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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第 61 章 夫人只有一个。

苗霜沉着脸色离开了吊脚楼。

他一脚踹翻了井边的水桶, 巨大的声响吓得躲在一边玩虫子的向久“哇”地一声站起身来,双手抱头:“阿那我没干坏事!”

苗霜瞪他一眼,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 手里的骨刃狠狠插进了树干。

姓祁的有什么脸面要求他信任他?

他是失心疯了,会去信任一个一剑捅死他的仇人?信任他什么?信任他杀他时一定毫不留情?

就是他脚边这株草, 他手边这棵树都比他有价值,他踹了树一脚, 泊雁仙尊恐怕还要问问树疼不疼。

去他娘的苍生道,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的仙尊,却为了几个无名小卒低声下气地恳求他。

狗日的东西!

“阿……阿那,”向久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别生气了,你和祁将军为什么要吵架啊?吵得那么凶。”

苗霜拂开他的手:“不关圣子的事,一边玩去。”

“哦……”向久有点委屈地退到一边,却还不死心, 又道,“阿那要是生气, 我帮你教训他,我给他下毒!今天的毒还没下呢!”

苗霜:“……”

他叹口气:“自己去玩,听到没有?这种事小孩子少掺和,不然你就是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向久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只好回去继续玩虫子。

还是虫子好懂, 打架就是打架,交尾就是交尾,不会今天交尾明天又打架。

……不过, 他以前观察过螳螂交尾,发现有时候其中一方会选择吃掉另一方,甚至交尾还没结束,伴侣的脑袋已经没了,身体还连着。

噫。

向久瞬间觉得虫子也不好玩了,撇下手里的小棍子,跑开去玩别的。

苗霜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

被圣子一番打岔,他的气也消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和祁雁吵架很没意思。

既然注定要分道扬镳,又何必管他死活,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几个千里迢迢南下寻来的旧部,既然祁雁自己都把他们打发走了,他又何必要替他留他们?

如果不是他的幻阵,那几个家伙应该已经从后山渡水摸走了,他只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说到底,他竟还想帮他。

可祁雁偏偏又不领他的情。

他究竟为什么要去帮一个杀过他的仇人,有时候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也许祁雁说得对,他的确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对仇敌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软。

苗霜自嘲地笑了下,用力拔回自己的骨刃,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他的确是不信任祁雁,或者说,不信在泊雁仙尊心中真有自己的位置,所以他才给姓祁的下生死蛊,他们之间要么同床异梦,要么同归于尽,不配拥有第三种结局。

不过刚刚圣子提醒了他。

祁将军,不等于泊雁仙尊。

他明明是祁雁,却又不是祁雁,没有作为仙尊时的记忆,自然不会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渴求得到他的信任也是情有可原。

……真过分啊。

失了忆,就可以将亏欠他的一切一笔勾销,反过来要求他对他付出真心,该死的家伙,究竟凭什么?

哦,或许他根本没资格说祁雁亏欠他,仙道魁首杀他这个魔界至尊难道不是理所应当?那不叫亏欠,那叫为苍生除害,斩妖除魔,该被所有人歌颂。

苗霜啊苗霜,真是作茧自缚自食恶果,新婚夜他就该一刀捅死姓祁的,报了杀身之仇一了百了,当个寡夫也逍遥快活,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他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里的骨刃,唇边噙着一抹讥嘲的笑意,不知是在笑别人还是在笑自己。

忽然,屋子里传来一声茶杯打碎的声音。

苗霜倏然抬头,脑中回想起上次祁雁拿碎瓷片划自己脚筋的事,不禁皱了皱眉。

不会再来一次吧?同样的套路玩第二遍就没意思了。

他起身上了楼,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对,今天祁雁手里有刀,根本用不着打碎茶杯。

可上都上来了,又不好再回去,他还是进屋看了一眼,就见祁雁趴在桌角,整个人弓成一团,杯子好像是无意中碰落的。

直觉告诉他姓祁的状态不太对,他唤了他一声:“祁雁?”

对方没应。

苗霜点亮了桌子上的灯盏,昏暗的屋子亮堂起来,这回看得更清楚了,祁雁把脸埋在臂弯,另一只手紧紧揪住了胸前的衣服,似乎难受至极。

苗霜用力把他搭在桌上的胳膊拉直,指尖贴上他的脉搏,这一探之下登时变了脸色,急忙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小药丸来,扳过祁雁的脸:“张嘴。”

祁雁意识迷离,已经没办法配合他,苗霜只得强行撬开了他的牙关,将那颗药丸塞到他舌下。

药物迅速起效,脉象渐渐缓和了下来,苗霜收回搭在他腕间的手,神色复杂。

这家伙伤势居然加重了。

经脉尽毁,本就气行不畅,又因为情绪激动导致气血逆乱,最终郁结于心。

上次他也说心口疼,可那时看脉象却并无大碍,他也不记得祁雁心脏有什么问题,虽然五脏六腑皆有损伤,但心脏应该还算比较健康的了。

这身体真是千疮百孔,调养了这么久也只是勉强活着,想再进一步必须把经脉续好,可续接经脉哪又容易,更何况根基已损,若不狠下心来彻头彻尾重塑一次,这辈子都别想再习武。

太麻烦了,成功率不过十之一二,他不想干。

但经脉的损伤已经到了极限,万万不可再加重了,不然的话,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祁雁慢慢缓过来了,模糊的视野重新变得清明,他精疲力竭地坐在椅中,垂着头一点点调整呼吸,喉结滚了几次,才积攒起说话的力气,嘶哑道:“多谢。”

“刚给你种下生死蛊,你就想死在这里?有那么恨我?”苗霜道。

祁雁疲惫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心情也没什么力气多说别的,尽可能地压缩了句子以节省体力:“没有,动不了。”

苗霜自然知道,不过是想挖苦他罢了,对方不反击就也没意思,他看了看祁雁还红着的眼眶,索性换了个话题,问他:“哭了?”

祁雁愣了一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眼角,把脸别到一边:“没有。”

“那袖子怎么湿了?难不成是口水?”

“……”

祁雁把撑在桌边的胳膊落到了桌下,果然发现臂弯处湿了一点,许是刚才趴着时蹭上的,他自己竟没发现。

他表情很不自在地说:“疼得。”

苗霜乐了,嘲讽他的意图已经不加掩饰:“祁大将军流血流汗不流泪,区区心痛能把你疼哭了?心痛和拔手指甲哪个更疼?”

祁雁:“……”

苗霜看着他吞了苍蝇一般的表情,心里莫名好过了些。

真稀罕,泊雁仙尊居然会哭,看来“泊雁仙尊吃醋”这条还得往后靠靠,把修真界十大奇闻之首的位子让出来。

……

又或者,他一直以来都想错了。

正因为祁将军不等于泊雁仙尊,才会做出这么多泊雁仙尊一定不会做出的举动,此时的祁雁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会哭会笑会生气会吃醋,人之七情六欲,泊雁仙尊不一定有,但祁将军一定有。

一开始他想着只待祁雁恢复记忆,就可以彻底结束他们之间长达一千多年的纠缠,可如果,面前这个祁雁记忆再也恢复不了了呢?

他难道还要和他纠缠完这属于凡人的一辈子?

虽然对他们修真者来说,几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可他已经有些累了。

他一直以为恨是世上最长久的感情,却没想过有一天,会觉得连恨都开始磨灭。

人活得太久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竟有些羡慕起祁雁作为凡人的一生来,短短几十年,体验过生老病死爱恨离别,在颜色尚且鲜艳时为人生画上句号,而不是像他一样,再热烈的火也终有燃尽的一天,灰烬簌簌而落,只余灰暗、惨白。

苗霜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觉得以后如果不当大巫了,去做个云游四方的江湖郎中也不错,不过他掏出虫罐大概就会吓跑九成九的人,可能也赚不到钱吧。

“日后不可再动怒,不可情绪过激,以免伤势反复,再来个几次我也救不了你。”他道。

祁雁叹了口气:“我尽量。”

“你究竟是因为和我吵架而哭,还是为了我要杀你的部下而哭?”苗霜忽然问。

祁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让我情绪过激,还是不想让我情绪过激?”

“区区一个问题就能让你情绪过激?那你的感情未免太充沛了。”

“……”祁雁只觉心力交瘁,已经疲于和他拌嘴,“苗霜,他们只是我的部下,是兄弟、朋友,他们和你不同,我从未把你们归为过一类,也谈不上在你们之间做出选择。”

苗霜看着他。

“不要再问我孰轻孰重的问题了,”祁雁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告诉你也无妨,在你之前,我其实从没打算过娶妻,男人女人我都不感兴趣,在你之后自然也不会有之后。”

“夫人只有一个,而兄弟有一群,街边的阿猫阿狗更是连认都不认识,你究竟为什么要觉得他们能和你相提并论?下一步你该不会要说,地上的花花草草也比你重要吧?”

苗霜:“……”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究竟为什么替他们求情?”

祁雁听到这句,喝到一半的水直接呛了出来,咳了个昏天黑地,咳得胸腔和脑袋一起在痛,震惊道:“我究竟为什么不能?”

第62章 第 62 章 迟早让苗霜忘了那该死的……

苗霜移开视线, 走到门口,背对着他:“没什么。”

是他不能将泊雁仙尊和祁将军完全分开来,高高在上的是泊雁仙尊, 而不是现在的祁雁。

他没再追问,祁雁却眉心微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心中疑惑更甚。

他时常觉得苗霜喜怒无常无理取闹,总是在奇怪的地方生气, 又在奇怪的地方高兴,可若仔细想想,倒也不算完全无迹可寻,抛开床上的时候不谈,让苗霜在意的似乎只有两点,一个是他向他……示弱?另一个则是谈及和“苍生”有关的话题。

后者祁雁已经明白了缘由,至于前者……

祁雁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难道还是因为那泊雁仙尊?

他想杀他,苗霜不生气,可他却不能求他, 更不能求死。

是因为泊雁仙尊永远高高在上,泊雁仙尊从不示弱, 泊雁仙尊只会杀人而不会求人?

……

真是荒唐。

一个为了一方必须牺牲另一方的家伙,究竟有什么可喜欢的,竟还要求他和那废物仙尊一样,不能变得不像他。

哈,凭什么?

才消停没一会儿的经脉又疼起来了,祁雁深呼吸,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能生气,苗霜刚叮嘱过他不能动怒,冷静些。

反正现在生死蛊在他身上, 苗霜心中的天平已在向他倾斜,迟早有一天,他要让苗霜彻底忘了那该死的泊雁仙尊。

“天色不早了,你那三个部下还在后山,”苗霜回过身来,“你打算怎么处理?”

*

后山。

从吊脚楼出来,赵戎就一直心不在焉,他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连将军也不要我们了,”他双目无神地低声喃喃,“现在咱们该去哪儿?雁归军肯定是不能回了,难道真的要拿着这些钱,找地方成家养老吗?”

他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对那满满一袋银子全无兴趣,转头丢给了姜茂:“你拿着吧,你和老孟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姜茂又把钱袋抛给了孟永良,“我只是断了条胳膊,又不是成了废人,老孟年纪大,老孟拿着。”

孟永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奈道:“行行行,我拿着就我拿着,我负责结账就得了呗。”

后山的路更加难走,赵戎折了根树枝当做拐杖,走在最前面为他们开路,用手里的刀砍掉那些过于茂盛的植被,他心情不好,开路也开得敷衍至极,这砍一刀那砍一刀。

姜茂索性自己拔了刀,问道:“我们来时开的那条路去哪了?”

赵戎没回答他的问话,还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你说将军他怎么能说他怕死呢?姓金的刚骂完我们胆小如鼠,将军就‘以身作则’,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

姜茂一阵无语,不太想理他。

“我知道将军在狱中受了很多苦,武功也没了,想做什么都很困难,可他又不是一个人,他明明还有我们,他做不了的事,我们可以帮他做,只要他开口,我们赴汤蹈火也帮他办到。”

姜茂终于忍不住了,他停下脚步:“赵戎,凭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什么?”赵戎愣住了,“好端端的骂我干什么?”

“有没有可能,将军就是不想连累我们,才赶我们走的?”姜茂还刀入鞘,“你也跟在将军身边这么多年了,就对他一点都不了解吗?他说那些狠话就是为了劝退我们,也就你这种傻子会真的上当。”

赵戎瞪大眼睛:“你是说将军他其实没放弃?”

“不然你觉得他为什么要逃出京都?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必须得走得越远越好,天高皇帝远,他才好施展拳脚。”

姜茂环顾四周:“苗疆无疑是个好去处,离塞北远,皇帝不会起疑,他若是直接回塞北那才是完蛋了,你知道那里是他的老巢,难道皇帝不知道?”

赵戎挠了挠头:“这……”

姜茂:“假死逃生,金蝉脱壳,他若没有后手,才不至于大费周章搞这一出,而且苗疆是那位大巫的家,从京都逃到苗疆,一定是大巫从中协助,虽然咱们没见过他几面,可根据你现有的印象,你觉得那位大巫所图谋之事,会是什么小事?”

赵戎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你说的也对啊……将军早有计划,只是不想让我们参与。”

他懊恼地一拍大腿:“我怎么这么蠢,连激将法都看不出来!完了完了,我都已经把匕首还回去了,将军他会不会生我的气啊?姜茂,你早看出来了,你怎么不拦我?”

姜茂瞥他一眼:“你也该长点教训。”

“你!”赵戎又转向孟永良,“老孟,别告诉我你也……”

“哎呀……”孟永良抬头望天,“走了这么久也不见走到头啊,累了,歇会儿。”

他说着就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急得赵戎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是,合着你们都看出来了,一个两个的都不提醒我,就看着我出丑!”

回想起自己当时义愤填膺失望至极归还匕首的样子,赵戎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急得在原地转来转去:“现在怎么办?我回去找将军磕头谢罪还来得及吗?”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一直在这附近打转?”姜茂用刀鞘指向前方,“你看,那里的植物有被你砍过的痕迹,这条路我们刚刚走过。”

赵戎抬起头,顺着他的指向望去,才发现周围的景象的确很眼熟,这山中连个参照物也没有,四周都是树,他还以为他们一直在往前走。

“咱们已经是第四次经过这块石头喽,”孟永良用刀尖在石头上刻下一道划痕,“正”字只差最后一笔,“再转下去天都要黑了。”

暮色四合,斜阳即将沉落,赵戎之前都没注意时间,现在才反应过来他们下山的路的确走得太久了,他们爬山都没花这么多时间,下山竟走了半天还在山上。

入夜后深山中会更加危险,他一下子警惕起来:“怎么回事?鬼打墙了?”

“这恐怕就是天意吧,”孟永良道,“其实我和小姜都没想走,只是不放心小赵你一个人才跟上来,你看,老天都在挽留我们。”

赵戎看了眼姜茂,姜茂点了点头:“将军赶我们走,无非是怕连累我们,祸及家人,可我原本就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虽然街坊邻里待我都不错,可我已离家多年,他们知道我加入了雁归军,早就不抱我会回去的打算了。”

孟永良也附和道:“我老孟一辈子未娶,无亲无故,这岁数了,也活够了,若还能为将军尽一份力,自是求之不得,若因此而死,也死而无憾。”

姜茂:“赵戎,你呢?我记得你父母还健在,不如趁此机会,回家算了?”

“我……”赵戎一时陷入两难,“我爹娘的确还健在,可我也很多年没回去了,那年我应召参军,我爹跟我说,男儿在世就是要保家卫国,虽然我是家中独子,可我爹娘、我妹妹都支持我,我说了,一天不把狄人消灭,我就一天不回家!他们也没反对过。”

“你的志向还真远大,”姜茂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怪不得非要跟着祁将军,若是跟着金将军,别说灭了狄历,不被狄历灭了都要烧高香。”

“我怎么感觉你在讽刺我……”赵戎有些怀疑,又没有证据,“总之,我不怕!要是国都没了,还谈什么家?不管将军想做什么,我都跟着他!”

“达成一致了?”孟永良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是不是可以走了?”

“可咱们往哪走啊?往回走?”赵戎四下环顾,“哪个方向是往回?咱们都在这转悠一下午了,下山下不去,确定往回走就能走通吗?要是就一直被困在这儿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喂山里的野兽啊。”

“我不确定能不能走通,不过你看。”

姜茂伸手一指,赵戎定睛细看,惊讶道:“那是……蝴蝶?”

蓝色的蝴蝶静静停在树上,翅膀缓缓开合。

姜茂指尖偏转,赵戎又看过去:“又一只?等等……这么多?!”

许许多多的蓝色蝴蝶落在树梢,落在草丛里,或被树叶遮掩,或隐匿于灌木当中,须得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它们的踪迹。

姜茂转过身:“你再看那里。”

诸多蝴蝶当中,只有一只颜色不同,这一只色彩极为绚丽,翅膀开合间反射出细碎的微光,堪称光华夺目。

“好漂亮的蝴蝶,”赵戎一时看得呆了,“只有它与众不同,难道那个方向就是出去的路?”

姜茂露出一个“你终于有点长进了”的眼神:“走吧,跟上它。”

三人向蝴蝶所在的方向走去,蝴蝶似乎感觉到了他们靠近,翩然从枝头起舞。

夜色降临,银月悄上树梢,清辉映得那蝴蝶微微发亮,它在茂密的树林间穿行,时明时暗,忽近忽远,却始终翩飞于他们的视线之内,可见而不可触摸。

忽然,前方豁然开朗,密林自两侧退去,一座熟悉的吊脚楼出现在了视线尽头,院子里灯火通明,石桌上摆好了饭菜,美酒飘香。

祁雁正坐在桌边倒酒,清酒入碗之声仿佛近在耳畔,赵戎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的,瞬间鼻子一酸:“将军……”

斑斓的蝴蝶在空中盘绕一圈,翩翩而落,停在苗霜指尖。

白发赤眸的大巫懒懒散散地倚在院门口,蝴蝶在他指尖停留,刚好挡住了一点脸颊,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好似那蝴蝶落在他唇边。

姜茂果断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见过将军,见过夫人。”

第63章 第 63 章 我听夫人的

赵戎还愣着, 姜茂果断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赵戎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跪下:“见过将军!见过夫……夫人!”

苗霜瞥他们一眼:“进来吧。”

酒菜的香味随风飘来, 三人一天没吃饭了,此刻皆是饥肠辘辘,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几人围桌而坐,祁雁给他们分了酒, 赵戎接过酒碗,颇有些局促地说:“那个……将军,下午我说了很多很过分的话,您……没生我气吧?”

“没有,是我想赶走你们在先,要说抱歉也该是我,”祁雁将放在桌上的匕首推到他面前,“既是赠出之物,再收回却也不妥, 还是你留着吧。”

“哎,”赵戎赶紧拿回了匕首, 相当爱惜地抚摸一番,“谢将军。”

短暂的隔阂又在这三言两语中烟消云散,赵戎收起匕首,又问:“不过,将军既然已经决定赶我们走,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

“不是我, 是夫人,”祁雁看向身边的人,“夫人想留下你们, 我听夫人的。”

“啊……”

赵戎诡异地从这句话中听出一丝炫耀,他扭头看了看姜茂,姜茂端起酒碗:“多谢夫人替我三人求情,我敬夫人。”

苗霜微微一笑,应了他的敬酒,两只酒碗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姜茂直接干了那碗酒,向他展示已经空了的碗底,赞叹道:“好酒!”

赵戎赶紧给他满上,有点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他之前还揣测是苗疆大巫害死了将军嫁祸南照奸细……事实看来这猜测是一点没猜中,现在将军还活着,倒是那奸细死了。

而且将军和这大巫貌似感情很好的样子,还好他之前没在将军面前说大巫的坏话,万一被大巫本人知道了,他几个脑袋都不够掉啊。

他不禁有些后怕,赶紧去学姜茂:“我……我也敬夫人!”

苗霜挑了挑眉:“你们一人敬我一碗,岂不是要把我灌醉?不如一起来吧。”

祁雁帮他添好了酒,正要给自己也倒一碗,就看到对方朝自己瞥来的视线。

祁雁沉默了下,自觉地放下了酒坛,给自己倒了碗水。

“那我便以水代酒,”他端起盛了水的酒碗,“庆祝我们今日能在此相聚——干!”

“干!”

五只酒碗两两相碰,月色正浓,这僻静的山中小院迎来了难得的热闹。

明秋又给他们搬来几坛酒,端上刚刚蒸好的糯米饭。

赵戎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不免一番狼吞虎咽,边吃边说:“这米饭可真香,我从没吃过这样的饭,这是夫人的手艺吧?”

“你想多了,我不会做饭,”苗霜似笑非笑,“这是你家将军亲手给你们蒸的。”

赵戎:“……”

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他尴尬一笑,看向祁雁:“将军您……还会做饭呢?”

祁雁低头喝水。

“那这些菜该不会也……?”

“有厨子,”祁雁忙道,“只是因为你们来,我让他多准备了几道菜,他忙不过来,我才帮忙蒸了这饭——别再问了,快吃吧。”

话题越说越奇怪,姜茂适时地接过话头:“不过,之前将军说款首继任仪式一结束,款首很快就会搬上来,我们留在这里不要紧吗?需不需要我们回避?”

“放心吧,她一时半会儿不会上来,”苗霜道,“就算上来也不要紧,我会想办法隐藏你们的身份。”

“那就多谢夫人了。”

祁雁本不想给他添麻烦,但既然苗霜坚持,他也就尊重他的意愿,多些人总是更好办事。

“但我丑话说在前面,我现在无权无势,所谋之事更没有任何把握,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你们想好了,真的要跟着我?”

赵姜孟三人对视一眼,赵戎道:“您还没说您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呢,姜茂说一定是大事,莫非……”

苗霜:“成则名垂千古,败则遗臭万年。”

赵戎咽了口唾沫:“将军,您……真要谋反啊?”

“天下局势已至此,天子昏庸无道,国家内忧外患,民不聊生,我不反总会有人反,与其干等着大雍走向衰亡,不如拼一把,将机会抓住自己手里。”祁雁道。

“好,反就反!”赵戎一摔酒碗,豪气干云,“我早就看那狗皇帝不顺眼了!自从他当上皇帝,大雍就没一天安宁!今天杀这个,明天杀那个,忠臣良将都快被他霍霍完了!咱们不反他,他就要灭了我们,干脆拼他个你死我活!”

姜茂又给他盛了半碗饭,示意他多吃饭,少说话,然而赵戎酒劲上来了,话匣子已然关不住,又问:“但将军您手里也没人啊,就我们几个……需不需要我们回去给您搬救兵?只要您一声令下,兄弟们都跟您走,管他什么皇帝不皇帝!”

“不,不动雁归军,”祁雁摇了摇头,“狄历始终对我们虎视眈眈,我被调回京都以后,他们更是蠢蠢欲动,雁归军一旦调走,北部边防薄弱,狄历一定趁虚而入,到时候局势会变得更加不可控。”

“兵马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你们就不用操心了,”他说,“赵戎,你真的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万一我们失败了,不止是你,你一家老小都可能受到牵连。”

“将军,您就别劝我了,我意已决!”赵戎又猛地喝了一大口酒,酒意微醺,他面色泛了红,“我们这一路南下,走过山山水水,看到的都是些什么?百姓四处逃难,流离失所,路有饿殍,疫病横生,可那晏安城里却是夜夜笙歌,纸醉金迷!指望那狗皇帝看到百姓的苦难,可能吗?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祁雁眉头紧锁,他沉默地喝光了碗里的水,只当那是酒。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疫病横生……你指哪里?”

赵戎思索了一下:“好像是……普州、遂州一带?”

他看向姜茂:“对吗?我没记错吧?”

姜茂点了点头:“我们来黔州寻您不得,便一直在附近徘徊,这山中环境实在恶劣,我们经常被毒虫咬伤,过段时间就得出去买药,就在上次……差不多一个月前,我们又去之前常去的那家药铺,店家却说有一味药没有了,问他为何没有,他说近日来有州县遭逢大疫,药材供不应求,官府派人大量收购,再免费分发给百姓,他们的供货商都把药材卖到那里去了,没货进给他们。”

“我们便向店家打听,哪里的疫病如此严重,他说剑南数州皆已沦陷,还叫我们别往那里去,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剑南道……

都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剑南所处蜀地,天府之国,每逢大灾,必有大批流民入蜀避难,可一旦剑南也遭灾,这些流民对他们来说就是雪上加霜。

他们年前离京,南下走了一个多月,中途经过剑南,那时听闻剑南节度使发布了募兵令,将那些身体健全的流民纳入军中,现在看来,竟也是杯水车薪。

祁雁久久不语,赵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将军?”

“嗯,”祁雁回过神来,“去年我接旨去剑南调兵时,和那位节度使见过面,此人性情豪爽,或可与之结识,但当时我知道陛下要对我动手,唯恐连累他人,不敢与他攀交。”

姜茂神色一动:“您的意思是?”

祁雁:“今年初春,剑南节度使假借我率兵平叛损失惨重之由,在各州县发布募兵令,那应该不是陛下的旨意,当时我以为他是私心,现在看来,恐怕也是为了接济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

“不是陛下的旨意,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些兵都成了他的私兵?”姜茂瞬间明白了什么,“难不成,这剑南节度使也想反?”

“但他现在应该自顾不暇了,剑南大疫,官府肯掏钱收购药材,说明他们心里还有百姓,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反,如果可能,我们不妨卖他个顺水人情。”

祁雁说着看向苗霜:“不知夫人可有办法?”

“你是说让我去治疫?”苗霜一挑眉梢,“将军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连他们遭的事什么疫病都不知道,你怎么就信我能把他们治好?”

“夫人连我都能治好,世上还有什么你医不好的疾病?”

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苗霜,他单手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故作惆怅地说:“可惜,我或许有那个本事,却出不去,别忘了你金蝉脱壳才过不久,我还是不要离开苗寨引季渊注意为妙,更何况区区疫病,用得着我出马?”

赵戎张大了嘴巴——区区?疫病?

听听这是人话吗!

“不过我有人选可以提供给将军,”苗霜把手按在他肩头,站起身来,回头道,“圣子。”

“啊?”正在远处玩泥巴的向久茫然抬头,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即将降临在自己头上,“怎么了?”

赵戎这才发现附近还有个小孩,更震惊了,而且这小孩……好像是什么“苗疆圣子”?!

向久丢掉手里的泥巴,用手背蹭了蹭脸,来到苗霜面前:“阿那,怎么了?”

“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苗寨,去外面看看吗?”苗霜循循善诱,“现在机会来了,你想不想去?”

赵戎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什么玩意?大巫说的人选,就是这看起来才六七岁大的小孩?

向久眼睛一亮:“真的吗?可阿那不是说族里才安定下来,我不能出去吗?”

“田长老已继任款首,也算是安定了,只要圣子求求她,我想她会同意的,”苗霜笑眯眯道,“那这个赴剑南治疫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圣子。”

向久一呆:“啊??”

第64章 第 64 章 保证绝不再向夫人隐瞒……

向久用沾满泥巴的小手指了指自己, 难以置信道:“治什么?治疫?我?”

“是呢,圣子跟着我学了这么久的医术,也该有些长进了, 这外出游历的绝佳机会都砸到脸上了,圣子还不赶紧抓住?”

看着对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向久只感觉毛骨悚然,吓得打了个哆嗦:“可、可是阿那, 你就不怕我去了以后也染上疫病,回不来了吗?”

“圣子有神灵庇佑,出生至今,从不生病,便是毒虫猛兽也奈何不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向久紧张地直抠手指:“我……可是,我也没真的给人看过病啊。”

“山里救下了小动物你都治好了,人也是一样的,我给你的医书中记载了各种疫病的辩识和解决方法, 你学了这么久,记住了没有?”

“记是记住了, 可记住了和会用是两码事吧……阿那怎么给祁将军开刀我也记住了,可刀在我手里我也不敢下手啊……”

这话一出口,赵戎三人纷纷将视线投向祁雁,用眼神向他询问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祁雁低头喝水,装作无事发生。

“阿那,我不敢, ”向久仰起头,拽住他的袖子轻轻摇晃,“我要是把他们治死了怎么办?他们的家人会杀了我吧?而且都是汉人……我为什么要救汉人, 我、我不要去。”

苗霜蹲下身来,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是汉人还是苗人,都是大雍的子民,不是吗?我们迟早有一天要走出深山,走到外面去,你身为圣子,更要身先士卒,你救了那些汉人,他们就会感激于你,进而感激我们整个部族。”

向久茫然道:“是、是这样吗……”

这时,祁雁忽然开口:“我记得孟叔懂些岐黄之术,是不是?”

孟永良一摆手:“嗐,只是在军营里待得久了,看军医给他们治伤,看也看会了,略通些清创包扎之术,能看些风寒、痢疾一类的小病,略懂而已,略懂而已。”

“对啊!”赵戎被提醒,一拍桌子,“我怎么给忘了,当时姜茂受伤,就是老孟给救回来的,后来我们南下水土不服,也是老孟去抓的药!那地方连个郎中都找不到,老孟自己配的药方呢,才喝了两副,我俩就好得差不多了!”

“这就足够了,”祁雁道,“你们三个带上圣子,走一趟剑南,去疫病最重的地方看看,如若圣子没把握,就传封书信回来,赵戎、姜茂你们辛苦些,多跑几趟,我给你们钱,你们去买几匹好马。”

姜茂点头:“没问题。”

赵戎一拍胸脯:“将军您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祁雁看向苗霜:“如何?”

苗霜点点头,站起身来,对向久说:“圣子放心出手,不用担心他们会不会被你治死,因为你若不治,他们一定会死,你若治了,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向久似懂非懂:“阿那治第一个病人时,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可没你那样胆小,说治便治了,何须想那么多。”苗霜道。

他治的第一个病人……那是什么时候?恐怕要追溯到修真界了。

……等等。

他一个魔尊,为何会给人治病?

“好吧,”不知是得知有人同行,还是可以场外求援,向久稍稍放心了一些,鼓起勇气,“那、那我就试试,要是……无功而返,阿那不准骂我哦。”

“自然不会。”

苗霜回了一趟房间,拿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两瓶药,交给姜茂:“白色瓶子是百疫解,可强身健体,抗百病;绿色瓶子是避毒丹,服用后二十四时辰内可敌百毒,不过所用药材稀缺,我也只能拿出这两瓶来,你们到剑南后,若觉得身体不适,及时服用,至少可保你们几人性命无虞。”

姜茂一撩下摆,跪地抱拳:“多谢大巫!”

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苗霜喊来明秋收拾了桌子,又道:“还有最后一样东西。”

他将三张木头雕刻的面具放在桌上:“这是我之前刻毁的,现在便宜你们。”

说着闭上眼睛,朝虚空伸手。

赵姜孟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先是圣子若有所感,抬头望向远处的密林,遥见无数只蓝色的蛊蝶从山林中飞出,乘着月色翩翩而来,它们飞到苗霜身边,绕着他不断盘旋,继而撞向他的手掌,一只又一只,一下又一下,每一次撞击都落下许多蓝色的鳞粉,在他的掌心越积越多。

那些蓝色的粉末闪闪发光,从某个角度看去,又呈现出瑰丽的紫色,像是某种如梦似幻的颜料,又像是神秘莫测的夜空。

苗霜将鳞粉倒进陶罐,蓝紫色从他掌心倾泄,赵戎一时看得呆了,竟觉得那像是从天幕之上悬垂的天河,每一处闪光都恰如一颗星子,流火般从他手中坠落。

赵戎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我是不是喝多了,怎么好像出现幻觉了……”

“本来就是幻觉啦,”向久在旁边解释,“这是阿那养的幻蝶,那些蓝色的粉末可以致幻,只要你们不去看,过一会儿幻觉就会消失了。”

姜茂立刻闭上眼睛,孟永良转过了头,赵戎又看了半天才如梦方醒,背过身去。

收集鳞粉的过程十分漫长,向久没看多久就打了个哈欠:“阿那,我困了,要去睡了。”

“去吧,记得把身上的泥巴洗干净。”

“……哦。”

蝴蝶不断通过撞击和摩擦抖落掉身上的鳞粉,祁雁就坐在旁边看着,那些深蓝发紫的粉末沾了苗霜满手,附着在白皙的肌肤之上,有一些甚至蹭上脸颊,挂在发梢,身上到处是细碎的闪光。

不知是被苗霜下了太多蛊,还是最近被圣子下了太多毒,这种轻微的致幻祁雁几乎已经免疫了,他看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对方脸颊上沾到的一点鳞粉。

苗霜向他瞟来。

恰好在此时,姜茂睁开眼想看看幻觉消失了没,就看到将军伸手帮夫人擦去脸上的粉末,两人互相对视,那叫一个含情脉脉。

他果断又把眼睛闭上了。

从密林中飞来的蝴蝶最终又散于密林,苗霜收集了满满一罐子鳞粉,又捣了一些其他药材,和鳞粉混合在一起,最后往那三张面具上刷上浆糊,将混合好的粉末均匀涂抹上去,覆盖了厚厚一层。

“就放在这里自然晾干,等明天起来就能用了,”他说,“戴上这面具,旁人会自动把你们认成相识的人,你们就可以在苗寨内通行无阻——不过还是尽量少在人前出现,以免露出破绽。”

赵戎回过身来,看着那张漂亮又诡异的蓝色面具:“这也太神奇了吧?”

“早些休息,明日启程。”

苗霜给他们在附近安排了住处,便回房休息,祁雁也已经疲惫不堪,喝过药倒头便睡。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众人都休息充分了,面具也已晾好,明秋帮忙打点了行装和盘缠,一切准备妥当。

苗霜请示了款首回来,款首同意圣子离寨,向久背着自己的小包袱,里面装着他用来做笔记的小本子,各种行医用具,还有苗霜送他的一套手术刀。

虽然感觉用不上,但以防万一。

向久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苗霜冲他一挑下巴:“去吧,记得四月八之前回来。”

向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苗寨,而与他同行的居然是三个汉人。

虽然他相信阿那,也知道这三个汉人不是坏人,但还是不免内心忐忑。

他们要去的地方疫病严重到什么程度,会不会遍地都是死人,他们能不能顺利进城,那些病人又会不会找他一个小孩来看病……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

可阿那说得对,那些人不救就会死,他身为圣子,得神灵庇佑,他应将神灵的恩赐施予更多人。

苗霜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嗤笑一声:“老弱病残。”

赵戎听见了这句,也跟着哈哈一笑,指了指孟永良:“老。”

又指了指向久:“弱。”

再指指姜茂:“残。”

最后道:“不对啊,那病是谁?”

姜茂递给他一个“你可真无聊”的眼神:“你。”

“我?我哪病了?”

“脑子有病。”

“……”

目送这老弱病残四人组离去,祁雁道:“四月八……就是你之前说的重要节日?”

“嗯。”

“只有一个多月了,除去往返路程,时间却不富裕,这么短的时间控制住剑南的疫病,来得及吗?”

苗霜:“来不来得及都无所谓,历练而已,只要留下药方,人也不一定在那守着,你们汉人当中难道还找不出几个会抓药的郎中吗?”

“夫人说的有理,”祁雁道,“这几个月来,圣子的确长进了不少,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胆小,但此行对他来说还是考验,但愿他不会被吓哭吧。”

“在自己家里哭哭也就罢了,在外面哭,丢苗疆圣子的脸,他倒是敢哭一个试试。”苗霜冷冷道。

祁雁:“……”

还真苛刻啊,圣子不过是个六岁小孩。

“你那是什么表情?”苗霜不满,“我记得将军说自己六岁时已会骑马射箭,我六岁时,虽然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但已会给人下毒,圣子的医术是我一手教的,从小就跟在我身边看我给族人治病,傻子也能看会了吧?又手把手地教了他三个月,治个区区疫病,有什么难的?”

祁雁莫名有些同情起圣子来。

“夫人,”他决定不再进行这个话题了,伸出手,将五指慢慢插进苗霜的指缝,“昨日的事,我再次谢过夫人,我保证以后再有任何事,绝不向夫人隐瞒。”

第65章 第 65 章 鸣川……师兄?

苗霜下意识地挣了一下, 却没挣脱,十指慢慢紧扣,互相绞缠, 一如两人之间逐渐胶着的空气。

祁雁倾身向他逼近,阴影笼罩下来, 低垂眼睫下的黑眸之中翻涌着克制的索求,似在问询, 又似在等待他的回应。

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让苗霜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伸手触上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指腹在他唇瓣上轻轻摩挲,触之温暖又柔软。

和泊雁仙尊截然不同。

那位仙道魁首总是冷若冰霜,像是青锋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一人一剑斩万魔,护苍生,孤绝疏离,形单影只, 让人总觉得他的人和他的剑一样冷。

现在这个却不一样。

纵然初见时也对他满心戒备,沉默寡言, 可掰开了就能发现内里是热的,正如这口腔里的灼烫和柔软,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汲取那更深处的热度。

仿佛是快要成神的泊雁仙尊身上仅剩的属于人的那一块。

他勾住他的脖子,闭眼和他亲吻,让唇与舌交缠,让彼此的气息染上对方的味道。

祁雁单手撑住了门框, 微微弓身,好让他亲得更方便些,另一只手则箍住了他的腰, 越收越紧,直至将那具身体牢牢扣进自己怀中,贴在身上,继而手臂向下,勒在他腿根一托一举,将人抱了起来。

苗霜微惊,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已经能抱得动他了,本能地勾紧了他,以免自己摔下来。

一个人的重量完全压在身上,对现在的祁雁来说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但兴致一上来又岂能克制,从门口走回卧房这点距离,倒也能够坚持。

他把苗霜放在了床上,苗霜顺手抓住了他的腰带,笑道:“怎么,将军这是要白日宣|淫?”

“闲杂人等都不在,夫人难道不愿?”

“把你的部下派出去干活,你却在这里享受人间极乐,你这个将军就是这么当的?”苗霜嘴上说着,手上却毫不迟疑地抽走了那条腰带。

祁雁的衣服一下子散乱开来,他凑在对方颈边轻吻,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耳畔:“夫人不也一样?年仅六岁的圣子被你派去疫病横行的剑南道,你却在这里与我行床笫之欢。”

“小孩总是偷听,实在烦人,听就听了,还要问我这样那样的问题,”苗霜把手探进了他的衣服,“早就想赶他走了,天赐良机何不利用?”

“问什么问题?”

“问我们明明是仇敌,为何要做这些亲密之事。”

祁雁的眸色更深暗些:“夫人如何回答?”

“能如何回答,只能说没人规定不可,我总不能告诉他,和仇敌行欢更刺激……唔!”

苗霜情不自禁地一挺腰,祁雁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深深埋入,漆黑眼眸直视他:“在夫人眼中,我依然是仇敌?”

苗霜向下一瞟,笑着亲了亲他的嘴唇:“你都恨不得捅死我,难道不算仇敌?”

祁雁便又捅了他两下:“夫人难道不喜欢?”

“哈……”

苗霜没有亲口承认,但根据他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喜欢,激烈的厮杀让床板又吱嘎作响,但好在今天没人偷听。

蛇……不算。

原本缠在苗霜手臂上的白蛇被挤到了一边,它感觉两人中间已经没有能容下自己的空隙,也不想被压成一摊蛇饼,果断溜之大吉了。

许多天未做之事再捡回来,难免比平常更凶猛些,连最后的余|韵持续的时间都比往常更久,苗霜眯着眼睛享受着体内爆炸般的热度,指尖轻轻刮弄着对方喉结边殷红的小痣。

祁雁伏在他颈边,微微气喘,他蹭了蹭对方的脸颊,哑着嗓子问:“再来一次?”

苗霜懒洋洋道:“算了吧,不知是谁昨天把自己气了个半死,刚缓过来些,克制点吧。”

祁雁只好啃了啃他的耳垂,又去吻他。

“出去。”苗霜道。

“再待一会儿。”

“……”

*

数日后。

两匹快马一路顺着山路疾奔,直入苗寨。

“将军!夫人!”赵戎边跑边喊,一把推开半掩的院门冲进了小院,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进了吊脚楼,热得直用手给自己扇风,“渴死我了,快给我口水喝!”

祁雁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脸都跑红了,忙给他倒了杯水:“别喊那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

赵戎连干三杯水,快冒烟的嗓子才算缓过来了,他掏出一张已经揉得皱巴巴的信纸:“快,圣子给大巫的信——大巫呢?”

苗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拿来。”

赵戎被吓了一跳,赶紧把信交给他,嘟囔道:“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姜茂这时才从后面追上来,头发十分凌乱,看起来不比赵戎好到哪去:“跑那么快,赶着去投胎?”

“我这不是赶紧送信吗,多耽误一会儿,就要多死一个人哪!”

祁雁皱了皱眉:“疫病如此严重?”

“别提了,”姜茂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我们一到普州,那尸体,堆积如山,官府每天烧都烧不过来,我们本来还怕进不去城,结果城门守卫一听我们是郎中,像请神仙一样把我们请进去了,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求我们赶紧救救城中百姓。”

“普州难道就没一个郎中?”

“原本是有,有个家里世代开医馆的老郎中,可老人家八十岁了,就在疫病到来前三个月已溘然长逝,他儿子本来还在守孝,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却也是杯水车薪,每天都有人病倒,每天都有人去世,根本忙不过来啊。”

“至于那些个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疫病一来就忙不迭地跑了,人家说了,看病只为生计,并不想送命,这疫病来势汹汹,谁也顶不住。”

祁雁沉默。

虽然缺了那么几分医者仁心,却也无可厚非,这世道,谁都想活着,若是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又怎么顾得了别人。

“我们一到,那老郎中的儿子活像见了他死去的父亲,主动把医馆让出来给我们用,圣子见他形容憔悴,第一个病人不看别人,先给他号了脉,说他已是强弩之末,不出三日必定病倒,我们怕他病倒了,我们又少一个人手,就把那百疫解分了他一颗。”

“你们做得不错,”苗霜已经看完了那封信,“郎中已是人们最后的希望,若是郎中都死了,人们只怕惊恐更甚,而一旦情绪崩溃,疾病更会趁虚而入,原本身体健康的人也会病倒。”

“圣子也是这么说的,别看才六岁,说起这些话还有模有样的,他让人们不要惊慌,又给几个重症患者把了脉,然后开了副药方。”

赵戎说着挠了挠头:“郎中儿子看完那药方,都愣住了,说这些药他们城里的药铺根本没有,或者说……这些药材,基本都是毒药。”

苗霜:“那是自然,圣子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传授给他的药方,当然和你们汉人不同,是毒还是药只看如何使用,将几种毒性相克的毒放在一起,便解毒成药,而将药性相克的药一起烹煎,则化药为毒。”

赵戎一脸茫然,看起来完全没听懂。

“后来如何了?”祁雁问,“既然城中找不到药材,你们怎么解决?”

赵戎回过神来:“哦,那郎中儿子虽将信将疑,还是主动联系药商帮我们搜罗药材,又上报了官府,结果当天晚上,这药材居然凑齐了,我们赶紧煎了药给病人分下去,那药的味道实在一言难尽啊,刚开始没人敢喝,有个快死的妇人带着孩子,第一个喝了,然后大家就陆陆续续都喝了。”

“效果如何?”

“这……我不知道,因为圣子说他不是很有把握,就写了信让我们赶紧送给大巫,煎完药我们就走了,还不知道效果如何。”

“那些病人的症状,还有这药方,他都已经附在信里,我看了,没问题,”苗霜拿起笔来,“不过还是太保守,治疗轻症是足够了,治疗重症却力有不逮,或可暂时维持不至致命,根治起来恐怕时间太久。”

他大笔一挥又在信纸上添改几笔,递给赵戎:“拿去,交给圣子,我去给你们找药材。”

赵戎接过那张信纸,上面全是鬼画符一样的文字,他没忍住道:“我还是想问,您到底是怎么看懂的?这信上……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这是苗文,你当然看不懂了。”

“……”

苗霜出门找药去了,赵戎只好在屋里等,等着等着,他视线忽然落在祁雁颈侧。

一点红痕从领口露了出来,赵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冲他示意:“将军,您这……”

祁雁一顿,赶紧拉了拉衣领遮掩:“虫子咬的。”

“连您都会被咬啊!”赵戎仿佛找到了知己,“这山里的毒虫,太可恶!一不留神就给我叮出好几个包!”

姜茂抬头望天,很不想承认自己和他是同一支先锋小队出来的:“大巫明明有给我们驱毒虫的药粉,是你自己不肯用。”

“什么?”赵戎震惊,“在哪呢?你怎么早不说?”

“……”

赵戎赶紧跟他讨了药粉抹上,又有些疑惑地问:“既然大巫有药,将军怎么还会被咬?”

姜茂:“求你闭嘴。”

“……你还是别叫我将军了,”祁雁十分头疼,感觉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这不长脑子的家伙卖了,“换个称呼吧。”

“我同意,”姜茂表示赞成,“刚刚有人一路喊着将军上来,我都怕被那些苗民听见。”

“我那是着急,而且我是走到院子外才喊的,这附近哪有别人?你别污蔑我。”赵戎为自己辩解,“那你说不叫将军,叫什么?”

“直接喊我名字吧。”祁雁道。

“祁、祁兄?不行不行,这也太不敬了!”赵戎满脸为难,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对了,我记得将军字‘鸣川’,要不……鸣川兄?”

姜茂点头:“我觉得可以。”

赵戎大喜:“那就这么定了,鸣川兄!”

祁雁叹口气。

算了,至少比喊已死的“将军”强,随他去吧,反正那些苗民不知道他字鸣川。

刚找完药材的苗霜走到门口,恰好听到了这句。

他脸色猛地变了,难以置信道:“你们……叫他什么?”

赵戎疑惑回头:“鸣、鸣川兄啊,怎么了?”

“……没什么。”苗霜迅速回神,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以免因为手抖而不慎将虫罐打碎。

他定了定神,强行压下心中惊涛骇浪。

鸣川兄?

鸣川……师兄?

第66章 第 66 章 落晚师弟,承蒙关照。……

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中的一瞬间, 头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

苗霜垂下眼帘,佯作镇定,打开搬来的箱子:“所需的药材有两味比较特殊, 我这里有一些,都给你们了, 记得省着点用,只治疗重症, 如果用完了你们就得自己想办法。”

说着又打开另一箱,里面是码放整齐的虫罐,他摸出骨刃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将血滴进虫罐当中。

赵戎吃惊道:“这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