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的血催生这些蛊虫,”苗霜给蛊虫喂完了血,将虫罐一一盖好,又在罐与罐之间的空隙处塞上茅草,以免在颠簸中磕碰,“等你们到了地方, 这些蛊虫也已成熟,你们把东西都交给圣子, 他知道该怎么用。”
赵戎点头:“好。”
他们急着赶回普州,也没多做停留,一人背一个箱子就准备离开。
祁雁看了看苗霜,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低声问:“夫人……没事吧?”
苗霜瞥他一眼:“什么事?”
祁雁想了想, 试图解释:“鸣川的确是我的字,我以为夫人知道,这……应该不算刻意隐瞒吧?”
苗霜:“……”
重点是这个吗?
他现在思绪很乱, 完全没空管什么隐瞒不隐瞒的问题,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了,仿佛有什么尘封已久的记忆呼之欲出,只差薄薄的一层窗纸。
鸣川师兄……到底是谁?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支开祁雁,随口扯了个理由:“你去送送他们,告诉姜茂那些蛊虫和药材都不能暴晒,让他们路上注意些。”
祁雁虽心中怀疑,但还是应下:“好。”
他一直送赵戎他们出了院门,而苗霜果断上了二楼,再次翻出了道士景行送他的香。
香已经用去一截,他点燃了剩下的部分,试图让那幽邃的香气抚平躁动的思绪。
鸣川……师兄……
苗霜闭上眼睛,让自己沉入到纷杂的记忆当中,一千七百年的记忆犹如广袤无垠的大海,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吞没,他强行按捺住了想要挣脱的求生本能,任凭自己在记忆的海洋中沉没,越坠越深。
周遭是刺骨的寒冷,被泊雁仙尊一剑斩杀的寒意似乎还未消退,窒息的痛苦从四面八方压来,他感觉到自己不停下沉,下沉,直至沉进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可在那极深极浓的黑暗里,又似乎有一束白光亮起,他听到那白光里有声音传出,那是属于少年的清朗嗓音:
“弟子苗霜。”
“祁雁。”
“愿拜入青锋派,一心向道,叩问仙缘,斩妖除魔,护佑苍生,请三清祖师,为弟子见证!”
那白光在他面前倏然扩大,将他拉入旧时之景,那景象斑驳褪色,人却鲜活如栩,他看到高大的三清像伫立眼前,两个少年跪于蒲团之上,虔诚叩首。
视线之外似有模糊的人影,他却看不清楚,注意力只落在那两个少年身上,他们一同起身,年长些的那个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祁雁。
少时的祁雁。
他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眉眼清清冷冷,纯净如青锋山上洁白的积雪,不染任何尘世纷杂。
画面一转,他们已不在庄严的三清殿,而在青锋山蜿蜒盘绕的小路上,那自称苗霜的少年踩着路边的积雪,脸上的笑容一如天上明艳的日光,嗓音热情又清脆:“你我同一天拜入师门,但你年长我一岁,我就叫你师兄啦!”
那少年祁雁神色依然淡淡,目光却温和:“好,那我便喊你师弟。”
两人走进山路拐弯处的亭台,山壁陡峭,亭台之外便是万丈深渊,苗霜倚在栏杆上,张开双臂,鬓发被寒风扬起,他却好像不觉得冷。
“虽然拜师时已经认识了,可还没做正式的自我介绍呢,”他转过身来,看向祁雁,“我叫苗霜,落霜的霜,据说我出生时大哭大闹,我爹娘嫌我太吵,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希望我能‘冷’一些,可惜事与愿违——师兄,你呢?”
“祁雁。”
“燕子的燕?”
“大雁的雁。”
“好少见的字眼,”苗霜思索了一会儿,“归雁南飞,是你爹娘怕你离家,才望你岁岁年年如归雁?”
“不,”祁雁远眺着连绵的雪山,“是我出生那日,墙头飞过一只离群的孤雁。”
“……”苗霜愣了一下,“那也太寂寞了吧!”
他拉住祁雁的胳膊,继续向山上走去:“不过没关系,有我在,师兄不会寂寞!”
画面又是一转。
“师兄,今日师尊问起我们求仙问道的缘由,你是怎么答的?”
“师弟是如何答的?”
“我说尘世正值战乱,生计艰难,我爹娘不想我受苦,便寻了位道长送我来寻仙避难,”苗霜脸上难得有些愁容,似是内心忐忑,“我这样说,会不会显得我道心不纯啊?”
祁雁摇了摇头:“这样的弟子不在少数,只是大多天资不够,做了外门,师弟既能被掌门师尊收为亲传弟子,就说明有这份仙缘。”
苗霜被他安抚,紧皱的眉头又舒展开,安心了不少:“那师兄你呢?”
“我?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苗霜十分惊讶,“师尊问你求仙问道的理由,你就说不知道?”
“嗯,”祁雁的语气依然淡淡的,仿佛只是在平静地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只是无处可去,求仙也好,入仕也好,行商也好……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只是恰好听闻青锋派招收弟子,我便来碰碰运气,仅此而已。”
“啊……”苗霜愣住,“你也太随便了吧……”
祁雁并不反驳:“家人总说我不合群,我不知该怎样融入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身边有许多人,我却好像离群索居,干脆便离开了家,一个人随处走走,也不必和他人交流,反而自在些。”
他说着看向身边的人:“师弟也会觉得我不合群吗?”
此刻的苗霜读不到彼时苗霜的想法,却忍不住在心里脱口而出:“哪只眼睛看也不像合群的。”
“师兄……”少年的苗霜终究是说不出太硬的话,委婉道,“我听说,那些元婴大能,化神老祖,大多性情古怪,说不定师兄你天生就是修仙的料呢?”
“嗯,”祁雁竟认真地听进去了,“借师弟吉言。”
此刻的苗霜:“……”
哈。
祁雁少年时竟是这种性子,还真是……
画面又变了。
这一次终于不再是素白的雪景,一望无际的雪野被晚霞染得橙红,像是熊熊燃烧的火。
“师兄,师尊让我们给自己取仙名,你想好了没?”
“还没,师弟可有主意?”
“我也还没想好,”苗霜望着火红的晚霞,脸颊也被映得温暖而明媚,“取了仙名,就算彻底和尘世告别,师兄,你会想家吗?”
“不会。”
“料你也不会,”苗霜有点无奈,“可我却有些想家了。”
祁雁没有接话,也许是不知道怎样安慰人,也许只是无话可说,只默默陪他站在这里,欣赏这晚霞映雪的美景。
忽然,一行大雁从天边飞过,苗霜兴奋地伸手去指:“师兄快看!这青锋山上居然能看到大雁……它们飞得好高啊!”
祁雁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如火烧过的天幕之上,大雁南飞,人间又是一轮四季变幻,而青锋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
那一行大雁很快隐入云层之中,不见了踪影,苗霜收回视线,从天边的雁看向身边的雁。
“泊雁鸣深渚,收霞落晚川,”他看着他,笑道,“与世隔绝的青锋山,正如水中之岸,离群的孤雁也可在此停泊,师兄,你的仙号我都为你想好了,待你日后修成大道,便让他们唤你……‘泊雁仙尊’,如何?”
祁雁喃喃:“泊雁……”
“至于名字嘛……”苗霜歪了歪头,琢磨了一会儿,“泊雁鸣川,祁鸣川,师兄觉得怎么样?”
祁雁偏过头来。
滚烫的晚霞映红他雪白的道袍,就算冷淡如高山之雪,此刻也热烈如炽盛暖阳。
他素来缺乏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冷峻的眉眼竟也温和起来:“好,就听师弟的,我的仙名,就定为‘鸣川’。”
见他肯采纳自己的建议,苗霜笑得十分开心,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师兄有朝一日真当上了仙尊,可一定要罩着我,你要是成了仙道第一,那我就当——仙道第一的师弟。”
“也许是师弟先成为仙尊呢?”
“那怎么可能,怎么看也是你资质更高吧?师尊都说了,你的天资千年难遇,哪怕你说你来青锋派只是随便看看,他都不生气的!”
“那好,我若成泊雁仙尊,一定罩着师弟,普天之下无人能欺负你。”
“哈哈!你认真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师弟可有想好自己的仙名叫什么?”祁雁问,“若想好了,明日我们一同去找师尊。”
“我啊……”苗霜的笑容淡了下来,再次抬头远望,“我还是舍不得我爹娘给我起的名字,可这晚霞甚美……不如,我就叫‘落晚’?”
“泊雁鸣川,霜落晚?”祁雁点了点头,“如此,落晚师弟,承蒙关照。”
第67章 第 67 章 等你杀我,又或救我
落晚……
是了,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他是青锋派弟子,苗落晚, 和泊雁仙尊师出同门。
两人同一天拜入青锋派,那日, 百年未曾收徒的青锋派掌门亲自出山,将他们二人收为亲传弟子, 祁雁年长他一岁,他便唤他一声师兄。
从此两人相伴在青锋山上修行,总是同进同出形影不离,曾一度被门内弟子称为“青锋双子”。
只是好景不长。
青锋派乃仙门第一大派,肩负除魔卫道、护佑苍生的重任,门内半数以上弟子皆修苍生道,祁雁修行此道,而他苗霜……亦然。
既修苍生道,便心系苍生, 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为了苍生牺牲自己。
苗霜抬起头来, 脸上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
鸿蒙之初,人、妖并立,妖族体魄强健,嗜血好战,孱弱的人族修士完全无法和妖族抗衡,往往几十人合力难以困杀一头低阶妖兽, 妖族所过之处尸横遍野,人族闻风而逃。
势弱的人族一直被压着打了数千年,凭借武器、法宝才得和妖族一战之力, 然而某次人族修士意外猎杀了妖王之子,惹妖王大怒,倾全族之力向人族开战,那一夜血光冲天,人族修士的血几乎染红了天地。
自此一役,人族元气大伤,高阶修士几乎全部殒落,人族心灰意冷,仙门数量在一夜之间减损过半。
而正在此时。
仿佛是末路穷途时必能绝处逢生,一位仙道天才横空出世,以其自创的独门功法“青冥心诀”救人族于水火,习此心诀可稳固道心,排除杂念,使修为突飞猛进,冲击境界瓶颈不费吹灰之力。
凭此功法,这位仙道天才一夜之间从寂寂无名到万人拥簇,他借此机会团结了各道修士,建立起修真界最大的仙门,青锋派,而他本人也被尊称为“青冥君”,成为仙道魁首。
青冥君心系苍生,不吝啬独门功法,不但给门下弟子修行,甚至直接将秘籍公开,无偿赠与所有人,很快这门功法就人手一本,成了所有人族修士的心法基础。
有了青冥心诀的人族修士们再也不惧强悍的妖族,短短几百年就颠倒了人族与妖族间的地位,从此,人族取代妖族,立于众生之巅。
但凡事必有代价。
人生来而有七情六欲,修道本是逆天而行,借助功法强行将杂念剥离己身,那么这些干扰人修行的七情六欲,又落往何方?
最初,人族修士并没有发现异常,包括青冥君自己,可忽有一日,有青锋派弟子前往天露池采集仙草,却一去不返,同门师兄弟自发前去寻找,竟也就此失去音信。
此事很快传开,青锋派弟子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师兄弟并不是第一批失踪的仙门弟子,近些年来已有百人在天露池迷失。
天露池终年云雾缭绕,如天降露,故名“天露”,附近灵气充沛,群山环绕,孕生诸多稀奇仙草,常有弟子进山采之,而近年来,天露池的气候却逐渐诡异,雾气中瘴毒横生,修士接近必被感染。
许多弟子因此殒命,侥幸逃出来的,也状若疯癫,性情大变,争强好斗残忍嗜杀,再难为仙门所容。
青冥君听闻此事,亲往天露池探查,这才发现此地地形低洼,乃修真界灵气汇聚之所,而那些因青冥心诀被修士们排除的杂念、恶欲也随着灵气一并汇聚于此,彼此侵染,不断凝结、沉淀。
这些庞杂的恶欲已然超过了青冥心诀能抵挡的极限,故而修士们乃至妖族途经此处,必被恶念侵袭,自此离经叛道,走火入魔。
魔修,由此诞生。
青冥君这才明白自己的功法给修真界带来了什么,一度想将青冥心诀收回,可惜为时已晚,尝到甜头的修真者们怎么可能放弃到手的力量和地位,天露池孕生出魔又与他们何干,只要他们不去就行了。
可他们完全低估了这些恶念究竟有多庞杂,短短百年间,由恶欲凝结而成的瘴气向天露池外扩散,弥漫了半个修真界,被感染的修士越来越多,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堕入魔道,魔修的力量一度超过了妖族,隐隐有和仙道修士比肩的趋势。
此时的青冥君已是骑虎难下,人们不愿交还功法,一旦功法废除,会引起反噬不说,妖族也有可能卷土重来,可如若坐视不理,魔修迟早有一天要与仙道争锋。
两难之中,青冥君做出了一个影响后世数千年的决定——他决定亲往天露池,以身镇魔。
青冥君以一己之力搬山填海,让外溢的瘴气聚于山中之池,再将所有的恶念纳入己身,金丹化为魔丹,仙尊堕为魔尊。
临出发前,他将青锋派掌门之位传于自己的师弟,并命令师弟亲手结束他的性命,新任掌门以仙术诛杀了已入魔道、神志癫狂的青冥君,雷霆万钧之下,神魂俱灭。
天露池瘴气散尽,修真界再次迎来了安宁,但为了保护青冥君的声望,也为保护青锋派的地位,新任掌门选择了隐瞒此事。
他只道青冥君修成大道,破碎虚空而去,只道那实力强横的大魔已被自己一剑斩杀,人们欢呼雀跃,拥他为新一代仙道魁首,称赞青锋派又一次救苍生于水火。
没人知道,那个被万人唾骂的大魔,就是曾经万人敬仰的青冥仙君。
但青冥心诀留下的影响不会消失,从那以后,青锋派的任务又多了一项,历代掌门会从所有弟子中挑选资质最佳的两人,命道心最纯正的那个前往天露池,以身镇魔,待到所承载的魔气达到极限,再让道心最坚定的弟子杀之。
是为,青锋双子。
……
苗霜是在被掌门师尊选中时才知道这些的。
青冥君的过往早已随着时间而湮灭,历代掌门保守了这个秘密数千年,只有在选择新一代青锋双子时才会将秘密道出,而活下来的那个就是新一任掌门,因此世上知道这件事的,永远不超过三个人。
他还记得那天,他和祁雁一起跪在师尊面前,祁雁一向冷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名为震惊的表情。
他记得师尊威严的声音问道:“你们谁愿往?”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他听到师尊又说:“身为青锋派弟子,以护佑苍生为己任,牺牲一人拯救亿万人,以证大道,你们有什么好犹豫的?”
牺牲一人救天下苍生……听起来的确是笔划算的买卖。
“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师尊说,“若不自告奋勇,三天后,便由我来指定,你二人为本座弟子,不可不从。”
苗霜不记得那天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直到他看见身边的祁雁起了身,对他说:“师弟,我去。”
他说着就要去找师尊,苗霜却将他一把拉住,他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紧紧抓住他的袖口,努力不让自己的嗓音颤抖:“师尊不是说……给我们三天考虑时间吗,不如我们三天后一起去找他,这么重要的事,该郑重些。”
祁雁犹豫了一下,也不疑有他,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也好,那我们三日后一起去。”
苗霜和他一起离开了师尊的仙居,路上,他问道:“师兄为何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毫不犹豫?”
“既入仙门,便守仙门之规,青锋派历代都如此,你我理当遵守。”
“哪怕以身殉道?”
“殉道亦为证道,殉此身为天下人,有何不可?”
“可我从不知道历代魔尊都是青锋派弟子,世人唾骂魔尊为祸一方,却从没人知道他们付出了什么,以身殉道还要背负骂名,师兄,值得吗?”
“大道在心,而不在旁人之口,既无愧于心,何必在意生前身后名?”
“……”
“只是可惜了。”祁雁眺望着远方群山,忽然开口。
“可惜什么?”
“可惜与师弟的承诺恐要食言,今后,只怕没办法再罩着师弟。”
苗霜不记得自己后来又说了什么。
他只知道,师尊口中道心最坚定的弟子,一定不是他。
于是他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在和祁雁约定好一起去找师尊的一个时辰前,他偷偷自己先到了。
他接过了师命,收拾好行装,在青锋山的仙阶前拜别。
他向着云雾缭绕的仙山重重磕头,那直插云霄的仙山下窄上宽,形似一把宝剑,剑锋之下,妖魔无所遁形。
他记起这数年修道的日日夜夜,记起祁雁的脸,一幕幕匆匆在眼前闪过,犹如走马观花。
修了这么多年仙,却没修出个什么名堂,修为早已和祁雁差出几个境界,他自知不是修仙的材料,愧对师尊教诲,甚至怀疑师尊收自己时看走了眼,他若真天资过人,又怎会原地踏步。
他当不了这修真界的执剑人,拿不起那三尺青锋,或许,还是去天露池当魔尊更适合他。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青锋山,却在山脚被姗姗来迟的祁雁追上。
祁雁御了仙法,以最快的速度追赶上来,截住他的去路,那是他记忆中祁雁第一次动怒,一向冷淡的眉头紧拧,厉声质问他:“我们不是说好的,一起去找师尊?!”
“我改主意了,”苗霜看着他,只是笑,“我还是不想让师兄食言,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说话算话。”
他绕过他就要往前走去,祁雁却执拗地再次拦下他:“不可!”
“为何不可?难道师兄能证道,我就不能?让开,你没资格管我。”
“我若执意要管呢?!”
苗霜回过身,遥遥指向那云雾中的青锋山:“那你便做那仙门首座,无人压在你头上时,你便可以号令所有人。”
祁雁抬起头。
苗霜按住他的肩膀,低声说:“从没有什么必须遵守的宗门仙规,你我只是身不由己,你去还是我去都一样。师兄,你若想改变这一切,首先要变得比所有人都强。”
“我在天露池——不,我在万魔峰等你。”
“等你杀我,又或救我。”
第68章 第 68 章 祁雁不肯杀他,那他来杀……
万魔峰……
没错。
青冥君搬山填海, 将天露池封进了山中,自此以后那山中之池,就成了历代魔尊修炼之所, 因历代魔尊皆以此为据点,群魔环绕, 故得名“万魔峰”。
竟没人觉出不妥,毕竟那是整个修真界魔气最重的地方, 魔众在此聚集也是理所应当。
苗霜还记得万魔峰的景象。
因常年魔气肆虐,植物大量枯死,曾经风景秀丽的天池成了环境险恶的魔窟,存活下来的植物也发生异变,仙草成了毒草,不仅有剧毒,甚至会吃人。
聚集在那里的魔众可谓无恶不作,肆无忌惮地屠戮修仙者,彼此之间也互相残杀, 杀人夺宝之事几乎成了他们的日常。
那里没有规则,只有弱肉强食胜者为尊, 人性之恶在这里上演得淋漓尽致,苗霜到万魔峰的第一天,身上的行囊就被洗劫一空。
他一度以为自己当不上魔尊,就会被那些残忍嗜血的魔修撕碎,可当他踏进天露池时,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浓郁的魔气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本能地御起心法想要抵挡,却没想到,附近的魔气更加疯狂地向他汇聚而来。
那一天他终于知道了, 原来他所练功法本就和别人不同,同门师兄弟修习的皆是青冥心诀的正练版,而他拿到的,是一本逆练心法。
正练青冥心诀,可稳固道心,使杂念排除己身,而逆练青冥心诀,则将所有恶欲收归己有,引人入魔。
他坐在血一样的池水里,任凭数不清的恶念冲击自己的灵台,他头痛欲裂,却笑出了声。
原来,师尊从没给过他们选择。
原来他在拜入青锋派的第一天,就已注定要成为弃子。
无尽的恨意自心头升起,他感觉自己将要被撕碎,甚至无法分清那些恨意是来源于外物还是来源于自身,庞杂的魔气冲刷着他的经脉,汇于丹田,那里终于结出了丹,却是一颗魔丹。
一直卡着他的境界瓶颈就这样消失无踪,突破来得太快,太轻松,他终于体会到了青冥心诀的威力,它不光能让修仙者日进千里,逆练之后,对于魔修竟也同样适用。
哈……
他的笑声回荡在山洞之中,一夜之间青丝化雪,他看着池水中映出自己的影子,眼瞳的颜色变得和血色的池水一样红。
什么狗屁苍生道,什么舍己为人……不过是那些正道修士一己私欲,不愿舍弃唾手可得的力量和地位,不愿放弃能让他们的修炼事半功倍的青冥心诀。
青冥君……救了这天下,终究又害了这天下。
人排除再多杂念,也排除不了心中贪欲。
青冥君以身镇魔,将魔气涤荡一空时,本是最佳的毁去青冥心诀的机会,魔气再次聚集需要许多年,可新任青锋派掌门,却偏偏没这么做。
谁又能分得清,他究竟是为了保护青冥君的声誉,还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究竟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一己私欲。
这样的机会,每一任掌门都有一次。
一代又一代的天选弃子为之牺牲,却无一人肯动那青冥心诀半分,究竟是积重难返,还是历任掌门也早已沦为坐享其成的一员。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
人心早在温室中生出骄矜,又有谁愿意居安思危,那一天,苗霜终于看透了他们,看透了整个修真界。
他敬重的师尊欺骗了他,他心之所向的门派欺骗了他,这世上究竟又有谁还能信任,会是他的鸣川师兄吗?
可鸣川师兄就是下一任青锋派掌门,他是否会重蹈所有先辈们的覆辙,再将同样的结局上演一次。
怀疑的种子在心中萌发,便一发而不可收拾,苗霜举目四望,却举目无亲。
没人可以信任。
只有他自己站到那众生之巅,那些高高在上的正道修士们才会多看他一眼。
他不愿当个牺牲者,不想成为弃子,他不明白,为什么是他?
凭什么是他?
凭什么他便不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不能在青锋派庇佑之下,凭什么是他来背负一切,献上自己的性命,还要承担永世骂名?
他得不到的,其他人也别想得到。
该死的青锋派。
既然他们要庇佑苍生,那他便毁了苍生,既已成魔,不如就杀他个痛痛快快!
……
可为什么,到头来,他已站在那众生之巅,被拥立为万魔之首,依然没将刀尖对准青锋派,没和天下苍生决一死战?
他竟忘了。
青锋派顾名思义,派内弟子多修剑术,可他不同。
他修的是医。
医者仁心,到了最后,他竟也下不去手残害那些无辜之人。
盘踞在万魔峰一千七百年,将各路魔众汇聚于此,却给他们定下规矩,不准他们杀人夺宝,不准他们离开万魔峰半步,不扩张地盘,只要不是那些正道修士犯贱打进来,他们就不能杀他们。
魔众不满,他镇压,修习多年的医术终于也派上用场,他知道怎样救人,亦知道怎样杀人,天露池孕生的恶花毒草为他所用,瘴气、血池……他杀起那些反叛的魔来也是毫不手软。
时间久了,便再没人敢挑衅他的权威,可他深知魔众只是表面对他恭敬,实则等着他落难,时刻准备反咬他一口。
当了一千多年魔尊,身边依然无一人可信。
好窝囊的魔尊,好没用的魔尊。
空有一颗祸世之心,到头来,却不过是和祁雁殊途同归。
视野朦胧,他仿佛还在雾气弥漫的天露池里,冰冷的池水浸透了全身,数不清的恶念在耳边叫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起初他还在等鸣川师兄,可等着等着,就将他忘了,魔念蚕食他的神志,他心里除了恨已经剩不下其他,他忘了他们在青锋派一起修道的种种,忘了那个鸣川师兄,脑海里只剩下已继任掌门的泊雁仙尊。
他总觉得自己在等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日复一日地在万魔峰上徘徊,日复一日地看着青锋派所在的方向,那万仞之山高悬天际,犹如一把插在大地上的宝剑。
他终有一日会死在那把剑下,那是正道修士的剑,是青锋派的剑,是祁雁的剑。
时间久了,他再难以控制自己,被魔念侵蚀的他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魔气一次又一次失控,泊雁仙尊一次又一次从遥远的天边赶来,将他镇压。
只有在和祁雁交手时,他能赶到一丝久违的畅快,普天之下已没人能接得住他一招,他捏死那些正道修士如同捏死一只蚂蚁,无趣……无趣!只有祁雁能与他酣战。
于是他记住了,那是他的对手,是放眼整个修真界他唯一的仇敌,那清冷孤傲的剑修,皎洁如天山之雪,浩荡如林间之风。
他们时常交手,彼此胜率都只有五成,他赢了,从不会杀祁雁,因为他知道如果杀了他,世上就再没有能和他一战的对手,他要留着他为自己取乐。
可他不明白,祁雁为什么也不杀他。
那人打赢了他,只是负过手中剑,沉默地看着他,脸上无悲无喜,不开口说一个字。
而后,转身离去。
他们争斗了多久,苗霜自己也不记得了,也许是一千年,也许更久。
被魔念蚕食的记忆支离破碎,能拼凑起十之一二已纯属侥幸。
他只记得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战。
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为他和祁雁的战斗,而是他和整个修真界的战斗,所有化神境以上的修仙者合力清剿魔修老巢,誓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正道修士们浩浩荡荡,唯有泊雁仙尊姗姗来迟。
他记得他们分出胜负时祁雁脸上的表情。
极度惊愕,以至于瞳孔收缩。
一如现在这般。
“……苗霜?”
祁雁送赵戎他们离开后就回到了吊脚楼,他总感觉苗霜状态不对,有些不太放心。
他回到房间,却发现苗霜不在屋里,这时他听到楼上传来动静,才发现原来苗霜上了二楼。
苗霜一上二楼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心里的不安更甚,他急忙追了上去,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他看到苗霜坐在桌边,慢慢冲他转过头来,猩红的眼眸被潮意淹没,泪水夺眶而出,无声坠落。
湿润的痕迹沾了满脸,落在桌边,落在地板上,砸出一颗颗暗色的圆,祁雁一时间慌了神,他从没见过苗霜哭,从没想过苗霜会哭,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哭。
他听不到哭号,只有寂静的悲怆,他情不自禁地上前将他抱住,仓惶询问:“苗霜?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苗霜不回答,只是闭上眼睛。
他终于记起,那时他和祁雁似也是这般,只不过他们中间,还有一柄属于泊雁仙尊的剑。
那把剑深深插进他的心口,刺穿了他的心脏,剑柄握在祁雁手里,而他的双手,又死死握住了祁雁的手。
是他亲手把那柄剑送进了自己的心口。
那剑刃是如此锋利,剑身是如此之冷,他整个人都要被冻结,可他却忍着那彻骨的寒冷,想要离祁雁更近一些。
炼虚修士的交锋惊天动地,七七四十九天的激战,他耗尽了自己的魔气,祁雁也耗尽了全部的灵力。
只差半招。
他故意输了他半招,省下了那半招的力气,握紧祁雁执剑的手,用他的剑捅了自己。
只因他那时魔气耗尽,魔念短暂地从脑海中退去,他想起了一切。
他早已无以为继,失控的次数越来越多,冷静的时间越来越短,若祁雁再不杀他,他迟早会杀了祁雁,灭了这天下苍生。
祁雁不肯杀他,那他来杀死自己。
那把属于天下第一剑修的剑,足以让他神魂俱灭。
第69章 第 69 章 他不会真的爱上苗霜了吧……
长剑一点一点没入他心口, 他看到祁雁眼中的震惊,看到祁雁脸上的绝望。
他听到他求他,求他停下来。
可他却不肯停下来, 他死死按住祁雁的手,那把剑每进一寸, 他便也离他更近一寸。
直到他触碰到祁雁的脸,触摸对方染血的嘴唇, 他气息奄奄,笑得却比任何时候都肆意畅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死已经成了一种解脱,可他却不能死在自己手里,这具逆练了青冥心诀的身体已然成为魔气的容器,一旦容器打碎,所有的魔气外溢,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只有祁雁能干净地解决掉他,他要用那把剑杀死他的肉|体, 用仙术碾碎他的魔丹,抹杀他的神魂, 让他彻彻底底地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你来得太迟了,”他听到自己对祁雁说,“迟到我已经把你忘了,鸣川师兄。”
他看到一向冷静的泊雁仙尊面色惨白,嘴唇不停颤抖, 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只会重复一个“不”字。
他竟觉得那样的鸣川师兄好生有趣。
苗霜不禁笑得更开心了,他抚摸着对方的脸颊, 用手上的血蹭脏他干净的面容,附在他耳边说:“鸣川师兄,我好恨你,凭什么活下来的是你,凭什么所有人都选择了你,师尊选你,青锋派选你,天下苍生选你,连我也选了你……凭什么?凭什么你占尽一切,而我一无所有?”
“可我不后悔,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选你。”
“师兄,我好喜欢你。”
“你可知我为何喜穿红衣?我不知你何时来,那我便日日穿着,这样你杀我时,就是嫁衣。”
“我很自私吧?死了还要阴魂不散地把你绑住,我要你记得我,记得我恨你,记得我爱你,所有人都可以忘了我,但你不能。”
血色的瞳孔渐渐涣散,他用最后的力气吻上祁雁的唇:“能死在你剑下,我也算……得偿所愿。”
滚烫的鲜血淌过雪亮的剑身,流过两人交握的手,顺着剑柄,在祁雁襟前洇出大片的红。
原来,他早用自己的血染脏了泊雁仙尊雪白的道袍。
香炉里白烟袅袅,幽香在室内飘散。
苗霜紧紧抱住身前的人,用力抓住他的衣服,不顾一切地吻上他的嘴唇。
祁雁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品尝到他咸涩的眼泪混杂在这个吻中,心口又没由来地疼了起来,让他情不自禁地收紧双臂,用力将他箍进怀中,似乎这样就可以减缓彼此的痛苦。
苗霜的索求比平常任何一次都要激烈,祁雁感觉到他的迫切,几乎是蛮不讲理地夺取着他口腔中的氧气,仿佛要将他掠夺殆尽一般。
他没办法出声向他询问,也没办法停下,只能顺应着他给出回应,滚烫的呼吸烧灼着彼此,所有的情绪被融进这无声的缠绵当中,仿佛迟来了千年,又好似为时未晚。
但很快苗霜就不再只满足于亲吻,他猛地推了对方一把,祁雁猝不及防,被他推倒在床上。
刚来得及换口气,苗霜已压了上来,跨到他身上,干脆利落地解开他的衣服,祁雁下意识想去抓他的手,却被他轻松躲过,不等他开口,便再一次吻了上来。
苗霜扶住他坐了下去,那柄利剑狠狠将他捅穿,深得要钉入他的灵魂,疼痛却让他感到兴奋,以至于可以暂时忘却曾经的一切,全身心投入到当下,专注于眼前的人。
祁雁也无暇再去思索其他了,全身血液翻腾,顷刻间将他点燃,他扶住对方的腰,用生着薄茧的指腹摩挲他细腻柔韧的皮肤。
自从他腿好后,已经很久没用过这个姿势了,某个瞬间他仿佛回到了新婚之夜,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苗霜不知在屋子里点了什么香,那幽邃的香气在他们交缠的呼吸间见缝插针地往他鼻子里钻,他莫名感到头脑昏沉,眼前有些发暗,他分不清是天色晚了,还是被苗霜吻到缺氧。
意识在难以形容的欢愉和迷离间浮沉,心口的疼痛渐渐消退,继而浮起某种奇怪的亲切感,他不知道那种感觉从何而来,仿佛超越了肉|体的局限,达到灵魂上的契合。
恍惚之中,似乎又回想起了三清殿,似乎看到了白茫茫的雪,看到绚烂的红霞烧红了整片天空,看到大雁从云端飞过……那景象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他想不起自己是在哪见过,只觉得好生亲切。
香炉里的白烟渐渐散去,一截香灰掉落,那炷香彻底燃尽了。
苗霜按住他的手背,粗糙的摩擦感落在他腰间,让人忍不住浑身颤栗,从内至外,来自祁雁的触感占据着他身体的每一处。
他亲吻着面前的人,想要从他身上夺回他亏欠自己的一切,这个该死的家伙,不守信的东西,可恶的骗子,明明答应他要罩着他,却连杀了他让他解脱都不肯下手。
不过,现在插在他身体里的这把剑,可比刺进他心口的剑舒服多了,虽然他不明白他为何能在那样的贯心一剑下存活,不明白他早该湮灭的神魂为何还在,但看在身下这把剑还算好用的份上,他可以暂时原谅他。
但有件事他不能轻饶。
他明明再三强调让祁雁记住他,怎么还能把他忘了?
某人的记性就那么差,在心里留出一小块地方给他,就那么难?
苗霜不禁有些生气,狠狠咬破了对方的舌头,疼痛让祁雁瞬间清醒过来,他本能地推开对方,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又要咬他。
但苗霜还不解气,又埋下头用力啃咬他的肩膀,直到咬出一圈血淋淋的牙印才算罢休。
剧痛让祁雁皱起眉,却没有反抗,今天苗霜的举止怪异极了,也许是心情不好想要发泄,给他咬一咬也没什么。
他咽下嘴里的血腥味,又去吻他,顺着他耳根一直吻到下颌,亲吻他颈侧剧烈跳动的脉搏。
苗霜闭上眼睛,已经到了极致,一阵跳动的绞滞过后,两人同时安静下来。
空气中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苗霜伏在他肩头,舔了舔那牙印上渗出的血。
舌尖轻轻擦过伤口,犹如一片羽毛扫过,祁雁又疼又痒,手臂又收紧了些,沉声问他:“还要吗?”
苗霜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已是不想动了,可他贪婪地想要索取更多,让某个人从身到心一滴不落地全给他才甘心,于是他道:“要。”
深埋的东西便又动了,由缓至急,他感觉到那股力量,觉得某人的腿大概是好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究竟折腾了多久,窗外已是浓重的夜色,祁雁本想适可而止,可无论第几次问对方都还说要,他也只好继续满足他……直到他嗓音都有些嘶哑,再问时,苗霜没有回答。
终于是睡过去了。
祁雁松口气,他也实在是一滴都没有了,这家伙还真能折腾,就不怕明天起不来床吗?
哦,他倒忘了,以某人的自愈能力,大概睡上一觉就又生龙活虎吧。
他看着身侧睡着的人,心情有些复杂,到现在他也还是没搞明白苗霜为什么哭,但他看起来已经没那么悲伤了,脸上的表情十分放松,似在享受一场好梦。
祁雁俯下身来,轻轻亲吻他的眼角。
泪痕早已干了,却还能尝到丝丝咸涩,他将他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精致的面容。
说不上为什么,他不喜欢苗霜哭,他宁可他似笑非笑地折腾他,那眼泪让他感到难以形容的悲痛,像是心头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仿佛他亏欠他什么。
他捉起苗霜的手,想把它放进被子,可看着这满床狼藉,又觉得不收拾根本没法睡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下楼打些水,至少擦干净再说。
祁雁站起身来,床头梳妆用的铜镜里的他便也站起身,人影的晃动让他本能地投去视线,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衣衫不整,肩头的牙印已结了血痂。
咬得真狠。
牙还挺整齐的……
祁雁理了理衣服,把牙印遮住,转身就要离开。
余光却忽然扫到什么,他身形一顿,退回镜前。
他难以置信地向镜中看去,微微把脸扭向一侧,露出喉结边那颗小痣,只见那痣殷红似血,分外醒目。
祁雁猛地一惊。
他完全忘了自己身上还有这情蛊!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种种飞快地在脑中闪过,他像是幡然醒悟一般,神色一下子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他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他明明打算治好了伤就和苗霜分道扬镳,可为什么事情完全在向着不受控的方向发展,为什么一想起那个所谓的泊雁仙尊,他就自乱了阵脚?
他居然在嫉妒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人,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什么狗屁仙尊争风吃醋,还要把苗霜从他手里抢过来,不肯做泊雁仙尊的替身?
疯了,真是疯了。
可苗霜本就该是他的,什么叫抢,他只是夺回自己的东西——
……
不对。
祁雁捂住额头,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心脏跳得很快,不知是惊讶还是慌乱。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床上的人。
他不会真的爱上苗霜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这情蛊的问题,都怪这该死的虫子!
他只是觉得泊雁仙尊那种货色不配让苗霜喜欢,而且苗霜本就是他的妻子,不论他喜不喜欢,他也不能让他落在别人手里。
没错,他只是尽到一个丈夫的义务,仅此而已,他对苗霜并没有多余的感情。
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祁雁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下楼烧水。
第70章 第 70 章 反正苗霜已经是他的了……
两刻钟后, 祁雁提着烧好的热水回到房间。
经过铜镜时,他没忍住又往镜子里看了一眼,竟发现那颗小痣变回了黑色。
他放下水桶, 有些惊讶地凑到镜前,甚至点起了烛火细看, 这回无论怎么看都是暗色的一个小点,并没有任何变红的迹象。
……怎么回事?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他还是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就说他怎么可能爱上苗霜呢,一定是刚刚光线太昏暗,他看错了。
祁雁坐在床边,用热水打湿了毛巾,小心翼翼地帮床上的人清理身上的污渍。
凌乱的床铺和随处可见的痕迹向他诉说着他们刚刚到底有多激烈,以至于当事者本人看了也有些耳根发烫,祁雁耐心把那些痕迹一一清理掉,给苗霜换上干净衣服,又把他抱起来, 更换了床单和被子。
料理完这一切,他也感觉有点累了, 坐在床边休息片刻,打量着苗霜的睡颜,微微出了神。
他时常觉得某人这张脸漂亮得不太像个人,有种超脱尘世的仙人之貌,却又夹杂着几分邪气,笑起来时, 甚至是邪气更占上风,让他看起来近乎妖异。
但可能是因为此刻正在熟睡,那双血色的眼瞳闭上, 妖异感也随之退去,显得他十分平和,好似人畜无害。
祁雁伸出手,小心地捏住他一撮发尾,将雪白的发尾绕上自己的手指,放在鼻端轻轻嗅闻。
发丝擦过脸颊,睡梦中的苗霜似乎感到痒,他翻了个身,顺势便捉住了祁雁的手,用脸颊贴住他的手心,蹭了蹭。
祁雁:“……”
微痒的触感顺着皮肤传来,像是有细小的电流一路从手臂爬到心底,他好像被烫了一下,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
纵然他觉得苗霜长得好看,和他做时也感觉舒服,但……但那只是他们各取所需。
可他至少不会守着军营里的兄弟一看就是半个时辰……
祁雁喉结上下滚了滚,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他们之间若真的只是各取所需,他又何必在意苗霜为什么而哭,何必在意他喜欢谁,一想到苗霜心里装着别人他就浑身难受,恨不得把那个可能早就死了的家伙拖出来再杀一次,让苗霜彻底断了念想。
好吧,他承认他的确在乎他,可苗霜是他的妻子,他在乎他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他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只蛊虫,一定是那只蛊虫干扰了他的思维,让他满脑子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何况现在蛊虫根本没变红,虚惊一场罢了,苗霜帮了他这么多,他自然该回报他,现在他们身上还有生死蛊,苗霜也算是把性命托付给他了,一个从不信任任何人的大巫把唯一的信任给了他,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该给予他同等价值的报答。
之前苗霜照顾了他那么久,现在他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该由他来照顾苗霜,他不但要对他好,还要比以前更好。
身为丈夫照顾妻子,是理所当然吧?
至于那个什么狗屁仙尊……反正苗霜已经是他的了,他管那仙尊去死,该是他的人就是他的,断没有放手的道理。
祁雁想着,渐渐有些倦了,困乏的精神让他难以再坚持下去,打着哈欠摸上了床,十分顺手地把苗霜抱进怀中。
嗯,就是这样,没错……
祁雁搂着人很快睡着了,第二天,两人果断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不知是昨日搞得太激烈,还是突然想起全部的记忆,超过了人能负荷的极限,苗霜感觉十分倦懒,一点都不想起。
尽管一直被祁雁抱着很热,他也懒得挣扎,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躺着,享受着难得的闲暇。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祁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带的振动就抵在他耳畔:“夫人今天心情可好些了?”
苗霜现在心情好得不能再好,懒洋洋地应道:“嗯。”
“那能不能跟为夫说说,昨天究竟为什么那么伤心?”
苗霜就知道他肯定要问这个,反正他现在心情不错,回答他一下也不要紧,当然了,该隐瞒的也还得隐瞒。
既然祁雁想不起来了,他也没必要强迫他做回泊雁仙尊,虽然把他忘了的确让他很生气,可事已至此,再强行让祁雁接受那些已经遗忘的过往,只会让他觉得痛苦。
他还记得泊雁仙尊“杀”他时的表情,对魔尊苗霜而言,报复的快意只有一瞬,痛快过了,剩下的全是痛苦。
他不想再看见那样的表情了。
他对祁雁的恨意早该随着那一剑消散,归根结底那不是祁雁的错,祁雁应该并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他不杀他,或许的确是在尝试救他,只可惜最后也没能成功。
他努力过了,这就够了。
想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修真界,太难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抱过希望,至少他的死能给青锋派带来一些改变,在他之后,应该不会再有受害者了吧。
等等。
祁雁……现在就在他身边,是泊雁仙尊的神魂没错,他既然已经和他一起进了这书中世界,那修真界怎么办?
这个家伙,该不会真的给他殉情了吧?
他最好是毁掉了青冥心诀才死的,不然他们的一切努力不都白费了?
还有一件事他想不明白,在最后的时刻,他明明已经记起了一切,为什么进入到这个书中世界以后,又全都忘了?
祁雁和他是一样的情况吗?他们都忘了,只是祁雁忘得比较彻底?
那他又为什么偏偏记得祁雁杀过他呢,他脑子里只剩下他们是仇敌的记忆,这选择性遗忘未免太精准了些。
“夫人?”见他许久不答,祁雁又唤他,“要是实在不想说,就算了。”
嘴上这么说,声音却显得有些失望。
苗霜回过神来,模棱两可道:“昨天,是因为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祁雁的手臂环着他的腰,“你是指,刚成为大巫的那几年?”
“嗯。”
“那又和‘鸣川’有什么关系?”
苗霜闭上眼睛:“那年,族中和我同龄的孩子都参加了大巫选拔,不论自愿还是被迫,结果你也知道了,除了我,一个都没活下来,其中有个孩子,曾经是我的朋友,我们两家离得很近,出门就是他家的吊脚楼,我跟他同一天出生,又一起长大,如果没有那场大巫选拔,我们应该到现在还是最好的朋友。”
“我成为大巫以后就将他忘了,他的名字在苗语中的发音,和你们汉语的‘鸣川’很像,赵戎喊你鸣川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好熟悉。”
“所以你就用了景行送你的香?”祁雁问。
“嗯,我原本也只是试试而已,没想到那香真的有用,我不光想起了他,还想起了所有遗忘的事,包括我爹娘是怎么被那些人残忍杀害……”
“抱歉,”祁雁急忙打断他,手臂微微收紧,“我不该问。”
“没什么,反正都过去了。”苗霜说。
反正也是编的。
祁雁沉默下来,对提起他的伤心事感到愧疚,正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就听他道:“我饿了。”
“嗯,”祁雁立刻松开他,坐起身来,“我去让厨子做饭,想吃点什么?”
“酸汤鱼。”
“好。”
祁雁披上衣服下了床,顺手把昨夜换下来的衣服床单被子拿出去,交给明秋:“去洗了吧。”
明秋点点头,也没多想就接过,正好现在有时间,他直接拿去井边,挑水洗了。
直到他看到床单上的痕迹:“……”
不是,这,也太夸张了。
将军不是身体才好些吗就这么能折腾,那以后得什么样……
明秋一言难尽地洗着衣服,突然感觉前途也没那么明亮。
*
数日后,普州。
“兄弟,兄弟?还能起来不,起来把药喝了。”赵戎端着药碗蹲在路边,试图叫醒一个昏倒在地的青年。
那青年穿着打扮像个道士,打了补丁的道袍沾满灰尘,也不知道是奔波了多远才能狼狈成这样,他双目紧闭,已是意识迷离,因为发烧而干裂的嘴唇开合,艰难吐字:“别……别管我……去救……救别人……”
“别人都喝过药了,就差你了,”赵戎还在试图劝他,“兄弟,再不喝药你就死了。”
这人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今天一早就有人看见他晕倒在大街上,发现他的人急忙来医馆求助,求小医仙救人。
哦,小医仙是普州百姓对向久的尊称。
之前他和姜茂昼夜不停地把苗霜改进过的药方送回普州,向久看了,立刻改变了治疗策略,用苗霜给的药材和蛊虫配好了新药,一副药下去,效果立竿见影,之前那些只剩一口气勉强吊命的重症病人迅速好转起来。
而那些症状稍轻的,依然采用原本的药方,也已大有起色,死里逃生的病人们感激涕零,城里新来的郎中能治好疫病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所有在家等死的病人都来看病了,直把他们忙得脚不沾地,煎药的大锅一天十二个时辰没有一刻闲着。
普州得救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周边各州县,越来越多的人来普州寻医问药,向久的名声越来越响,人送外号:小医仙。
治疗轻症的药方已经免费发给了各州县,忙了这些时日,今天总算是稍微闲下来一点,赵戎正要活动活动快要累塌的筋骨,就被小医仙发配出来救这个昏倒的道士。
道士病得神志不清,嘴里还在喃喃:“别管我……我这有药……”
赵戎这才看到他手里捏着一个小瓶,心说你有药不吃不是脑子有病吗,掰开他的手把那瓶子夺过来,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是空的。
赵戎:“……”
“给我,”姜茂单手他掐开道士的下巴,接过赵戎手里的药碗,“跟他废话,直接灌就是了。”
一碗乌漆麻黑的药汁全灌了下去,道士差点被活活呛死,咳嗽着醒了过来:“咳咳咳咳!!”
他咳了个昏天黑地,眼冒金星地看着面前的人,忍不住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喘着粗气道:“您这一碗……差点送我去见我的祖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