了吗?再来一个?”
“不要了,”向久啃完了饭团,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抓住他的手指,“鸣川阿约,我带你去个地方,来不来?”
阿……约……
祁雁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没记错的话,“阿约”是叔叔的意思吧。
管苗霜叫哥哥,却管他叫叔叔,这画面为什么似曾相识?
见他没反应,向久又晃了晃他的胳膊:“来不来嘛?”
“来,”祁雁帮他擦掉嘴角沾着的饭粒,“圣子要带我去哪儿?”
向久却故意卖关子,只拽着他一路往前走,来到山路的尽头。
“你看,那里就是我们的寨子,”他伸着小手向前指去,“阿约觉得,像什么?”
群山隐没在夜色之中,弦月高悬,银辉尽洒,波光粼粼的河面像是游龙的背脊,苗寨中灯火点点,是不能参加祭神的苗民为家人留下的引路明灯。
祁雁以前从没注意过这些,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由灯火勾勒出的轮廓,不确定道:“像……蝴蝶?”
“对!阿约眼力真好,就是蝴蝶!”向久显得有些激动,“阿那说,我们的寨子就像一只蝴蝶,寨子里的我们,也像是一只只蝴蝶,总有一天我们会飞出大山,飞到外面去,守护我们的家乡自然重要,可外面的天地广阔,既然是蝴蝶,就不该永远在一朵花上盘旋,该飞去更远的地方。”
“有时候不是我们不想,只是我们不能,又或不敢,但这次,我努力走出去了!我治好了那些人的疫病,他们没有因为我是异族而排斥我,还叫我小医仙!”
向久说着,眼睛亮亮的,他攥着拳头,脸上满是憧憬:“我也想成为先祖那样的人,成为阿那那样的人,带着族人走出深山,汉人能做的,我们也可以!既然他们不排斥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和他们做朋友呢?”
祁雁看着他,不免有些唏嘘。
有时候他们这些成年人的觉悟还不如一个小孩,虽然小孩的想法十分天真,汉人排斥异族的想法根深蒂固,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这次没发生什么,只是因为圣子接触的都是病人,命都快保不住了,走投无路之下什么都敢尝试,哪里还顾得上这郎中是哪里来的,方子里用了什么药。
这不代表两族的恩怨就此消解,以后能相安无事,或许被圣子医好的病人,下次再见面时,就会矢口否认治好自己的是个巫医。
可他又怎么忍心打破一个小孩美好的愿想。
祁雁蹲下身来,轻拍向久肩头:“圣子说的没错,汉人能做的,你们也可以,我相信总有一天,汉人与苗人之间不再有隔阂,小医仙会成为大医仙,让汉人的医书里也记上你的名字。”
“那、那还是有些困难吧……”向久有点脸红,“我觉得,需要被记下的是阿那不是我。”
祁雁笑了笑,很想去摸他的头发,又忍住了,他站起身来,看向河对岸的青山。
他们住的吊脚楼里也亮着灯,应该是明秋点的,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座吊脚楼游离于“蝴蝶”的身体之外,更像是蝴蝶伸展出去的长长的触角。
若这些苗民真是一只只蝴蝶,那苗霜毫无疑问,一定是飞得最高,也是最美的那一只。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说话声,有人问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几个汉人?”
被询问的苗民十分惊讶:“汉人?有汉人混进来了?”
有人指路道:“我看见了!好像往那边去了!”
祁雁一惊。
糟了,难道是赵戎他们……该不会苗霜说他们可以随便玩玩,他们就真的随心所欲了吧?
可赵戎再怎么说也是雁归军出身,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更何况有姜茂和他一起行动……
不对劲。
那人指的方向也不是他们离开的方向。
这些苗民在故意制造混乱?声东击西,还是调虎离山?
向久也听到了那边的动静:“我过去看看。”
祁雁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别去。”
他护着向久要往树林深处走,准备暂避风头,可刚走出去没两步,就看见前面亮起火把的光,几个苗民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祁雁回过头,后方也有人包围上来。
来者不善。
刚刚那个指路的苗民似乎和这些人是一伙的,故意指了相反的方向,现在大部分人都去搜寻“汉人”的踪迹了,反而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苗霜的担心竟真的应验了。
可为何祭祀仪式前不行动,而选在这个时间?
明明观察了一天都没发现任何异常,这帮人还真是沉得住气。
为首的苗民举着火把,走上前来,用苗语询问道:“可有看到汉人的踪迹?”
祁雁按兵不动,也用苗语回答:“没有。”
向久实在忍不住了,不高兴道:“你们在干什么?哪里来的汉人?谁允许你们在祭神日当天闹事?是款首派你们来的,还是长老派你们来的?”
对方却不回答,只死死地盯着祁雁:“你是什么人,看着眼生,报上名来!”
祁雁只得随口编了个苗名。
“我在问你话!”向久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圣子的问话你都敢不答,惹怒了神灵,你担待得起吗!”
“……抱歉,圣子,”那人的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我们只是奉命搜查汉人的踪迹,这人颇为可疑,还请允许我们仔细排查一下。”
“奉命搜查,奉谁的命?”
“奉款首之命。”
向久惊讶地睁大双眼:“她怎么可能下这种命令!”
“我看他就是那汉人无疑,圣子可千万别被他蒙骗了,”另一个苗民道,“装得倒是像,还会说苗语,敢不敢走上前来,让我们仔细检查一番?”
祁雁:“……”
果然是冲他来的。
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绝不可能是苗霜,这件事,苗霜应该也没有告诉款首才对。
他的视线在众人当中环视:“你们说是奉款首之命,有款首给的信物吗?说我是汉人,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你们是汉人,在这里贼喊捉贼?”
“你……!”
“跟他废什么话,拿了他去见款首,款首自有定夺!”
不知是被戳穿了谎言,还是被戳到了痛脚,这些苗民不再跟他讲道理,抄着武器一拥而上。
祁雁一脚踹翻了冲在最前面的苗民,夺下他手里的火把,旋身抡向身后袭来的人,火把狠狠抽在那人脸上,烫得他大叫起来。
“圣子快走!”祁雁侧身一躲,让开一柄向他砍来的刀,火把猛地击中对方腹部,燃烧的火油燎着他的衣服。
向久急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可是……”
“别管我了,快去找苗霜!”
“我、我知道了!”向久转身就跑,“你坚持……啊!”
这声惊叫让祁雁心中陡然一凛,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将手中的火把狠狠掷出,猛地转过身去——
火把在空中打着旋,逼退了几个想要靠近的苗民,火光映亮祁雁的侧脸,他额头青筋凸起,用上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却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向久被一个苗民扛起来就往山崖边跑,他扑腾着两条小短腿,拼命用手去捶那人的后背:“放开我!!”
可一个六岁小孩哪里敌得过身强力壮的成年人,他只感到身体一轻,他似乎被人用力地扔了出去,天与地在他眼中倒转,最后看到的,是天上的月亮。
弦月当空,半明半暗。
风声呜咽,在耳边呼啸而过,如泣如诉。
他看到陡峭的山崖飞速退去,看到那一张张脸逐渐远离,他并没有哭,一片空白的脑中只剩下三个字——
为什么?
无人回答。
最后落在耳中的,是祁雁声嘶力竭的呼喊:“圣子——!!”
第79章 第 79 章 生死蛊……被触发了?……
下一秒, 他竟看到那喊他的人出现在了视野当中。
向久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他想要开口,疾速的坠落却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他所信任的族人将他扔下山崖, 而舍命救他的,却是他的杀父仇人?
意识开始模糊了, 视野也开始模糊,他脑子里最后的念头是——
不要下来……
不要救他, 会死的!会死的!!
*
祁雁没来得及思考太多。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纵身一跃,顾不得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会不会让他摔得粉身碎骨,他只知道如果他不救圣子,圣子必死无疑。
无论如何,死的不该是一个孩子!
下坠带来难以形容的失重感,呼啸的风刀子一般擦过他的脸颊,面具从脸上掉落,不知被吹去了哪里,他几乎难以睁开眼, 只拼命想去抓住前面的人,可那段距离顽固地横在眼前, 不论他怎样努力,都不肯缩短分毫。
该死的……明明就差一点!
为什么偏偏抓不到!
祁雁牙关紧咬,拼尽全力调动了内力——他的内力早在经脉损毁时散尽,可如果强行调动,或许也能榨出那么一丝,没有太多, 只够他发动一次千斤坠。
内力爆发让他骤然加速,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捞到了向久,腰身一拧, 立刻改变了下落的姿势,单手将向久护在怀中,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去抓山壁上生长的植物。
那些看似柔软的植物在这样的速度下也变得比刀子还锋利,叶片和枝条割开他的皮肉,又在拉拽下迅速断裂,血肉之躯擦过坚硬的岩石,在山壁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尽一切可能减缓着下坠的速度,从这样的高度坠落就算是摔进水里也没有生还的可能,夜色之中,他隐约看到下方有一棵从岩壁间生长出的树木,若能用这棵树作为缓冲,应该够他们保住性命。
至于更多的再没办法强求,他紧紧护住向久,用脊背狠狠地撞了上去。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压垮了那段横生的树干,和树木折断声一并响起的还有他骨骼断裂的声音,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但下坠的速度却也因此大大减缓。
所有能用上的招数都已用尽,河面迅速朝他们接近,下一秒,两人直直摔进了水里。
冰冷的河水漫过口鼻,祁雁尽力屏住呼吸,还是不小心呛了一大口水,落水翻搅起的气泡和浪花模糊了视野,他只能凭借本能向上游去。
他挣扎着浮出了水面,将向久托在背上,向久早因为坠崖的惊恐昏死了过去,不过这样也好,他若是挣扎,反而会给他添乱。
祁雁托着向久向岸边游去,胸口窒闷得厉害,他想要吐出不慎呛进去的水,一张口,争先恐后冒出来的却是鲜红的血。
强行调动内力带来的反噬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早已不堪负荷的经脉彻底损毁殆尽,撕裂般的剧痛席卷全身,让他快要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只执拗地不愿意就此昏厥,几乎是在凭意志力划着水,向岸边靠近。
河岸越来越近,视野却也越来越暗,他用最后的力气将向久推上岸,已经没有力气把自己也送上去。
周身的河水都被血染成粉色,他却不知道这些血是从哪里来的,他拼命想要抓住岸边的石头,手指却一点点从那上面滑落。
他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河岸,将血肉模糊的手指抠进湿润的泥土,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植物。
生死蛊……还在……身上……
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起,被河水刺激的双眼通红,大量的血沫不断从口鼻间冒出,顺着紧咬的齿缝滴落在河岸上,又被河水卷走。
不能……连累……苗霜……
*
难以形容的虚弱感席卷而来,苗霜身形一晃,险些摔倒。
离他最近的田款首急忙伸手扶住他,问道:“怎么了?”
苗霜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道红色的细线正在褪色,昭示着与之相连的那一端,另一位蛊虫的寄体,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生死蛊……被触发了?
祁雁那边出了什么事,怎么会……
正在这时,有苗民慌慌张张地闯进了他们议事用的小屋,焦急开口:“不好了!款首、长老、大巫!有汉人混进来了!”
苗霜猛地回头。
“汉人?”田款首立即起身,“哪里来的汉人,谁传的消息?”
“不好了!不好了!”又一个苗民冲了进来,他似乎比先前那个还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圣子……圣子坠崖了!圣子坠崖了!!”
苗霜陡然一惊,他几乎在瞬间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面色一凛:“在什么地方?前面带路!”
*
赵戎他们原本在篝火附近看那些苗民跳舞,还收到了热情的苗族姑娘送来的酒,两人坐在一个不太起眼的地方,边喝酒边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
谁料才惬意了没一会儿,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嘈杂,有不少人在往同一个方向跑,看起来十分愤怒,有人举着火把,有人抄着武器。
“……怎么回事?”赵戎急忙放下了酒杯,压低声音,“冲咱俩来的?”
那些苗民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从他们身边掠过,姜茂也抬起头来:“不像。”
“那他们这是在干啥?难不成是将军那边……”
姜茂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到了树后,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先静观其变。”
苗民们急匆匆地跑来跑去,似乎在搜寻什么,但紧接着,另一波更大的骚乱压过了他们。
两个人都听不懂苗语,看着那些人的表情从愤怒转为惊恐,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躲在树后干着急。
这时,赵戎眼尖地发现了谁的身影,伸手一指:“大巫!”
苗霜步履匆匆,赵戎他们认识他也有不短的时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走得这么急,这位仿佛永远镇定自若的大巫不知遇到了什么事,脸上的表情几乎称得上紧张。
姜茂果断起身:“我们跟上。”
两人一路尾随他们来到山崖边,给苗霜指路的苗民伸手一指前方:“就是那里!圣子是从那里坠的崖!”
苗霜快步上前,向山崖下望去,却只见到不见底的深渊和流淌的河水,这座山太高了,现在又是晚上,崖底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该死的。
附近没有祁雁的踪迹,他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在这里停留过,他立刻和爬到肩头的白蛇共享了视野,发现祁雁最后消失的地方就在脚下。
果然跳下去了。
这个疯子,是不是不要命了!
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也敢跳崖救人,是真当自己死不了吗?!
掌心的红线还在变淡,如果在红色彻底消失前他不救下祁雁,或者强行斩断生死蛊之间的连接,他就会和祁雁一起死。
苗霜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这座山的高度已经超过了他能施蛊的极限,就算是现在下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山下也要至少一刻钟,那时候祁雁早死透了。
这群该死的……混账!不如都陪姓祁的一起去死好了!
苗霜已经处在暴怒的边缘,猩红眼眸像是燃烧的血,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姜茂终于听懂了那些苗民在说什么:“……圣子?”
一头雾水的赵戎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什么?什么圣子?”
“他们好像在说‘圣子’,”姜茂道,“别的我听不太懂,不过圣子去哪儿了?还有,鸣川兄呢?”
两人四下环顾,没发现祁雁和向久,赵戎望着站在山崖边的苗霜,终于明白了什么,只感觉晴天霹雳:“鸣川兄……跳下去了?”
姜茂也是心头剧震:“你说……跳崖?”
“糟了,”赵戎一下子慌了神,“这么高的山,他武功又没了……不行,我得去救他,我得去救他!”
他说着就来到山崖边,探身往下看了看,漆黑的断崖深不见底,他深呼吸,一跃而下。
姜茂低声:“喂!”
试图阻拦却无果,过了许久,崖底才传来“嗵”的入水声。
“有人跳下去了!又有人跳下去了!”
苗民们惊恐大喊,苗霜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人群后方的姜茂。
不用想也知道刚刚跳下去的一定是赵戎,祁雁带出来的兵还真是和他本人一样,脑子里没“怕”这个字。
苗霜沉着脸色上前,把一瓶药扔给姜茂:“小心些,别把自己摔死了。”
姜茂点头,寻了小路准备下山。
他功夫虽不比赵戎差,但毕竟少了条胳膊,这山崖如此陡峭,健全人尚且难以保全自身,他万万不可再给他们添乱。
*
赵戎施展轻功在山壁间几个腾挪,又把刀插进山石减缓下落速度,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到了崖底。
借着月色,他迅速找到了已被河水卷走的祁雁,不假思索跳河救人。
好在河水并不算急,祁雁没被冲走多远,赵戎奋力把人捞了上来,将他放在岸边。
祁雁已经失去了意识,赵戎以为他溺水了,便在他胸前按压,可和水一并吐出来的,还有大量的血。
赵戎被吓坏了,不敢再动他,他手足无措,急得快要哭出来:“鸣川兄……将军!醒醒……求你醒醒!”
祁雁早已无力应答,赵戎绝望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
他的嘶吼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乘着涛涛江水,流向远方。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这里……帮我……”
“谁在那?”赵戎赶紧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向着声音来源处望去,看到那里有一团小小的身影,“圣子?”
他急忙起身上前,把向久从地上拽了起来。
向久也呛了些水,刚刚才醒过来,他挣扎着来到祁雁身边,给他做了急救。
赵戎紧张得牙齿都在打颤,焦急询问:“怎么样了?”
“我、我尽力了……”向久把手按在祁雁脉搏上,那脉搏似有似无,微弱至极,以他这点浅薄的医术,已是无计可施了。
“等阿那来,”他嗓音颤抖着说,“阿那……阿那一定有办法救他!”
第80章 第 80 章 您若不救他,就没人能救……
虽然这句话好像是走投无路下的自我安慰, 可现在他们除了将希望寄托在苗霜身上,已别无他法。
赵戎在心里祈祷着大巫快点来,将军在大牢里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被他治好, 那现在一定也可以。
向久闷闷地咳嗽了两声,赵戎赶紧把他护进怀里,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被夜风一吹, 透骨的凉。
他尝试用内力蒸干湿透的衣服,刚烤了没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传来什么动静,不禁心中一喜,猛地转身:“大巫……怎么是你?”
姜茂抄了小路下到崖底,山势实在陡峭,他好几次都差点崴了脚。
他擦亮身上的火折子,问道:“找到将军了吗?”
“找到了,但他……”赵戎不敢再说下去, “大巫呢?大巫怎么没来?”
“他又不会武功,他给了我药, 我先下来了,”姜茂拿出苗霜给的药瓶,“把这个给将军服下。”
赵戎眼睛一亮:“好,我来!”
他赶紧倒出瓶子里的药丸,塞进祁雁嘴里,祁雁脸上已经没一点血色, 看起来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向久一眼就认出了那药丸:“啊,这是护心丹!有了这个,他应该暂时不会死了!”
“真的?”赵戎精神为之一振, “这药能维持多久?”
“大概……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那应该足够等到苗霜过来了。
赵戎脱力般跌坐在地,紧绷的精神稍一松懈下来,只感觉整个人都要昏厥。
向久张了张嘴,还是没忍心再说下去,护心丹虽然能保护心脉,在一段时间内维持心脏跳动,但祁雁体内的伤势恐怕比体表还要严重,口鼻中全是血沫,说明内脏已经严重出血了,如果不尽快止住,护心丹也救不了他。
他今天来参加祭祀,什么治病用的东西都没带,现在只能干着急。
向久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向神灵祈祷。
阿那……一定要快点来啊。
*
“你们还在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去救人?!”
听到苗霜的呵斥,惊慌失措的苗民们才如梦方醒,在田款首的组织下下山搜救。
苗霜环视着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语气冷得像要结冰:“是谁把圣子推下去的?”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不说是吧?”苗霜怒极了,反而笑起来,“既然不说,那我就治你们所有人保护圣子不利之罪,把你们绑上石头扔进河里,以平息神怒。”
此言一出,人们登时吓得跪了下来:“大巫息怒,大巫息怒啊!”
苗霜笑意吟吟:“息怒?我息怒有用吗?你们害的是圣子,发怒的是神灵,你们该去求神,而不是求我。”
“大巫怎么就确定圣子是被人推下去的!”神怒当头,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了,“他明明……明明是自己失足跌下山崖,就算神灵要怪罪,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啊!”
“撒谎!”苗霜陡然抬高音量,压抑已久的怒火再也无法克制,他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敢对神灵撒谎,你们真是能耐了,敢在祭神日当天设计戕害圣子,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一道惊雷平地乍响,刺眼的闪电撕裂天穹,惨白的雷光映亮他的面容,血色的眼珠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阴森可怖。
原本晴朗的夜空被乌云遮蔽,仿佛神怒真的降临,这异变的天象让原本没跪的苗民也齐刷刷跪了下来,在笼罩山巅的阴云中瑟瑟发抖。
“我、我看见了!”远处有人颤巍巍地直起身来,壮着胆子指向刚刚和苗霜对话的人,“就是他,就是他把圣子扔下山崖的!”
“哦?”苗霜的视线落回近前,“死不认错,罪加一等,我担任大巫至今,还没处理过罪名比你更重的犯人,我会好好考虑考虑,该如何处置你。”
惊恐慢慢爬上那人的脸,冷汗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他终是顶不住这恐怖的压迫感:“不……不是我!他污蔑我,我是被冤枉……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说完的话被一阵惨叫取代,他浑身痉挛,痛苦地在地上打起滚来:“不要杀我!我认罪,我认罪啊啊啊!是他们让我这么做的!呃啊啊啊——”
苗霜却充耳不闻,他现在没心情审讯犯人,对身边的人道:“把这些人都给我抓起来带回去,一个也不准放走。”
“可、可是大巫,他们很多都不是我们寨里的……”
“那又如何?”苗霜冷冷道,“圣子只有一个,款首也只有一位,既然在款首投票时各寨都没有异议,那就该认可款首的管理,今日若有一人敢逃跑被我发现,他属于哪个寨子,哪个寨子的寨民集体连坐,若有包庇,与谋害圣子者同罪。”
苗民们大惊失色:“这,这……”
“大巫说的没错,”田款首回到了现场,她已是天命之年,鬓边有了几缕白发,气质却不减分毫,“圣子被害,事关重大,希望各位配合,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所有事情发生时在附近的苗民都被押了下去,田款首走到苗霜身边:“我已经让他们搭好了绳索,可以下山了。”
苗霜点点头。
他不像赵戎他们那样有武艺傍身,顺着绳索滑到山底无疑是最快的路线。
“今晚多谢款首帮忙控制场面。”他道。
田款首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还请大巫一定保他们性命无虞。”
他们……
时间紧迫,现在不是细聊的时候,苗霜顾不得去问这个“他们”是指谁,只道:“我尽力。”
*
绳索自山巅垂下,前来搜救的苗民顺着绳子一路下到崖底,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座山更是如此,山壁陡峭又是晚上,即便用上绳子,也花了足足两刻钟。
姜茂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立刻把面具重新扣到脸上,对赵戎道:“快戴好。”
赵戎也赶紧戴好了面具,又去找祁雁的,打着火折子四下摸寻一圈,却没找到,压着嗓子问:“糟了……将军的面具呢?”
苗民已经靠近了,姜茂果断摘下自己的面具扣在了祁雁脸上,而后身形一闪,躲进暗处。
苗民们点燃火把,很快便找到了他们,看到向久安然无恙,不禁欣喜若狂:“太好了!圣子没事!”
“我就说圣子有神灵庇佑,肯定不会有事的!”
“圣子没事,圣子没事!”
苗民们欢呼雀跃,围着向久嘘寒问暖,竟没一个人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
赵戎看着他们,虽然他听不懂苗语,却能感受到他们的情绪,只觉这一幕讽刺至极,他的手死死按在了刀上,恨不得一刀一个把这些家伙全捅死。
向久看着他们如此高兴,自己却笑不出来,他有些厌烦地推开了他们,向他们身后望去:“阿那呢?”
“大巫?大巫应该还在上面吧,他让我们下来救人。”
“让你们来有什么用!”向久有些生气了,“你们是会治病还是会治伤?快点叫阿那下来,快点啊!”
苗民们不明所以:“治伤?谁受伤了?圣子您不是安然无恙吗?”
“不对……刚刚好像还有人跳下来了,那个人呢?是不是他受了伤?”
赵戎站在原地,神色悲戚地看着他们。
很快有人发现了他,苗民们立刻凑上前来,询问道:“你还好吧?可有受伤?是不是你救下了圣子?”
赵戎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时,才终于有人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祁雁,惊讶道:“那里还有一个!”
“怎么会还有一个?那人是谁?”
在场的苗民全都不知道事发时的经过,除了那些已经被扣押的人,为数不多的几个看到祁雁跳下来的却都不在这里。
“神灵,”向久第一次对他们感到了失望,“你们口中庇佑我‘安然无恙’的神灵。”
四野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有人走上前去,想要给祁雁检查伤势,向久却突然尖叫出声:“别动他!”
那人吓了一跳,急忙退开,向久站在祁雁身前,张开双臂:“都走开!你们什么都不懂,让阿那过来!”
苗民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僵持不下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终于姗姗来迟:“圣子。”
一听见苗霜的声音,向久再也忍不住满腹的委屈和焦急,他冲到苗霜跟前,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祁雁的方向拽,泪水夺眶而出:“阿那!你快救他,快救他!”
“我知道了,圣子,别急。”苗霜温声安抚着他,蹲下身来,将手指搭在祁雁脉间。
所有人都将期望的眼神投在他身上,他摸了一会儿脉,神色渐渐凝重。
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
向久抹了把眼泪,问道:“怎么样了,阿那?”
苗霜却什么都没说,只吩咐身边的人:“去找条船过来,再想办法做个担架,把他运回寨子。”
苗民们立刻行动起来,苗霜瞥了一眼隐在暗处的姜茂,放出一只蓝色蛊蝶,对他和赵戎道:“你们两个,负责抬人。”
很快,赵戎他们把昏迷不醒的祁雁抬上用竹子和绳索搭起来的简易担架,尽管他们已经很小心了,可这么一挪动,祁雁口鼻中又有血冒了出来。
几人乘着渔船渡河回到寨中,把人抬回了苗霜的住处,苗霜留下了向久当帮手,将其他人全部赶出了房间。
赵戎失魂落魄地坐在院子里,一脸麻木地帮忙劈柴烧水,姜茂抱着刀靠在墙边,两人相顾无言,明秋进进出出送水倒水,一晚上都没停过。
直到两个时辰以后,东方吐白,苗霜终于从屋里出来了。
赵戎猛地上前:“将军怎么样了?”
苗霜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手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他白天忙了一天的祭祀,晚上又聚精会神救了一宿的人,片刻都没休息,现在只感觉脑仁突突直跳,想杀几个人泄愤。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肋骨断了几根,扎进肺叶了,内脏多处破裂出血,擦伤挫伤无数……我已经处理好了,这些都不重要。”
三言两句间,赵戎的心情已经起伏了三次,他瞪大双眼:“这些还不重要?”
“当然,和他碎成渣的经脉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苗霜没好气道,“他经脉上的伤势要是再不治,恐怕是没几个月好活了,也许今天会死,也许明天会死,最好的情况么,就是半死不活地苟个那么几年,但想再和正常人一样生活,是不可能了。”
赵戎紧张得直咽唾沫:“那、那要怎么办?经脉断了,能不能接好?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
“接不好。”
“……接不好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苗霜揉着额角,“假设你的骨头断了,我轻轻松松就能帮你接好,你的骨头不光断了还碎成了几片,我费点力气也能帮你接好,但你的骨头已经磨成了粉,嚼一嚼咽下去都不剌嗓子,你还想我怎么给你接好?”
赵戎:“……”
“唯一的办法,是进行一次经脉重塑,不过这样做太危险,我也没有试过,理论上说,运气好的话,不光能让伤势痊愈,甚至能重新习武。”
赵戎又看到了希望:“那……还请大巫出手!”
“你懂什么,”苗霜冷漠道,“我说的是理论上,实际操作起来,即便是我也没有把握,不然的话,我早就给他治了,还会拖到今天?”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赵戎急忙道:“若是连您都不愿意救他,那世上就没人能救他了!”
苗霜停下脚步。
“求您了,大巫,夫人!”
沉默良久,苗霜才重新开口:“这件事没人能替他做出决定,你不行,我也不行——等他醒了,我会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