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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春 昔在野 22285 字 9天前

第101章 生离死别阿娘再一次不要他了

能不能不要去?

萧湛没有回答,只是十分平静地反问她,“哭什么?怕我回不来吗?”

唤春的泪愈发止不住了,她贤惠识大体的时候太多了,总是无条件支持她的丈夫,可这一次,她特别想自私一回,任性一回,不想让她的丈夫以身犯险。

她只是一昧地流泪,哽咽道:“陛下是君主,怎么能以身犯险呢?”

萧湛正色道:“我是皇帝,如果连我也退缩了,哪里还有将士肯为国卖命?”

唤春摇摇头,王师在姑孰惨败,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的死讯是谣言了,军心惶恐动荡,敌强我弱,他却要在这种时候亲临前线,她如何能不担心?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唤春声泪俱下道:“陛下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母子又岂有活路?”

萧湛自然明白她的担忧,可有些事他必须去做,这是他身为君主的责任,他不仅仅是她的丈夫,也是天下的君主。

他给她擦着泪,捧着她的脸,安抚道:“别怕,我是皇帝,天命所归,我让许鹚占卜过了,是大吉,此战必定会成功。”

唤春无言落着泪,占卜之事,那还不是朝廷需要什么,许鹚说什么吗?无非是给将士一个心理安慰罢了,又如何安抚的了她担忧的情绪呢?

一味的这般自欺欺人,反倒让她心里更加没底了。虽然不该如此诅咒自己的丈夫,可她还是不由会想,若是他这一去回不来了,自己要怎么办呢?

她甚至连一句爱他都还没有对他说过呢。

唤春这样想着,突然望着他,对他道:“陛下,我有话和你说。”

一字一句,神态坚定。

萧湛眼神一动,她此时说这话的神情,很像那一夜噩梦惊醒的时候。

那时她犹豫了,没有说出来。现在她想说,他却莫名的不敢听了,于是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不,我要说,我现在就要说。”

唤春焦急拉住他的手,此战凶多吉少,有些话,如果她再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说了。

她不想再对他有隐瞒、有伪装,哪怕说出一切后,他不再信任她、宠爱她,她也要告诉他。让他看到真实的她,他才会相信她爱他。

“在嫁给陛下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何彦之了,是我和他联手算计了晋王妃之位。”

萧湛听到她的坦白,眼神一动,没有言语,也没有太多惊讶。

“那年中秋夜游秦淮时,我就跟他相识了,他追求过我,被我拒绝了,陛下遣人来周氏相看时,我主动去找过他,利用他对我的感情,得知了陛下的需求,是他提醒的我,陛下需要的是子嗣,我才给出了那个答案。”

唤春默默对他坦诚着,她一直在等待坦诚的时机,她想现在应该就是时机了,他要奔赴一场胜负未知的战役,如果金陵城沦陷了,他们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相见的机会,所以她不想再骗他了。

“我从一开始接近何彦之,就是为了通过他接近你,因为你的身份,你的地位,可以给我荣华富贵,可以给我儿子一个无忧的前程。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我在算计你,我装的很爱你,很在乎你,处处为你着想,苦心经营着贤惠的形象,让你觉得我是个安分守己的寡妇,骗取你的信任和宠爱,总是自以为是能拿捏你的感情,可最后却是我自己沦陷了。”

唤春一口气把这些话全部吐了出来,把自己最见不得人的一面和盘托出,好似卸下了一层重重的盔甲,浑身一轻,只觉神清气爽。

“我装的了一时,装不了一辈子,我也不想装了,我就是这样一个坏女人,我贪慕虚荣,自私自利,我就是要让你看清我的真面目,就算你嫌弃我,厌恶我,就算会彻底失去你的信任和宠爱,我也要告诉你,我怕我再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萧湛眼中波澜涌动,一言不发。

唤春眨了眨眼,逼回眼泪,正色道:“我要告诉你,我很爱你,如果你有事,我绝不会独活,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会一直留在这里,和你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她话音刚落,萧湛就猛然把她拥入怀里,堵住了她的唇,让她再也发不出声音。

唤春睁大了眼。

……

夜风荡漾,红罗起伏。

萧湛把手伸到她的寝衣下,触碰着她年轻柔软的身体,合她融为一体。这事儿他们做过无数次了,可在今夜,二人仿佛是第一次发生关系,懂得了她,也懂得了自己。

他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她是个有心机又自私的女人,过往二人只是心照不宣,谁都没有说破。

他图她美貌能生育,她图他的身份能给她稳定的生活,二人多方权衡利弊后,因为彼此的利益需求走入婚姻,并不是纯粹的感情,即便在慢慢滋生出感情后,谁也不敢轻易相信对方的真心。

可这场战事生死难料,一旦金陵城破,他们原先所有的身份、权势、财富,都要烟消云散了,在不参杂任何利益的时候,他们的真心才终于得以被证明。

他爱她,她也爱他,已经足够了。

唤春那圆匀的肩膀颤抖着,在他身下哭泣,泪珠成串落下,又是哭,又是笑的。

他吻着她,吻着那泪,两个人脸上都是湿润润的,不知那泪是她的、还是他的。

唤春以为把自己撕开在他面前后,会被他厌恶,嫌弃,再也不会相信她的爱。

可他没有怪她,他说他也爱她,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对他的好,她为他着想,他都知道。如果结果是好的,他不在乎一开始是否足够光明磊落,起码现在的他们坦坦荡荡的相爱着。

他们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对彼此说着爱,从彼此的身体拥有爱,想要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离。

唤春听他一遍遍地说着爱自己,曾经她不肯低头先说出来,如今彻底卸下伪装,敞开心扉,才发现说出我爱你这句话,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艰难。

她向他索取着,要过之后,还想要更多,一定要让他为自己留下些什么。殊不知今日一别,再聚何期,亦或再聚无期?

唤春忍不住潸然泪下。

热浪暂歇后,萧湛拥着她,二人绵绵私语着。

唤春依偎在他怀里,突然问了一个她长久以来想问的问题,“除了我,你还会给其他人讲笑话吗?”

萧湛笑了笑,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他会不会也给徐妃讲笑话。

可徐妃比较端正,哪怕是在闺房之中也是不肃而整。他有时也会跟她讲,可她只会正色劝谏,说此举轻浮,不合身份。久而久之,他便也不想跟她讲了。

他对她笑道:“我也会想跟其他人讲,可只有你会给我讲。”

唤春便笑了,在他唇上亲了又亲,“那你是不是也喜欢听我跟你讲笑话?”

萧湛莞尔一笑,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道:“嗯,先前讲的那个女人手如姜的,就特别好笑。”

唤春笑了起来,便又和他倒在了榻上,颠鸾倒凤,直到天明。

……

翌日一早,萧湛就要离宫启程前往江宁前线了。

唤春为他送行,萧湛牵着马,二人漫步在宫道上,萧湛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这个问题,他以前也问过她的,唤春一如既往道:“是在栖玄寺的法会上。”

“不对。”萧湛纠正她,“再想想。”

唤春想不出来,摇摇头道:“那我实在不知道了,不如你告诉我?”

萧湛笑了笑,在她面前站定,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后,翻身上马道:“等我回来了,就告诉你。”

唤春仰头看着马背上的他,看着太阳在他头顶升起,光芒万丈的模样,心中一时惘然。

*

送皇帝出征后,唤春便又返回了显阳殿。

她心知要着手安排后事了,就让宫人去请梁二叔过来一趟。

然后便来了偏殿看梁宣,梁宣还在读书,一直都是这么安静乖巧,以为只要听话,就能讨得母亲欢心,阿娘就不会再离开他。

唤春把最近新做的衣服鞋子,给梁宣全部换上,把他打扮的焕然一新的模样,她含笑望着儿子,“我的宣儿又长高了一些,新衣服都要做不及了。”

梁宣不言,手指捏着新衣服的袖口,这是阿娘亲手给他做的新衣服,很柔软,很合身。

唤春摸了摸他的头,便拉着他拉到了正殿,二人默默等待着梁二叔过来。

不多时,弄珠便带着梁二叔来到了显阳殿。

梁二叔心中惶恐不安的,因过往在梁家的龃龉,他实在没脸见唤春,只低着头,忐忑跟她作揖请安。

唤春早已对过去释怀,她淡淡笑了笑,看了看梁宣,依旧如对待家人般,对梁二叔客气道:“今日请二叔过来,是想请二叔帮我一个忙,请二叔帮我送梁宣离开金陵。”

梁二叔心中一惊,因叛军即将打进金陵,近来已有不少官员将家眷送去会稽避难,皇帝已奔赴江宁前线亲讨叛军,唤春却要送儿子离开金陵,莫不也是对此战没有信心吗?

“夫人这是何意?”

唤春将梁宣带到梁二叔跟前,正色道:“我已决心与皇帝共存亡,此战乃萧氏家事,无关他姓之人,劳烦二叔将梁宣带往会稽避难,莫再与我有所牵连。”

“夫人,你……”

梁二叔大惊失色,他原本觉得唤春就是个虚伪自私,贪慕虚荣的女人。

像她这样的世家贵女,打心眼儿里就看不起他们梁氏门第寒微,当年本就是不情不愿地嫁了过来,兄长死后,她可算是解脱了,才坚持要改嫁,无非就是想靠攀附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换自己下半辈子的风光。

这种女人,最是薄情寡义,自私自利,大难来时,只会各自逃难分飞,别指望她会对丈夫忠诚。可听她刚刚所言,话音中竟有几分以身殉国的打算,一时让他始料不及。

原来她也不是完全无情无义,只是感情没有给他的兄长。

梁二叔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接过了梁宣。

唤春安下了心,再无后顾之忧了,她后退了一步,突然敛襟,对他缓缓下拜,正色托付道:“此番就拜托二叔了。”说完,便对他重重叩首。

梁二叔吓了一跳,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忙不迭地磕头还礼。

年幼的梁宣看着这一幕,心里狠狠一抽,莫名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母亲送走他,她是抱着必死之心留守金陵的。

——阿娘再一次不要他了。

唤春又嘱咐了梁二叔几句后,便让他快带梁宣速速离开。

就在梁二叔拉着梁宣的手,要带他出宫时,梁宣却突然挣开了他的手,疯了一般奔向唤春,紧紧抱住了她,声嘶力竭地喊了她一声——

“阿娘!”

唤春闻声愕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在自己怀中哭的泣不成声的小人儿。

他喊了自己,他喊自己阿娘,把他接来身边这么久,他都没叫过自己一声娘。现在他终于肯叫她,肯认她了。

唤春的眼泪夺眶而出,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痛哭流涕,可母子和解的这一刻,却也是他们母子的生离死别了。

梁宣泣不成声,他恍然觉得,他这一去,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阿娘了。

他一声声呼唤着,将他长久压抑心底,对母亲的渴望,全部饱含在那一声声对阿娘的呼唤之中。

“阿娘,不要抛下我!”

阿娘已经丢下过他一次了,不要再丢下他第二次。

“阿娘,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梁宣抱着她不撒手,痛哭道:“你不要抛下我,不要离开我,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就算死我也要跟阿娘死在一起。”

弄珠和彩月在一旁看着,也不由抹起了眼泪,梁二叔面色复杂。

唤春和儿子抱头痛哭,若此战失利,金陵沦陷,她与桃符注定是逃不了的,他们要与皇帝共生死。但宣儿毕竟不是皇室之人,这一切都不需要他负责,不该让他为自己陪葬。

他要活下来,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阿娘,阿娘。”

梁宣声声呼唤着阿娘,压抑已久的感情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把对母亲的思念与渴望,在这一刻尽数宣泄。

唤春捧着他的脸,帮他擦去泪水,目露欣慰,含笑对他道:“阿娘总是自私地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前程,而忽视了你的想法,深深伤害了你。可如今看来,是阿娘的野心误了你、害了你、连累了你。我的宣儿,阿娘不求你能做大将军、大司马、大丞相,我情愿你只做个普通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无灾无难一辈子,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就够了。”

梁宣泪眼朦胧地回望着母亲,不住地点头。

唤春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满怀不舍,她在他的发顶亲了又亲,泪水潸然落下,打湿了他的发顶,最后心一狠,将人重重推向了梁二叔,再度对他背过身去。

“带他走!”

梁二叔叹了口气,一如当年唤春离开豫章,他阻止梁宣向船奔去时那般,再度将他拎起,夹在腋下强行带走。

“阿娘!”

梁宣痛哭失声,对她伸出手,声嘶力竭地喊着她,声声唤,句句哀,却换不来母亲转身的一眼。

唤春闭上眼,泪流满面。

第102章 深明大义她就那么想让他死吗?

送走梁宣后,唤春又让乳母把桃符抱了过来,从今日起,她就日夜不离,亲自抚养他。

她一个人,没有办法把自己劈成两半,分给两个儿子,她注定是要舍弃一个。

现在,她的另一个儿子虽然失去了母亲,但他安全离开了,可以活下去。这一个儿子,她没有办法保证他的性命,只能给他所有的母爱,若是遭遇不测,黄泉路上,二人也能做个伴儿。

唤春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低喃道:“桃符别怕,虽然母亲自私的留下了你,但无论发生什么,母亲都会跟你在一起。”

*

姑孰军府。

地牢光线昏暗,阴冷潮湿,苏灵均提着油灯,手持包裹,沿着台阶缓缓走进牢中。

近来因她故意做出顺从的模样,王玄朗对她的监视放松了许多,怕她一直在房间憋出病,便许她在军府走动,看看儿子,只要不出大门就行。加之大将军薨逝,军府事务繁杂,王玄朗也一时无暇分身顾她,她才得以有机会悄悄潜入此处。

牢中关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周必行和荀谦虽身处囹圄,依然自得其乐,临危不惧,此时正就地画了棋盘,以碎石和枯草为子,两相杀的激烈。

苏灵均走到牢门前,将油灯放到了地上,便拿出一串钥匙试着开牢门。

周必行看了她一眼,二人虽不熟,可他认得她,她是二婶的亲戚,曾在周家寄住过一段时间,可她如今跟了王玄朗,他们就是势不两立。

他不解道:“苏娘子这是做什么?”

荀谦听得他对这女子的称呼,便知此女就是女儿口中那个王玄朗的侍妾了,见她生的美艳,又破坏过女儿的家庭,心中便天然涌起一股不喜,不再正眼瞧她一眼。

苏灵均将包裹塞进牢中,对周必行道:“这里边是两套狱卒的衣服,还有一块出行的令牌,待会儿你们换上,假扮狱卒走出去。”

周必行眼神一动,和荀谦对视了一眼,不敢轻易相信她,“你为何要帮我们?”

“大将军已经死了,王玄朗撑不了多久。”苏灵均正色道:“王玄朗丧心病狂,我是被他胁迫的,他如今还想让我们母子给他陪葬,我不想死,我放了你们,只求你们回去后,能跟圣上美言几句,乱平之后,可以留我儿一命。”

周必行吃了一惊,大将军死了?

荀谦也暗暗一惊,不由对这女子改视了几分,她有此忠义之心,倒也不似那些一味只知攀龙附凤的轻浮女子,只是她毕竟是王玄朗那衣冠禽兽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她假意投诚,实则是王玄朗的奸细怎么办?

苏灵均心里大约也清楚自己身份尴尬,难以获取他们的全部信任,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图,交给周必行,郑重道:“这是我近来在王玄朗身边听到的行军计划,我给画成了地图,烦请周郎将此交给陛下,让他早做提防。”

周必行接过地图,打开一看,神色凝重起来,劝荀谦道:“司空大人,姑且信她这一回吧,留下也是死,逃走还可能活,还不如搏一把,拼一条活路。”

荀谦默然,他也没有其他法子了,最终点了点头。

二人快速换上狱卒的衣服,假扮成苏灵均的随从,大摇大摆的就从狱中走了出去,苏灵均出不得府,将他们送到门前后,便停下了脚步,给了他们一个锦囊做盘缠。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你们出府后一路往东,就能抵达江宁了。”

周必行点点头,承诺道:“多谢苏娘子了,我见到陛下后,一定会转达你的功劳。”

苏灵均感激地点了点头,又对荀谦福了福身,歉疚道:“还请司空大人回去后,替我向荀姐姐道个歉,当初之事,实乃局势所迫,非我本愿。”

荀谦面无表情听着,并不回应她,便和周必行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

周必行和荀谦离开姑孰军府后,一路往东,跟人买了马后,就快马加鞭,连夜前往江宁。

天色将明时,二人顺利抵达江宁大营。

江宁南岸已经历过几场大战,将士虽畏惧大将军,可有皇帝亲自督军指挥,也提升了不少士气,叛军屡屡被攻退,并未从王师手中讨到便宜。

将士们看到荀司空从姑孰敌营脱逃,得知王大将军真的死了后,一时士气大振。

萧湛也是分外惊喜,连忙召见二人,询问敌军情况,以及如何脱身?

周必行一一回禀,将苏灵均的援手与请求都转告了皇帝,并献上了她用来投诚的行军地图。

萧湛看着那女子亲手所画的地图,心中不由感慨,当初那女子曾搅合过选妃之事,又在背后说过唤春坏话,还做了王玄朗的外妇。其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不似个贤良妇人,不想如今幡然醒悟,竟也能有此深明大义之举,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周必行接着问道:“若果然如苏娘子所言,大将军的参军钱冲已潜回吴兴老家,准备暗中起兵从侧翼奇袭金陵,我们是否应该调兵回防京师,提防吴兴叛军?”

萧湛陷入了沉思。

不想王公听了这话后,却是十分反对此时分散前线主力。

王公正色对皇帝道:“此时吴兴并无叛乱动静,谁也不能保证这军情绝对可靠,何况那女子有前科,如果她是玄朗安排的细作,假意投诚,故意传了假军情,就是为了迷惑我们分散兵力,好让叛军一举攻破江宁前线怎么办?若江宁失守,金陵也要沦陷。”

萧湛闻言也犹豫了起来。

周必行道:“我倒是觉得苏娘子所言有几分可信,她毕竟是个母亲,母爱其子,无非是想为孩子挣一条活路。”

王公摇了摇头,对他道:“这就是你年轻人不懂了,她母亲淫奔,她的品行本就不可靠。何况当初陛下选妃时,她们母女故意掺合捣乱,便表明她们有攀龙附凤之心,后来又不知廉耻的给玄朗做外妇,未婚先孕,无非是想母凭子贵,一步登天。她恐怕还指望着玄朗造反成功,自己也能当个皇妃呢。不是我疑她,只是这女子的污点太多,实在无法令人信服。”

周必行蹙了蹙眉,想起王容姬也曾跟自己在信中提过些苏灵均的事情,当初是因容姬说的一番话,苏灵均才羞愧逃离王氏。

容姬一直觉得是自己的话刺激到了她,她才会怀孕逃走,一直心怀愧疚。

一个尚存廉耻之心,敢于脱逃反抗强权的弱女子,绝不会是一个卑劣无德的人。

“我倒是不赞成王公所言,王公日理万机,想来也没有空去充分了解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女子,王公一言就能定人生死,不该如此对一个女子的品行轻率下定论。若她真是背叛王玄朗,放走了我们,王玄朗和叛军也不会放过她,她是以命在搏生机。”

荀谦对苏灵均不了解,只是出于老父亲爱女之心,天然对这个夺走女儿丈夫的女子没有好感,何况是个出身微寒的女子,他的女儿怎么会输给这种以色事人的人呢?

可如今到底已经绝婚了,妙女跟王玄朗已经没有关系了,王玄朗品行不行,眼光自然也差劲,能被他看上珍视的女子,想来也不过如此。

荀谦便道:“周郎所言发于情理,可王公所言亦有道理,那苏氏虽有心从善,又帮了我们这一回,可她毕竟是叛军主帅的女人,如今两方大战在即,防人之心不可无。”

王公接着道:“此时不是探讨苏女品行如何之际,军情是关乎家国利益的大事,叛军正在集中兵力攻取江宁,若此时调兵回防京城,极亦造成人心动荡。叛军恐怕就等着我们分散主力,好攻下江宁。此时我们此时更该集中兵力,将叛军一举攻破。”

周必行见无法说服二人,便又对皇帝道:“陛下觉得如何?”

萧湛沉默着,听了王公一席话后,他不由也动摇了几分,苏氏逃走过,如今却又回了王玄朗身边,即便她不是自愿的,可她的确有太多道德瑕疵,让人难以信服。

即便自己有心给她一个机会,可这毕竟是涉及家国利益的大事,岂能只听她一个小女子片面之词?

就算她是真心投诚,可若王玄朗就是故意跟她透露假军情,故意让她放走荀司空二人给自己传信儿怎么办呢?

自己若因顾忌金陵,分散江宁主力,岂不就正中了王玄朗的下怀?

萧湛思虑再三后,便吩咐道:“依司徒之言,江宁兵力不动,让周泰和徐伯允全面戒备,提防三吴动静,守卫京师。”

众人领命,依次告退。

萧湛却又单独留下了周必行,暗中吩咐他道:“吴兴之变,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只是江宁主力不宜分散,故而朕欲派遣你暗中去一趟吴郡,传朕手谕,令华亭侯陆微招募义兵,防备吴兴,能做到吗?”

周必行眼神一动,吴郡陆氏是三吴第一大姓,陆微是令婉的公爹,令婉母族朱氏也是吴郡武门,他们都算有些姻戚,的确可以寻求这些当地大姓合作。

遂作揖领命道:“臣定不辱使命。”便启程前往了吴郡。

周必行走后,萧湛独自走出了军帐,远眺着金陵方向。

此时阳光正盛,远处的峰峦起伏分明。

隔着这山,隔着这水,他与唤春相隔遥远,若真有叛军突袭金陵,他们母子要怎么办呢?

*

与此同时的姑孰。

王玄朗很快就发现荀谦和周必行不见了,得知是苏灵均将人放走后,军中一片哗然。

若让二人逃回去,岂不又助长了朝廷气焰?

苏女如此不计后果,放走敌将,扰乱军心,不知道我方要有多少将士因为她这一次背叛死在战场上。

将士们群情激愤,定要以军法处置了她。

王玄朗面色阴沉,面对众人的愤怒,始终一言不发,他拔剑砍翻了议事台后,方震慑了众人,不敢再提让苏女偿命之言。

王玄朗让人都退下后,就独自回了房。

苏灵均心知事情早晚会败露,已坦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看到面目阴沉而回的王玄朗时,还是不由抖了一下。

“是你放走了他们?”王玄朗冷声道。

苏灵均平静道:“是。”

王玄朗看着她那视死如归的神色,心中被狠狠刺痛。

她出卖了他,知道那么多,她若把那些机密都交给了他们,让他们转交皇帝,情况将对他非常不利。外头那么多人叫嚣着要她的命,他力排众议才保下她的命,可她却想要他的命。

她就那么想让他死吗?

王玄朗心中一时怒火翻涌,下一刻,便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

第103章 金陵大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苏灵均一时反应不及,踉跄了几步,便跌倒在地。她捂着脸,眼神在发颤。

王玄朗看着她,手指在发颤。

这是他第一次打她,苏灵均惊愕,但也没有太多惊愕。

她都要害死他了,才不过被他打了一巴掌,没有杀了她,已经算心慈手软了,若是大将军还活着,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玄朗恨声道:“是我对你纵容太过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次胡闹,有多少无辜的将士要战死?”

苏灵均挨了打后,反倒不怕了,她拢了拢散落的鬓发,反唇相讥道:“你怪我?难道不是你执意造反,才把他们推上了乱臣贼子的死路吗?”

王玄朗哑口无言,冷冷对她背过身去。

苏灵均望着他的背影,竟然主动凑了上去,拉住了他的手,态度忽然软了几分。

“郎君——”

王玄朗心中不免自嘲,女人可真是贱,对她好的时候,她爱答不理,打了她之后,她反倒主动凑了上来了。

他不理她,苏灵均反倒沿着他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臂膀,试图用自己的柔情感化他。

“郎君,你收手吧,我不想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只要你收手,我就再也不跑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王玄朗心中冷笑,还想用美人计诱惑他?

她对他压根儿就没有半分真心,她也没信过自己的心。在她心里,二人就是权色交易,没有真心。

他不会再对她心软了。

王玄朗推开了她的手,转身离去,“从现在起,你没有自由了。”

苏灵均计划落空,心里凉了半截。

从屋里出来后,王玄朗便吩咐了人将她严密看守起来,再不许出房间半步,然后迅速召集军府官吏,商议后续攻城计划。

周必行和荀谦脱逃后,大将军的死讯必然瞒不了太久,王玄朗欲在大将军死讯在军中彻底传开之前,倾尽兵力,做最后一搏。

于是兵分三路,做下一系列军事部署——

令参军钱冲于吴兴起兵响应,部将杜方率兵攻打石头城,萧含清则暗中潜入金陵城设法突破,与大军里应外合。

王玄朗自己则亲率一路人马,在江宁与皇帝决战。

*

西州城。

萧恂被废为东海王后,便被驱逐出东宫,转移至西州城软禁。

西州城在台城西南,石头城东南,大将军起兵后,西州城亦派兵镇守,护卫台城。

听闻大将军打着清君侧,复位太子的名义起事后,萧恂终日胆战心惊,因恐被皇帝降罪赐死,在西州城这段时日,终日修身养性,颇有几分知错悔改之意。

这日夜里,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萧恂一如既往在灯下老实读着佛经,怡养性情。读完一卷后,他合上佛经,准备上榻安寝。

这时,一道高挑矫健的身影,从雨幕中而来,悄悄潜入了他的房间。

“太子殿下。”

雨声渐大,淹没了她的声音,听不真切。

但萧恂还是认了出来,不由打了个冷颤。他猛然回头,看着那一身玄色夜行衣,发梢上还在淌着水的女郎,可不正是萧含清?

“是你,你还敢来此,你害的我还不够惨吗?”萧恂神色激愤,“我早已不是太子,你还想做什么?”

萧含清作揖道:“在大将军心里,东海王才是大晋正统,大将军起兵之初,便吩咐我等攻克金陵后,要倾尽兵力保全殿下,将皇位回归东海王一脉。如今皇帝在前线打了败仗,义军即将攻破金陵城,所以我特来助太子殿下脱身,前往大营与义军会和。”

萧恂心中一动,他被断绝了与外边的通信往来,并不清楚真正的战局,听她如此说,竟真信了几分,神色有些讶然。

“皇帝真的败了?”

萧含清点点头,大将军起兵打的是清君侧,拥立东海王的名号,王玄朗就算攻破了金陵,杀了皇帝,也不能直接称帝的。

他必须拥立一个傀儡,让这个傀儡禅位给自己,名正言顺称帝。

萧恂就是最好的人选,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萧恂跟他们绑在一条船上,让他再也回不了头。

“义军已兵临石头城,故而大将军派我来先迎接太子殿下,配合我方将士,先行占据石头城,待攻破金陵宫后,便拥立太子即位称帝。”

萧恂心中一动,大将军肯拥立他登基?他被软禁,失去自由,对这样的日子早就不耐烦了。

他当然是想做皇帝的,虽有些动心,可萧含清太狡猾了,她总爱骗他,也不知道她嘴里的话是真是假。

可大将军是打着他的名号起事,若是大将军败了,皇帝一定会赐死他。可若大将军赢了,自己没有配合他的话,他恐怕也不会拥立自己称帝,他一时左右为难的。

他望着窗外雨幕,有些犹豫不绝。

“太子殿下还犹豫什么呢?”

萧含清看出他的顾虑,继续怂恿他道:“太子顾忌的无非是我所言的真实性,怕被大将军利用,可就算我骗了太子又如何?太子被废被软禁在此,也早晚是个死,左右都是死,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一把,搏一线生机。”

萧恂陷入了沉思。

她说的不错,左右都是死,皇帝是一定会杀他的,可若投奔了大将军,说不定会有一线生机。

“大将军人在何处?”萧询问。

萧含清心中一喜,知他已有所动摇,继续诓哄他道:“大将军已在攻打石头城,可惜久攻不下,希望太子能里应外合,毕竟此战也是为了能让殿下顺利登基。”

萧恂若有所思,石头城如今是周泰在驻守,他是薛唤春的舅舅,定然是支持小皇子登基,不会与他一心。

这样的人,死了也不可惜。谁让他是薛唤春的舅舅呢?是她们姐妹害他沦落至此,薛氏的亲戚,全都该死。

他真的是恨死皇帝,恨死薛唤春了。

“我做了皇帝后,能杀了薛氏和她的儿子吗?”

萧含清笑道:“等太子做了皇帝,您就算杀了皇帝,也不是不行。”

萧恂沉吟片晌后,决定孤注一掷,搏一搏逆天改命的机会,心一横道:“备马,前往石头城。”

……

天光微亮,雨势渐歇,橘红色的晨曦洒在城墙上,城楼下是激战过后的潦草战场。

周大舅负责驻守石头城,此时正立在城墙上,指挥将士对抗叛军。

杜方率兵久攻不下,石头城的将士亦有些疲惫。

周大舅眉峰紧蹙,敌众我寡,三吴援军还在路上,石头城是金陵门户,一旦石头城破,金陵就要沦陷。

皇帝领兵在外,若金陵沦陷,叛军攻入台城,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唤春母子。

唤春与他们周氏荣辱与共,他说什么也要在援军到来之前守住石头城。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非常爬着台阶,上前禀报道:“报,将军,东海王殿下求见。

周大舅心头一凛,萧恂不是被皇帝软禁西州城,不得自由吗?怎会突然来此?他是怎么脱逃的?

他心中疑惑,便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传令兵道:“只带了一个随侍。”

周大舅若有所思,料他也翻不出大动静,也来不及细想,将这边交给副将后,便急忙下了城楼。

萧恂大步流星向他走来,周大舅快步上前制止他道:“两军交战之际,东海王殿下何故来此?此非殿下该来之所。”

话音刚落,变故猝不及防而来——

萧恂一句话也没说,干脆利落拔剑,一剑封喉!

周大舅睁大了眼,毫无防备,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人便倒在了地上,溘然无息。

萧恂的剑峰在滴血,擒贼先擒王,先下手为强,他才懒得跟他们讲什么仁义道理,手段就是要快速粗暴有效。他只有先解决主将,才能尽快控制石头城。

随后赶来的石头城将士们呆若木鸡,愕然看着这一幕。

萧恂收起剑,吩咐将士道:“我以新帝的名义下诏,开城门。”

将士们面面相觑,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他们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主将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

萧含清立刻去搜寻周大舅身上的虎符,她虽然也有能力刺杀了他,但是她杀了主将也无法统领石头城。可萧恂不一样,他是皇室后裔,有他出面带头,石头城诸将就算不服,也不敢反杀他。

找到虎符后,她高高举起道:“皇帝已在江宁兵败身死,我奉大将军之名,传旨拥立东海王登基,众将悉听新帝之令,不得有违!”

众将睁大了眼,皇帝驾崩了?

前线军情尚未传回,他们心中犹疑,一时不知军情真假,手足无措,心乱如麻,完全丧失了抵抗意志。

萧含清快速带着虎符去传令开城门,等石头城将士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失了先机,叛军已然入城。

石头城就此沦陷。

杜方占据了石头城,带人收押了石头城还欲反抗的将士后,紧接着率领叛军进入金陵城。

萧恂则恨恨提着剑,准备单枪匹马攻入皇宫,去亲手诛杀唤春母子了。

既然已经反了,那就一反到底,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

台城。

石头城被攻破的同时,钱冲率领的吴兴叛军也已经兵临金陵。

皇帝曾派人提醒过周泰和徐伯允堤防吴兴方面,不想吴兴竟真的反了。

可朝廷的主力都被皇帝带去了前线,金陵兵力空虚,难以应敌。石头城被攻破后,叛军更是两头夹攻,金陵城岌岌可危。

唤春得知叛军已攻至金陵后,毅然抱着儿子坐在太极殿之上,决心以死直面叛军,代替皇帝守宫。

荀令远和响云夫妇近来也直接搬进了宫里住着,守在唤春身边,保卫她和小皇子。

许鹚也带着弟子入宫护卫,可不想她前脚刚走,后脚道观就被萧恂的手下攻破,丹阳郡主被解救,恢复自由后,她便疯了般叫嚷着要取唤春的命。

徐伯允此时尚不知晓石头城的变故,正在宣阳门迎战吴兴叛军,却因石头城援军迟迟不来,手中兵马有限,以至屡战失利,不得不退守台城。

宣阳门被攻破,叛军迅速进入金陵城,钱冲放纵士卒在城中四处抢掠。

金陵大乱,群魔乱舞。

第104章 大义凛然你跑不掉了

石头城已被叛军掌控,周大舅的死讯很快传回了周家。

孔夫人闻言一阵头晕目眩,当即晕阙过去,徽华瘫坐在母亲身边,大哭不止。

周必昌双目通红,咬牙切齿,提刀就要去跟叛军拼命,为父报仇,却被谢蕴雪一把抓住。

“二郎,不要冲动!”谢蕴雪拦下他,又痛又急道:“叛军人多势众,你一个人能杀多少?你单枪匹马去报仇,不是又白白赔上一条命吗?!”

周必昌眼眶猩红道:“为人子者,眼看父亲殉国,难道要无动于衷吗?与禽兽何异?”

谢蕴雪心中亦是悲痛难耐,一时无言反驳。

这时,周老夫人柱杖而出,强忍丧子之痛,正色对众人道:“大家都不要乱,值此家国危难之际,更该保全自身,同心协力对抗外敌,不要一时冲动,枉送性命!”

周二舅虽乃一介书生,此时也提了宝剑,披甲上阵。长兄死了,如今整个家中就他一个长辈男性,他必须扛起一家之主的责任。他强忍悲痛,极力让自己保持理智,吩咐众人。

“二郎,大义在先,父仇暂且一放,如今叛军入城,金陵大乱,你速随我入宫护卫台城,保卫夫人和皇子,三郎留家,与祖母姐妹们一起守家!”

大局为重,家仇为私,台城乃天下政治中心,绝不能被叛军焚毁肆虐。

周必昌咬牙含泪,隐忍吞恨,带上几十个家仆,毅然与叔父前往台城守宫。

此刻,不过十四岁的三郎周必正,也提起剑,像个大男子汉一样,坚定守在家中女眷身前,不容叛军侵犯。

周二舅叔侄二人前脚刚走了不久,叛军后脚便杀到了周氏。

周氏虽与王氏有姻戚,但周氏宗族强盛,豪霸江东,加上族中多俊才,素为大将军所忌惮。此番因周必行的叛变,王玄朗也不再对周氏留情,要求杜方攻入金陵后,先派兵守卫京城的王氏宗族,再带人灭了周氏满门,只将王容姬带回王氏即可。

杜方率领手下,一窝蜂涌进周氏,扬声吩咐众人道:“大将军有令,族灭周氏男丁,只留女眷。”

叛军得令后,心知周氏富足,在周家是见人便杀,大肆抢掠,整个周氏很快狼藉一片。

周老夫人心知在劫难逃,反倒变得平静,带着周徽华毅然前往周氏祠堂。

她一手抱着丈夫老周侯的灵位,一手持火把,神情悲壮,临危不惧。为免小孙女受辱,已经做好带她一起在宗祠引火自尽的准备,宁死也不为乱贼所辱。

朱夫人侍候婆母身旁,她的两个女儿,令婉和尚柔如今都在吴郡,可免遭叛军毒手,她的儿子必正,正在与叛军决战,她亦不惜此身,做好了与他们共存亡的准备,不坠周氏、朱氏两门忠勇家风。

谢蕴雪虽是出身书香之家,不擅武事,可此诚危急存亡之际,家中无男做主,老夫人年迈,婆母昏迷,徽华年少,正是她这做嫂嫂的该挺身而出的时候。

她毅然提起刀剑,指挥婢女家仆,和周必正一起奋起迎敌杀贼,誓死守家。叛军为其无畏生死,大义凛然的气势所震慑,心中叹服。

另一边,王容姬安置好昏迷的婆母孔夫人后,也毫不犹豫提地起刀,出来相帮。

周氏到底是武门,家风尚武,家中婢女也是个个彪悍无畏,在谢蕴雪和周必正的带领下,与叛军厮杀守家,势不两立。

可终究敌众我寡,力所不及,勉力支撑一段时间后,谢蕴雪和周必正都被叛军制服,狼狈倒地,贼将杜方看着这一幕,心中也不由叹其忠勇。

王容姬见他们落入敌手,立刻上前阻拦,提剑指着杜方,厉声痛骂道:“是何小人,敢在我家中放肆?你回去告诉王玄朗,他今日敢动周氏一人,就先从我王容姬的尸体上踏过去!”

杜方心中一凛,知她是琅琊王氏女,王玄朗之妹,一时不敢妄动,犹豫片晌后,遂示意士兵留女眷活口,只杀了周必正。

周必正面色无畏,视死如归,周氏满门忠勇,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王容姬却扑到他身上,抱着小叔,以身相护,坚决不退,大义凛然道:“他才只有十四岁,他还是个孩子,你要杀他,就先杀我!”

杜方心中纠结,他虽奉命来灭周氏,可此刻王容姬挺身相护,他又不敢伤了王容姬,一时难以决策。

因不敢擅自做主,遂命人将周氏上下全部暂时转移至石头城关押,等王玄朗入城后再行发落。

……

周氏上下的男女老幼,很快就都被叛军全部押送到石头城监禁。

此时石头城中的众将已被叛军制服,没有了抵抗之力,周大舅的遗体也已经冷了,潦草安置于一副担架上。

徽华看到这一幕,当即红了眼,扑向父亲的尸首痛哭失声,“阿父,阿父!”

此时已恢复清醒的孔夫人,看到丈夫遗体后,一时也痛不欲生,哀声不绝,哭的都没有了声音。

周老夫人神情悲壮,坐在儿子身边,抚尸而哭道:“为臣则忠,为子则孝,节义忠孝,萃于一门,夫何憾乎,夫何恨乎!”

其余人也是各自垂泪,哀恸悲哭声不绝于耳。

*

与此同时的台城——

宫中的宫人内监得知叛军要杀入宫中后,早就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如今只剩下还忠心于唤春的彩月和弄珠,以及胡嬷嬷守卫在她身旁,响云也守在太极殿陪伴姐姐,心急如焚。

台城的各处宫门都遭到了叛军的猛烈攻击,中军将军蔡雍坚守大司马门,护军将军徐伯允在东华门抵挡叛军,左卫将军刘温守西华门,众人合力守卫台城,与叛军展开激烈厮杀。荀令远也带人前往守卫秘书省,阻止叛军焚烧秘阁典籍,安危不明。

许鹚则带弟子守在太极殿,誓死捍卫皇室尊严,绝不能让唤春母子受辱。

唤春抱着儿子,听着外头的厮杀声,胆战心惊。

就在太极殿的女人们战战兢兢,担惊受怕之时,周二舅提着带血的剑,带着周必昌风风火火入宫,来跟唤春报信儿。

“东海王萧恂反了,他杀了西州城的守军,从西州城逃脱后,领叛军突袭石头城,兄长已命丧他手,萧恂现在马上就要杀来宫中,夫人现在必须速速离宫!”

众人闻言震恐,难以置信,周侯死了?石头城也沦陷了?

唤春睁大了眼,一时头晕目眩,在听到大舅舅的死讯后,她的脑中嗡嗡一片,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痛不欲生。

“舅舅!”

都是她,是她害了舅舅,连累他无辜遭难。

唤春心知已是穷途末路,一时悲难自禁,可她是皇帝的女人,代表天子尊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将士们还在奋勇作战杀贼,她怎么能临阵退缩?

“不行,我不能走,我是皇帝的夫人,我不能退缩,此乃皇室之难,我已决意与陛下同生共死,必须替他守住这宫城,与金陵共存亡!”

周二舅摇摇头,正色劝谏道:“现在不是讲大义的时候,若是一般叛军,他们顾忌夫人身份,或许不敢残害夫人和小皇子性命,夫人自然应当留守宫城,保全大义。可萧恂不同,他是个疯子,他压根儿没有理智,不计后果,他就是来杀夫人母子的,夫人固执留下,就是死路一条!待陛下平定叛军回宫后,我们如何向他交代?此刻保命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唤春哑口无言,面有难色。

劝谏完唤春后,周二舅又吩咐周必昌道:“二郎,这里交给我来守,你速带夫人和皇子从运渎乘船离宫避难。”

吩咐完之后,周二舅便又迅速赶去别处支援了。

周必昌心知刻不容缓,便和许鹚一人一边架起唤春,强行带她快速逃离太极殿,胡嬷嬷则抱着孩子,招呼其他人速速跟上。

运渎,是前朝吴国时修建的一条人工运河,自秦淮河起,北抵宫城西的太仓,是将粮食与物资运往皇家仓库的重要水路。运渎贯通宫城,连通青溪、潮沟等水系,于此乘船可直接抵达宫城外的后湖,往东便可逃往钟山暂做躲避。

众人来至运渎的小船前,响云没有登船,而是一昧招呼其他人快快登船,将唤春母子与其他人都安全送上船后,狭小的船上便没有位置了。

弄珠见状,当即便要下船,让响云上船逃命。

周必昌制止了她,他是男人,怎么也轮不到她们女人留下送死,当即就要下船。

许鹚却拦下他,正色道:“这里都是女人,只有郎君一个男人,需要郎君的护卫周旋,郎君不能留下。胡嬷嬷需要照顾皇子和夫人,也不能留下。大家都不必再争执了,你们快走,这里由我留下断后。”

当即就要下船,让响云快快上船逃命。

不想响云却往后退了一步,不肯上船,荀令远安危莫测,她不能丢下丈夫自己逃走。她摇了摇头道:“你们走吧,我已决意留下,我不能丢下荀郎一人。”

唤春焦急万分,“云儿,不要任性,你快上来。”

响云置若罔闻,她不想让众人再为自己推让为难,于是不顾呼喊,调头就跑了回去。

“云儿!”

唤春苦呼不回,担忧妹妹,一时心急如焚,就要下船去追,众人拦阻着她,让她不要冲动。

许鹚见已无法挽回,不宜再耽搁时间,再耽搁谁都逃不了,当即斩断绳索,划浆离去。

唤春最后回望了一眼妹妹的背影,双目泛红,一时泪流满面。

……

却说送唤春母子走后,响云担忧叛军会追上姐姐,略一思索后,便去换上了唤春的衣饰,假扮成她的模样,抱着包裹假装成孩子,就往和唤春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已决心牺牲自己,为姐姐引开追兵,给他们母子争取更多活命的时间。

宫中大乱,宫人内监正在四散溃逃。

与此同时,萧恂也已经气势汹汹的杀入宫中了,他在一众混乱中乍然看到一道华丽窈窕的女子身影,怀抱婴儿,跌跌撞撞地奔逃着。

萧恂眼中精光四射,以为终于抓到唤春母子了,一时又恨又兴奋的,当即便提剑冲了上去——

“妖妇,纳命来!”

只闻萧恂大喝一声,狠狠拉住女子的手臂,手中长剑高高举起,就要贯体刺入!

危机之际,响云手中包裹掉落,鬓发散乱,人也跌倒在地,她看着那高高举起的剑锋,一时面色惨白,惊恐不已。

可不想萧恂看到她的脸后,举剑的动作瞬间一滞,目露诧异。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女郎,神色先是茫然,然后乍然凶狠,瞬间精彩纷呈,丰富无比。

“是你?!”

响云看着他,面无血色,瑟瑟发抖。

只见萧恂把剑哐当一扔,半蹲在她的身前,扣住了她的肩膀,把她认了个清清楚楚。

果然是她,薛响云!

他的牙齿咬的咯咯响,深恨不已,“果然是你,真是踏破铁鞋五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然让我在这儿抓到你了。”

响云嘴唇颤抖着,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万没想到就这样落到萧恂手里了。

萧恂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拖了起来,边走边道:“我知道,那一日在华林园,是你故意陷害我,你污蔑我逼辱与你,让皇帝降罪我。你不想让我做太子,你想让我去死,你就是个冷血薄情,人尽可夫的毒妇!”

响云惊恐不已,如临大敌,她死命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毒手。

萧恂恨她,他们可谓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落他手里,她死定了!

萧恂却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制服了她,将她双手反剪,强行拖着她走,“你那样害我,我有一百个理由把你生吞活剥,千刀万剐,让你生不如死!”

响云脸上掠过惊惶之色,她后悔了,她是真的后悔招惹这个疯子了,可她现在孤立无援,求救也无门了。

萧恂边走边对她恐吓威胁不止,他发泄完心中的愤怒后,又突然停下脚步,手掌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几要将她的肩胛骨捏碎。

响云吃疼,吓得泪流不止。

“你这么恶毒,你除了美貌,一无是处,可我就是喜欢你!”只见萧恂双目血红,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坏、你恶毒、你残忍,你坏到了骨子里,可我喜欢你,薛响云,我就是喜欢你!”

响云愕然睁大了眼。

萧恂神态癫狂,宛如疯魔,“那一日,是你主动喊我去荡秋千的,你对我笑,你还跟我说话,是你主动招惹的我,这都是你自找的,现在你跑不掉了,我是皇帝,我可以为所欲为!”

响云毛骨悚然。

第105章 决战时刻直到他们重逢的那一日来临……

萧恂将响云强行拖来了大殿。

与其同时,荀令远也被叛军所擒,萧含清将他也押送了过来,夫妻二人不想竟是在这种情形下狼狈相见。

见到那昔日风华无双的贵公子,如今沦为阶下囚的狼狈模样,萧恂就愈发兴奋,整张脸都透着小人得志的狰狞感。

“来啊,看,这不是你的好丈夫吗?现在我把他也带过来了,让你们夫妻俩好好团聚团聚。”

萧恂狞笑着,抓着响云的头发,抬起她的脸,让她好好看清对面那满身狼藉的男人。

响云眼眶溢满了泪水,哀声唤道:“郎君。”

她挣扎着伸出手,想向他爬去,却被萧恂制住,不得动弹。

“云儿,云儿。”

荀令远额头青筋爆起,挣扎着吼道:“你放了她,有什么仇你冲我来,你别碰她!”

萧含清冷冷给他背上来了重重一击,他脊柱一软,当即就瘫在了地上。

萧恂见他愤怒又反抗无能的模样,愈发兴奋了,癫狂道:“哈哈哈,好啊好啊,我就是要冲你来呢,你抢走我喜欢的女人,和她日夜恩爱,你知道我有多生气,多愤怒吗?”

荀令远寒毛一竖,原来萧恂是真的对响云存了龌龊心思!

他一时激动莫名,拼命挣扎着,恨声道:“畜生,你放了她,你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可他人被萧含清制着,不过徒劳挣扎罢了。

响云泪流满面,对萧恂哀求道:“你放了他,是我害的你,你怎么报复我我都认了,我求你放过他吧。”

“你求我,你竟然为了他求我?”

萧恂面容变得扭曲,抬起她的脸,怒斥道:“你不许哭,不许求我,我就喜欢看你张扬跋扈的模样,现在你竟然为个男人要死要活?是他毁了你,他害了你,他是个罪人!”

响云呜咽哭着,已经说不出话了。

萧恂眼神陡然一戾,咬牙切齿道:“罪人就应该赎罪,我要报仇,不计代价的报仇!”

响云脸上挂着泪,心底蓦地发寒,恐惧感铺天盖地淹没了她。

她抓住萧恂的袖子,“你想做什么?你放过他,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有什么仇怨你都冲我来,你杀了我报仇,你放过他吧。”

“杀了你?我太喜欢你了,我怎么舍得杀你?”

萧恂癫笑着,“可我恨呐,我就是看不惯你小人得志!凭什么好处都要让你占了?凭什么我就要一无所有?既然你这么爱他,那我偏要让你一辈子也得不到爱!”

说完,他大喝一声,手中的长剑就一剑贯穿荀令远胸膛!

空气骤然一寂,只听见刀锋穿过血肉的声音,那如莲花般美好的少年,甚至还未来得及再多对他的爱人说一句话,就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荀令远干净明亮的眼中溢满泪水,倒映出对面那哭的歇斯底里的女郎,他最后把她的容貌刻在心里,眼神渐渐涣散。

“郎君!”

生死来的太过猝不及防,响云痛哭着大喊了一声,痛不欲生。

“啊……”

她的如意郎君,她的才貌仙郎,才不过成婚数月,就此天人永隔,终是梦一场。

她输了,一败涂地。

“你杀了我,杀了我吧!”响云痛哭失声,万念俱灭。

萧恂脸上挂着阴戾癫狂的笑,他已然杀红了眼,语气流露出歇斯底里的疯狂。

“我不杀你,我就是要杀了你最爱的人,让你在自责与愧疚中痛不欲生,受尽折磨,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响云痛苦到了极致,反倒哭不出声音了,她像一滩泥,呆呆瘫在了地上。

萧恂把她拎起来,扔给萧含清,冷冷吩咐道:“把她带下去关起来,其他人跟我去追薛氏母子!”

……

与此同时,唤春一行人逃出金陵城后,便往钟山方向走着。

众人已经议定,走小路避开叛军,翻过钟山,前往离金陵最近的义兴避难。

周氏的根儿是在义兴,义兴还有周氏十几房宗族守业,他们要一起去向族人转告周大舅的丧讯,寻求周氏宗族的协助,招募援军救人。

唤春素来身体健康,可今日不知怎么了,总觉得恍惚倦怠。许是连日来担惊受怕,精神紧张,才爬到山腰,她就觉得头晕乏力,十分疲惫。

周必昌见她有些累了,就找了处隐蔽的大树,让众人先坐下休息休息,自己在周围巡视着情况。

桃符饿的哇哇哭,胡嬷嬷抱着桃符拍哄着,想让他安静下来。

大人可以忍受饥饿,可小婴儿知道什么?饿了就要闹,就要哭,为免孩子的哭声引来追兵,唤春只能把孩子抱过来,解开衣襟,亲自哺乳着孩子。

可她没有亲自哺育过孩子,她没有奶水。桃符用力吮吸着,却喝不到一口奶水,急得小脸通红。

唤春看着儿子喝不到奶,急得眼泪都出来的模样,心里一阵泛酸。

许鹚身上还有个在宫里守夜时带的干饼,彩月去找了些水,弄珠用水把饼泡烂,用手指一点一点抹到孩子嘴里,才把他稍稍安抚住。

唤春抱着儿子拍睡,眼前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差点瘫在地上。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她,给她喂些水提神。唤春以为是自己劳累过度了,还要众人不要担心。可许鹚给她把了脉,说她是已经有身孕了。

唤春一怔,手掌抚上了小腹,不由一阵怅惘,她有孩子了?她的孩子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呢?

她眺望着江宁方向,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沉,远处一片红火的霞光,绚烂夺目,江山风光美好无限,令人不忍移目。

此时此刻,唤春突然坚定了一个信念——

她要活下去,无论再艰难,也要带着她和萧湛的孩子活下去,直到他们重逢的那一日来临。

*

江宁。

两军交战之际,金陵急报也传到了江宁。

徐伯允麾下参军自金陵乱军中狼狈脱逃,一路快马加鞭抵达江宁大营,向皇帝汇报金陵军情。

“陛下,大事不好,吴兴叛军攻破宣阳门,东海王殿下造反,诛杀周右军,打开石头城迎叛军进城,金陵大乱了!”

军报一到,满座皆惊!

王公心中一凛,这才信了苏灵均汇报的军情,吴兴叛军竟然真的打到京城了!

萧湛一时愕惋不已,吴兴叛军在意料之中,他已经安排周必行前往三吴寻求支援,义兵足以抵挡吴兴叛军攻破金陵。可萧恂的叛变,却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若非萧恂叛变,叛军何至会如此迅速突破金陵?

他本念在萧恂骨肉至亲,欲以仁德教化其改过自新,却不想他竟如此疯狂,不顾大局,以至祸起萧墙!

萧湛一时又惊又急,因担忧唤春母子安危,当即冲出营帐,就要上马,亲自返回金陵驰援。

不料王公却立刻追出,攥住他的马缰,严词制止道:“陛下不可!此时正是交战之际,陛下回师金陵,与退兵投降何异?陛下这一退,前线的士气就彻底垮了,届时不止金陵要沦陷,江宁也要失守,陛下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王公作为总领大都督,心里再清楚不过,当初王肃前往武昌劝降大将军时,说的皇帝所统率六军,石头城有两万人,宫内后苑两万人,护军五千人,丹阳尹五千人,不过是为了震慑大将军的夸大其词。

实际皇帝手中压根儿没有这么多兵马,江宁此时有王玄朗五万大军压境,皇帝手中实际可迎战的兵马却不足三万,其中很多还是临时募集的义兵。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若此时分兵回援金陵,江宁此战必然要打败仗!

王公正色慨然道:“夫人和小皇子固然重要,可陛下要为了他们,置万千将士,天下苍生的性命于不顾吗?”

萧湛怔住。

荀谦也跪在马前苦苦劝止,“陛下三思,王司徒所言不差,军情紧急,金陵重要,江宁亦不能失守,必须先打赢江宁之战,才回师平定金陵不迟!”

萧湛目中含泪,一时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他怕,怕自己去晚了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他们母子了。

他打这江山都是为了给他们母子,她若有事,他就算赢了这江宁之战又如何?

何彦之亦强忍忧痛,以大局劝道:“陛下,相信夫人的智慧,她一定有办法脱身,保全自己和孩子的。”

王静深、王延明、王修远兄弟几人也接连跪在马前阻拦,劝皇帝三思。

就在萧湛两难抉择之际,前线来报军情。

“陛下,贼将率军来急攻了!”

江宁大战一触即发,迫在眉睫,远水救不了近火,他若弃战而逃,就是不战自败,全军覆没!

萧湛紧紧攥着马缰绳,忍住心中万千情绪翻涌,终于下定决心,正色吩咐道:“静深,你速带五千人马返回金陵,修远,你去传信徐州刺史傅熙,让他领北府兵支援金陵,其余人随我出战!”

众人各自领命,萧湛忍痛含恨,毅然调转马头,与江宁叛军展开最后决战。

*

钟山。

夜色渐渐落幕,众人继续沿着钟山攀爬。

周必昌得知唤春有孕,便主动要求背着她走,她月份还小,这样操劳疲惫,孩子是会流产的。

唤春不想再给众人添麻烦了,坚持要自己扛下去。

周必昌道:“路见有难,连素不相识的人都要出手协助,何况夫人是我骨肉至亲的表姐?我背姐姐走。”

唤春心中过意不去,不想让自己变得如此无用,拖累了众人,执意推辞不肯。

许鹚劝道:“夫人自己走,是走不快的,若因此操劳流产,众人要照顾你的身子,就更拖累了行程,别再推辞了。”

唤春不由红了眼,勉为其难趴到周必昌背上,众人的赶路速度也因此快了一些。

天色已经快亮了,出了这片林子,众人就能抵达最近的村落,起码能找到村民补充些物资,甚至能买头牛,套辆车,这样就不用光靠双腿走路了。

就在众人振作精神,全力赶路的时候,前方道上忽然出现滚滚马蹄之声。

此刻正值晨昏交界的时候,光线昏暗,看不大清,远方渐渐逼近的人马,也不知是敌是友。

众人立刻提起警惕,周必昌将唤春放了下来,让她们先去隐秘处藏起来,自己则独身一人往前边去确认情况。

不知他去了多久,天色已然大亮了,就在众人忐忑不安等待周必昌的消息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轻快的马蹄声。

彩月和弄珠立刻起身,挺身挡在了众人身前,紧盯前方,十分警惕。却见是周必昌策马而回,身后跟着千军万马,尘土滚滚。

周必昌从马背上滚落,连滚带爬地跑来,难掩激动向唤春传报喜讯。

“援军,是援军,三吴援军到了!”

唤春神色一滞,看着周必昌气喘吁吁,神情激动,双手胡乱比划的模样。

“夫人,是谢云瑾!”

第106章 江宁大捷老天终究待他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