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他为什么又在想他
苗霜背上药篓进了山, 准备去采点药材。
他已经完全平静了,他并非缺这点药材,只是不想和祁雁共处一室。
向久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小尾巴似的,过了许久, 他才慢慢追上来:“阿那。”
苗霜将一株药草连根拔起,扔进背篓里:“怎么?”
向久也蹲下来帮他挖药草:“阿那今晚不回去了吗?要在深山里过夜吗?”
“再说吧, ”苗霜道,“你跟过来干什么?晚上你还得给祁雁煎药,我们还没走太远,你赶紧回去吧,别跟着我了。”
向久正在揪药草的手一顿,扯掉了一片叶子,郁闷地说:“我不想回去,也不想给他煎药。”
苗霜不解:“为什么?”
“我讨厌他,不想照顾他。”
苗霜被逗笑了, 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你又不是第一天讨厌他,这么多天都相安无事, 今天又是怎么了?之前不是还给他祈福,让他早日康复,你好为款首报仇吗?”
小孩子的喜好真是一时一变,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可是,”向久磕巴了一下,“可是他明明就没有好好康复嘛!我都给他祈福了, 可他一点也不听话,这样神灵也会生我的气的……”
他说着,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手指围着那株药草不停画圈。
苗霜将刀插进泥土,松了松,将药草连根拔起,顺手把向久也拔了起来:“你放心吧,他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大概已经冷静了,以后他还是会好好配合治疗的。”
向久拍了拍手上的土:“阿那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了解他,他放不下他的苍生,今天做这些也不过是在报复我,怪我和他意见不合,冒犯了他的‘苍生’。”
冒犯了他的“道”。
“不过是提了一嘴,看他那急头白脸的样子,”苗霜一哂,“等治好了伤,他终究会回去。”
“回去?回哪里?”
“回中原,回属于他的地方,回去守护他的苍生。”
向久皱起清秀的眉毛,稚嫩的小脸上五官都揪在一起:“为什么?阿那和他不是成亲了吗?他为什么要离开?”
“我不明白,”他上前拽住了苗霜的衣服,仰起脸来,“既然成亲了,就该好好地在一起啊,族里人成了亲,每天都是形影不离的,为什么阿那和祁将军不一样,你们明明互相喜欢,又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互相喜欢?”苗霜挑了挑眉,“圣子究竟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欢他?”
“两、两只眼睛都看出了!”向久大声,“阿那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为什么要为了他和族人为敌?为什么要给他治伤,为什么要照顾他?”
“圣子误会了,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共同谋划,再分道扬镳,仅此而已,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可能喜欢我,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治伤,治伤是为了他的苍生,和我毫无关系。”
苗霜转过身,继续去挖药草:“至于婚事,是大雍皇帝赐的,谁也违抗不了,不是每一对夫妻都真心相爱,不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没有隔阂,圣子年纪还小,不理解这些也正常。”
向久沮丧地低下头。
难道真的是他搞错了吗?祁将军不承认阿那喜欢他,阿那自己竟也不承认。
可小白……
白蛇爬到苗霜肩头,嘶嘶地吐着信子,可惜除了苗霜自己,没人知道它在说什么。
苗霜没搭理白蛇:“等他伤愈就会离开,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瓜葛——哦,以他的性子,或许会选择一劳永逸,在离开前直接把我杀了,永绝后患。”
“什么?”向久抬起头来,“他要杀阿那?不可以!我不会允许他杀阿那!”
“那圣子可要努力了,争取在他杀我之前先杀了他,这样他就不能再回中原,说不定我还能把他的尸体留下,给他入个族谱。”
“圣子不是一直想学下毒吗?从今天开始我教你下毒,就拿祁雁练手,现成的人选,不用白不用。”
“可是,”向久有些纠结,“可是我答应了他不趁人之危,他的伤还没好,说话不算话,神灵会怪罪我的。”
“他已经好了。”
“啊?我们出门前他不是还……”
“我说他好了就是好了,”苗霜斩钉截铁,“我是医师还是你是医师?”
“阿那是,”向久果断妥协,“可我的医术都还没学好呢,又学下毒,阿那,我会不会学不过来啊?”
“放心,医毒同源,学会了怎么下毒,你也就学会了怎么解毒。”
两人又在深山里逗留了一段时间,挖够了苗霜需要的药草,天擦黑时,开始往回返。
与此同时,吊脚楼里。
明秋将饭菜一一在桌上摆好,欠身道:“将军请用饭。”
祁雁看着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饭,却出奇地没什么胃口,他操纵轮椅来到桌边:“苗霜呢?”
“大巫下午时进山采药去了,临走前交代奴婢,说不用给他准备晚饭。”
祁雁皱了皱眉:“这个点了,还没回来?”
天都黑了。
在深山里过夜,怎么看也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不怕遇到野兽袭击吗?
……
算了。
他没事担心这些干什么。
这些苗民自幼在山中长大,自然懂得怎样对付野兽,更何况那不是别人,那是大巫,应该是野兽怕他才对。
祁雁自嘲一笑,心说自己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苗霜都要把他做成泊雁仙尊的人傀了,他居然还在关心他的死活。
死了最好,省得在他面前碍眼。
他冷笑了一下,又问:“那圣子呢?”
明秋:“圣子也随大巫一同进山了。”
祁雁:“……”
自己不怕死也就罢了,居然把小孩也拐去……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圣子也一并死了最好,款首的儿子,就算不是亲的,也终究是个祸患,更何况他无条件站在苗霜那一边。
心中没由来有些烦躁,祁雁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
一桌子菜只有他一个人吃,委实让人提不起兴致,他随便夹了一筷子——今天的鱼是清蒸。
这些苗民似乎很爱吃鱼,给他们的食材都是每天早上从山下运上来,几乎天天有鱼。
以前这些鱼苗霜从来不吃,自从上次他给他挑了一回鱼刺,这货又开始吃鱼了,但每次只吃鱼肚子上那一点,挑剔得很。
……他为什么又在想这个家伙。
祁雁更烦躁了,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食不甘味地吃完了这顿饭。
夜渐渐晚了,他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什么动静,熟悉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是苗霜和向久回来了。
两人平安归来,他不禁松了口气,可左等右等,却没等到苗霜进来找他。
苗霜叫住明秋,问道:“将军怎样了?可有再出什么岔子?”
“将军无事,已经用过晚饭,现在歇息了。”
“饭认真吃了?”
明秋点头。
“知道了,你去吧,”苗霜又转头对向久道,“快去给他煎了药送去,回来路上我教你的,可学会了?”
“学会了,可是阿那,真的要今天就动手吗?”
“让你干你就干,哪那么多废话。”
“好吧……”
院子里很快又没了动静,距离太远,祁雁没太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又等了许久,向久端着药碗从外面进来:“祁将军,你的药。”
刚煎好的药还烫着,祁雁吹了吹,慢慢将药喝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今天这药味道有些奇怪……难道是白天他伤口开裂,苗霜又给他调整了药方?
没想太多,他把空了的药碗还给向久:“大巫他……”
向久完全没理会他,扭头就跑。
“喂……”
这孩子在搞什么?
进来时就眼神躲闪,鬼鬼祟祟的。
圣子跑了,祁雁想问的话也没能问出口,只好又一次躺了下来,望着天花板发呆。
两道脚步声前后上了楼,前面那道又急又快,是圣子的,后面那道又轻又稳,是苗霜的。
祁雁闭上眼,仔细聆听。
两人进了同一个房间,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这是不打算和他一起睡了吗?
也对,白天他们爆发了那么激烈的争执,苗霜肯定不想再见到他,圣子也说了,大巫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
不和他一起睡最好,他也不想看见苗霜。
祁雁翻了个身,有些心烦意乱,他慢慢伸手摸向枕下,拽出一个兔毛护腕来。
黔地比京都暖和许多,这东西他早就用不上了,他轻轻抚摸着那雪白的兔毛,感觉它的手感很像苗霜的头发。
这东西也是送给泊雁仙尊的吗?
“仙尊”……应该不会觉得冷,用不上这种玩意吧。
又或者是送给他的,还是单纯为了治好他的手,想早日把他变成人傀……
脑子突然变得非常混乱,祁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他很想把这东西顺着窗户扔出去,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变得软绵绵的,手不受控制地将它凑到颊边,轻轻蹭了蹭。
很软乎,很温暖,很舒服……
唇角不自觉地翘起了一点,残存的理智又告诉他这样不对,他不该去想苗霜,更不该去想他送的护腕……一定是这家伙给他下了蛊,一定是那该死的情蛊又在控制他的思想。
要把那只死虫子抠出来……
他慢慢伸手摸向喉结边的小痣,用力抠挖,强烈的刺激伴随着难以言说的快|感,一下子冲进脑海,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嗯……”
楼上,向久正趴在地上,透过木板间的缝隙向下望。
他看着祁雁一脸陶醉地蹭自己的手,不禁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阿那,他、他没事吧?”
第一次给人下毒的圣子十分惶恐:“我只是在他的药碗里……稍微涮了一下菌子而已啊?”
第42章 第 42 章 让他给别人当替身,绝无……
强烈的快|感让祁雁大脑空白了好几秒, 呼吸也因此而停滞了片刻。
喉咙里滚出意味不明的哼哼,身体的欢愉让他十分高兴,又蹭了蹭兔毛护腕, 全然忘了自己原本想做什么。
只是……这兔毛护腕怎么突然生出了耳朵,长出了四条腿, 还有血红色的眼睛,仿佛要从他手中逃离。
它长得好像苗霜啊。
祁雁忍不住低笑起来, 笑得楼上的向久一阵毛骨悚然。
祁雁看着那只“苗霜兔子”,自顾自地笑了半天,突然,他目光一凝。
……已经被剥皮做成护腕的兔子,不可能再活过来吧。
不对劲。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兔子还是没消失。
他好像中毒了。
就感觉晚上那碗药的味道不太对,居然不是错觉。
谁给他下的毒,苗霜知道吗?
祁雁本能地想催动内力把毒逼出来, 却完全忘了自己早已武功废尽,强行调动内力让寸断的经脉传来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痛, 疼得他闷哼一声,几乎在瞬间清醒过来。
他艰难地翻回身,仰面朝上想要减轻身体的痛苦,却蓦地感觉到了谁的视线,他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身体本能的反应快过脑子, 用力将手中的东西掷出——
“哇啊!”向久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恐万分地按着胸口,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苗霜向他看来:“怎么了?”
“他、他发现我了!”向久声音都在抖, 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定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而后抱住身体瑟缩成一团,“好可怕的眼神……我还以为我被他杀了……”
苗霜忍不住嗤笑,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谁让你没事非要看他?虽然他武功没了,但感知力多少还有些,要不是吃了菌子出现幻觉,早就发现你了。”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手下不知有多少亡魂,身上不知带了多少戾气,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看一个六岁孩子,没给小孩吓破胆都是手下留情了。
“阿那,我、我真的能杀掉他吗?”向久第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他好像很厉害,我打不过他啊……”
“他武功都被废了,不过是个纸老虎,有什么好怕的?而且我又没让你跟他打架,只是让你给他下毒,眼神不能杀人,但毒可以。”
向久似乎被他说动了,点了点头。
楼下,“纸老虎”将军有些迷茫。
他明明把东西扔出去了,为什么没有打中,也没有掉回来?
但他已经无力继续思考了,眼皮不住地往一起合,举起的手臂垂下,干脆利落地昏睡过去。
毒菌子的威力不可小觑,祁雁第二天醒来时,感觉幻觉还没有完全消失。
他掀开枕头看了眼还压在下面的兔毛护腕,又看向掌心缠着的同样白色的绷带,有点搞不明白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向久又端着一碗药走进来,那一瞬间祁雁怀疑自己还没睡醒,又看了一眼天色,才确定现在是白天。
他神色有些怪异地看向向久:“药里又下毒了?”
“没、没有!”小动作被戳穿,向久手抖了一下,药差点洒出来,“这碗……没下!阿那说下毒不能太频繁,不然毒和毒会产生影响,所以我一天最多给你下一次毒。”
祁雁将信将疑地接过了药碗,闻了闻,确实没有奇怪的味道了:“意思是晚上那顿药给我下毒?”
“倒……也不一定会下在药里啦,”向久心虚地用脚尖划拉地面,“阿那说,下毒就是要出其不意,这次在药里下过,下次就要换个地方,否则很容易被发现。”
“……”祁雁不知道教小孩子下毒和拿他练手这两件事哪件更难评,回想起上次苗霜说过的话,这家伙居然不是说着玩玩,是来真的。
他把药一饮而尽:“你之前不是说,等我伤好了才杀我,怎么出尔反尔?”
“阿那说你已经好了,虽然我觉得你还没好,但我说了不算,阿那是巫医,阿那说了才算。”
祁雁一时无言:“你出去吧。”
“噢,”向久要出去洗碗,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那你不准再伤害自己了哦,你要是再受伤,我又不能杀你了。”
“放心,不会。”
昨天不过是一时冲动。
一夜过去,他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他不可能一辈子困在这苗寨,他注定会离开,如果他真能杀了季渊,那他一定帮苗霜达成目的,给这些苗民一个新的未来,就算报答了他为自己治伤的恩情。
如果他失败了,也会和苗霜撇清关系,不牵连他。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就算扯平,谁也不欠谁了,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他摸了摸脸颊上的伤口,一宿过去,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一点微凸的血痂。
他当不了泊雁仙尊的替身,也不可能爱上一个男人。
*
接下来几天,祁雁都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养伤,他没再做什么不该做的事,苗霜也一次都没来看他。
身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快,这日,已经好多天没出现的苗霜终于再一次来到他面前,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帮他拆掉了伤口的缝线。
缝线拆掉后,露出下面粉嫩的新肉,苗霜没再给他包扎,手指顺着筋腱的走向细细摸索一番:“这两天别沾水,腿筋已经长上了,可以适度复健,但别用力过猛。”
祁雁淡淡应了声:“嗯。”
“手给我。”
祁雁顺从地伸出手。
苗霜给他把了脉,确认他没什么大问题,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明秋刚好从外面进来:“将军,夫人,饭菜已准备好了,现在要用吗?”
祁雁正想说晚点再吃,苗霜却先他一步开口:“好啊,那就开饭吧。”
“是。”
祁雁:“……”
他已经很多天没和苗霜一起吃过饭了,晚上也不在一间房睡觉,苗霜搬到了二楼住,他连上都上不去。
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又突然愿意一起吃饭,但是他都答应了,自己要是再拒绝,未免显得他小肚鸡肠。
祁雁一言不发地把自己挪上轮椅,来到桌边,苗霜已经很自然地坐下了,还是之前他习惯坐的位置,仿佛这么多天的冷战只是他的错觉。
祁雁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大概只是普普通通一起吃个饭,应该不会是在暗示他和解吧……
他心里有事,饭也吃得心不在焉,一个走神,筷子就不自觉地夹下了鱼肚子上那块肉,一根根挑掉大刺,然后放到苗霜碗——
手突然顿住,他浑身一僵。
苗霜看向已经送到碗边的鱼肉,没立刻接,却也没说不要,只含着点笑意地调侃他:“怎么,将军这是在讨好我?”
祁雁冷着一张脸,语调平板地说:“夫人想多了,只是看在夫人帮我治伤的份上,既然夫人不想吃,那就算了。”
他说着就要收回,苗霜却一下夹住他的筷子,眉梢微挑:“给都给了,哪还有收回去的道理?我也许多天没吃过鱼了,有些想念。”
他用力夹住祁雁的筷子往自己碗里挪,祁雁想抽回却没抽动,眼睁睁看着那块鱼肉掉进了他碗里。
苗霜将那块没刺的鱼腹肉一口塞进嘴里,细细品尝:“甚是鲜美,这鱼除了酸汤,这样做也不错。”
祁雁迅速收回手,装作在忙,一连扒了好几口饭。
苗霜又等了半天,没等到他挑另一块,冲他抬了抬下巴,明示他。
祁雁把盘子往他跟前一推:“想吃就自己夹。”
“将军怎么这般言而无信,明明是你说犒劳我,这鱼肉若是只有一边,那腿我也只给你治一条,你看如何?”
祁雁:“…………”
他只得把鱼翻过来,把另外半边的鱼腹肉也挑了:“夫人这般挑剔,若是我走了,下半辈子你都不吃鱼了么?”
苗霜顿了顿,面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来。
才刚有所缓和的气氛又因这一句话再次跌回冰点,苗霜沉默了好一会儿:“将军未免自视甚高,我早就说过,这苗寨你来了就别想走,若是你真的走了,想必我也不会有下半辈子。”
祁雁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将军又何必装傻充愣。”
祁雁有些恼火:“我没想杀你,我也不是什么恩将仇报的人,你治好了我,我自会报答你的恩情。”
“想报答恩情就留下来给我当人傀啊。”
“……苗霜。”祁雁放下了筷子。
苗霜冷哼了一声,起身便走。
祁雁看向他碗里才吃了一半的米饭,和那块躺在米饭上的鱼肉,深吸一口气。
冷静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听见“人傀”两字就会情绪失控,他明明没想和苗霜吵架。
都怪那个该死的泊雁仙尊,这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苗霜这么恨他,又这么在意他。
……恨?
既然恨,就说明他们两个应该没顺利在一起,因为得不到,才想找个和他长得差不多的做成人傀放在身边,当做他本人时时把玩。
刚刚他喊出“夫人”二字时——他已经很多天没喊过苗霜夫人了,或许是被明秋提醒,一个顺口就叫了出来——苗霜那有点喜欢又有点不适的表情,实在很耐人寻味。
回想他第一次喊苗霜夫人,对方仿佛吞了苍蝇一般的厌恶表情,他就知道,泊雁仙尊一定没喊过苗霜夫人。
虽然不知道他们曾经是什么关系,但至少他们不会是夫妻,这样说来,还是他略胜一筹。
这个结论让祁雁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他把苗霜没吃完的饭和鱼都扒拉进自己碗里,微微眯起眼来。
让他给别人当替身,绝无可能。
第43章 第 43 章 今日份的毒药,请将军笑……
祁雁闷头吃饭, 可没过多一会儿,原本已经离开的苗霜竟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坛酒。
他把酒放在桌上, 一眼就看到自己的饭碗里空空如也,连粒米也没剩下。
苗霜莫名其妙, 扭头看了一眼祁雁,某人正神色很不自然地含着筷子, 而他碗里赫然是自己无故消失的饭和鱼。
“哈?”苗霜倍感意外,“将军没事抢别人碗里的饭干什么?”
“……我以为你不吃了。”祁雁十分尴尬,他万万没想到苗霜居然还会回来。
“我不吃了你就吃?没想到将军还有吃别人剩饭的爱好。”
祁雁皱了皱眉:“军营里从不浪费粮食,你以前不吃的不也都塞给我。”
“我主动给你和你自己拿,性质能一样吗?”
“半碗饭而已,你再盛些新的不就行了?何必这么斤斤计较。”
苗霜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又给自己添了半碗饭,打开酒坛,倒了杯酒出来。
祁雁:“没事突然喝什么酒?”
“被你气的, 喝酒解闷。”
“……”
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来,祁雁翻开一个倒扣的杯子, 放在他面前。
苗霜却把酒坛挪到了更远的地方:“将军还在喝药,不能饮酒。”
“……不给就算了,”祁雁也不是一定要喝,“夫人这几日都在做些什么?神出鬼没的。”
“我身为苗疆大巫,做什么还要向你报备?”
祁雁深吸一口气。
他还是不要跟这家伙说话了,某人怕不是故意来气人的。
他不再追问, 过了好半天,苗霜却又自顾自地开口:“教圣子识花、认草,讲解毒理、药理, 忙得很,又顺手救了些受伤的动物,给圣子练手,教他做手术。”
祁雁想起向久那见了血都怕得不行的样子,实在不信他能学来这个,怀疑道:“治好了?”
“治死了,”苗霜笑眯眯道,“当然,治死的动物也没浪费——”
他一指面前这一桌菜:“都在这里了。”
祁雁:“…………”
这家伙根本就是存心恶心他不想让他吃饭吧!
苗霜:“将军说从不浪费食物,那这些菜这些肉,将军一定会一点不剩地吃完吧?”
祁雁太阳穴突突直跳,从牙缝里往外咬字:“那是自然。”
苗霜自斟自饮,十分愉快地吃完了这顿饭,放祁雁饭后消食了一会儿,对他说:“过来。”
祁雁现在并不是很想搭理他,冷淡道:“干什么?”
“帮你捋捋筋,让你恢复得更快些,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也忙得很,不陪你了。”
苗霜说完就要走,祁雁忙叫住他:“等等!我又没说不要。”
苗霜这才来到他跟前,在他轮椅前蹲身,撩开他衣服下摆。
他指尖轻轻摸索一番,而后抬起他的小腿,慢慢扳动他的脚腕:“疼吗?”
“……呃!”腿筋被抻直引发了难以忍受的剧痛,从脚踝至大腿根部串连成一线,和当时被挑断的感觉如出一辙,让祁雁几乎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他此时还置身大狱,日复一日地忍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他用力抓紧了轮椅扶手,死死咬住牙关,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苗霜手中一点点加力,强烈的酸痛让祁雁有种腿筋就要崩断的感觉,他想要制止对方,身体却使不上一点劲,额角青筋凸起:“够了……够了!”
“还没到极限,”苗霜毫不手软,“我让你不要用力过猛,却也没让你一点都不用力,你要是连尝试都不敢尝试,还谈什么重新下地走路呢?”
祁雁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疼得脑子一片空白,视线渐渐模糊,嘴唇上已经没半点血色。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疼,他自认为对疼痛的忍耐力已远超常人,可在苗霜这里却无半点还手之力,不论是曾经在战场上受伤,还是在狱中受刑,在这苗人手中都变得不值一提。
是因为这家伙用蛊虫帮他养了筋吗?可这用蛊虫治好的伤又和原来有何不同?
意识有些涣散,就在他快要疼晕过去时,苗霜终于放开了他:“三日之内,这是你活动的极限,可记住了?”
他的声音夹杂在剧烈的耳鸣里,祁雁一时间没有力气回他,苗霜扣住了他的手腕,只感觉他脉搏快得吓人,皮肤却冰凉。
这大概是他能承受的极限了。
居然没晕过去,真是出乎他意料。
祁雁坐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点了点头,他十分虚弱地喘|息着,闭着眼睛,已经没力气做任何事。
这样的治疗要是再来几次,他感觉自己真的会忍不住跳楼。
“好了,就到这吧,”苗霜站起身来,“将军只给了我半边鱼肚肉,那我也只能帮你捋一条腿,另外那条你自己看着办吧,走了。”
祁雁:“……”
真是记仇啊。
苗霜说走就走,祁雁大脑放空地又坐了好一会儿,身体疲惫至极,一动也不想动。
甚至向久什么时候进了屋他都没发现,直到对方来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开口:“祁将军,你还好吗?”
祁雁慢慢抬起眼帘,煞白着一张脸,额头全是冷汗,嘶哑道:“圣子有什么事?”
“哇啊!”向久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你好像要死了啊?你的伤不是已经治好了吗?”
祁雁没心情也没力气跟他多说话,敷衍道:“有事去问你阿那。”
“我不用问,我知道的,之前阿那说他用红色虫子给你治伤了,红色虫子就是很疼啦,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说用红色虫子治好的伤,比用其他虫子治的更彻底。”
祁雁顿了下。
居然还真有区别?
向久好奇地问:“阿那说正常人能承受五十只,他给你用了多少?”
祁雁:“……”
他不知道苗霜给他用了多少,但目测计量单位已经不应该用“只”,而应该用“桶”。
他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是不是治得更好暂且不提,但他怀疑苗霜是故意的。
他疲惫不堪地按了按太阳穴:“圣子到底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向久伸出背在身后的手,将一个小瓷瓶递给他,“今天的。”
“今天的什么?”
“毒药。”
“……”
祁雁表情空白了一瞬:“为什么不下在饭菜里?”
“昨天就下在饭菜里了,今天还下在饭菜里,不好吧。”
“那你直接拿给我喝就好了?”
“我、我也是想不到还能下在哪里了嘛!”向久慢慢涨红了脸,强行将瓷瓶塞进他手里,“反正,你快点喝了。”
祁雁长叹一口气。
苗霜这人真的能带小孩吗?他都想象不出圣子会被他教成什么样。
他握住瓷瓶,无力道:“知道了,会喝的,圣子回吧。”
“不行,我要看着你喝完才能走。”
祁雁彻底无言,麻木地拔开塞子,将瓶子里的毒药一饮而尽。
向久见他喝了,高兴地抢回瓷瓶:“祁将军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
祁雁头痛万分。
大兔崽子,养出了一个小兔崽子,苗寨是没人了吗,逮着他一个人祸祸。
苦涩在舌根化开,他吞咽了一下,这时才尝出那药的滋味。
……等等。
这好像不是毒药。
他被苗霜灌了好几个月的药,已经能尝出一些常用药材的味道,他又舔了舔唇边残余的药汁,仔细品尝。
确实不是毒药,这是苗霜常给他用的镇痛药物。
圣子搞错了?还是……
怪不得这孩子眼神躲闪,神色不自然,原来是在替苗霜撒谎。
想给他止疼药就直说,用得着这么委婉吗。
唇角止不住地扬起了一点,他坐在轮椅上等待药物起效,果不其然,疼痛缓解了很多。
这时他才有勇气去抻另一条腿的筋,尽管有药物加持,一番活动下来,他也有些意识模糊了。
衣服早已湿透,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难受得厉害,祁雁精疲力尽地吐出一口气,有气无力道:“来福,来……”
不对。
“明秋。”
“将军,怎么了?”
“帮我烧些热水,我要沐浴。”
“是,奴婢这就去。”
祁雁艰难转动轮椅,把自己挪进浴桶里,不知道是不是药的缘故,他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的。
热水一直浸没到肩膀,酸软的身体慢慢放松,意识逐渐迷离,周围的一切在水雾中变得模糊不清。
苗霜回来时,没看到祁雁的人,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屏风后露出的一角轮椅。
他顿觉不妙,快步走过去一看,果然看到某人在水里泡着,不由面色一沉:“不是说了让你这两天别沾水?”
祁雁闭着眼睛,并没听到他的话。
居然还睡着了。
也不找个人在旁边看着,万一淹死了怎么办,堂堂大将军沐浴时溺亡,多新鲜。
水都已经凉得差不多了,苗霜从水里捞出他的手,摸了下脉,脉象倒是平稳,看起来只是疲劳过度。
指尖触摸到他手腕上凹凸不平的伤疤,苗霜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只感觉他身上那些狰狞的疤痕碍眼至极,平常穿着衣服还好,现在脱了,光是看一看都浑身难受。
尤其是胸前被烙铁烫出来的痕迹,突兀至极。
苗霜越看越不爽,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打开来,把里面的蛊虫全倒进了水里。
这是他新培育好的蛊虫,娇气得很,难养至极,这么多天也只养出这么一瓶。
细小的粉色蛊虫浮在水面,犹如散落的花瓣,泛出点点荧亮,它们感觉到活人的气息,迅速攀附上去,在疤痕表面渐渐聚集。
蛊虫的噬咬制造出许许多多的微小伤口,极少量的血渗了出来,这点疼痛甚至没让昏睡中的祁雁有任何感觉。
苗霜看着那张略显苍白的睡颜,视线落在他颊边浅淡的细疤上。
他伸手沾了一点蛊虫,轻轻在那细疤上一抹。
第44章 第 44 章 取而代之。
浴桶里的粉色渐渐淡去, 很快便归于无踪,像是昙花一现开了又谢。
这是一种十分特别的小虫子,噬咬过人体后会释放出一种物质, 能够刺激皮肤再生,修复疤痕, 即便是陈年旧疤也一样有效。
只不过咬上一口以后,虫子自己也会死去, 粉色没了,就代表虫子已死,可以说是一次性的。
苗霜叫来明秋明冬,吩咐道:“把他弄出来,搬床上去,再泡人都要泡发了。”
“是。”
苗霜绕过屏风回到房间,向久正好从外面进来,有点不高兴地垮着张小脸:“阿那怎么能叫我撒谎呢,要是神明知道了, 会怪罪我的。”
圣子传神灵之意,撒谎被视为渎神, 虽然神灵一般不会追究,但总归不好,苗霜也知道,他瞥向久一眼:“我几时教你撒谎了?”
向久睁大眼睛:“阿那给我的明明是药,却让我骗祁将军那是毒,这还不算撒谎吗?”
“是药三分毒, 我说那是毒也没错,何来撒谎一说?”
向久:“啊?这……”
六岁小孩终究是敌不过巧舌如簧的成年人,向久挠了挠头, 很快被绕进去了:“好像,也是哦……”
明秋明冬帮祁雁擦干了身体和头发,给人换上干净衣服,吭哧吭哧地抬上了床,还要继续帮他整理一下,苗霜摆摆手:“行了,你俩下去吧。”
他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刚刚给祁雁喝的药里有安神成分,不然他也不会睡得这么沉。
苗霜伸手掀开他的衣服,向久一下子捂住了眼睛。
“你捂什么?”苗霜感到无语,“大家都是男的。”
“他身上……好可怕,”向久紧紧捂住眼睛,一点都不敢看,“比、比腿上还可怕。”
祁雁身上的确惨不忍睹,疤痕纵横交错,许多已经认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刑具造成的,说体无完肤不为过,吓到小孩也实属正常。
苗霜摇了摇头,觉得圣子哪里都好,虽然脑子没那么聪明,但勤学肯练,唯一的缺点是胆子太小,不论行医或下毒,没点胆子,哪个都干不成。
但想想他才六岁,还有的是机会磨练,苗霜便没再说什么,又拿起刚刚那个瓷瓶来,顺着瓶口往里看了看,又在掌心磕了磕。
还有一点挂在瓶底的小虫被磕了出来,都被他倒在祁雁胸前的疤痕上。
这一回是彻底没有了。
向久嘴上说着不敢看,实际又从指缝里偷看,看到那粉色蛊虫,一眼就认了出来,顿时也不害怕了,震惊道:“阿那你……你把那一瓶全给他用了?!”
“那不然呢?这么多伤疤,一瓶都不够,不过暂时只有这么多了。”
“那虫子……好贵的!”向久盯着祁雁身上最后的几只,“我记得族里的养虫人说,这东西卖给汉人,只需要茶匙那么多的一小勺,就能卖好多好多银子。”
苗霜:“苗寨之内大多以物易物,要银钱何用?”
虽然圣子的确没说错,因为这虫子去疤效果极佳,在汉人当中很受欢迎,且需要买这种东西的多是些达官显贵,世家小姐,也很舍得出钱,加上难以饲养培育,产出极少,价格一直居高不下。
“阿那说的……也对哦。”
苗霜揉了揉他的脑袋:“圣子久居深山,最近怎么对汉人这么感兴趣?莫非是看上了什么汉人的小玩意,才想要银钱买回来?”
“没、没有!”向久浑身一僵,下意识就要反驳,但想想说谎不好,只得垂头丧气地坦白,“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之前听祁将军讲了许多关于中原的故事,有些好奇,他说汉人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心里痒痒。”
“若是有机会,圣子的确该出去走走,这山中虽好,但与世隔绝久了,消息闭塞,人也会囿于方寸之地,止步不前,坐井观天,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大。”
苗霜说着,话风又一转:“不过不是现在,族中才刚安静些日子,圣子要是再闹着要出去,长老们非要发疯不可。”
“嗯,我知道的。”向久仰着头看他,其实这番话他并没完全听懂,但这不妨碍他觉得这些话十分高深。
犹豫了一会儿,他道:“阿那,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以前你从不会跟我说这些,你自己都躲在深山里,又怎么会支持我出去……是不是因为你去了一趟中原,也被那些好玩的东西迷住了?”
苗霜笑了笑:“你就当我是吧。”
他自然没办法解释此苗霜非彼苗霜,曾经的苗霜是什么样子,他也只是通过原著的只言片语,对他一知半解。
但圣子提醒了他一件事。
一件他以前从没考虑过的事——以他的性子,自不甘做那井底之蛙,却又为什么会将自己困在万魔峰一千七百年?
身为魔尊,他难道不该带着手下魔众荡平修真界,让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对他卑躬屈膝俯首称臣,用他们的血践自己所行之道吗?
究竟为何。
身为魔尊,却囿于小小的万魔峰,将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那仿佛不是他盘踞的老巢,而是关住他的牢笼。
他总不能是被泊雁仙尊打到那去的吧。
就算祁雁真能战胜他,也要费一番力气,不然就不会有那四十九天的惊世大战,而祁雁之下,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泊雁仙尊又不可能整天蹲在他家门口盯着他不让他出门,姓祁的要真能干出这种事,苗霜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表面为敌私下偷情,早就双修过了。
他一定还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越想脑子越疼,他只得暂时放弃了追究,帮祁雁系好衣服,看着窗外这青山绿水,忽然有些分不清自己和原主的界限。
困在深山里的大巫,和困在万魔峰的魔尊,似乎在这一刻合二为一。
心中没由来有些烦闷,苗霜深吸一口气:“圣子今天的功课完成了吗?”
向久一愣:“啊,没有。”
苗霜给他布置的功课,无非是辩识草药,钻研药理,还给了他一些讲解此类知识的书,不过有几本是汉字,对小孩子来说晦涩难懂,只能他讲给圣子听。
“那走吧,不然等下天都黑了,”苗霜带着他离开房间,“圣子认真学,若是学得好,以后阿那有机会,带些汉人的小玩意来给你。”
“真的?!阿那,一言为定!”
*
祁雁一觉睡到了第二天,醒来时只觉浑身筋骨酸软,差点没爬起来床。
他坐在床边慢慢活动着身体,自己给自己捋了捋腿筋,虽然还是疼得他直皱眉,但至少比昨天强多了。
捋着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面色微变。
糟了,昨天苗霜好像特意叮嘱他不要沾水来着,可他当时浑身是汗实在难受,又因为喝了药脑子不太清醒,居然直接洗了个澡。
苗霜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每次他不听话,这人都要大发雷霆,这都过去一天了,想必他已经知道了。
祁雁没由来有些紧张,他慢慢撩起裤腿,想看看伤口怎么样了,但愿没有因为沾水而感染,不然的话,他和苗霜才缓和了一点的关系又要重新跌回冰点。
不料腿上的情况却出乎他意料,伤口非但没有感染,还恢复得极好,甚至连缝针的痕迹都不大看得出来了,仿佛这刀就没开过。
他难以置信,仔细摸了摸,只能摸出新生的皮肤还有点嫩有点薄,除此以外,和周围的皮肤没有任何区别。
惊讶还没落下,他又发现了更多的变化,不光是这新伤痊愈了,连那些狰狞的旧疤也变淡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凹凸不平。
不信邪,他又忍着腿疼把自己挪上轮椅,来到铜镜前,扯开衣襟露出胸前,赫然看到烙铁烫伤留下的疤消去了大半,只剩下一个略深的印子。
双手手腕也是同样,他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个遍,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天之内的变化。
视线最终定格在脸上,那道被碎瓷片擦出的细疤是彻彻底底不见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祁雁眯起眼来。
苗霜似乎很在意他身上这些伤,明明上次都拒绝了,居然还是要主动帮他弄掉。
大抵是因为那泊雁仙尊完美无瑕,有这些伤就不像他。
祁雁捏着一支银簪,指尖用力,他心里有些生气,可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又无端笑了起来。
一个苗霜注定得不到的人,很有可能根本不在这方世界,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
他就要顶着这张和泊雁仙尊相像的脸,用着和泊雁仙尊相像的身体,而后,取而代之。
泊雁仙尊得不到的,他能得到。
突然响起的嘶嘶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手里的银簪被他一不小心掰弯了,小心翼翼地将它掰正回去,扭头看向床上的白蛇。
他已经很多天没见过这条蛇了,自从苗霜跟他冷战,这蛇也人间蒸发了一样,如今它突然出现,还出现在他的床上……
祁雁看了看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床榻,凭痕迹来看,昨晚应该不止他一个人在这张床上睡过。
“醒了?”恰在此时,苗霜从外面走了进来,“腿还疼吗?”
“好多了,”祁雁转动轮椅转向他,冲他指了指自己胸前,“这些……都是夫人帮忙弄的?”
“除了我还有谁,之前不是答应了你?不过暂时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待我再培育一批蛊虫,再给你弄下一次。”
“多谢夫人,”祁雁轻轻抓住他的手腕,唇角微微抬了一下,“夫人昨夜,可是回来和我一起睡觉了?”
第45章 第 45 章 我还以为你忘了你我是夫……
苗霜低下头看着他的手, 莫名其妙道:“这本就是我的房间,我回来睡觉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可之前,夫人明明一连数日都没回来, 白日不与为夫说话,三过门前却不入内, 晚上亦不与我同床共枕,反而陪圣子睡在二楼, 我还以为,夫人早已忘了你我是夫妻。”
这番话听得苗霜直起鸡皮疙瘩,急忙甩开他的手,神色怪异道:“你又吃错药了?这整栋楼都是我的,我住一楼还是住二楼需要经过你同意?”
“大概是吃错药了吧,”祁雁移开视线,“昨日本要喝圣子给的毒,却不知为何喝成了镇痛安神的药,到现在脑子还不太清醒, 夫人莫怪。”
苗霜:“……”
他深吸一口气,笑意吟吟道:“将军这么闲, 想必是精力充沛,不如多活动活动你的腿,早日康复,这天底下没有我治不好的病人,还望将军别让我脸上蒙羞。”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房间,祁雁看着他的背影, 忍不住抿唇一笑。
他伸手捞起了爬到床头的白蛇,轻轻摸了摸冰凉滑溜的蛇身:“你真跟你主人心意相通吗?”
白蛇:“嘶嘶。”
“那你说,他究竟是喜欢我多一点, 还是……”
白蛇:“嘶嘶?”
祁雁看着它懵懂无知的小豆眼,叹口气:“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白蛇:“……”
*
苗寨里的生活总是一成不变,对于苗民来说,不外乎耕作、打鱼,解决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歇。
而对于祁将军来说,每天的任务则是吃药、复健,顺便接受来自圣子的“每日一毒”。
天天喝这些毒药,祁雁感觉自己都要学会下毒了,闻一闻就能知道今天又是哪种毒,是让他头痛腹痛还是口鼻出血,又或浑身无力出现幻觉。
也不知道究竟是圣子水平不行,没得苗霜真传,还是苗霜故意的,这些毒药对他来说实在无伤大雅,只偶尔会有几次厉害的,让他暂时失明或者失聪,其他都不值一提。
总之他一直被毒,但一直也没毒死,渐渐的祁雁也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觉得小孩每天绞尽脑汁给他下毒的样子还挺有趣。
这段时间他的腿已经好了很多,腿筋不怎么疼了,只是一时半会儿还站不起来,他残了太久,双腿的力量已经大不如前,腿筋重接后也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几次尝试站起都以失败告终。
更何况还有明秋明冬在盯着他,他不能搞出太大动静,如果被皇帝知道他的身体越来越好了,他们的计划很可能功亏一篑。
这日,他又坐在床边活动双腿,远远听到脚步声,立刻停了下来,明秋提着食盒进了屋:“将军,用饭了。”
祁雁应了声:“去叫大巫一起。”
这些日子他和苗霜又重归于好,只不过最近苗霜一直很忙,白天常常不在家中,晚上才会回房陪他睡觉,有时候午饭都不回来吃。
今天他倒是在,圣子也在,大概是圣子的功课提前完成了,三人凑了一桌,貌似也其乐融融。
祁雁看着桌上一盘凉拌菜,问道:“这是何物?以前从没见过。”
苗霜:“蕺菜,正巧到了蕺菜冒头的时节,新挖回来的,将军尝尝?”
“哦哦!”向久眼前一亮,“我要吃我要吃!”
他说着就去盛了一勺,白白嫩嫩的植物根茎被切成小段,拌上各种调料,貌似爽脆可口。
祁雁来黔地已有不短的时间,自认为早已习惯了当地的饭食,有新鲜玩意没有不尝尝的道理,便也入乡随俗,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完全没留意到苗霜玩味的神色。
凉拌菜初入口,没觉得有何不妥,调料丰富的滋味化在舌尖,但随着咀嚼,植物根茎内的水分被充分压榨出,一股极刺激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直冲天灵盖,那感觉仿佛是夏天经过臭气熏天的鱼摊,啃了一口腐烂变质的生鱼。
祁雁忍不住捂住了嘴,硬忍住没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艰难滚动喉结囫囵咽下,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他一连扒了好几口饭,又猛灌两大口汤,才算压下这恶心的味道,一脸震惊地看向苗霜:“这究竟是何物?!”
“不是说了吗,蕺菜,”苗霜又泰然自若地吃了一口,嚼得咔嚓作响,“怎么,不好吃?”
祁雁:“……”
这是好吃不好吃的问题吗,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向久迷茫道:“祁将军怎么了,明明很好吃啊?”
祁雁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两个,一时分不清他们是认真的还是演的,要说演吧,苗霜的确能演得出来,但圣子显然不行。
难道他们真觉得好吃?
苗霜笑眯眯道:“将军是北方人,吃不惯也正常,不过饭桌上若是没有蕺菜,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向久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祁雁无法理解,也接受不能,对那盘菜敬而远之:“我之憾事多矣,倒也不差这一件,大巫和圣子自己吃吧。”
然后他就看着这一大一小抢着分完了那盘菜,向久还说没吃够,明天还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