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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明秋进来收拾了桌子,临离开时,偷偷将一样东西塞给了正在院子里晾晒草药的苗霜。

那是一支细小的竹管,经过精心蜡封,苗霜将它拆开来,里面不出所料是京都传来的信。

他看过后,随手将字条喂给了虫子,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忙自己的。

一直到了晚上,他挑了桶热水回到房间:“将军这是给谁下跪呢?”

祁雁正跪在床上,双手撑着床板,闻言扭头看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早吗?天都黑了,”苗霜将木桶放在床边地上,“过来洗脚吧。”

祁雁慢慢改跪为跪坐,尝试转过身来,卸力时却一个不小心卸过了头,脑袋险些撞在墙上。

对常人来说轻而易举的动作,他却折腾了好半天,才算是把脚放进木桶里,长舒一口气,揉了揉抻疼的腿筋:“你当真没控制我身体里的蛊虫吗?我为什么总觉得这双腿不听我使唤?”

“你是觉得我很闲吗?一天天没事干控制那些蛊虫玩?”苗霜对他的质疑相当不满,“马上就要春播了,插秧之前犁地引水除虫,所有虫害相关的事可都归我管,我忙着挨家挨户理田,有空跟你这瞎闹?”

祁雁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大巫……还要管这些?”

“那不然呢?你真以为一年有多少人需要我下毒,又有多少人需要我治病?款首既然下了血本培养我这个大巫,怎会不物尽其用?现在款首虽然死了,但先前被你杀了那么多人,寨子里人手严重不足,这些活儿我不干也没人干,要是今年收成不好,谁给好吃懒做的黔州官府上税?”

祁雁皱了皱眉。

这些苗民明明久居深山,自给自足,没享受什么官府的补贴,居然还要给官府上税?

这事他以前倒不知道,上次去刺史府来去匆匆,竟也没问。

在这苗寨里待得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官职在身了,虽然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打算让他干活。

“将军该不会是从没种过地吧,”苗霜按住他的肩膀,“也对,你们祁家虽然比不上五姓七望,却也算武将世家,雁归军更是募兵,整天除了练兵就是打仗,怎么可能亲自种地呢。”

他说着手掌下移,用力掐了掐他的大腿:“也就是你这双腿残了,不然的话,我怎么不得让你下地插秧,体验一下平民百姓的生活?”

祁雁刚好被他掐到某条筋,又酸又疼,叹气道:“我只是随口一问,夫人用得着生这么大气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祁雁干脆不再说话,默默洗脚。

之前因为百姓的事跟他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又暗暗挖苦他不懂民生疾苦,真是搞不懂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苗霜:“除此以外,还有件重要的事。”

祁雁看着他忽然严肃下来的脸色:“莫非是京都那边……”

苗霜点了点头:“我们才在苗寨待了两个月,这已经是第三封信了,看得出来陛下很急,圣蛊之事恐怕不能再拖了。”

“你要怎么办?”

“就如他的愿,交出圣蛊。”

“交出圣蛊?”祁雁不解,“你不是说根本没有圣蛊吗?”

“我说什么是圣蛊,什么就是圣蛊,重点不在于这个。”

祁雁了然:“重点在于季渊得到圣蛊时,就是你我的死期。”

“错了,是你的死期,而不是我的,”苗霜唇边浮起一抹笑意,“若在京都,我可能还要忌惮他几分,可这里是苗疆,山高水远,没了你这个连毒林瘴谷都敢闯的将军,就算他是大雍皇帝,又能奈我何?”

祁雁沉默下来。

的确,季渊虽残暴昏庸,却也不是傻子,如果没有任何理由就发兵攻打苗疆,实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有这些苗民在,每年还能收点赋税,若是要杀他们,就等于是在啃骨头,没肉还硌牙,更何况有大巫镇守,能不能啃得动还不一定,季渊从中讨不到任何好处。

“不过,”祁雁眉头慢慢拧紧,“季渊放过你的前提,除了你交出圣蛊外,还有……我必须死。”

“将军真是聪明人,”苗霜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似笑非笑道,“你一天不死,季渊就一天不得安宁,我既答应了陛下,就得替他排忧解难,让他睡个好觉。”

祁雁也笑了起来,黑眸深处似有暗流涌动:“那大巫打算如何做?砍下我的脑袋,随圣蛊一道送入京都?”

“好主意,但砍的不是你的脑袋,你这大好头颅要是掉了,就连我也接不回去。”

苗霜忽然凑近他,捏住他的下颌,附在他耳边道:“所以当务之急,是给将军你寻个——替死鬼。”

第46章 第 46 章 夫人可还满意?

“替死鬼?”祁雁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你去哪找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算真找到了,你难道要他替我去死?这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长相并不重要,只要和你身形相近就行, ”苗霜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我自然不会草菅人命, 但如果他本就该死呢?”

“……你已经有了人选?”

“还没有。”

“那你说些什么。”

苗霜:“在苗疆,想找到一个和将军身量相近的人可不容易, 南北之差,苗汉之异,想找到合格的替死鬼,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祁雁心说这又不能怪他,抿了抿唇:“既然这样,你又为何说样貌不重要?你该不会是想用幻术欺骗季渊吧?”

“幻术?那种东西太小儿科了,季渊一定会命人细细查验,而幻术最经不起细究,他发现不了才奇怪。”

祁雁愈发不解:“那你究竟要如何?”

“将军莫非到现在还认为, 我混在俘虏中潜入帝都,骗过你的眼睛靠的是幻术?”

祁雁:“……”

居然不是?

他见过多次苗霜施展幻术, 其诡异程度令人咋舌,他便自然而然地认为,苗霜一开始改换容貌也是通过幻术。

“幻术所能维持的时间甚短,你将那批俘虏押回京都,少说也用了几十天,我要是使用幻术, 早就被你发现了。”

祁雁无言以对。

“那你究竟是通过何种手段?”他问,“你的蛊虫,真能让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改头换面?”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这段时间我会多留意一些,也让圣子帮我找找,看能否找到和你身形相近的人。”

“那要是找不到呢?”

“要是找不到,就只能冒险一些,随便找具尸体回来,锉骨修容。”

“……”

“好了,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苗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我看你这腿也好得差不多了,答应我的事该兑现了吧?”

祁雁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答应你什么?”

“我给你治伤,你得回报我,之前我忙,没顾得上,今天我有时间也有心情,这段时间亏欠我的,你要一并补上。”

“我几时答应过你?”祁雁愕然,一把捉住他要解自己衣服的手,“好不容易有时间,还不早点休息?你就一点都不累吗?”

苗霜不满地眯起眼来:“将军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我还以为你早已忘了你我是夫妻’,现在这话原话奉还给将军,你既然记得,为何不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妻子有需求,你竟不肯满足他?你究竟是不愿,还是不行?”

祁雁:“…………”

祁将军深刻认识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感觉到双手手腕传来隐隐约约的刺痛,他只得认命地闭了闭眼:“好吧。”

“这样才听话,”苗霜满意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指腹摩挲着这张完好无损的面容,“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很累,所以今天将军自己动手,可别让我失望。”

祁雁漆黑的眼眸在烛火晃动间更加深暗,他捏住对方细薄的手腕,把脸埋在他掌心,轻轻啃咬他的虎口。

不知在此时的苗霜眼中,在他面前的究竟是祁雁,还是泊雁仙尊?

一想到这个,祁雁就忍不住用上了力气,直到在他虎口处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苗霜被他咬得又疼又痒,笑得却十分开心:“将军真是愈发熟练了,继续。”

将军……

对了,苗霜很少对他直呼其名,都是唤他将军,除非气急败坏,又或者……

或者是在那个除夕夜,在道观中,在三清像前,在他们不顾旁人地背德欢好后,真真切切地叫了他的名字。

那时,他还没明白那句“一样脏了”是什么意思,现在他终于懂了。

仙尊,道祖……当着三清的面将一尘不染的仙人拉下神坛,那时的苗霜一定畅快极了。

那天晚上,和苗霜欢好的明明是他,可苗霜脑子里却只想着另一个人吗?

祁雁没由来地有些恼怒,他从不是什么仙尊,他习惯了在战场上厮杀,满手鲜血,长|枪之下无数亡魂,和光风霁月的仙尊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苗霜千不该万不该将他当成那个人,他不会是他,也不屑是他。

若世上真有仙人,就不该放任黎民受难,连苍生百姓都庇佑不了的仙人也配叫仙人?

什么狗屁仙尊。

冷峻的眉眼在阴影中晦暗不清,忽然他腰间一拧,猛地将苗霜压在了身下。

苗霜猝不及防,有些不悦地想要挣脱,双手却被他反剪在身后,死死按在床上动弹不得。

背对着祁雁,他看不到他的脸,不禁皱起眉头:“将军这是干什么?我不喜欢这个姿势。”

“喜欢不喜欢,不试过怎么知道?”祁雁弯下腰来,慢慢凑近他,“夫人不是说了,今夜要我自己动手,夫人既然累,那就只管躺着便好。”

苗霜:“……”

祁雁的不配合让他很不愉快,面色阴沉下来:“你是太久没尝过蛊虫被催动的滋味,心里痒了是吧?”

祁雁不回答,只继续手中的动作,手腕的刺痛越来越强烈,甚至双腿也传来痛楚,他却没有停下,直到将对方身上最后一件蔽体衣物褪去。

苗霜的警告没起到任何作用,不知道姓祁的突然发什么疯,居然冒着被蛊虫控制的风险也要坚持,这让他心里也生出几分火气,可就在他即将接管对方身体的前一秒,又堪堪停了下来。

某人的腿还没完全好,他现在催动蛊虫的话,恐怕不利于后续恢复。

就是这一秒钟的犹豫,对方的手指已然闯入,准确无误地寻找到那个位置,用力按下。

“唔……!”苗霜瞬间感觉头皮都炸了,强烈的刺激让他腰眼一软,浑身力气卸了大半。

对方屡次三番的违抗让他咬牙切齿:“祁雁!”

祁雁依然一声不吭,手掌扶住他的腰,毫不留情地挺身入内。

没有做太过充分的准备,疼痛和异物感让苗霜轻抽冷气,情不自禁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他从没尝试过这种姿势,看不到对方的人让他有种极强烈的不受控感,全部的注意力便只能放在那里,感官因此而被放大,无比清晰地体会到他们究竟是怎样紧密相连。

他从祁雁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他的愤怒,那股怒意强硬又滚烫,毫不留情地将他撑满,深入浅出。

……不就是嘲笑了一下他不行吗,至于这么报复他吗,真是小肚鸡肠。

他甚至被祁雁按在了窗台上,散落肩头的长发被他的手掌压到,发根传来拉扯的疼痛,半开的窗子中透进月光,他有些失神地看向窗外的景色,笼罩在墨色中的青山不停晃动,又或是他在晃动。

苗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不耐烦地喊了好几次停,祁雁却跟聋了似的,他索性也不再理会,随他去了。

白天的疲惫加上夜晚的宣泄,让他这一觉睡得极沉,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感觉自己被人从背后牢牢抱在怀中,某人的手紧紧锁着他的腰。

苗霜去掰他的手,这一动更觉出异常,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精彩——姓祁的那玩意居然还没拿出去!

苗霜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色猛地起身,强行从他怀里抽离,待了一宿已经习惯的身体因这动作而觉出些许不适,他皱了皱眉,怒道:“你找死?”

祁雁睁开眼,也不知道是刚醒还是早就醒了,语气十分平稳地说:“夫人为何生气?”

“明知故问。”

“为夫不知,”祁雁慢慢收回已经压麻的胳膊,“还请夫人明示。”

“……哈。”苗霜冷笑一声,果断披衣起身,跨过他下床。

让明秋帮忙烧了些热水,苗霜洗了个澡,一宿过去,身上的痕迹已经消失无踪,只是腿还有点软。

这个姓祁的,之前倒是小看了他,腿还没好利索呢就能这么折腾他,以后还了得。

今天上午本来还有事干,一觉睡到这个时间,干脆也不干了,苗霜多在水里泡了一会儿,感觉身上酸软消退,擦干身体换了身干净衣服,径直离开吊脚楼。

一下楼,就听到向久的声音:“阿那你可算醒了,怎么睡了那么久啊,我今天的功课……”

“今天功课不做了,给你放一天假,玩去吧。”

“真的?!”向久眼睛一亮,果断扔掉了手里的书本,“谢谢阿那!”

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喜欢上课,勤勉如圣子也不例外。

苗霜:“……”

真是的。

给圣子放了假,苗霜也给自己放了假,他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躺了下来,闭目养神,晒起了太阳。

半潮的头发一点点被风吹干,雪白发丝在阳光下泛出温润光泽,他懒洋洋地将胳膊枕在脑后,整个人都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边。

祁雁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轮椅停在屋外曲廊上,他伸手轻轻搭住了栏杆,苗霜就躺在正对他的方向,许是天气愈发暖和,衣服也不好好穿,衣襟半敞,整个人懒散怠惰,和那条白蛇晒太阳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他坐在这里看了一会儿,苗霜若有所觉,猩红眼眸张开,遥遥和他对上了视线。

微风和阳光中两人四目相对,祁雁唇边扬起些笑意,声音不高不低地问:“昨夜的‘回报’,夫人可还满意?”

苗霜收回目光,翻了个身,继续闭眼小憩:“不行,再练。”

第47章 第 47 章 就他了。

……再练?

祁雁一挑眉梢。

也不知昨晚是谁一直在喊停。

他正要开口, 苗霜却猛地翻身坐起,对他说:“回屋。”

见他陡然严肃下来的神色,祁雁立马觉出不对, 迅速转动轮椅退回房间。

苗霜站起身来。

余光扫到祁雁的身影消失的同时,视线尽处也出现了几道人影, 几个苗民上了山来,还押着两人, 那两人被五花大绑,不停地被催促快些。

苗民们很快到了院门前,为首的一个年轻人上前扣门:“大巫?大巫在吗?”

苗霜给他们开了门:“何事?不是让你们没事不要打扰我?”

那年轻苗民恭敬地冲他行了个苗礼:“是这样的,大巫,我们本来听说您今日要去帮忙打理田地,我们是想在那时候找您说明情况的,可左等右等您也不来,我们就只好……来您家寻您。”

苗霜看了看他,感觉这人也算眼熟, 之前打过几个照面,印象还可以:“什么事这么急?”

年轻苗民冲身后的人招了招手, 示意他们把人押上来。

被绑的两人之一苗霜认识,正是之前他没杀的另一位激进派长老,五十多岁的年纪,许是最近日子过得不好,沧桑了许多。

另一人则是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苗霜对他没印象, 似乎不是苗寨里的人。

青年被绑了还一脸不屑地抬头望着天,苗霜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这人相貌平平, 身量却出众。

“大巫,”为首的年轻苗民又道,“自从上次山神降罪,寨子里就人心惶惶,我们思来想去,觉得肯定是之前款首勾结南照的行为触怒了山神,我们苗人不屑与汉人为伍,又怎能对那南照人卑躬屈膝,山神为此大怒,也是理所应当。”

苗霜没闲心情听他扯这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应该把这家伙投河祭神,以平息神怒,除他以外的两位长老都已同意,寨民之中也有半数以上支持,现在只看大巫和圣子的意见。”

那长老一听这话,登时吓得跪了下来,面部肌肉都在颤抖:“不……别杀我!大巫饶命啊!我已经改邪归正,我发誓,以后绝不再犯!”

“你发誓?”年轻的苗民转头怒视他,“你还在这里信口雌黄,以为大巫会信你鬼话?前些日子你还在集结民众试图偷袭我们,你要是能改邪归正,这世上就没有恶人了!”

“我……我……”长老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赶紧给苗霜磕头,“大巫饶命,大巫饶命啊!”

苗霜没搭理他,转而看向另一人:“他又是何人?”

“哦,他是我们抓到的毛贼,这几个月来,寨民家里的鸡、鱼常有丢失,都是他偷的,这家伙滑溜得跟个泥鳅似的,我们埋伏了他好多天,总算是把人抓住了。”

青年吊儿郎当地站着,一脸无所谓,甚至吹起了口哨。

“既是小偷,按照族规处理便是,押到我这里来做甚?”苗霜问。

“我来说,我来说!”长老匆忙道,“是我让他们把人押上来的,大巫,若我揭发他的身份,可否能算我将功折罪,免我一死?”

“揭发?”苗霜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这么说他还不止小偷小摸?我看他面生,不是寨子里的人吧?”

押人上来的苗民们齐齐摇头。

“他是南照人!”长老蓦地起身,走到那人身边,“先前款首决定和南照合作,就是受了他的蛊惑!大巫明察秋毫,一定要狠狠治他的罪啊!”

苗霜眯起眼来:“哦?”

“你这老东西,这种时候反咬我一口,你觉得还有用吗?”青年往长老脸上啐了一口,“我就是南照人,如何?我只是给你们款首出了出主意,又没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和南照合作是他心甘情愿的,怎么就成了我蛊惑?论蛊惑,这天下谁比得上你们苗疆大巫啊!”

长老被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这奸佞小人!”

“我奸佞小人?”青年绕着他踱起步来,满脸鄙夷,“造反嘛,本就是成王败寇,我见你们款首还有几分血性才与他合谋,现在看来,除了款首本人,你们苗寨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啊,怪不得被那个什么将军打得落花流水,有你们在,能成事才有鬼了!”

长老气得浑身发抖,胡子都炸了起来,他双手被绑,便抬脚去踹他:“你这无耻之徒!若不是因为你撺掇款首,我又怎会沦落至此!”

苗霜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看他们对骂,也不阻拦。

终于是那几个苗民看不过去,将他们拉开:“够了!你们两个都得死,还在这里逞什么口舌之快!”

“听见没,老东西,咱们两个都得死,”青年挑衅地拉长语调,“你不会真以为揭发我,大巫就会放过你吧?你看这位蛇蝎心肠的大巫,是那种会心生恻隐的人吗?”

长老听了这话,顿时抖得更厉害,他又一次给苗霜跪下,膝行至他面前:“求大巫开恩啊!我膝下还有三岁幼孙,求大巫开恩!”

他把脑袋磕得梆梆作响,年轻苗民却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死死揪住他的衣领:“这个时候想起你的三岁幼孙?!当年款首重起族中禁术,死的哪个不是三岁稚童!你不是全力支持吗,那时怎么不见你为这些孩子求情?!”

他说着红了眼眶,几乎落下泪来:“我弟弟,当年也三岁,他就那么被你们害死了,若非我年纪不符,也要沦为你们禁术下的亡魂!”

“好了,”苗霜忍不住打断了他,“冷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人死不能复生,替你弟弟好好活下去,节哀顺变吧。”

年轻苗民松开手,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负气坐到了一边。

长老跌坐在地,已是浑身瘫软:“我……”

苗霜绕开他,走到青年面前:“你既是南照人,又为何留在我苗疆?叛乱平息至今已快一年,你留在此处,莫非还想继续撺掇苗民反叛?”

“哈?我又不傻,”青年翻了个白眼,“都说了,你们苗寨之中都是一些软骨头,除了款首本人还有些血性,其他人就是废物,我撺掇你们,有必要吗?”

“不过是我任务失败,那位将军不光剿灭了你们这些造反的苗民,还杀至雍照边境,屠戮南照军士一万人!一万人啊,这罪名我可担不起,就是回去也会被主君所杀,让我去送死?我才不去。”

苗霜听着他的话,笑了:“所以你就躲在这大山里苟且偷生,冬天日子不好过,就去寨民家里偷鸡摸狗,依我看,你也没什么血性嘛,任务失败就去领死,以你鲜血证南照男儿忠君为国之心,我也能高看你一眼。”

青年:“……你!”

“你怕主君怪罪取你性命,你当然怕,”苗霜伸出手,袖子里的白蛇慢慢爬到他掌心,“因为你根本不是南照人,你是汉人。”

“什么?!”还坐在地上赌气的年轻苗民一下子跳了起来,瞪大眼睛,指着那青年道,“他是汉人?南照人多为异族,汉人极少,他、他难道……他是雍国人?”

苗霜:“自然,不然他又怎会知道南照国君一定会取他性命?深入他国,劝说款首与南照合作,不论成败,对南照来说都算义士之举,若你真是南照人,他又怎么舍得杀你?”

那青年后退了一步,眼神微微躲闪。

“因为你是汉人,事成了他会赏你,可你把事情搞砸,还坑了南照一万兵马,他只能怀疑你原本就是汉人派来的奸细,不杀你,难道留着过年?”

“你这大巫,倒真伶牙俐嘴,”青年冷笑道,“是我小看你了,看来你们苗寨也不全是废物,我觉得你或许比那款首还胜一筹,不如你我合作,再谋大业?”

“你敢!”年轻苗民大怒,“你这奸细,竟还不死心?!”

苗霜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走到那青年跟前:“南照人普遍比苗人高些,你说自己是南照人,也没人怀疑,但南照人和汉人的身量伯仲之间,再配上你这张人山人海的脸,谁又会把你和汉人联系起来?”

“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青年抬起下巴,“烦请大巫告诉我,你我第一次见面,你究竟怎么判断出我是汉人?”

白蛇已经游走到苗霜肩头,对着他嘶嘶吐信,红玛瑙般的眼眸中映着他的身形。

苗霜:“我苗疆蛊王,自然认得每一个苗民,你骗得了谁,也骗不过它。”

青年:“……”

他看向那条貌似平平无奇的白蛇,不禁长叹一声:“真是没想到啊,我贾忠这些年来游走边境,将南照国君和苗疆款首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却败在了一只畜牲手里。”

苗霜:“身为大雍子民,却行谋逆之举,帮助敌国残害同胞,你不是败给了畜牲,你是畜牲不如。”

“大巫别跟他废话了,听他多说一句都要脏了您的耳朵!”年轻苗民义愤填膺,“还请大巫下令,即刻将他二人处以极刑!”

苗霜瞥了一眼早已化成一摊烂泥的长老:“长老的任命与罢免不归我管,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圣子刚才下山去玩了,你们若想征求他的意见,自行去寻便是。”

“至于这个人……”苗霜的视线在那青年奸细身上打量,这人不光身量和祁雁相仿,年纪也差不多,平平无奇的五官,最适合改头换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欣然一笑:“就他了。”

第48章 第 48 章 该不会是在试探我吧?……

“什……什么就他了?”贾忠一脸狐疑, “大巫,你在说什么?”

苗霜却不搭理他,吩咐那几个苗民道:“这个人给我留下, 把他拴在那里,然后你们可以走了。”

他指了指吊脚楼最底层, 此处由柱子撑起,因楼体依山而建, 全靠这些柱子将楼板抬升至平面,又能防潮防虫,可谓一举多得。

下层并不能住人,苗民多在下层堆放杂物或饲养家禽,苗霜则在这里存放闲置的虫罐。

苗民们面面相觑,有人开口问道:“大巫打算如何处置他?”

“之前族中从未有过处理此等人犯的先例,我得好好想想,让你们带回去,我怕他又跑了, 暂且扣在我这里,我亲自看着, 他跑不了。”苗霜道。

“大巫说的是,那就烦请大巫费心了。”年轻苗民牵过拴着贾忠的绳子,狠狠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快走!”

贾忠冷笑一声,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进了小院。

年轻苗民把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系在柱子上,绑了死结, 回去找苗霜复命:“大巫,拴好了。”

苗霜点了点头:“没什么其他事的话,就都回吧。”

苗民们押着长老原路返回, 苗霜也回到屋里,已经躲了半天的祁雁从门后出来,转动轮椅跟上他:“刚才发生何事?”

那些人说的都是苗语,除了高声对骂的那几句,其他的没怎么听清。

苗霜向他叙述了前因后果,祁雁拧起眉头:“竟有这种事?”

“将军认为该如何处置他?”苗霜问,“这等奸细,按照你们汉人的规矩,凌迟处死也不为过,但我苗寨没有此等残酷的刑罚,最多只能烧死,或者沉河喂鱼。”

祁雁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他虽是汉人,但他是给苗寨款首献计,偷的是苗民的东西,人也是你们抓到的,由你们处置理所应当,我没资格替大巫出谋划策,你还是不要问我了。”

“既如此,我确有一计,”苗霜微微一笑,凑近了他,压低声音道,“我看那贾忠身量年纪都与你相仿,用来当替死鬼,再合适不过了。”

祁雁一愣。

他无奈笑了:“既然夫人早已经想好了法子,又何必还来问我,该不会是在试探我吧?”

苗霜却不回答:“将军不反对,那就这么定了,取圣蛊就在近日,将军做好准备。”

祁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指摩挲着轮椅扶手,若有所思。

看来他之前的推测没错,苗霜口中“给苗民一些生存空间”,大抵是想让苗疆成为羁縻州,选用苗人作为地方官员进行管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必再遵循汉人的规矩,可以少上税或者干脆不上税,这些苗民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这样的未来,季渊还真的给不了他们,虽说圣蛊只是款首用来团结民心,抗衡大巫的工具,可即便这玩意不存在,季渊也恨透了这些苗人,他憎恶一切会动摇他帝位的东西,恨不得将他们赶尽杀绝,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们自治呢。

祁雁来到窗边,眺望着远处那些若隐若现的梯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正午时分,明冬给苗霜他们送完饭菜,便去这座山上最高的那栋吊脚楼打扫房间。

那里是款首的居所,久无人住,原本是苗民负责打扫,但自从苗霜回来以后,禁止苗民不经过他允许私自上山打扰,定期打扫款首居所的活儿也就落在了明冬手里。

听说新任款首的推选已有眉目,不日会有结果,也许很快就会有人搬进来住,他要时刻保证宅院干净。

每次他来打扫,苗霜都会给他一些银钱,大巫出手阔绰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他想在新任款首搬进来前,找找有没有前任款首留下的蛛丝马迹,万一能发现些什么,或许能偷偷带回帝都交予陛下,换些赏赐。

明冬刚走,明秋就端着食盘来到苗霜的吊脚楼,将饭食端到贾忠面前:“吃饭了。”

贾忠正吊儿郎当地躺在干草堆里,听到声音才坐起来,看了一眼食盘里的饭菜,满脸嫌弃:“就给我吃这?和猪食有什么区别?”

“有的吃就不错了,一个人犯还挑三拣四,不吃就饿着。”明秋放下东西,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贾忠挣扎着爬起身,“你倒是给我解开啊,绑成这样让我怎么吃?”

明秋看了一眼他被捆在身后的双手:“我给你松绑,你可不准跑。”

“跑?我还能跑到哪去?你看看这周围,到处都是那位大巫饲养的毒虫,那大巫说了,他在我身上种了个……什么什么蛊,只要我敢离开这小院,院子里所有的毒虫都会扑上来咬我。”

贾忠描述得声情并茂:“就算我难逃一死,也不想被虫子咬死啊,多瘆得慌。”

“姑且信你,”明秋走上前来,帮他解开了绳子,“行了,赶紧吃吧,大巫命我看着你,你吃完了我再走。”

贾忠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打量着明秋那张白白净净的脸,视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我说,我怎么感觉你不男不女的,你该不会是太监吧?”

明秋:“是又怎样?”

“哟哟哟,”贾忠啧啧称奇,“如此偏远的蛮夷之地,居然还能看见阴阳人,这祁雁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啊,竟能让太监伺候?”

他压低了声音:“你们该不会是大雍皇帝派来监视他的吧?”

明秋冷漠道:“不该问的别问。”

贾忠拿起筷子:“不让我问也行,那下次给我整点肉呗,这清汤寡水的,也咽不下去啊。”

明秋不搭理他,这人还没脸没皮没完没了:“你看我都要死了,还不让我临终前吃点好的,你说是不是啊,公公?”

“别叫我公公,我可担不起。”

明秋说完这句就不再理他,任他再说什么都不回应半个字,贾忠嘚啵了半天,终是自讨没趣,嫌弃又迫不得已地吃完了饭。

他吃完了,苗霜那边也刚好吃完,他从楼上下来,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落在散落的绳子上。

“大巫,”明秋忙上前解释,“刚才他说被绑着没法吃饭,奴婢就擅自给他松了绑。”

“无妨,反正他跑不了,再给他绑上便是。”

明秋把贾忠重新绑好,苗霜又道:“对了明秋,祁将军那边我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些日子让圣子给他下毒,已有成效,所需药材也已凑齐,只剩这最后一罐蛊虫,大概还需要个三四天就能培育完成,到时候我就可施展蛊术,将圣蛊从祁雁体内引诱出来。”

“那便恭喜大巫了,”明秋惊喜道,“奴婢提前祝大巫取蛊顺利。”

苗霜点了点头:“这几日至关重要,务必照顾好祁将军,他被下了一段时间的毒,身体已十分孱弱,你要是发现他有什么异样,立刻告诉我,他要是死了,圣蛊也会死。”

“大巫放心,奴婢一定多加注意。”

明秋收拾了碗筷要离开,贾忠却满脸怀疑:“不是,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圣蛊?那不是款首编出来骗那些蠢苗人玩的吗,怎么连你这个大巫都信了?”

明秋震惊道:“什么?”

“你这奸细,何出此言?”苗霜不慌不忙地走到他面前,“谁告诉你圣蛊是编造?”

贾忠:“你们款首亲口说的啊,什么五百年一现世,这种骗小孩玩的传说故事,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傻子才信。”

苗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了,那笑容颇有些嘲讽:“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真以为款首那么信任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他不骗你是编的,难道等着你这个南照来的汉人奸细打我苗疆圣蛊的主意吗?”

贾忠脸色一变:“什么?”

苗霜:“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世上难道有比苗疆大巫更懂蛊的人?你自认为很了不起,把款首玩弄于股掌之间,实际上不过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没那祁雁,款首所谋之事已成,而你,不过是一枚棋子。”

贾忠面色逐渐扭曲,咬牙切齿道:“他竟敢反过来利用我……”

“我本想将你就地处死,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不杀你,我要将你和圣蛊一起进献给大雍皇帝,待陛下服用圣蛊,便可得万民之心,你也不例外,相比杀你,让你这个奸细心甘情愿为陛下效劳,卑躬屈膝鞍前马后,甚至阉了当个太监,岂不更有意思?我想陛下也一定乐见其成。”

“你敢,你敢!”贾忠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面目狰狞地冲向苗霜,奈何被牢牢拴在柱子上,绳子扯直了也够不着他,“你敢把我送进宫,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苗霜似笑非笑,歪了歪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好像一条到处咬人的野狗,还是丧家之犬。”

说完,他转头对明秋道:“我下午还要去寨民家里,替我好好照看将军。”

“是。”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贾忠后退一步,跌坐在地。

冷汗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气得眼眶通红,浑身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绝对不能被送进京都,绝对不能让雍帝得到圣蛊,那个家伙的残暴谁人不知,把他变成太监都是轻的,据说那祁雁被严刑拷打了三个月,等待他的估计只重不轻。

逃,必须赶紧逃。

贾忠奋力挣扎,可绳子绑得太紧,手腕都磨破皮了也没挣脱。

他又急又气,快要哭出来,忽然,他猛地抬头瞪向楼上。

都怪这该死的祁雁,要是没有他,他早坐在南照皇宫里,接受国君的封赏,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吃不完的美酒佳肴。

他贾忠,就是死也要拉上姓祁的垫背!

第49章 第 49 章 偷梁换柱

刚刚那大巫说什么来着, 祁雁死了,圣蛊也会死?

他就算是被虫子咬死,也不能让圣蛊落进雍帝手里。

这些该死的苗人, 该死的汉人,该死的南照人, 任何人都不配得到圣蛊,既然他贾忠得不到, 那谁都别想得到。

想他祖上也曾是名门望族,一朝家道中落,不得已才辗转流落到这蛮荒之地,他本想借此机会搏一番建树,南照虽小国,却也可安身,反观大雍,看似繁华兴盛,实则早已被蛀成一具空壳, 只待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强弩之末的大雍就要四分五裂, 被各国势力瓜分殆尽。

他本以为这次万无一失,黔地偏远又多山岭,毒虫横行瘴气弥漫,易守难攻,大雍那些个废物将领,一个个都是怂货草包, 谁来了他都不怕,可他万万没想到,雍帝竟派来了祁雁。

他到现在都难以接受, 一个常年驻守在漠北的将军,第一次来南蛮之地就能大胜而归,此人倒确实是个有勇有谋的奇才,但可惜了,若他贾忠不能光耀门楣,那就玉石俱焚好了。

他在深山老林里躲了这么久,要不是听说祁雁又回来了,他也不会因为想多探听一些关于他的消息而被那些苗民抓住。

好在消息已经探听得差不多了,他知道现在的祁雁已是废人一个,为雍帝效犬马之劳却落得这种下场,真是活该,谁让他眼瞎追随了个昏君。

听那大巫的意思,圣蛊应该就在祁雁身体里,在圣蛊被取出来之前,他务必要取了祁雁的性命。

*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日,苗霜在院子里给向久讲解完今日的课程,对他道:“圣子等下搬回自己家住吧,这两天都不要再上来了。”

“啊?”向久愣了一下,“为什么啊,我都在阿那这里住这么久了……”

“阿那这两天有重要的事要忙,顾不上圣子,可能要在院子里搞些不适合小孩看的场面,怕吓到圣子。”

“那好吧……”向久有些失落,“可我家只有我一个人,我住着害怕。”

“让田长老陪你,我已经事先跟她说好了,你直接去找她就行。”

“嗯,好,”向久用力点头,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他,“那功课是不是也可以……不做了?”

苗霜微微笑着,斩钉截铁:“不能。”

“……”向久沮丧地撅起了嘴,“阿那怎么这样,这两天都不教我了,居然还要我做功课。”

“学习不可一日懈怠,向久身为圣子,更应该勤学苦练,不是吗?”

“知道了知道了,”向久站起身来,“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回家。”

“去吧。”

两人各自离开,过了一会儿,向久收拾完东西从楼上下来,抱着包袱从楼前经过,贾忠叫住他:“哎,那小孩!”

向久停下脚步:“你叫我?”

“当然,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小孩吗?”贾忠十分谄媚地往前凑了凑,“小孩,你能不能帮叔叔把绳子解开?我内急,要憋不住了。”

“才不要,”向久果断拒绝,“阿那说了,你是坏人,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帮你的。”

“喂,你!”

向久转身就走,贾忠还想再求,却看见向久一不留神踩到了石块,脚下一滑,狠狠摔了个屁墩。

“哎呦!”向久疼得大叫一声,抱着的包袱也掉在地上摔开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其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布包,这么一摔,里面滑出一把细细窄窄的小刀来,落进了茂密的草丛里。

那一点金属的闪光让贾忠眼睛一亮,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孩,不肯帮我,遭报应了吧?你不是什么苗疆圣子吗?连你的神明都看不过去了,来来来,快点给我解开。”

“你胡说!”向久揉着屁股从地上跳起来,“神明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给我降罪呢,你在这里信口开河,我要去告诉阿那!”

“不是……我就开个玩笑!”

向久说完就跑了,贾忠眼疾脚快,迅速将那把小刀往自己这边一勾,踩在脚底下。

向久很快带着苗霜回来了,委屈巴巴地跟他告状:“阿那,他欺负我!”

苗霜眯起眼来,对贾忠道:“你要是这么想给我的蛊虫当饲料,大可逃跑试试,下次记得别求圣子,他力气小,解不开你的绳子,直接来找我不好吗?”

贾忠秒怂:“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苗霜拍干净向久身上的土,又帮他把掉了一地的东西一样样捡起来装回包袱里,用力扎紧:“好了,圣子也小心些,山路陡峭,别再摔跤了。”

“谢谢阿那。”

一大一小很快离开了,等到他们的动静完全消失,贾忠才慢慢蹲下身来,把脚移开,将那把小刀捡到手里。

刚刚他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还以为那位大巫会发现呢,居然真让他蒙混过关了,看来这大巫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嘛。

他慢慢后退躲到角落里,开始用那把小刀割手腕上的绳子,这刀不知道是什么刀,样式很是奇怪,刀身极短小,割起来相当费劲。

之前他听到大巫跟那两个小太监说话,取圣蛊的时间就定在今夜子时,今天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好在刀刃虽短,却十分锋利,几下就割断了绳子,贾忠把小刀藏进干草堆里,又将双手重新背到身后,攥住绳子断端在手腕上缠了几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那大巫还在房间里,现在不是时候,机会只有一次,不能贸然行动。

他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苗霜又一次下楼,叫上两个小太监:“时间差不多了,明秋明冬,你们跟我去搬虫罐和药材。”

明冬:“那祁将军……”

“放心,他被我下了药,醒不来。”

明冬点点头,三人一起往院子另一头去了。

他们一走,贾忠果断松开绳子,又拿上那把小刀,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摸上了楼。

果然如大巫所说,祁雁被下了药,正昏睡不醒,贾忠见了他,不禁一阵面目狰狞,攥紧手里的小刀,狠狠往他心口扎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他动手的瞬间,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竟猛地睁开双眼,一把擒住了他握刀的手,另一只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腰身一拧,两人之间的位置瞬间倒转,他被祁雁死死按在了床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本该只剩一口气的将军,单手就能将他掐得动弹不得,哪里像孱弱不已的样子,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或许那些“恰好”被他听见的话,“恰好”被他捡到的刀,都不过是大巫和祁雁一起给他做的局。

贾忠心里涌起极强烈的不甘和愤怒,他拼命想掰开祁雁的手,可那手劲之大,他根本不能撼动分毫,手指紧紧掐住了他脖子两侧的动脉,很快他就感到缺氧,他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意识渐渐在窒息中变得迷离,视野一点点暗了下去,他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终于陷入昏厥。

祁雁松开了手。

他气息微微有些急促,刚刚动手时下意识想要动用内力,现在浑身经脉又泛起细微的刺痛。

他刚制服贾忠,苗霜就悄无声息地进了屋,低声问:“搞定了?”

祁雁点头。

苗霜走上前来,将一颗药丸塞进贾忠嘴里,冷笑道:“将军,现在就给你见识一下,改头换面之法。”

蛊虫钻进了贾忠的身体,在面部皮肤之下来回爬动,这一幕实在诡异又瘆人,让祁雁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些。

贾忠的样貌就在那些蛊虫作用下迅速发生着变化,平平无奇的五官变得更加英俊立体,不多时,一张和祁雁一模一样的脸就诞生了,甚至连耳朵上多余的痣和脖子上的掐痕都消失无踪。

祁雁看着那张脸,只感觉一阵毛骨悚然,连他自己都认不出那不是自己,一时僵在了原地。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脱衣服,”苗霜低声命令,“我的幻术可维持不了多久,很快明冬就会发现我不见了。”

祁雁回过神来,迅速脱下了外衣,苗霜也扒掉贾忠的衣服,给他换上祁雁的。

脸换了,衣服也换了,祁雁喉结微微滚动,自己都要怀疑现在躺在这里的才是祁雁。

偷梁换柱已经完成,苗霜吩咐他道:“从窗户翻出去。”

祁雁一愣:“什么?”

“快点。”

祁雁无奈,只得照办,他的腿还是不太灵便,艰难从窗户翻了出去,落在外面的曲廊上。

“在那里躲好。”苗霜说完,果断关上了窗。

祁雁:“……”

他坐在窗户底下,看到拐角处放着几个竹筐,便往那边挪了挪,用竹筐把自己倒扣在了里面。

*

“大巫,这些要放在哪儿啊?”明冬抱着一大堆药材,快要看不见前面的路,“大巫?”

“拿来。”苗霜适时地出现在他身后,接过袋子,把里面的药材全部倒在了地上。

许多种药材一层层铺叠,苗霜又将明秋搬来的虫罐绕着药材摆好,围出的形状刚好可以放下一个人。

“行了,”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抬头看一眼月色,“时候差不多了,去把祁雁弄出来。”

三人往吊脚楼走,刚到门口,苗霜突然停下脚步,眉头一皱:“不对,贾忠呢?”

“贾、贾忠?”

明秋明冬齐齐扭头看去,原本被拴在柱子上的贾忠早已不见人影,只剩下一根断掉的绳子。

“糟了!”苗霜面色一变,快步上楼冲进了屋。

明秋明冬迅速跟上,明冬睁大眼睛,惊叫出声:“……祁将军他!”

“祁雁”正躺在床上,一把巴掌长的小刀直直刺进了心脏,鲜血在衣服上晕出一片刺目的红。

第50章 第 50 章 祁将军的项上人头,收好……

明冬惊恐万分, 声音都有些颤抖:“祁将军他,死了?!”

苗霜沉着脸色走到床边,将手指按在了“祁雁”颈边:“还没死透, 趁现在速取圣蛊,快帮我抬人!”

明冬僵在原地, 明秋已经快步上前,和苗霜一起把人从床上抬了下来。

苗霜:“还愣着干什么, 明冬!去把外面铺好的药材点燃,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明冬这才如梦方醒,他应了声是,跑出了房间。

他吹燃火折子,去点地上的药材,这些药材还算容易点着,却并不见明火,只有白烟。

药材燃烧的味道相当呛人,明冬被呛得直咳嗽, 他退到一边,苗霜也和明秋合力将“祁雁”抬了过来, 放在点燃的药材上。

因这一番挪动,他胸前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鲜血已将衣服完全染透,滴落下来。

苗霜将那把刀拔出,又把一些药材扔到他身上,随后将虫罐逐一打开。

“那个贾忠……怎么办啊?”明冬问。

“现在没空管他了。”

“那他不会再跑出来行凶吧?”明冬有些担忧, “他已经杀了祁将军,会不会也要杀我们……”

“怕死就躲远点,”苗霜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冒出来杀人,但我知道你俩要是再不滚,就等着给虫子当宵夜吧。”

他说完这句,明秋立刻拉着明冬跑路:“快走。”

两人躲到了远处,偷偷观察,今日正值明月高悬,虽是夜晚,天却格外亮。

草药燃烧的白烟越来越浓,几乎在这明亮的月光下制造出一团雾气,将苗霜和“祁雁”都淹没其中,忽然,虫罐中传来剧烈的虫翅振动的嗡鸣,那鸣声有的极高亢,有的极低沉,高亢者刺耳,低沉者摄心。

明冬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却发现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虫鸣声似乎顺着骨骼传遍全身,地面在微微震颤,虫罐也在剧烈抖动。

他心脏砰砰直跳,几乎有种想要跪拜的恐惧,下一秒,虫罐中的蛊虫齐齐冲天而起,黑色的虫撕碎了白色的雾,往虫阵中心的“祁雁”身上扑咬,即便他被苗霜喂了药,处在深度昏迷之中,依然因这可怖的虫噬而浑身痉挛。

蛊虫争相往他的身体里钻,似乎在为了某种东西趋之若鹜,很快他的身体就因为承受了过多蛊虫而胀起,最终自心脏伤口处爆开,血肉和内脏碎块同无数蛊虫一起炸得四分五裂,溅了苗霜一身。

明冬忍不住想要放声尖叫,却被明秋一把捂住了嘴。

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燃烧的苦呛交织在一起,向四周弥漫开来,明冬一把推开明秋的手,背过身去就开始干呕。

便在这极致的血腥当中,一点莹白的光慢慢升起,摇摇晃晃自那烂泥般的残躯中爬出,半透明的虫翅在月色下闪闪发光,洁白的虫身宛如精美的玉器,从血肉中诞生,周身却不沾一滴血。

所有的丑陋与邪恶仿佛都只为了衬托它的圣洁,那一点荧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像是吸收了月华,光芒更盖过月亮。

明秋呆呆地望着那道光,好像被摄走了心魄般喃喃:“圣蛊……”

明冬回过头。

洁白的蛊虫缓缓张开双翅,就要振翼而飞,便在这时,苗霜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它抓在手心。

神圣而温和的白光自他指缝间漏出,他满脸满身都是血,白发也被血色染红,状如修罗恶鬼,森然笑道:“抓住了。”

他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牢牢困住了散发着白光的蛊虫,命令道:“你们两个,谁去帮我把盒子拿来,就在我房间桌子上。”

明冬急忙起身,他已经一刻也不想多待:“我去,我去拿!”

他飞快地跑上了楼,盒子就放在桌上,他一把将盒子抄在手心,正要离开,却好像若有所感,抬头看向窗户。

祁雁听到了屋内响起的脚步声,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所在的位置是吊脚楼的背面,曲廊悬空于山壁之外,从这里可以一直望到远处的梯田和河流,他看不见院子里的情况,但仅仅是那些此起彼伏的虫鸣,也足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明冬快点!圣蛊要跑了!”

突然响起的催促声让明冬猛地回神,急急忙忙跑下楼去:“来了来了!”

祁雁松了口气。

苗霜一把夺过盒子,将圣蛊封入其中,那一点莹白的光芒被压入黑暗,他站起身来,冷冷看了明冬一眼:“取个盒子这么慢,圣蛊要是跑了,这责任你来担?”

“对、对不起,”明冬也有些后怕,冷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刚刚他不知道为什么出了神,颤着声道,“大巫……这样就算行了吗?”

“行了,”苗霜仔细插好盒子上的锁扣,“我提前在盒子里铺了些圣蛊喜欢的药草,离开人体后,它会陷入半休眠状态,这点药草够它吃三个月了,你们务必在期限之内把他送到陛下手里。”

他说着将盒子递给明冬,明冬却连连摆手,完全不敢去接:“这东西……还是请大巫亲自献给陛下吧。”

苗霜硬把盒子塞到他手里:“你在说什么呢,护送圣蛊回京是你们的差事,我不会与你们同行。”

“什么?!”明冬震惊道,“大巫不随我们一同返京?”

“我为何要跟你们一起走?那是汉人的京都,我一个苗人去干什么?这苗疆才是我的归宿,圣蛊已献,从此以后苗人与汉人井水不犯河水。”

明秋明冬面面相觑。

“好了,趁着天还没亮,你们速速离开苗寨,可千万别让寨民们发现圣蛊在你们手里,不然的话,你们一定死无全尸。”

明冬咽了口唾沫:“现在就走吗?”

“等天亮了,就没那么容易走了——哦对了,你们还得带上一样东西。”

苗霜去拎了一把砍刀回来,开始处理地上那具尸体。

刀刃入肉砍骨之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瘆人,明冬后退了一步:“大巫这又是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分尸啊,怎么,没见过?”苗霜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

他白皙的面容沾满血迹,猩红眼眸被月色映得半透,这一笑透着十足的邪异,手起刀落,尸体瞬间身首分离。

苗霜提着那颗脑袋站起身,鲜血顺着人头的脖颈滴滴答答往下淌:“祁将军的项上人头,收好。”

美丽与野性在这一刻交融到了极点,明冬看着他,竟是说不出话来,瞳孔剧烈收缩,半晌才发出一声尖叫,手里封着圣蛊的盒子都差点掉到地上。

他吓得直往明秋身后躲,苗霜却提着人头不紧不慢地跟上来:“跑什么?赶紧拿了这东西下山,离天亮还剩一个时辰,再晚就来不及了。”

明秋也有些腿软,别过脸去不敢看:“这……一定要拿吗?”

“自然,不然陛下怎么能知道祁雁已死?祁将军是陛下的心病,你们身为宫中内侍,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难道不该替陛下分忧解难?”

苗霜将人头提到他们面前,血已流尽了,“祁雁”的面色变得惨白,明秋明冬一看到那张脸,急忙抬手挡住眼睛。

“我本想让你们把他的尸身也带走,可惜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恐怕会吓到陛下,天气也要热了,要是在路上腐坏,那味道你们肯定忍受不了。”

仅仅是几句描述,明冬已经开始呕,边呕边说:“人头……人头就够了!”

“那就赶紧找个盒子装起来吧,我去寻些防腐的药材,你们路上走快点,争取在腐烂前送到陛下手里。”

明秋:“我这就去找。”

明秋很快找来了合适大小的盒子,苗霜也寻好了药材,在盒子里铺了一层,把人头塞进去,又用药材填满缝隙。

盖子合上,总算是不用再看到那颗人头了,明冬长舒一口气。

苗霜:“我送你们下山。”

明秋明冬收拾了行李,带着圣蛊和“祁雁”的人头,一行三人顺着陡峭蜿蜒的山路向下。

吊脚楼外的曲廊上,祁雁透过竹筐的空隙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慢慢合上眼睛。

结束了。

*

“大巫,那贾忠我们不追了吗?大巫之前不是说,要把他也押回京都?”下山路上,明秋问。

“他已经逃走了。”

“逃走?您不是说在他身上下了蛊,如果他敢逃,就会被虫子咬死吗?”

“我是下了蛊,但圣蛊现身后,所有的蛊虫都会失去控制,他趁着那段时间翻出了院子,我虽感觉到了,但我必须要抓圣蛊,顾不上他。”

“这样啊,”明冬有些失望,“真没想到这人竟如此狡猾,差点杀死祁将军破坏我们的计划不说,还趁机逃脱了。”

“此事确实是我的疏忽,他能在山里躲那么久,就说明他一定不是等闲之辈,是我大意了。”

明秋:“大巫别这么说,能顺利取出圣蛊已是不容易,如果能抓住那个奸细,自是锦上添花,但没有也没什么。”

明冬赞同地点点头。

苗霜笑了笑,冲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前方有火把光亮,应是夜间巡逻值守的寨民,苗霜冲他道了句苗语:“刚才可有看到有人离开寨子?”

那苗民应道:“好像确实有个人影,我本想追来着,可他跑得太快了,一眨眼就没了影子,我还想等天亮了上报来着。”

苗霜:“可有看清他的长相?”

苗民摇摇头:“天太黑了,没看清,不过看身形……有点像之前抓到的那个奸细,个子挺高的。”

“那就是了,”苗霜道,“跑的就是他。”

“什么?!”苗民大惊失色,“他竟逃了?”

“天一亮你就去找长老汇报此事,带些人在附近山中搜寻他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苗民应道,他挑着火把凑近了些,有点紧张地问,“不过大巫,我更想问……您这一身血迹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