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没有,不过近墨者黑罢了。”
“哈,”苗霜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墨”指谁,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确实可以这么做,但终究没法交代,别忘了我的任务是从你身体里取出圣蛊,献给大雍皇帝。”
他的手伸进了祁雁衣服里,指尖在他胸前慢慢画圈,最终落在心口:“到时候我真献出‘圣蛊’,长老们就又能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并且这一次会得到所有人支持。”
“我可不傻,将军,”苗霜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到那时候,你的伤也治好了,‘圣蛊’也取出来了,我被族人讨伐,而你就能假死脱身——你想得不要太美,我绝不可能给你这个机会。”
祁雁抿了抿唇,别开脸:“为夫没那意思。”
苗霜又强行将他扳回来,迫使他看向自己:“那你心虚什么?我说过了,这辈子你都别想从我身边逃离,就算是死我也会拉你一起,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祁雁无话可说,看向他不断开合的嘴唇,因为失血,唇瓣的颜色比平常寡淡许多。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果然不出所料,嘴唇的温度也比平常略低,触之微凉。
柔软的唇瓣被拨弄,苗霜不禁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探出舌头舔了舔,舌尖刚好擦过对方的指腹。
湿热的舌尖扫过指腹的薄茧,舌头上的细小颗粒与粗糙的茧子摩擦,那一瞬间不知是谁的感觉更明显,略微的停顿过后,两人一个收回了手,一个收回了舌头。
“将军这是在干什么?”苗霜歪了歪头,十分好笑地看着他,“趁人之危吗?”
“没有,只是……”祁雁也说不清自己刚刚的冲动从何而来,他轻咳一声,要将苗霜放回床上,“你好好休息。”
刚刚还不想被他抱的苗霜现在却又不想下去了,勾住他的脖子不撒手:“抱都抱了,你身上还挺暖和的,就这样待着别动。”
祁雁:“。”
苗霜不肯下去,还把自己蜷缩起来,两只脚蹬住一侧的轮椅扶手,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塞进他怀里取暖。
祁雁被他压得大腿很疼,皱了皱眉,终究是没推他下去。
苗霜很快缩在他怀里睡着,祁雁摸了摸他清瘦的脚腕,转动轮椅一侧的轮椅,面向铜镜。
喉结边那颗小痣还是没有变红。
祁雁若有所思,就这样抱着他一直到中午,半边身体都被压麻了,苗霜才终于睡醒。
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给他们送午饭,苗霜懒洋洋地从祁雁身上下来,才起身,就看到对方头上眼熟的发簪。
桌上的首饰果然少了一支,苗霜眉梢微挑,拆下双手绷带,腕上的伤口已然愈合,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头还是晕,但相比早上已经好了太多,现在他饿了,想吃东西。
饭菜已经摆好,他挥了挥手让小太监退下,先给自己盛了碗汤。
祁雁停在他身边的位置,主动帮他盛饭,问道:“圣子呢?”
“圣子已经用过午饭了,”走到门口的明秋回头应道,“刚刚奴婢见将军和夫人在休息,没敢冒昧打扰,圣子喊饿,奴婢便擅作主张,先伺候圣子用饭了。”
祁雁看他一眼:“知道了。”
明秋微微欠身:“奴婢告退。”
苗霜喝了口热汤,发冷的身体总算回暖了些,白蛇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桌,在桌上缓慢游走。
它来到一盘红烧鱼旁,盯着里面的鱼直吐信子。
看到这鱼,祁雁顿时回想起之前向久说过的话,把那盘鱼往苗霜跟前推了推。
苗霜瞄了一眼,没搭理,也没动筷。
他对那盘鱼爱搭不理,白蛇却兴致盎然,昂着脑袋等待投喂。
这家伙究竟哪里像喜欢吃鱼的样子了……
祁雁还是不死心,忽然他拿起一双干净筷子,挽高袖口,小心拆下了鱼腹最嫩的那块肉,一根根剔去大刺,而后将一块完整的鱼腹肉放进苗霜碗里。
苗霜盯着碗里的鱼肉看了三秒,夹起来吃了。
吃了……
祁雁沉默。
所以从不吃鱼,只是因为懒得挑刺吗!
他简直啼笑皆非,又把另一边的鱼腹肉拆下来,苗霜又吃了。
耐心剔去小刺的鱼背肉,苗霜也吃了。
眼看着剩下的鱼肉越来越少,白蛇急得不行,吐信的频率越来越快,好像快要说人话了。
“行了,”苗霜终于开口,“差不多得了,剩下的你不吃就拿去喂蛇,一顿饭什么都不干就在这挑鱼刺了,你不嫌烦吗?”
祁雁把剩下的鱼头和鱼尾全喂了蛇:“你早说是因为不想挑刺才不吃,让明秋帮你弄好不就行了?”
“没那个必要,”苗霜说,“除了你我也不信别人——我指挑鱼刺。”
祁雁:“……”
他低下头,开始专注于吃自己的,同时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圣子说的竟是真的,苗霜的喜好当真和这白蛇相同。
他看向那盘已经空了的红烧鱼。
白蛇喜欢谁才会停在谁身上……
不过,一个六岁的小孩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他口中的喜欢,也许只是感兴趣的意思。
苗霜的确对他很感兴趣,虽然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原因,也许只是看中他的身体,想把他做成人傀,又或者只是想折磨他……总之,和“喜欢”不沾边吧。
“看我干什么?”苗霜莫名其妙地打量他,“肉麻兮兮的,这饭不合你胃口?”
“没有,”祁雁急忙撕下不知何时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好吃。”
看苗霜的样子,好像还不知道圣子把他卖了的事。
可他又明明知道自己给圣子讲了一下午故事。
祁雁看向盘在碗边的白蛇,白蛇也用红玛瑙般剔透的小豆眼看他,那眼神十分清澈愚蠢,人畜无害。
苗霜的确有和蛇沟通的能力,那天下午的事,怕不是蛇告诉他的。
所以只说了讲故事的部分,没说前面的内容?
这小东西究竟向着谁啊?
可再想想苗霜和白蛇异身同命,异体同心,白蛇所好就是苗霜所好……
祁雁只感觉浑身鸡皮疙瘩往外冒,看向对方的眼神愈发惊疑不定起来。
苗霜没搭理他古怪的表情,开口道:“那些苗民暂时不会再来惹我们了,我要休息几天,然后再给你治腿。”
祁雁抬起头:“不是已经在治了?”
“现在只是给你养筋,筋养活了,还得接上才行。”
“怎么接?”
“你手上的怎么接,腿上就怎么接。”
祁雁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疤痕:“你不止会用蛊虫,还会动手术?”
苗霜:“那不然呢?只不过你的筋断了太多,一次性全接上,风险很大,手术还没结束你就死了也说不定……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要是不想做,那就算了。”
“若是不做,岂不是白养了?那这段时间的疼岂不是白受?”祁雁说,“我可不想一辈子坐轮椅,夫人尽管对我下手,治得好治不好,治活了治死了,我都接受。”
苗霜抬眼看他。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倒不是对自己的医术没信心,只是不太信任凡间落后的医疗水平。
在修真界,这点小伤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一点灵力足以,哪里需要这么麻烦,现在他不光要担心能不能顺利把筋接上,还得担心术后会不会感染,或者其他问题。
不过……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的性命我暂且替你保管,”苗霜说,“不过你可别真死了,不然的话……”
他凑近对方耳边,轻声笑道:“那我只能取出‘圣蛊’,送进帝都,然后——”
“让整个大雍给你陪葬。”
第37章 第 37 章 夫人,多谢。
难以言说的寒意爬上脊椎, 祁雁下意识偏过头去。
苗霜又忽然撤开,笑道:“开玩笑的,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祁雁却不信这话, 刚刚他那神情,分明是认真的。
他毫不怀疑苗霜真能干得出来——把“圣蛊”送进皇宫, 季渊一定会亲自检查,只需要动些手脚, 取他的性命并非办不到。
虽然季渊身上有蛊王血,大巫不能直接对他下蛊,却可以控制他身边的人,又或者,将不是自己所制的蛊送给他。
大巫有诸般手段,真想杀了季渊难又不难,季渊登基至今也有几年了,膝下却无一个子嗣,还在当年登基时杀光了几乎所有亲族, 季渊一死,只怕连个继任皇位的人都找不到, 大雍说不定真会大乱。
天下一乱,受苦受难的终究是百姓,祁雁戍边多年,为的就是护佑大雍百姓不受外敌侵扰,若是季渊一死,后继无人, 狄历定会趁虚而入,掀了这雍国的天,改朝换代也未可知。
但他深知苗霜不会顾及这些。
这个人完全游离于道德之外, 行事全凭喜好,没有任何人能用任何理由约束住他,他不会在意百姓的死活,不会在意王朝的兴衰,好像这世上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越是这样,祁雁就越是好奇,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在吸引他,能让他成为苗霜唯一感兴趣的东西。
“夫人放心,”他说,“既然夫人不想让我在这时候死,那我一定活着。”
苗霜挑了挑眉。
*
苗霜休息了几天,身体慢慢恢复,他的自愈能力本就远超常人,只是失血过多,没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被他以“神怒”震慑住的苗民再没敢上山,山上又恢复了一片安宁。
这日,祁雁一起床,就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寻着声音来源找过去,只看见……苗霜正坐在门口,在磨刀石上反复磨着一把刀。
祁雁转动轮椅凑上前去:“你这是在……干什么?”
“磨刀啊,”苗霜头也没抬,继续磨着那把巴掌长的小刀,“看不出来?”
祁雁从没见过这么袖珍的刀,比那把三寸长的骨刃还要细窄,刀头很短,柄却很长。
刀似乎磨得差不多了,苗霜掬了一把水,将刀身冲洗干净,刀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锋利无比。
“行了,”苗霜将刀收起,“准备工作完成了,明天给你接筋——哦对了,还得找个人给我打下手。”
*
虽然知道大巫生性多疑,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找的这个帮手也一定不同寻常,但得知这个人选是年仅六岁的圣子以后,祁雁还是差点从轮椅上跌下来。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对方:“你……你认真的?”
苗霜不明白他在怀疑什么:“只是帮我递递东西,打打下手,是个人都行吧。”
祁雁看着一脸单纯稚嫩的圣子,咽了口唾沫,觉得某人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小孩手里的行为实在很不道德:“不如我自己来。”
“你?我可办不到只麻你下半身,将军还是老老实实躺着,别给我添乱。”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说什么也没用,祁雁叹了口气,把自己挪上了床。
苗霜将一碗药酒端到他面前:“喝了吧,就当断头酒。”
祁雁:“。”
他顿了一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药酒灌进胃里,辛辣又苦涩,不消多时,酒力和药力开始发挥作用,头脑渐渐发沉,眼皮彻底合上之前,他最后看了苗霜一眼。
不知道睡去还能不能再醒来,但看苗霜平静的神色,他内心也多多少少得到安抚,紧绷的精神慢慢放松。
并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也没什么好后悔,如果他真的一睡不醒,也只能说自己的命数合该到此为止。
白蛇缠在了他手腕上,蛇身刚好覆在他脉搏处,苗霜洗净双手,将所有磨好的刀具一字排开,把床上的人翻了过来,让他侧躺,摸了摸他脚腕处的皮肤,似乎在寻找该从哪里下刀。
这时,祁雁才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没失去意识,但他已经完全动不了了,睁不开眼,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苗霜到底给他灌了什么东西……
他感觉不到苗霜的触碰,却能听到他的声音:“圣子,你觉得从哪里下刀比较好?”
向久认真思考良久,伸手指了指:“这里吧。”
“好,那我们就从这里切。”
祁雁:“……”
这两个家伙到底靠谱吗!
然而他此时完全无法动弹,也不能发声,没法提出抗议,不论他们在自己身上做什么,他都感觉不到疼。
这样的感觉实在很是奇妙,他听着两人的交谈声,仅剩的意识也慢慢沉入黑暗,彻底昏睡过去。
浸润过药水的绷带擦拭了皮肤,锋利的刀刃被火焰灼烧,冷却后轻易地割开了皮肉。
口子割得不大,少量血流了出来,向久急忙捂住眼睛:“阿那,我怕!”
“有什么好怕的,圣子不是一直想学医术吗?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确定不看?”
苗霜说着,手上动作不停,他用特制的器械撑开了伤口,催动蛊虫顺着伤口爬进,慢慢抻出了回缩的筋腱断端。
向久一见血就怕得浑身发抖,但又被他说动,强忍着恐惧移开手指,从指缝里偷看,结果一睁眼就看到红红白白的一片,吓得直接背过身去:“哇啊!好可怕!”
苗霜:“……”
这小东西胆子未免也太小了。
他现在可没空哄小孩,聚精会神地缝合着断裂的筋腱。
他用的线不是普通的线,而是由蛛丝制成,强度不必多说,缝上去要是能断,他跟祁雁姓。
为了搞这些线,他的蜘蛛们连续吐了好几天的丝,现在虚弱至极,也不知道要休息多久才能缓过来。
苗霜十分心疼他的蜘蛛,但用线还是完全没节省,很快缝好了左腿的,又如法炮制,开始弄右腿。
向久还是不敢看,苗霜瞥他一眼,打发他道:“去,打些热水进来。”
向久忙不迭地跑出了房间,刚打开门,就碰上正往这边走的明秋,明秋将早已准备好的水盆递给他:“圣子小心些端。”
苗霜动作一顿。
他用身体挡住了祁雁,没让外面的人看到他在干什么。
他可没说让这小太监来帮忙。
明秋送完水就离开了,他听到外面传来明冬的声音:“大巫在做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吗?”
明秋:“在为取出圣蛊做准备,让我们不要打扰。”
蛊虫无声无息地爬到了明秋身上,藏进他的衣服之中。
苗霜看着那盆送进来的热水,将双手浸入其中,手上的血在水中散开,搅碎了水面的倒影。
他倒要看看这小太监究竟是真帮他们,还是在故意演戏。
小腿的筋已经接好,白蛇一下一下地吐着信子,祁雁的脉搏顺着皮肤传递到蛇身上,又被苗霜实时感应。
脉搏还很平稳,可以继续。
膝盖附近的筋接起来就麻烦多了,苗霜只能一点点慢慢弄,向久帮他换了好几次水,递刀、洗刀……虽然苗霜下刀的位置很讲究,出血量很少,但缝合需要的时间太长,血还是一点点从伤口里渗出,被血浸透的绷带越来越多。
看得多了,连向久也有点麻木了,渐渐不再害怕。
手术的时间比苗霜预估的还要长,中途不得不给祁雁补灌了一碗药酒,让他多昏睡一段时间。
一直持续到傍晚,天快要黑了,苗霜才终于接好所有的筋,注意力长时间高度集中,已经让他十分疲惫,他坐在床边,用最后的一点力气给祁雁包扎了伤口,然后深吸一口气,闭目放空。
屋子里全是血腥味,向久打开窗户通风,又收拾掉染血的绷带,端走最后一盆血水。
把屋里全部收拾干净,向久又回到苗霜跟前:“阿那,你还好吗?”
苗霜睁开眼,感觉十分疲倦和饥饿:“去弄点吃的给我,要甜的。”
“我这就去。”
向久小跑出了房间,苗霜把祁雁翻回来,让他平躺,感觉药效应该差不多过了,唤他:“醒醒。”
祁雁其实已经恢复了一点意识,但还是脑子醒了,身体没醒,很想回应他的呼唤,可惜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说,醒醒,”苗霜拍了拍他的脸,“你睡得也够久了,赶紧给我醒过来,不然我就当你死了,挖坑给你埋了。”
祁雁感觉这人又在无理取闹,明明是他的药害他睁不开眼说不了话,居然怪他睡得太久。
苗霜还在耳边威胁他,祁雁的意识激烈挣扎,眼睫微微颤动,终于在对方准备把他装棺入土之前,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猛地睁开双眼。
“我还以为你真死了呢。”苗霜坐在床边揶揄他,一只手拿着块甜糕啃得正香,一只手拿着罐蜂蜜直接往嘴里倒,下巴和手臂上还有没清洗干净的血迹。
祁雁艰难地抬起眼帘看他,身体还是不太能动,他拼命挣扎,最终也只是小幅度地动了动手指。
苗霜见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勉为其难地分出半块糕来,蘸了点蜂蜜,递到他嘴边:“来口?”
根本张不开嘴的祁雁:“……”
药效还在消退,封闭的感官渐渐恢复,新鲜出炉的甜糕蓬松又热乎,香味直往他鼻腔里钻。
“不吃?”苗霜见他半天不动,又将手收回,“那我吃了,给你做了一下午手术,我可是辛苦得很,这账记你头上,回头记得补偿我。”
说完,他咽下最后一口糕,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碎屑,起身要去洗脸。
“夫人……”
祁雁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苗霜脚步一顿。
“……多谢。”
第38章 第 38 章 泊雁仙尊是谁?
药酒的效果刚过, 他说话还有些吐字不清,嗓音也比平常更嘶哑些。
苗霜回过头:“先别急着谢,现在你醒了, 只能说明手术过程中没出问题,但我可不保证你不会出现什么并发症, 你最好祈祷自己的身体素质过硬,能熬过今晚。”
祁雁看着他的背影, 又开始昏昏欲睡,或许是头脑还没完全清醒,他浅淡地笑了下:“为夫……尽量不辜负夫人的期待。”
苗霜:“……”
哪只耳朵听出这是“期待”?
算了,懒得理他。
苗霜出门洗脸洗手,洗完了也还是觉得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干脆让明秋烧了些热水来,准备泡个澡。
明秋将叠好的干净衣服放在他方便够到的地方,又把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去洗,微弯着腰, 恭敬道:“大巫辛苦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喊奴婢。”
苗霜看他一眼, 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这小太监……有点意思。
白天他已经在明秋身上埋了追踪蛊,这家伙当真骗了明冬,说他给祁雁动手术是在为取出圣蛊做准备,说得有模有样,苗霜自己都快信了。
年纪不大,心思却不简单, 看来这宫里也是卧虎藏龙,一个小太监都这么能装会演。
苗霜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洗去一身疲惫, 拿了一下午刀,缝了一下午针,手都有点抽筋了。
等到水快要凉了,他才从浴桶里出来,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回到了房间。
祁雁刚刚醒了一会儿,现在又昏睡过去,白蛇还尽职尽责地缠在他手腕上监测他的脉搏。
待到夜半三更,祁雁终于被疼醒。
不仅仅是刀口的疼,还有说不上哪里传来的酸胀,腿筋随着脉搏一抽一抽地跳动,算不上太剧烈,却漫长持久。
他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感觉十分口渴,刚想撑身坐起,就听到黑暗中传来苗霜的声音:“别乱动。”
祁雁偏过头去,才看到苗霜坐在床脚,背靠着墙,他往前凑了凑,窗口透进的月光打在他身上,照出他的身形,映亮半张精致的侧脸。
苗霜把手覆在他额头,感觉他有点发烧,问道:“想要什么?”
祁雁哑着嗓子:“水。”
苗霜跨过他下了床,给他倒了杯温水,扶起他的头,把杯口凑到他唇边。
祁雁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干渴的喉咙总算得到润湿,身体好过了些许。
发烧让他浑身虚软,像躺在棉花里,意识也有些融化,他看着坐在床边的人,慢慢伸出手,勾住了他的手指:“夫人一直没睡吗?”
苗霜诧异地看向对方贴上来的手指,那热度比平常更加灼人,一点点扣进他指缝。
“被你吵醒了。”他说。
“可我刚刚分明看到你坐着,”祁雁的语速放得很缓,因为意识迷离而拖长,“夫人坐着也能睡着吗?”
“……你管我?”
祁雁握住他一根手指,又慢慢去勾第二根:“我只是想同夫人说说话。”
苗霜:“……”
这家伙一发烧就开始胡言乱语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他挣开对方的手:“你给我老实睡觉,别在这添乱。”
祁雁却不干:“可我睡不着,夫人明明也没睡,为什么不愿意同为夫说话?”
苗霜眉尾跳了跳:“我不跟意识不清的傻子说话。”
“我现在头脑很清醒。”
醉酒的人不会承认自己没醉,苗霜不想搭理他,起身要走,手腕却再一次被人拽住。
“夫人就不能陪陪我吗?”祁雁不依不饶,“你我好歹是夫妻,就算同床异梦,那也算同床。”
灼烫的掌心攥着苗霜的手腕,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回过头来,俯身便吻住了对方的唇。
祁雁倏然睁大双眼,他只是想让苗霜陪他聊天,却没想到对方竟直接吻他,一时不知是该惊喜,还是该惊讶。
口腔里的温度比手掌更烫,让苗霜有种舌尖要被灼伤的感觉,他带着点不满轻轻啃咬他的嘴唇,感觉那唇瓣因为发烧而干涩,不似平常柔软。
祁雁下意识想要回应他,可发热让他行动迟缓,还没来得及进入状态,就感觉对方舌尖一卷,原本抵在舌根下的药丸强行顶进他口中,紧接着喉结被轻轻按了按,微滞的感觉让他本能想要吞咽,那颗药丸立刻便滚入了喉管,被他吞进胃里。
祁雁:“……”
这时候他是真的有点清醒了,眉心微蹙,和他拉开距离:“你又给我吃了什么?”
“能让你乖乖睡觉的药。”苗霜伸手覆上他的双眼,强行合上他的眼皮。
药力汹涌而至,祁雁迅速失去了意识。
感觉到这具身体重新放松下来,苗霜收回手,笑眯眯道:“真乖。”
*
祁雁被一颗药丸直接药晕了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醒来。
烧已经退了,他挣扎着想要坐起,不料这一动立刻牵连到腿上的伤,剧痛顺着腿筋直冲脑海,疼得他腰眼一松,直接跌了回去,险些叫出声。
躺在原地又休息了三分钟,他才有力气尝试第二次,咬着牙撑起身体,把双腿搬到床边垂下,终于勉强坐了起来。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撑着床沿大口喘气,几乎有种想把这双腿砍掉的冲动。
“醒了?”苗霜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他面色惨白满头冷汗,不禁有些幸灾乐祸,“都说了让你别动,怎样,疼得爽吗?”
祁雁视线有些模糊,闭上眼定了定神,才能看清面前的人,气喘吁吁道:“我也不能……一直不动。”
“的确,动了就会疼,但想恢复就不能一直躺着——将军,给你把筋接好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你还有的受。”
祁雁渐渐平复了呼吸,尝试着动了动腿,仅仅是勾勾脚趾这样的动作,就让他从上到下疼成一线,恨不得一头撞死。
但好在,至少不是以前那样动都动不了的状态了。
苗霜的确把他的腿筋接好了。
能够重新控制双腿的感觉十分奇妙,虽然疼,但还是让他忍不住一次次尝试。
苗霜看着他,提醒道:“你别太用力了,现在还是要多休息,让它自己长好,揠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
祁雁缓了口气,抬起头来,黑眸中难掩激动,嗓音也微微发抖:“多谢。”
“昨天你已经谢过了。”
“昨天是昨天的,今天是今天的,”祁雁指了指旁边的轮椅,“能拉我一把吗?”
苗霜难得好心地把他扶上轮椅,更大的动作带来更大的疼痛,祁雁咬紧牙关,好半天才缓过来。
苗霜很想挖苦他,又有些一言难尽:“将军也真是会自讨苦吃,要是当初你知道季渊要杀你时就先下手为强,直接反了他,又何至于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祁雁慢慢抬起头来,声音十分疲倦和虚弱:“不是每个人都能问心无愧地当个反贼。”
“……”苗霜眯了眯眼,感觉他这话实在很不中听,“意思是我问心无愧喽?所以你继续守着你那愚蠢的忠诚,换来了什么?还不是换来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皇帝要给你扣谋逆的帽子,你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能逃过一死?”
“或许你说得对,”祁雁垂下眼帘,“是我不够果决,是我咎由自取。”
他将轮椅转向另一侧,不去看他的脸:“但如果可能,我真的不想做这种事,大雍已经禁不起内乱,不论战争由谁挑起,受苦受难的一定是百姓,若是我的死能平息帝王的怒火,能让季渊不再猜疑,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那我也未尝不能去死。”
苗霜:“……”
“可我发现我错了,”祁雁说,“我在京中的这两年,离季渊更近了,看得也更加透彻,我发现埋在帝王骨子里的多疑早已根深蒂固,这一个祁雁死了,还会有下一个祁雁。”
“于是我改变了主意,我或许应该活下来,至少在我活着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心思能放在我身上,少去迫害别人。”
苗霜难掩愕然:“你是因为这个才苟且偷生到现在的?”
祁雁摇了摇头:“只是一方面吧,这一路南下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没办法再信任季渊,他根本不顾天下百姓的死活,就算我死……”
他每说一句,苗霜的神色就更沉一分,一股无名怒火自心底升起,终于他忍无可忍:“百姓百姓百姓!都说了让你少修那见鬼的苍生道,把脑子都修傻了!”
祁雁顿了一下,诧异回头:“什么?”
“……”苗霜也愣住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可这个词被提起的瞬间,他心头的怒意仿佛炸裂般燃起,紧接着是席卷而至的头痛。
他看向祁雁满是疑惑的脸,只觉那面容是如此熟悉又陌生。
他慢慢后退了一步,而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祁雁注视着他的背影,眉心一点点拧起。
苍生道?
他从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也不信那些修道之人真能羽化登仙,可苗霜的反应实在太过奇怪,奇怪到让他也要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时常觉得苗霜身上有种诡异的剥离感,好像不被世事约束,好像游离于常理之外,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可……
如果是真的呢?
苍生道……泊雁仙尊……?
祁雁忽然回想起新婚之夜,他伸手掀开苗霜的盖头,初见面时,对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他看到他眼中刻骨的恨意,但在那恨意之下,又好似燃着更多不明不白的情愫。
祁雁搭在轮椅扶手上的五指慢慢收紧。
难道苗霜是把他认成了什么人,长久以来对他表现出的“兴趣”,对他所有的照顾和折磨,都是来源于那所谓的……
泊雁仙尊?
第39章 第 39 章 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苗霜几乎是踉跄着上了二楼, 冲进房间,猛地关上房门。
他将后背靠在门上,剧烈的头痛让他快要难以站稳, 仿佛被一把榔头反复凿进脑髓,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艰难稳住身形, 近乎脱力地来到桌边坐下,内心的烦躁从没有一刻比此时更甚, 他眉心拧紧,暴躁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瓷杯地上摔得粉碎,楼下,听到动静的祁雁抬起头来。
苍生道……苍生道……苍生道!
苗霜烦躁无比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雪白的发丝被他粗暴地拽掉了两根,忽然他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
之前景行送他的香,他放在哪了?
他撑着桌子艰难起身,开始在屋子里寻找, 柜子、抽屉全部被他打开,焦急地翻来找去, 许多东西掉在地上,他也完全不去理会,只红着眼睛,着了魔般寻找那根香。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不怎么干净的长条形盒子,打开来, 里面躺着一根孤零零的香。
找到了。
他急忙把香插进香炉,擦了火折子去点,手抖得厉害, 点了几次才点着。
淡淡的白烟飘散出来,深邃而宁静的幽香闯进鼻腔,苗霜深吸一口气,感觉脑子里躁动的疼痛正在被缓缓抚平,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他终于又能找回自己的理智。
这东西……居然真的管用。
“阿那,”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你还好吗?出什么事了吗?”
苗霜呼出一口气,回应道:“我没事,圣子不用管我,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东西。”
“哦……阿那收拾的时候小心些,不要扎到手。”
“知道了。”
听着他的脚步离去,苗霜重新回到桌边坐下,看着满地碎瓷和泼洒一地的茶水,完全没心情收拾。
茶水慢慢顺着楼板的缝隙渗到了楼下,滴在祁雁手背上。
他微微皱眉,操纵轮椅后退。
脑子里的剧痛终于平息,苗霜看着那炷袅袅升起的白烟,混乱不堪的记忆仿佛也被理顺,顺着那幽邃香气的指引,渐渐拼凑成完整的画面。
他终于想起来了。
苍生道……青锋派。
仙门第一大派,以护佑苍生为己任,门内半数以上弟子皆修苍生道。
而祁雁,自是青锋派首座,剑道天才,苍生道早已修得登峰造极,只待合道飞升了。
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会忘记。
他忘了什么也不该忘记祁雁修的是苍生道,不该忘记他出身青锋派,这些该死的仙门修士,整日喊着护佑苍生,对魔修斩尽杀绝,怎么,魔修就不是人,魔修就不是苍生?
虽然自古仙魔不两立,他这样的想法实在很没道理,可他就是没由来地憋着一股火,泊雁仙尊执剑守天下,护亿万苍生,为什么他身后万相众生,偏偏没有他一席之地?
想着,他蓦然起身,灭了香开门冲下楼,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轮椅上的人:“将军说一切为了百姓,那大雍的百姓是百姓,狄历的百姓就不是百姓?西蕃、南照……他们的百姓不是百姓?”
“……你在说什么疯话?”祁雁紧紧拧起眉头,“我身为雍国人,自己国家的百姓都管不过来,难道还要去管敌国百姓的死活?”
“哈,对,”苗霜倾身上前,双手撑住了他的轮椅扶手,猩红双眸死死盯住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和记忆中的泊雁仙尊重叠在一起,“你不管他们,那我呢?我们这些南蛮异族,是否也在你考虑范围之内?你当时血洗苗寨,屠杀我族人,却也没见你手下留情!”
“我……”祁雁一时语塞,喉头滚了滚,语气也不免有些烦躁,“我已经尽量减少伤亡了,不反抗的一概不杀,不然也不会留下那么多款首的余党,如果不是款首和南照勾结,通敌叛国,我又怎会来苗寨平叛?”
“你的意思是,你后悔自己杀得还不够多?”苗霜忽然笑起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这些汉人,从来就没有真正把我们这些异族当成过自己人,蛮夷鼠辈就该以暴力镇压,对你们俯首称臣老实上供,居然妄想向你们提要求、讨好处,真是不知好歹。”
“……苗霜!”祁雁终于怒了,他冷冷注视着对方,“我几时有过这种想法?你能不能别在这里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对,我无理取闹!”苗霜猛地松开他的轮椅,一把掀翻了桌子,“没错,就是我无理取闹!怎样!”
桌子翻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桌上摆放的茶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锋利的碎瓷崩溅开来,和着茶水一道擦过祁雁的脸颊。
颊边一凉,他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只见苗霜已经离开了屋子,不知去向。
祁雁:“……”
他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温热的血才顺着伤口流出,他伸出手,轻轻擦了擦。
感觉不到疼。
或许是双腿的疼痛远超这点擦伤,又或许是心口的绞痛比双腿更甚。
刚刚苗霜的反应,仿佛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那双眼睛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在看他,似乎在透过他看向更深处,看向其他的什么人。
泊雁仙尊……泊雁仙尊!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算个人,又是不是还活在世上,却只想把这名字捏碎了,恨不得自己从来没听见过。
究竟为什么要把他认成泊雁仙尊,是他和那人长得像,还是都有一个“雁”字?
手指再次触上脸颊的伤口,指尖慢慢用力,伤口在按压下流出了更多的血,迟来的疼痛终于爆发,面部肌肉微微抽动起来。
不喜欢他弄伤自己,不喜欢人傀有瑕疵……是因为那个人完美无瑕?
究竟是喜欢他的脸,还是喜欢他的身体?
看着他的脸就能想起那个人,和他做|爱时也将他当成那个人,恨他、折磨他、喜欢他、照顾他……通通是因为那个人!
凭什么?
他凭什么要替一个不明不白的家伙承受苗霜的怒火,又凭什么要因为他享受苗霜的恩情,如果苗霜给他治伤仅仅是想看他变得“完美无瑕”,变成心目中那个人的样子,那这伤他宁可不治!
什么共同谋划,不过是在骗他,从一开始接近他,和他成亲就是带着目的,把他变成人傀才是真正想法,那样他就是完美的,可供观赏可供亵|玩还不会反抗的泊雁仙尊!
这该死的苗人……
祁雁的视线落在地上,看向那些散落的碎瓷,冰冷的瓷片反射出微光,边缘锋利又尖锐。
他慢慢弯下腰,伸出手,想要将瓷片捡起,可这个动作不可避免地抻到了腿筋,剧痛顺着双腿传来,他脖子上青筋凸起,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瓷片的刹那,不断偏移的身体重心终于失控,他整个人摔到了地上,双膝直直跪进碎瓷当中。
“……呃!”
痛苦的闷哼从喉咙里滚出,他差一点疼晕过去,胳膊用力撑住地面,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
锋利的碎瓷刺进了皮肤,他好像全无所觉,一点点伸出手,够到手边最近的一片碎瓷,用力将它攥进掌心。
手掌瞬间被瓷片割破,鲜血淋漓,他却不管不顾,粗暴地撕扯开脚腕缠着的绷带,照着后踝缝线的刀口处狠狠割下——
瓷片即将划下的前一秒,不知藏在哪里的白蛇突然窜出,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祁雁猝不及防,本能地将白蛇甩开,手里的瓷片也同时脱了手,手腕内侧被咬出两个血洞,他一脸震惊地看向白蛇,那蛇一改往日温顺模样,嘶嘶地冲他吐着信子。
蛇毒迅速蔓延,青紫色的纹路顺着伤口一路向上扩散,祁雁用力掐住了手腕,却无济于事,很快就感觉浑身脱力,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去外面晒药材回来的向久刚好看见了这一幕。
手里的药筛跌落在地,他惊慌失措地跑出了院子:“阿那!阿那!”
*
苗霜独自进了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或许他只是无处可去。
满脑子都是那张熟悉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分不清那究竟是祁将军,还是泊雁仙尊。
又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分别。
祁将军的壳子里住着泊雁仙尊的灵魂,哪怕已经忘了他,却忘不了他的苍生道。
他合该是那个被遗忘的人。
他不过是他证道路上的绊脚石,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
祁雁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在无理取闹。
泊雁仙尊身后有亿万众生,唯独不该有他这个满手罪孽的祸世魔尊。
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仙道魁首对他这个魔尊心慈手软?他没有。
任何人都配得到泊雁仙尊的庇佑,只有他不配。
他们本就是仇敌,是对手,唯独不该是夫妻,是朋友,他们从来不是一条路上的人,终究也不会走到一处去,就算强行扭在一起,也逃不过分道扬镳。
苗霜仰起脸,看着树叶缝隙间漏下的阳光,忍不住伸手去接,那阳光明明落在他掌心,可手掌合拢时,手心里依然一无所有。
他自嘲地笑了。
他竟妄想在这一方天地里和祁雁有不同的结局,真是脑子进了水,不论是曾经的他和祁雁,还是现在的他和祁雁,都注定背道而驰。
苗霜懒洋洋地靠着树干,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耳边没有祁雁的声音,真是让人身心舒畅。
但很快,一道稚嫩又惊惶的嗓音就远远传来:“阿那!阿那!”
向久在杂乱的植物中艰难穿行,终于追上了他的脚步,气喘吁吁道:“阿那!祁将军刚刚从轮椅上摔下来了,还晕倒了,阿那你快回去看看吧!”
苗霜冷冷地瞥他一眼,不耐烦道:“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第40章 第 40 章 他在意的根本不是我……
笑话, 一个大活人能从轮椅上摔下来,废物东西难道还指望他去扶?
“可、可是,”向久焦急地拉住他的胳膊, “他还流了好多血!阿那,你快去看看他吧, 他要是死了,我就没办法替阿玛报仇了!”
流血?
姓祁的又在搞什么东西。
他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 感官和白蛇连通,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祁雁,以及他手腕上的血洞。
苗霜:“……”
居然被蛇咬了?
他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低头看了一眼向久:“看在圣子的份上,回吧。”
向久连连点头。
两人回到吊脚楼,祁雁早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蛇毒顺着手臂向上蔓延,导致他嘴唇都已经有些发紫。
“啊!”向久大惊,“他被小白咬了!阿那!”
“别吵了, 我看见了。”
苗霜瞥了一眼盘在不远处的蛇,蹲下身, 从祁雁手里抠出了那片碎瓷,攥进自己掌心,用力挤压。
瓷片割破手掌,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掰开祁雁的嘴,将自己的血喂进去, 又滴了一些在他手腕伤口处。
蛇毒不再继续蔓延,祁雁的情况稳定下来,苗霜随手在他衣服上擦了自己的血, 看向爬到脚边的白蛇,语气不善道:“谁准你咬他的?”
还好祁雁体内有他的蛊虫,抵抗了不少毒性,不然早没命了。
蛊王的毒发作起来只在瞬息之间,一般人被咬了根本没得救。
白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十分委屈地向他诉说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它只是一条柔弱的小蛇,除了用蛇毒把人撂倒,找不出第二种制服他的方法。
苗霜听着它说刚刚祁雁干了些什么事,不禁皱起眉头:“什么?”
视线落在某人脚腕,原本缠好的绷带被人暴力扯去,露出皮肤上的缝线。
苗霜眉头狠狠地跳了跳,他气不打一处来,起身用力踹了地上的人一脚。
向久被他吓到:“阿、阿那……”
苗霜深呼吸。
他强忍着想把地上这人弄死的冲动,咬着牙道:“把他给我搬到床上去。”
向久惶恐:“可是阿那,我搬不动他啊!”
“……去叫明秋明冬。”
向久急匆匆跑出了门,苗霜又看向祁雁,这家伙被他踹得翻了过来,仰面朝上,暴|露出身上更多的伤口。
膝盖似乎在摔下轮椅时跪进了碎瓷片里,此刻鲜血已染透原本缠在那里的绷带,洇湿了裤腿。
治他娘的,傻逼东西!
苗霜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愤怒,早知道这家伙敢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他就根本不该给他治,直接把这双废腿砍了不省时又省力?
苗霜气得在屋里踱步,将地上的碎瓷一片片狠狠踩成渣,这时明秋明冬刚好过来了,和他对视一眼,被他眼中的戾气吓了一跳。
明冬看着这满地狼藉,傻了眼:“将军……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苗霜怒极反笑,“刚刚想取出圣蛊来着,出了点小意外,没取成功。”
明冬咽了口唾沫。
这、这是“小”意外吗,祁雁看上去好像已经快死了啊……
苗霜:“别愣着了,赶紧把他给我搬上床,他要是死了,圣蛊也会死,你们两个,担得起那个责任?”
明冬赶紧回神,和明秋一起把祁雁抬上了床,这人身量太高,光是骨架子都很重,手长脚长,即便是他们两个一起搬也很费力。
“行了,出去吧,”苗霜道,“哦对了,给我送盆热水进来。”
“是。”
两个小太监离开了房间,苗霜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看着某人身上的伤就烦,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将视线投向向久:“你来给他处理伤口。”
“啊?我?”向久震惊地指了指自己,“阿那,我……我不会啊!”
“你不是一直想学医术?处理伤口是最基本的,连这都不会,还学什么医?”
向久被他说得涨红了脸,磕巴道:“好、好吧……”
“那套刀不是借你玩了吗,就用那个。”
苗霜说的是之前为了给祁雁做手术磨的那几把刀,向久点点头,把刀取了出来,挑了一把最顺手的。
他以前也经常看阿那给受伤的族人处理伤口,只是他有些怕血,每次都要捂住眼睛,这两天看得血多了,他竟也不怎么怕血了。
他回忆着阿那操作的步骤,照猫画虎,用剪刀剪开了祁雁膝盖附近的衣服,一点点将被血染红的绷带解下来。
然后他脸色一白:“阿那,他……他缝针的伤口又裂开了。”
苗霜:“……”
他就说被瓷片扎伤哪来那么多血,姓祁的这个该死的玩意!
他起身把向久扒拉到一边,面色阴沉地看着某人腿上的伤,向久还在手忙脚乱地擦拭伤口流出的血,颤抖着问:“阿那,现在怎么办?”
“拆了重新缝,”苗霜夺过了他手里的刀,“去给我取坛烈酒过来。”
向久忙不迭地跑出去拿酒,明秋也送了热水进来。
苗霜洗干净手,用火烧了刀,又把酒倒在纱布上,给祁雁擦拭伤口。
向久看着都觉得疼,忍不住躲远了些,小声说:“不、不给他灌麻药了吗?”
“灌什么麻药?他也配?”
话音才落,原本还处在昏迷中的人就硬生生疼醒了过来,祁雁睁开双眼,看到床边的苗霜,正拿着一把巴掌长的小刀,干脆利落地挑断了他伤口上的缝线。
皮肉被撕扯的感觉混合着酒的杀疼,仿佛在伤口上撒盐,他额头青筋直跳:“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杀了你?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你别想死得太便宜。”
苗霜拿出了那只白白胖胖的蛊虫,让蛊虫啃噬他伤口破碎的皮肉。
特制的针已经穿好了线,再次将伤口缝合起来,针线在皮肉里穿过的感觉诡异至极,祁雁闭上眼睛,把头别向另一侧。
向久早已经不敢看了,远远地躲到一边。
处理完祁雁身上所有的伤,苗霜用已经冷了的水洗净手上的血:“我劝将军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如果刚给你接好的筋再断了,我不会给你接第二次。”
说完,他直接离开了房间。
向久慢慢收拾了用过的纱布,准备拿出去扔掉,临出门前,他又看了看床上的人,小心翼翼道:“祁将军……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之前你不是一直盼着阿那帮你把腿筋接好吗,为什么阿那帮你接好了,你又这么不爱护,我、我不明白。”
他说着,竟是眼圈一红,看起来想哭。
祁雁扭过头来看他。
明明是他和苗霜之间的事,圣子哭什么?
“阿那、阿那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了,”向久吸了吸鼻子,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阿那明明那么关心你,在意你,你做完手术的当晚,他一宿都没睡觉,陪着你,怕你出事死掉,可你……你却做这样过分的事。”
祁雁皱了皱眉,只感觉心中烦闷更甚:“他在意的根本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阿那带你回苗疆,不顾长老反对,你知道他们怎么骂阿那吗!他们说阿那是叛徒,要烧死他,要把他绑上石头扔进河里去!”
“阿那以前从不掺和族里的事,阿玛让他给谁下毒,他就给谁下毒,族里谁生了病,他就给谁治病,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躲进深山里去,这次他为了你和全族人为敌,他杀了长老,也只是不想让他们打扰你治伤!”
“我……”祁雁眉头紧锁,他要怎么跟一个六岁小孩解释这种事?
“你、你真的伤了阿那的心,”向久抹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讨厌,我讨厌你!”
说完,哭着跑出了房间。
祁雁:“……”
他躺在床上,默默看着天花板,只感觉身心俱疲。
房间里安静下来,他听不到苗霜的声音了,也没有再听到向久的,他们好像已经不在这座吊脚楼里,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明秋进来收拾了满地狼藉,打扫干净血迹,将桌子扶回原位,又悄然离开。
附近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住进来这么多天了,他才知道深山里是如此静谧,他甚至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溪水流过的声音,鸟雀的啼鸣与虫的噪叫……却唯独没有属于人的声音。
祁雁挣扎着坐起身来。
身边空空如也,连苗霜的蛇也不在了。
他坐在床上愣了会儿神,忽然轻笑出声。
他推开窗子,看向窗外。
吊脚楼依山而建,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从这个高度摔下去,毫无疑问会粉身碎骨。
祁雁手指按在了窗台上,用力到指节泛白,如果他努努力,并不是不能从这窗户翻出去。
顺着山崖滚下,在山石上撞得七零八落,再掉进河里被水流卷走……即便是苗霜,也不可能再把他的尸体拼凑起来吧。
想要这具酷似泊雁仙尊的身体,那他偏偏就不给他。
祁雁手掌用力,砰地一声关上了窗。
他痛苦地将脸埋进自己掌心,埋进刚缠好的绷带中间,药的苦味钻进鼻腔,带来难以言说的酸涩。
不。
他还不能死。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跟苗霜斗个你死我活,他要治好伤离开这里,活着出去,走着出去,百姓还在流离失所,黎民还在忍饥挨饿,他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完,怎么能把性命交代在这种地方?
祁雁抬起头来,眼眶已烧得通红。
可是,那苗霜又算什么?
为什么他一想起那张脸,一想起那该死的泊雁仙尊,就心如刀绞,疼得快要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