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小少爷, 您现在要起床吗?”
黑发仆人站在床前,低声询问着。
他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差异,依旧沉默, 依旧忠实。
可阿诺心里却隐隐不安着,总感觉西拉斯有哪里不一样。
阿诺把怀里的小怪物放下, 悄悄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睡裙,遮住露出来的白皙大腿。
他总觉得西拉斯有种不符合人设的古板矜持。
以前西拉斯会借着“父亲”与“哥哥”的名义对他进行约束,比如不能跑太快,喝水慢一点……絮絮叨叨的话多到让人能忽略他始终毫无变化的表情,比“父亲”和“哥哥”还要苛刻的要求让阿诺有时觉得这些都是西拉斯胡编乱造的,就是想让他难堪。
甚至平时穿短裤时,他还经常转身撞见西拉斯皱着眉,一脸不认同地看着他的大腿,仿佛下一刻便要说出什么讨人厌的话——明明是和“哥哥”一样的年龄,却比“父亲”还要古板。
现在“父亲”和“哥哥”都不在了,西拉斯总不可能连他坐姿不雅都要管吧……
阿诺惴惴不安着,抬头小心看了眼西拉斯的表情变化,心下了然——果然,这个仆人真的很古板。
原本皱起的眉在他整理好睡裙后舒展开来, 对他说话的时候连嗓音都放软了些。
“小少爷,要我帮您洗漱吗?”
西拉斯微微垂眸, 视线落在小少爷放在一旁的小怪物身上, 眉头微松。
这个丑陋的蛇尾怪物,仗着自己从芬尼安·阿斯顿的肚子里爬出来,便赖在小少爷的身上不离开了。
而在听见西拉斯的询问,阿诺赶紧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
他站起身, 犹豫了一下,把小怪物塞到西拉斯的怀里。
“你照看一下他,我很快就好。”
阿诺的身影消失在盥洗室门前,留下黑发男仆面对着被塞到怀里的孩子。
西拉斯低头看着他,一夜未睡的脸上面无表情,冷漠的神色衬得那眼下的乌黑更显凶恶。
而忽然落在陌生男人怀里的小怪物瞪着圆圆的眼睛,表情有些惊慌。
两人互相对视着,卧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盥洗室里淅淅沥沥的模糊水流声。
“……”
直到轻飘飘的话语突兀响起。
“你为什么会活下来?”
西拉斯望着怀里的孩子,从他银灰色的短发到长着蛇尾的下身,毫无情绪的语气里显露出淡淡的困惑,仿佛是真的在疑惑这个孩子为什么能够活着——明明芬尼安·阿斯顿都已经死了。
为什么这个异类还能活着?还趁着小少爷出现的时候爬出来,讨得了小少爷的注意与关爱?
小怪物迷茫地眨了眨眼,他听不懂,却能感受到了眼前男人身上散发的恶意以及发自内心的排斥。
于是,生气的他憋着一口气,等着在阿诺出来的那一刻放声大哭。
奈何西拉斯眼疾手快,一看他情况不对劲,便立马捂住他的嘴。
但任谁也没能想到,这个刚出生不过一夜的怪物,竟然生出了牙齿,虽然没几颗,却十分地尖锐,深深地刺进西拉斯的皮肤里,咬出了血。
正巧阿诺刚好从盥洗室里出来,他依旧没能系完衣服上的所有装饰物,正准备找西拉斯帮忙,结果一开门便瞧见这一幕,连忙跑过去把西拉斯的手从小怪物的嘴里抢救出来。
“西拉斯!”
阿诺快步跑到西拉斯身前,慌乱地试图阻止这一切,而小怪物见到阿诺,立马松开了嘴,还装作委屈的模样,小嘴一瘪,向阿诺伸出手,抽抽搭搭地喊着“ Mama ” 。
但他这副演技精湛的伪装却丝毫没有引起阿诺的注意,漂亮温柔的小妈妈只来得及看他一眼,便被抱着他的臭男人夺取了视线。
星星点点的血顺着西拉斯的手背落在了地毯上,阿诺表情慌张地捧起他的手,语气无措:“西拉斯……你的手流血了……”
西拉斯垂眸将小少爷的所有表情收入眼底,因他而起的情绪,无论是任何变化,都能令他的心里泛起波澜。
他放柔嗓音,安抚着小少爷:“没事的,只是小伤,待会儿冲洗包扎一下就好了。”
然而阿诺心里依旧惶惶。
他其实有点怕自己惹恼了对方,毕竟现在只剩下了西拉斯与他和孩子,这座庄园落在了荒林之上的山崖间,若是西拉斯不愿管他,他一个人连山庄都出不去,更别提带上孩子了。
攥着男人衣袖的手不由地收紧,西拉斯察觉到了异样,目光依旧凝视着阿诺的脸。
他看着小少爷那张漂亮的脸上显露出无措的情绪,眼尾因担忧微微泛红——无论小少爷是在担忧什么,都是因他而起。
心中悸动忍不住扩大,他有些想要将小少爷抱紧,然后再一次认真地告诉他,自己并无大碍——但西拉斯忍住了这个冲动,他的手上着流着血,这样贸然的靠近会弄脏他的小少爷。
不过没关系,现在的庄园里只剩下他与小少爷,今后照顾小少爷还很长,一切都可以慢慢进行,无论是拥抱,还是……
西拉斯的脑中莫名闪过自己曾经从门缝里见过的一幕,穿着露膝短裤的小少爷奔向坐在窗边的先生,仰头亲吻着对方的唇角。
那个时候的芬尼安·阿斯顿还坐在轮椅上,然而这余光一瞥的场景却一直停留在他的脑中无法忘却,甚至那晚仆人还做了个记不清的梦,只记得梦见了白日里的小少爷。
西拉斯每次想起这一幕时他都忍不住生出欲言又止的话语,但是这一次,他却不由泛红了脸。
曾经梦境里模糊的画面在脑中逐渐清晰,小少爷亲吻的对象不再是已经死掉的先生,而是另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西拉斯自己。
心脏在砰砰乱跳,他为自己脑中的画面感到羞涩,然而随之升起的是难以控制的兴奋。
西拉斯的面部管理得很好,无论心里在想着什么胆大妄为的画面,阿诺也看不出来。
“要不交给我来抱吧……”
阿诺犹豫地看着他。
西拉斯拒绝了。
落下的视线里看见了小少爷袖上松散的绑绳,他低声说道:“小少爷,我先去把伤口处理一下,这孩子您先别靠近,小心伤到您。”
他说着,便要转身离开,而那孩子似乎察觉到自己要被带走,大哭起来,伸着手想要抓住阿诺的衣服。
阿诺睁大眼,连忙跟上。
“等等,我和你一起。”
他跟上西拉斯的脚步。
一路上,西拉斯沉默着不说话,阿诺悄悄看着他的侧脸。
“西拉斯……”
他尝试着询问“父亲”的情况。
“父亲的尸体现在怎么样了?”
对方的回话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敛着眉。
“在花园里。”
阿诺有些迟疑:“已经……埋起来了?”
“是的。”
小少爷没有回话,沉闷地跟在他身边。
西拉斯没忍住看了一眼小少爷的表情,心瞬间便软了——他的小少爷看起来可怜极了,抿着唇红着眼眶,一言不发地跟着他。
西拉斯又没忍住开口:“先生死得凄惨,他与少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矛盾,下手实在狠毒。我怕少爷回来破坏先生的尸体,便把先生先埋了起来。”
他低声安抚着,为自己的行为解释。
“嗯,我知道。”阿诺吸了吸鼻子,红红的眼眶像可爱的兔子。
他相信了西拉斯的解释,但还是有些难过,没能再见到“父亲”一面。
直到没眼见的仆人发出询问。
“小少爷……”
“嗯?”
阿诺从鼻音里发出轻轻的疑问。
西拉斯:“小少爷知道少爷为什么对先生动手吗?”
阿诺要落不落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难过的情绪也抛向了脑后,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
身前的仆人又问了一遍:“小少爷知道少爷为什么对先生动手吗?”
终于直面这个问题,阿诺一下子记起这桩惨案始于莫尔菲斯意外撞见他与“父亲”的行为。
阿诺的小脸一瞬间变得煞白,支支吾吾地想要把西拉斯糊弄过去。
然而这个讨厌的黑发仆人却明晃晃地揭露出他与“父亲”的事情。
“是因为小少爷和先生上床被少爷看见了吗?”
阿诺骤然停下了脚步,脸上血色尽失。
但西拉斯却有些困惑小少爷此刻的表情,注意到他停下来,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小少爷是在害怕吗?
西拉斯心里困惑,小少爷的面色苍白,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怪物。
为什么要这么看他?
害怕什么?害怕他刚刚说出口的话吗?
这明明不是小少爷的错,为什么要恐惧?
黑发仆人的脸上十分平静,就像是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甚至语气平淡地向他道歉。
“抱歉,小少爷,我现在抱着这个孩子,没办法帮你擦去眼泪。”
他低垂着眼,身上的阴影几乎把阿诺彻底笼罩。
过于近的距离吓得阿诺睫毛颤抖,挂在睫毛上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但却没落在地上,而是眼前仆人的嘴唇上。
西拉斯贴近小少爷的脸,看见他被吓到落泪的表情,没忍住吻上了那滴滑落的泪。
小少爷僵住了身体,漂亮的眼睛被吓得泛起水意,即使被低贱仆人冒犯地吻上脸颊,却依旧一动也不敢动。
那温热的触感在他的眼睛下方停留了数几秒,夹在两人之间的小怪物便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哭声,却也没能撼动西拉斯半分。
直到淡淡的湿咸在舌尖蔓延,西拉斯低垂着眼,终于后退回原位。
仆人说:“这不是您的错。”
第122章
黑发的仆人退离了阿诺的身前,他站在阿诺一步之远的距离,眼神平静地说着过于炸裂的话。
“没关系的,小少爷, 即使您和先生上床,这也不是您的错。”
“是先生仗着养父的身份,利用您好奇的心理引诱了您。”
“而且您和先生不过是养父子关系,所以即使□□也没有关系。”
眼前的仆人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 阿诺只觉得一阵眩晕,仿佛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嗓音里带着哭腔,不敢问对方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只好害怕又崩溃地喊:“那你为什么要亲我?!”
西拉斯平静的脸上终于带了一丝羞愧。
他低声说着,面颊染上绯红:“因为我也想要引诱您。”
阿诺如遭雷劈,脑袋宕机在原地。
——————
被西拉斯的话震撼到的小少爷变成了呆呆鹅,但离开西拉斯一个人又活不下去,于是在西拉斯低声询问是否要继续跟来时,只好装作刚刚什么也没听懂的样子。
他坐在西拉斯的身后,看着他眼皮也不抖一下地为自己处理伤口,小怪物被他放在一旁,哭太久只剩下了抽噎,却还是十分执着地想要爬过来。
西拉斯用没受伤的左手按住他, 小怪物气恼地还想咬人, 嘴里那几颗尖锐的牙齿看得阿诺心里惊惧,庆幸他昨天晚上没咬自己。
一只松松垮垮缠着绑带的手伸到阿诺的面前,他愣愣地抬头望去,对上西拉斯的视线。
对方望着他,像是知道自己刚才的话给他带来了惊吓,语气很轻浅缓慢:“小少爷,能帮我一下吗?”
阿诺被他带着恳切的专注目光看得睫毛轻颤,动作迟疑,才刚刚做出抬手的趋势,那只手便自动塞到了自己手心里。
“……”
小少爷的脸似乎又被他气红了,薄薄的眼尾飞上一抹红晕,西拉斯能看见他偷偷瞪了一眼自己。
好可爱。
看着手里不属于自己的宽大手掌,阿诺心里愤懑,于是在打结的时候恨不得把手里的手换成对方的脖子,力气使了好大劲。
西拉斯一直注视着小少爷的表情,似乎完全没看到绷带上渗出了丝丝血迹,倒是阿诺,做完这一切心虚得不行,完全不敢抬头看他。
“可、可以了……”
阿诺小声地说着,被小少爷柔软的手到处捏揉触碰的手掌麻麻酥酥,西拉斯只觉得心脏化成了一滩春水,感叹着世界上怎么会有小少爷这么温柔乖巧的人。
他十分认真地向阿诺道谢,夸赞着:“谢谢小少爷,您做得真好,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可爱的结。”
说着他捧起阿诺的手腕,“感谢您的帮助,小少爷,让我帮您系好袖子吧。”动作温柔地帮他系好衣袖上的绑绳。
阿诺低头看了眼西拉斯手背上乱七八糟的死结,再看了看自己袖子上漂亮精致的蝴蝶结,对方虽然表情依旧不多,但眼睛里的荡漾与欣喜已经快要溢出来了,是连阿诺都能看清的喜欢。
西拉斯抬头只看见小少爷抿着唇,扭过脸露出微红的耳尖——他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暧昧,眼看着小少爷的羞恼表情快要只剩下恼,西拉斯艰难地移过视线,没再直接盯着小少爷。
“小少爷,这个孩子您不能和他单独接触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愤怒挣扎的小怪物身上,眼神瞬间变得冷漠。
阿诺有些懵,但还是急了。
“为什么?”
他表情难看:“他是我弟弟,是父亲……父亲的孩子。”虽然提到芬尼安时语气还有些涩顿,但阿诺的表情十分坚定。
“不要着急小少爷,我只是让您不要和他在我不在场的时候和他接触,我需要保证您的安全。”
西拉斯耐心地解释着,随后皱起眉:“这个孩子太奇怪了,您应该也发现他生长的速度不寻常,不过一夜之间,他便长出来头发和牙齿,身体也比昨夜大了一倍。”
“按照这个速度,他应该很快便会长成成年人的模样。”
阿诺闷闷地应了声。
西拉斯说的没错,小怪物长得确实很快。
“最重要的是,他的力气很大,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很容易对您造成伤害,就像今天这样。”西拉斯说着,抬手对阿诺示意着自己被咬伤的右手。
一旁的小怪物似乎听懂他在抹黑自己,歇息了一会儿的身体挣扎得更厉害,发现自己咬不到对方,气愤地把尾巴缠在他的手腕上,用力挤压。
然而这一幕却也证实了西拉斯的话不是无稽之谈,等西拉斯挣脱开后,还给阿诺看了下被缠住的手腕,深深的泪痕落在眼底,让阿诺心里一震。
刚想要伸出去的手一下子便缩了回来,阿诺惊惧地看了眼孩子,怯生生地望向西拉斯。
“那、那该怎么办?”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眼里带着些慌乱与担忧的神色:“总不可能让他自己一个人独处吧……”
这不是人,是怪物。
西拉斯冷酷地在心里纠正小少爷的称呼,然而面上却是温和的模样,对着阿诺说话的语气十分轻柔:“不用担心,小少爷,我会照顾他的,您只需要在一旁看着就行了。”
阿诺看了眼浑然不觉、还在与西拉斯作对的孩子,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道将孩子交给西拉斯照顾的选择对不对,但从“父亲”与“哥哥”离开开始,庄园里的一切便不是他所能决定的,全凭着西拉斯的喜恶。
想到这里,阿诺的心情又开始低落了。
他有些想“父亲”了。
“……我要去看父亲。”
小少爷闷闷地说道。
即使“父亲”生前做错了什么,或者像西拉斯所说的那样引诱了他,可芬尼安·阿斯顿依旧是阿诺心里最依赖的人。
西拉斯并未阻止,却像是提醒般注重措辞。
“当然可以,那是您的养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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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向着花园的方向走去,其中西拉斯本想把小怪物丢在一旁,阿诺红着眼小声说,“那是父亲死后留下的亲生孩子。”
小少爷的模样很可怜,特别是提到“亲生孩子”这个词,让西拉斯不由为自己多次强调小少爷与先生的养父子关系感到一丝残忍。
毕竟小少爷有多依赖先生,西拉斯是知道的。
黑发男仆的眼色多了几分愧疚,到底还是带着孩子一起去了,只是这次没有抱着小怪物,而是找了个筐把他放了进去。
一路上阿诺不说话,想和小少爷缓和气氛的西拉斯也不敢在说话,他知道自己嘴笨,怕又惹恼了小少爷,便一直沉默地跟在小少爷身后。
直到来到花园门口——
密密麻麻的绿色藤蔓几乎溢出了花园,缠绕在大门与栅栏上,翠绿的枝叶与含苞待放的艳丽花苞完全不似冬季的寂寥,与冬日里其他枯败的植物相比十分鲜明,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阿诺站在花园门口,满眼惊异地望着眼前的场景,原本满是植物的花园里看不到除玫瑰意外的植物,连平日里阿诺喜欢的大树也被茂盛的玫瑰藤蔓延,站在花园门口只能看到藤蔓地下大树凸起的起伏。
连西拉斯也是同样的诧异——他对此也是十分地惊愕。
“这是……怎么回事?”
阿诺茫然地眨了眨眼,低声喃喃。
“这些藤蔓是从哪里来的?”
一旁的西拉斯立马上前将他护在身后,神情警惕。
“小少爷,我也并不了解花园此刻的情况。但在昨夜我埋葬先生的尸体时,还不是这副模样。”
他侧身低语:“花园里很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变化。小少爷,我不能保证里面有什么危险,还请您远离这处地方。”
阿诺被他郑重严肃的话有些吓到:“那你呢?”
“西拉斯,你也应该远离它!”他慌乱地抓着西拉斯的手臂,生怕他也死掉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黑发的男仆看着他,时常沉默的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嗓音里带着明显的轻松与愉快。
“别担心,小少爷,我不会去冒险的。”
“我还要照顾您呢,”
他说着,伸手轻轻挽起阿诺额前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语气十分认真:“当然,就算我死去,小少爷也不必为我伤心。”
阿诺呆呆地看着他,有些不明白最后一句话。
但回过神后远离花园,脚边放进筐里的小怪物正试图爬出来,他看着西拉斯朝着花园缓缓靠近,心里不免有些忿忿。
这个讨厌的仆人以为自己是在担心对方吗?怎么可能? !他不过是在担心自己罢了。
阿诺气恼地骂着西拉斯蠢货,心里却不由有些担心。
要是西拉斯真出什么意外怎么办?他该怎么活下去……
西拉斯正向着花园走去。
他并不擅长思考,只是想要试探一下这株植物是否有害,之后会不会继续蔓延。
而当他靠近玫瑰藤五米的距离时,上一瞬如同普通植物的藤蔓忽然动了起来,朝他发动攻击。
远处的阿诺都看呆了,谁能想到平日里待在原地的玫瑰藤会动,速度还如此迅速。
但好在黑发仆人运气好,向后一躲避开了凌厉的藤蔓,只是脸颊被化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西拉斯往后退了好几步,如绿蛇般灵活的藤蔓直挺挺地悬在他的眼珠前,僵直地停下了攻击。
似乎因为长度限制,发现无法攻击后,藤蔓慢吞吞地退了回去,如活物般的植物又恢复成正常的植物。
第123章
占据了一整个花园的玫瑰丛安静地扎根在土壤里, 微风吹拂过它的叶片,发出簌簌轻响,丝毫看不出刚才疯狂的模样。
阿诺被吓了一跳,等到西拉斯回来他面前时,还在呆滞地看着他脸上逐渐渗出血液的伤口。
“我没事, 小少爷。”
西拉斯冲着阿诺僵硬地勾了勾唇,脸上的血液都还没停止流下,嘴里却先安抚着他。
“只是现在我们遇到点麻烦,”他说着,“我需要去到地下室一趟。”
——————
西拉斯委婉拒绝了阿诺一同前往,独自一人去了地下室,离开前他盯着张牙舞爪的小怪物看了好一会儿,再三叮嘱阿诺不要靠近他。
阿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嘴唇嗫嚅了一下:“……我知道的。”
西拉斯离开在视线里,他怀疑花园里暴长的玫瑰丛和恶魔有关,并去到了恶魔关押的地下室,认为它已经逃离了牢笼。
然而当他来到地下室时,那个恶魔还在笼中里。
高大的羊首恶魔蜷缩在笼中,它的姿势依旧是西拉斯前日离开地下室时的模样,紧闭着双眼似乎陷入了沉睡。
西拉斯皱着眉。
恶魔还在这,无法解释花园里玫瑰丛的由来。
难不成庄园里还有其他非自然力量?
西拉斯站在牢笼前思考着,并不能想象到笼中的恶魔只是一个躯壳,它的邪恶力量化作了阴影,藏在了小少爷的卧室里,只是白日里力量削弱,只能躲起来,而等待夜幕降临,便会爬上床榻,抓着小少爷的脚踝一点点俯下身去。
不过思考着,西拉斯想到了能够找到答案的办法——芬尼安·阿斯顿的书房里储藏着许多关于未知力量的书籍,都是这些年来阿斯顿家族为破解诅咒搜寻的资料。
幸运的是,他很快便从中找到了暂时扼制住玫瑰丛生长的办法,还在地下室里找到了一个较小的笼子,可以把小怪物关进去,这样在自己忙碌时,不会再担心对方伤害到小少爷。
阿诺被留在庄园主楼,小怪物被西拉斯仓促地绑在筐里,只露出个脑袋。
当见到西拉斯这副举动时,阿诺完全不敢有异议,只能暗地里用深恶痛彻的眼神狠狠谴责对方。
“他怎么能这样对你!”阿诺在西拉斯离开后对着小怪物小声哔哔,“太过分了!到底谁是主人谁才是仆人?!”
他觉得自己太可怜了,不仅死了老父亲,失踪了哥哥,唯一活着的恶仆还觊觎着他,还把试图勾引自己的心思摆在了明面上。
这不是逼他就范嘛!
阿诺絮絮叨叨地和小怪物说了一大框话,中心思想便是谴责西拉斯的行为,然后再鼓励小怪物快点长大,保护哥哥替他报复回去。
这番话本来只是阿诺的抱怨,但奈何小怪物听得很认真,最起码表面是这样,阿诺的话便也多了起来。
说着说着,阿诺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我还没给你取个名字呢!”
他皱着眉盯着小怪物看了好久,绞尽脑汁,犹豫地说:“ Eros…… ?”
“厄洛……”他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问小怪物:“厄洛怎么样?”
小怪物很高兴地接受了,阿诺都怀疑他没听懂。
然而下一秒,小怪物的嘴里便发出了“Eros”的音调。
阿诺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他没想到小怪物竟然真的听懂了,还能清晰地发出这个名字的音。
“你能听懂我说话?”
小怪物歪着头,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咕噜声,似乎在回应阿诺。
阿诺新奇地靠近他,但始终记得西拉斯的警告。
他望着厄洛,手指指着自己,张嘴教他:“哥——哥……叫哥哥。”
厄洛看见他靠近,立马咿呀咿呀地笑起来,嘴里喊着“ Mama” 。
阿诺不信邪地又教他了几遍,但厄洛始终对着喊妈妈。
最后阿诺恼了,他怀疑这孩子在糊弄他,明明能听懂,硬是喊妈妈不喊哥哥。
于是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厄洛,生气地骂他:“坏孩子!”
结果这孩子居然又哭了,抽抽搭搭地掉眼泪,一边喊妈妈,一边含糊地说饿。
无奈,阿诺只能先给他弄些羊奶。
他钻进对自己而言陌生的厨房,打开冰箱便看到西拉斯昨晚用剩下的羊奶,他尝试放到锅里加热,却始终不得要领。等西拉斯找到他时,便见到小少爷对着锅眉头紧皱的模样,像是遇见了生平最大的难题。
“小少爷,您是饿了吗?”
西拉斯无声地站在小少爷身后,忽然发出的声音把阿诺吓了一跳。
惶惶转身,结果没注意到对方离得太进,一头撞进西拉斯的怀里。
男仆服饰下硬邦邦的胸肌撞得阿诺额头红了一片,眼汪汪地抬头看去,瞧着十分可怜。
西拉斯慌乱地不敢碰他的额头,“抱歉……小少爷,您没事吧?”
阿诺含着泪,只是些生理反应,倒也没这么疼。
于是他摇了摇头,指了指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小怪物。
“厄洛饿了。”
随后又顿了顿,扁了扁嘴。
“……我也饿了。”
西拉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眼中满怀歉意地道:“抱歉小少爷,疏忽了。您先去餐厅稍作休息,我马上准备好早餐,顺带把羊奶热好给……”他表情微顿,小少爷连名字也给那个小怪物取好了。
他顿了顿,轻轻说道:“……给厄洛送过去。”
西拉斯面上不显情绪,但小少爷的眼睛亮晶晶,叫他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早餐对比以前稍微简陋,西拉斯尽量不让小少爷受苦,但庄园里的食材并不多。
“西拉斯……”阿诺坐在往日的座位上,偌大的餐桌只有他一人,他吃着食物,有些味如嚼蜡。
他看向正喂着孩子的黑发仆人,西拉斯很有耐心,但厄洛的态度却很恶劣,一直抗拒着对方,直到肚子饿到开始咕咕叫,意识到阿诺并不会靠近,才耷拉着脑袋生无可恋地进食。
西拉斯已经把厄洛喂饱了,他站起身,看向发出声音的小少爷,眉眼温和:“我在呢小少爷。”
“是早餐不合胃口吗?”他的眼神略微担忧,“很抱歉,小少爷,我之前并不是负责厨房的工作……”
阿诺略显无力地摆摆手,他自然知道西拉斯以前不是干厨子的,他只是有些迷茫罢了。
阿诺握着叉子,锋利的餐具在餐厅灯光下折射着冷光,倒映着他惘然迷茫的侧脸。
空着的座位让他很容易想到以前“父亲”在的时光,于是他犹豫着、慢吞吞地说道:“西拉斯……你能坐在我身边吗?”
西拉斯的眼睛睁圆了几分,看上去有几分傻气,而说完这句话的小少爷便低下了头,戳着盘子里的食物,像是有些羞恼。
西拉斯按捺着心里的欣喜,组织着语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像只抛去根骨头便会摇尾巴的狗,能够让小少爷感受到可靠。
“小少爷……这是我的荣幸。”西拉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微微颤抖的语调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他绕过餐桌,从厨房取出自己的食物在小少爷身旁轻轻坐下,坐姿笔挺,却又刻意与阿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是生怕惊扰到对方。
可小少爷依旧颦着眉,忧愁像是浓云般笼罩在他的脸上,平日里明亮的眼睛有些失神灰蒙,愣愣地落在浅褐色的胡桃木桌面上,让西拉斯的心里同样溢出忧心,忍不住询问:“您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他的话没有停顿,以为小少爷在烦恼花园里的玫瑰丛,连忙开口道:“那丛玫瑰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虽然只能遏制住它疯长的趋势,但只要不靠近,便不会有任何危险。”
阿诺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相信你能找到办法,我只是在想,哥哥……莫尔菲斯现在在哪?”
莫尔菲斯?
西拉斯微顿。
他的视线微不可察地掠过小少爷柔软的脸颊,两腮处的雪白软肉微鼓,缓慢地咀嚼着食物,时不时停一下,嘴唇无意识地微抿着,透着点艳红水意。
西拉斯喉结微微滚动,视线与注意全被小少爷柔软红润的唇所吸引,话语间便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虽然说他也确实对莫尔菲斯少爷的去向也并不关心——因为他已经大概知道了莫尔菲斯·阿斯顿的去处。
“别担心小少爷,莫尔菲斯少爷一定还活着。”
假的。莫尔菲斯·阿斯顿大概率已经死了,西拉斯在埋芬尼安尸体的时候发现了土壤里的新鲜血迹。
“只是他杀死了先生,大概是不敢出面来见您了,或许少爷现在已经离开了庄园,去了别的地方……”
也是假的。
就凭莫尔菲斯·阿斯顿的性格,若是还活着,必然会像芬尼安那样,引诱哄骗他的小少爷……
西拉斯沉静的眼眸微闪,目光落在了小少爷嘴角的一点汁液上,身体微微前倾,伸手抹去了那点黏腻。
柔软温热的触感从指腹传来,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少爷,将那节指尖伸进了自己的嘴里。
——虽然他也打算如此的做法。
阿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眼睛瞪得圆圆的,那点迷茫低落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他脸上闪过一抹红晕,一丝被冒犯的恼意还未窜上眼底,那个胆大妄为的黑发仆人便已经缩回了手。
他看着对方将那沾上汁液的手指放在唇边,轻柔慢缓地舔舐干净,目光如有实质般凝在自己的身上,像是在舔他的手指一样,令人背脊发亮,身体僵硬。
他低声道:“抱歉,小少爷,弄脏了。”
第124章
阿诺握着餐具的手僵住了,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你怎么能……”
“抱歉,小少爷。”西拉斯的表情依旧镇静,只是眼底带着一丝羞涩。
“是我冒犯您了。”
黑发仆人面无表情,嘴里说着冒犯,眼睛却牢牢锁在阿诺脸上,一瞬不瞬,那目光里的炽热与渴望几乎要将阿诺灼烧。
阿诺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想要移开视线,却又像是被那目光禁锢住,动弹不得。
“别担心,小少爷,我现在并不会对您做太多逾矩的行为。”他低声道,安抚着小少爷那胆小柔弱的心,虽然这并不管用。
阿诺惴惴不安。
狗男人的话谁会相信,现在是现在,以后是以后,鬼知道对方能忍到什么时候?
说不定今天晚上对方就来敲门爬床了。
小少爷颤颤兢兢地推开餐盘,低声说了句“我吃饱了” ,便低头作鸵鸟状不再看他——他其实是想跑回卧室的,但厄洛还在这。
阿诺隐隐感受到西拉斯并不喜欢这个孩子,有点怕自己一转头厄洛就被对方丢了。
餐盘里还剩下一些食物, 西拉斯十分自然地移过来,吃得很干净。
庄园里的食物并不算多, 以前管家在的时候每周都会安排人去镇上采买,保证庄园的储备。好在前两天恰好是采买的时间,庄园里的食物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西拉斯需要在食物耗尽之前, 处理完庄园里所有的问题,这样他才敢稍稍放心让小少爷一个人待在山庄里。
用完早餐后,西拉斯告诉阿诺他在地下室找到一个笼子,可以暂时在厄洛放在里面,这样他下午忙碌的时候阿诺可以在卧室里看着他。
听到这个消息的阿诺眼睛亮晶晶,他站在离西拉斯较远些的距离,想要靠近却又克制地停住脚步,怕再次发生刚才的情况。
于是他站在原地,怯生生又眼巴巴地望着对方,提出要求:“能把笼子装在我的卧室里了吗?”
对于阿诺来说,把厄洛关进笼子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想到那孩子锋利的牙齿,他觉得还是暂时隔开些比较。
阿诺可不想因为怕担心厄洛被西拉斯丢掉便一直跟在西拉斯身后看着——这样既保证了阿诺的安全,又保护了阿诺的贞操。
简直是一箭双雕!
阿诺相信厄洛一定会明白他哥哥的苦意的。
但西拉斯委婉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小少爷,那个笼子现在在先生的书房里,它有些沉重,我暂时没有力气搬动它了。”
“好吧。”有点遗憾。
阿诺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西拉斯的身后,既警觉地与对方隔着数米的距离,又想靠近些看看被他拎在手里的厄洛。
一直到书房,西拉斯把厄洛关进笼子里,临走前拿走了一本书,交代阿诺还是要小心,别把手伸进笼子里。
而那孩子有些倔强,松开束缚后发现自己被关进了笼子里,嘴里咕叽咕叽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上忿忿不平,似乎在用自己的话骂西拉斯。
阿诺隔着笼子逗他,立马便吸引了对方的视线,两只小手撑在地上,配合着尾巴快速爬行至笼子边缘。
“ Mama……”
他伸着小小的手,探出笼子的缝隙,试图抓住阿诺的手指。
喝完羊奶的他再次长大了一些,外表如同两三个月大的正常孩子。
但偏偏他长出了牙齿,使阿诺不敢触碰他。
阿诺在厄洛快要抓住他的手时往后缩了一点,这让眼见着很快便能触碰到小妈妈的小怪物一下子懵了。
幽绿的眼睛呆愣地望着后退的阿诺,他感到困惑、迷茫与委屈——明明昨晚还十分温柔地抱着他的“ Mama” ,今天却一直躲避着自己,甚至在他哭闹时也只是站在远处,一直看着抱着他的那个男人。
厄洛只觉得自己好难过,像是快死掉了般,比饿肚子还要难受——明明当他还是个卵时,他还能感受到“ Mmam”时常陪伴着自己,和他一同浸泡在“巢xue”里。
阿诺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小崽子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只觉得这孩子好倔强,抿着唇把自己的脸都快挤扁了,还在拼命往他这边伸手。
看得阿诺心惊胆跳,生怕他把自己弄伤了,“喂、别再挤了……你脸都快挤扁了。”
“Mama……Mama、Eros……”
他含糊地咕哝着,越来越着急,嗓音里带着些哭腔:“ Mama……”
“不可以抱,”阿诺的脸皱成一团,犹豫地道:“你长牙了,西拉斯都被你咬伤了……”
似乎听懂了一些,小怪物抽抽搭搭,幽绿的眼睛盯着他转了转,似乎在思考。
他犹犹豫豫,很快反应过来,含糊地从嘴里吐出“不”的音调,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乎在说自己并不会伤害到阿诺。
但即使这样,阿诺也不敢碰他,只是想了想,解开袖子上的一个蝴蝶结,小心地把长长的绑带递给他。
厄洛立马紧紧攥在手里,虽然不是很高兴,但还是冲着阿诺挤出一个露齿的笑容,看得阿诺有些不寒而栗——这个孩子的生长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牙齿又长出来几颗。
笼子摆放在靠近窗边的位置,从上往下看,刚好能够看到整个花园。
阿诺坐在窗户边,望着楼下仆人的动向,时不时会低下头看一眼笼子里的厄洛。
……
……
在黑暗模糊的意识里,芬尼安始终无法彻底清醒,但恍恍惚惚,也逐渐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幼小陌生的身体里。
看不见,听不见,动不了。
像是隔着薄薄的卵膜,无法和外界互动接触,只能在脑中无数次回想着阿诺的模样,才能让自己保持那岌岌可危的理智。
直到那层膜忽然被捅破,无声的世界里有了光亮。
“ Eros……厄洛这个名字怎么样?”
他听见了他可爱孩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似乎在问这具身体的主人。
芬尼安来不及狂喜,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含糊不清的幼儿声音,像是在回应,咿咿呀呀地喊着他珍爱的小羊“ Mama” 。
他茫然了一瞬,惊怒在这一刻充斥了大脑,本就混乱的记忆更加杂乱无章。
是谁?谁引诱了他的孩子?
他无法冷静,如同静止一般的时间令他精神错乱,仿佛被困于黑暗数年之久,漫长的黑暗里他只能靠无数次幻想来维持理智。
然而这一丝理智却随着那声“ Mama”的喊出而绷断,阴暗暴戾的情绪充斥着芬尼安的大脑。
这个孩子是谁的?他的小羊是爱上了其他人吗?他们是不是很幸福?他的阿诺会像亲吻他一样亲吻另一个男人吗?
或许他曾经应该更“严苛”些,把阿诺关在只有他一人能进入的房间里,不让他接触任何人。
那些疯狂偏执的想法在脑中不断涌出,芬尼安混乱阴暗地想:如果能够让他占据这具身体,他一定会杀死那个勾引他孩子的虫子,再把不听话的坏孩子关起来。
似乎是有恶魔回应了他的欲求,芬尼安发现自己逐渐能够“看见”,能够感受到外界的动静。
透过这个被阿诺取名为“厄洛”的孽种,他看到了阿诺的模样,似乎和自己死前没有任何变化——芬尼安贪婪地接着他人的眼睛望着阿诺,脑袋还没转过弯。
直到一道身影靠近,亲吻着阿诺的脸颊。
芬尼安陷入了暴怒。
“西拉斯!”
竟然是他!这个卑贱的仆人!竟敢觊觎他心爱的孩子!
他又憎又怒地看着胆大妄为的仆人,但随着他看见的东西越多,芬尼安很快便发现,时间并没有过去数年,而是仅仅一夜——现在只是他死后的第一个白天。
而那个他以为是孽种的孩子,是他和阿诺的孩子——他以为这颗卵孵化成功还需要一段时间,没想到竟然在他死后爬了出来。
芬尼安的心情一瞬间变得稍缓了许多,只是看向那个仆人的时候,眼神依旧阴鹜。
他能感受到自己在这具身体里的限制,就像是藏在屋里的窃贼,只有屋里的主人陷入沉睡,他才能够悄悄从柜子里走出来。
漫长的黑暗使芬尼安变得情绪外露,但他只能等待,等待着厄洛喝完羊奶后逐渐困顿,占据这具幼小的身体——
“A……Aron!”
听到自己名字的阿诺猛然一惊,转头看向笼子里的厄洛。
那双幽绿色的眼睛阴沉沉地望着自己,小手紧紧攥着他袖子上的绳子,外表依旧是个孩子的模样,然而原本懵懂瞌睡的眼神却像是变了一个人,透露着偏执与阴郁。
他微笑着,挤出一个熟悉柔和的笑容。
若是出现在一个成年人的脸上,那会是个很正常的表情,但却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只会显得无比怪异与恐惧,像是恐怖片桥段,一个被恶魔厉鬼附身的画面。
“厄洛”看着他心爱孩子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脸上的表情微微一顿,眼底神色翻涌着,一点点变成阿诺所熟悉的温柔与宽容。
他努力控制着含糊不清的语调,像是曾经那般,喊着阿诺的名字。
“好……好孩子、我亲爱的阿诺……”
“过来、快过来……来到父亲身边……”
阿诺睁大了眼睛,身体僵住了原地。
眼前的孩子口中发出“父亲”对他的称呼,熟悉的语调令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父亲”……
可芬尼安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125章
哒。
鞋跟落在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阿诺不自觉站起身,却又因袖子上的绳子被对方攥着顿在原地。
回过神来后,脸上依旧带着惊恐。
“父、父亲?”
他迟疑地喊着,嗓音里带着颤抖。
占据着厄洛身体的芬尼安贪婪低望着他心爱的孩子,一寸不落地将阿诺脸上所有的变化收入眼底。
“是、是我。”
他的孩子在恐惧。
没关系, 他知道阿诺只是对这一场景感到恐惧,而不是对他。
孩童的模样吐露出年长者的口吻,哄慰着阿诺靠近。
“过来……靠近些,让父亲看看你。”
芬尼安微笑着,手中紧紧攥着那缕绑带,眸中神色暗潮涌动,面上希冀地望着他。
阿诺的双脚像是被钉住,可在芬尼安那带着不容抗拒的温和语调下,机械地往前挪动了一小步。
他的眼睛始终紧盯着眼前明明是厄洛的脸,却散发着父亲气息的诡异存在,呼吸急促而紊乱。
“父亲……?”
他再一次颤抖着喊着眼前人。
阿诺蹲在了笼子前,灰绿色的眼眸倒映着眼前人的模样,慌乱与无措在眼底翻涌。
孩子柔软的小手抚上了他的脸颊,那双幽绿色的眼里是满是阿诺熟悉的神色。
“好孩子……我的宝贝, 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你。”
阿诺的睫毛忍不住颤了颤,低垂下的眼睛凝望着芬尼安此刻的模样, “父亲?您真的是父亲吗?”
他不安地反复询问。
但眼前的“厄洛”给了他肯定的回复。
“是我, ”他摸了摸阿诺的眼尾,有些湿漉, “不要难过,我还在这,能够再次见到你, 父亲已经非常高兴了。”
他宽慰地说着,温柔熟悉的话语令阿诺不由落泪——这就是他的“父亲”。
“父亲,我还以为您已经死了……”阿诺哽咽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提到死,芬尼安眸色一沉。
“我确实已经死了。”
他想到了那个杀死他的畜牲,他的心里不由掀起一阵恼怒,但这股恼怒在看向阿诺的瞬间便被强行按下。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再次醒来出现在这具身体里……”他简单将自己目前的处境告诉阿诺,并没有多提及莫尔菲斯。
而阿诺见到芬尼安之后情绪镇定下来,开始絮絮叨叨地和对方讲述昨夜和今早发生的事情,以及向芬尼安告状——
他跪趴在笼子上,双手握着冰冷的金属栅栏,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眼泪便落了下来,可怜又委屈地“父亲”诉苦:“父亲,西拉斯欺负我……”
他向他眼中无所不能的“父亲”倾诉着可恶仆人对他的逾矩行为。过去数年间,说一不二,高高在上的“父亲”永远能解决所有的困难,是阿诺所见过最厉害的人,即使是带着他离开孤儿院的“哥哥”也听从他的命令。
阿诺下意识忽略掉“父亲”已经死去,心里的委屈在见到对方后立马倾泻而出,呜咽着把脸贴在“父亲”年幼的手中。
温热的泪水落在手心里,却不能使死而复生的芬尼安第一时间生出心疼。
被困在黑暗里分不清年月的经历竟比数年以前被恶魔拦腰截断的疼痛还要影响甚大,让芬尼安的性格无声无息地扭曲到另一个地步。
他望着阿诺的眼泪,脑中却冒出对方在自己的引导下颤颤巍巍地伸出舌尖,流着眼泪,明明难受到委屈,却还是乖顺地任由他亲吻撕咬的画面。
孩童般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双落泪的眼睛,披着幼儿皮囊的年长者眸色晦暗,竟叫阿诺有些读不懂“父亲”此刻的心思。
“父亲……”他嘴唇嗫嚅,迟疑地喊着,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向来仁慈温柔的“父亲”竟令他有些恐惧。
“阿诺乖,”芬尼安轻声哄着,语气平静,神情却让阿诺不由畏缩。
“乖孩子,你想让那个卑贱的仆人怎么死去?”
阿诺有些不自然,虽然说他平日里被宠得娇纵任性,却从未打杀谁。
芬尼安与莫尔菲斯宠着他,也怕吓到他,庄园里那些阴暗的东西也从未摆在阿诺的面前。
阿诺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芬尼安笑了笑,安抚他:“没事的,亲爱的,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
“可是、可是……”阿诺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在找借口,甚至不敢看他:“庄园里只剩下他一个仆人,西拉斯要是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还有厄洛……”
他被“父亲”的话吓到脑袋清醒,心底那点对西拉斯欺负自己的愤懑,以及找到靠山的依赖与委屈瞬间消散,转变为心虚与不安。
阿诺忽然一下子记起了现在的处境——若是西拉斯死了,即使被困在厄洛身体里的芬尼安有办法让他好好地活着,却依旧无法像西拉斯那样稳妥合宜地照顾他。
除非芬尼安能够有自己的身体。
阿诺心虚地抬眼觑视“父亲”的表情,但却只能看到他肉嘟嘟的下巴。
这副模样的“父亲”让阿诺恍惚,竟让他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想:其实“父亲”和西拉斯也没什么区别。
西拉斯不是说了吗?他要做的只是和“父亲”一样。
阿诺小心地看向“父亲”,对方这次抓住了他的视线,表情淡淡,他下意识地便冲对方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甜甜的,眼里带着信赖。
他其实之后就不知道芬尼安在说些什么了,只是一味地点头附和,心里却在将芬尼安与西拉斯进行比较。
他想着西拉斯早上落在脸颊的亲吻,像羽毛一样轻,不像“父亲”,每次亲很久,不仅要他伸出舌头,还总是咬得他嘴巴疼。
而且西拉斯虽然嘴里说着冒犯他,但也只是眼神吓人了些,并没有做出很过分的事情——发现“父亲”变得吓人,阿诺立马找到西拉斯的优点了。甚至两者一对比,他竟然觉得被西拉斯亲脸没什么了,
毕竟西拉斯只是眼神看着恐怖,但芬尼安是真的能“吃”了他。
阿诺不由抖了抖身体,在对方温和的询问下摇了摇头。
“是昨夜着凉了吗?”
“没、没有……”
芬尼安还想要说些什么,眼前忽然模糊起来——厄洛要醒了。
芬尼安不再多言,只是最后叮嘱了一句。
“记住父亲的话了吗?”他告诉阿诺书架的隐藏格里有包毒药,只要放入水中便可以杀死西拉斯。
“别怕,只要按照父亲说的去就可以了。”
芬尼安知道,无论阿诺递给那个仆人什么东西,他都会喝下。
“嗯嗯。”
阿诺胡乱地点头。
他抚摸着阿诺的脸,似乎意识到自己又要陷入那无声的黑暗里,在最后一刻露出压抑得近乎扭曲的阴暗偏执。
“别怕,宝宝、我的乖阿诺……等我回来,等我……”
眼前孩子的眼神逐渐涣散,由那阴湿病态的骇人目光转变为了懵懂茫然。
他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发现自己与小妈妈贴着脸,立马清醒过来,咿呀咿呀地恢复了含糊的语调,开心地喊着“ Mama” 。
“Mama、Mama……”
厄洛小心翼翼地摸着小妈妈的脸,趁他还没回过神,隔着笼子亲在阿诺的脸上,得逞后笑得合不拢嘴,几颗小牙齿明晃晃地显露出来。
牙齿虽小但尖锐,阿诺吓了一跳,立马站起身远离,连同袖子上的绑带也因为他突然的动作从厄洛未攥紧的手心里抽走。
他茫然地眨着眼,小手张开又收拢,似乎在问他的绳去哪了,扁扁嘴,好险没哭出来。
但厄洛憋住了,小妈妈香香软软的脸短暂地代替了不高兴的情绪,让他能够暂时安分不少,趴在笼子里安安静静地看着阿诺站在原地发呆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想着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是的,阿诺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听“父亲”的话,用毒药杀死西拉斯。
事关他今后的舒适生活——“父亲”想要重新有身体,那必然是个漫长的过程。杀死西拉斯之后固然没人再欺负他,但同样也没人再照顾他,更何况他这还有一个小怪物。
阿诺瞥了眼笼子里目不转睛盯着他、见他看过来时立马咧嘴傻笑的厄洛,颇为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烦恼吧,无知愚蠢的幼崽只知道吃吃睡睡。
不过阿诺转念又想,如果只要给西拉斯一点“好处”,对方就能一直照顾他和厄洛,其实也蛮不错的。
哪怕西拉斯要得更多,但像他这样连亲吻都小心翼翼的人,就算是上床也一样会这样小心的吧。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从书架的隐藏格中取出了“父亲”所说的毒药。
好小一瓶啊,真的能毒死西拉斯吗?
——————
“小少爷?”
西拉斯茫然地望着从厨房走出的小少爷,只是数小时不见,离开前还浑身警惕的小少爷一下子变了副模样。
“西拉斯!”
阿诺高兴地跑到对方身前,抬手将水递给他,“辛苦了,你一定渴了吧,快喝点水。”
小少爷软软地笑着,像是香香甜甜的蜜糖,让他不由恍惚起来。
他是在做梦吗?
面对着捧到面前的杯子,西拉斯没有一丝犹豫地接过,手掌牢牢地捧着,像是捧着珍贵的珠宝。
“谢谢小少爷。”他有些受宠若惊。
阿诺眼巴巴地望着他。
“不用谢,你快喝吧,这是我亲手给你倒的。”
西拉斯更晕乎乎了,捧着杯子有些不知所措。
如同天边晨星一样的小少爷“biu”的一下落在了自己的面前,还亲手给他倒水,像小妻子一样细声宽慰。
这一刻,西拉斯觉得自己哪怕是死去也满足了。
第126章
这么好的小少爷,像小妻子一样给他倒水——西拉斯的心里涌出了难以言喻的幸福与甜蜜。
“小少爷……”他磕磕巴巴地喊着,也学着寻常家庭里的丈夫,和妻子讲述着自己今日的工作。
“花园里的那株玫瑰丛已经无大碍了,我将它困在了花园里,只要不靠近就不会有大问题。”
黑发仆人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浮出大片的红晕,捧着水杯的动作珍重又小心,不像是捧着水,倒像是捧着稀世的珍宝。
阿诺望着他,丝毫没在意西拉斯这副不值钱的模样,只是在心里嘀咕着他怎么还没有喝下去。
难道是发现自己的小心思了?
阿诺小脸微红,心里为自己讨好对方的行为作辩解。
其实他也很想像“父亲”交代的那样毒死西拉斯的,但一想到西拉斯死后自己要负责做饭打扫庄园,以及所有事情,他忽然觉得艳小山,被西拉斯欺负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就是像曾经“父亲”教的那样嘛。
而且瞧西拉斯这副笨拙愚蠢的样子,他肯定连伸舌头都不会,到时候自己说不定连嘴巴都不用张开,只要把脸凑上去给他亲一下就好了。
阿诺想得美美的,但看着对方捧着水杯不为所动——扯东扯西就是不喝水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心虚起来。
难道……难道是还不够吗?
“西、西拉斯……”
他犹犹豫豫地问道:“你会保护我吗?”
西拉斯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会的。小少爷,我会永远保护你。”
阿诺的眼睛亮起来。
他拉了拉西拉斯的衣袖, 吩咐他低一下脑袋。
“西拉斯, 你把头低下来。”
“好的小少爷。”
虽然不明白阿诺怎么做什么,他还是顺从地微弯下腰,将头低下。
轻柔的吻落在脸颊,小少爷的睫毛扑闪扑闪,西拉斯能感受到他紧张的呼吸, 以及自己胸膛里,那一瞬间不受控制的心跳声。
——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