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得不偿失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内监们不敢抗旨,拿来大杖,作势要打太子,可那杖都不过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萧湛此刻正是怒火中烧之时,见内监敷衍,便自己夺过杖子,一连打了他几十杖,打的萧恂嗷嗷直叫。
王公心急如焚,上前抓住木杖,提醒道:“太子此时意识不清,再打下去是要出人命的,太子纵是有错,陛下也该自重。”
萧湛冷笑道:“他做这事,岂有轻饶之理?平日里荒疏学业也就罢了,如今还做出逼辱姨母,罔顾人伦之举,若连此都饶恕,以后岂不惯的他要弑君造反了!”
王公苦苦劝说:“这原就不是大事,陛下执意追究到底,也不过是连累薛娘子的名声清白,陛下还真能废太子不成?”
萧湛一时哑口无言,王公便立刻让人将气若游丝的太子抬回东宫。
此事一时难有结果,唤春便也先带了妹妹下去休息安抚。
响云一路哭哭啼啼的,被宫人们簇拥着送了回去。
唤春原不知此为响云的计谋,只见妹妹如今落得如此,不由连连感伤。
她苦心维护她们姐妹的清白好名声,想着能嫁个好人家,到头来妹妹还是被坏了名声清白,她们很可能还等不到一个交代。她们苦心维护的,最后却往往失去了,想来这世间之事,终有太多意难平、求不得。
她不由抹了抹眼角的泪,心里憋闷的慌。
响云此时早已止了哭,见四下无人,才轻轻拉了拉姐姐的衣袖,“阿姐,别哭了,我没事。”
唤春哭意一滞,呆呆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妹妹,不解道:“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响云早已收起了那哭哭啼啼的柔弱模样,她们姐妹一心,她也不该对姐姐有任何隐瞒,无论之后再出什么事,都好有个防备,遂将事情真正的经过跟姐姐说了一遍,让她别再担心自己,她根本没吃任何亏。
唤春呆呆听着,惊愕道:“所以,当时太子虽对你有歹心,却并未付诸实际,是你又主动回去,故意陷害他逼辱于你?”
响云坦然点点头,冷冷道:“是啊,他既然有这个贼心,难保日后不会再祸害与我,他是太子,我们得罪不起,与其担惊受怕,倒不如直接将他一举搞垮,以绝后患。”
“糊涂!”
唤春呵斥一声,又急又痛道:“出事时,你既然已经逃脱,就应该快些来寻我,将情况具实告知我,总会有其他解决的法子,哪里需要你赔上自己?”
响云不服气,委屈道:“先前他想害死桃符时,阿姐就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隐忍不发,这一次我要是一走了之,我们还是拿不到他的把柄,空口白牙定不了他的罪,现在证据确凿,他总不能抵赖吧?”
唤春知妹妹一心都是为了自己,才以身入局去拿证据,心疼的泪落纷纷,怒其天真道:“可你看你如今牺牲了这么多,太子有被废掉吗?没有!此事无论真假如何,只要百官要保太子,即便你真是受害者,也能被当做是你诬陷勾引太子,你马上就要出嫁了,出了这样的事,荀氏还敢娶你吗?你争这一时之气,得不偿失!”
响云不以为意,她当然知道自己跟太子牵扯到一起后,荀氏即便不在意清白,可为了避嫌,以免跟太子作对,恐怕也不会娶她了。
她准备先下手为强时,就已经做好赔上终身的准备了,荀郎很好,可她从小都是被姐姐养大的,姐姐待她恩重如山,为她操心劳力,遮风挡雨,区区男人,怎么比得上姐姐在她心里的分量?可能她跟荀令远,终究无缘吧。
“区区名节罢了,只要能扳倒太子,我亦不惜。等桃符当上太子,姐姐凭借太子生母的身份,登上后位只是早晚之事。待姐姐成了皇后,谁还敢说我这妹妹一句不好?我往后余生就都不用愁了。史书向来只会为尊者讳,为胜者歌,只要我们赢了,那就是太子强迫我,我们输了,才是我陷害太子。”
唤春摇摇头,咬着牙道:“你这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废太子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响云不后悔,安慰姐姐道:“百官都是墙头草,谁赢他们帮谁,如今王氏势大,他们能暂时压下此事,可若有朝一日东风压倒西风,此事就会再度被翻出来,成为废太子的种子,长远来看,并非一无是处。”
唤春闭上了眼。
……
此时不是废太子之机,萧湛与王公争执许久,依旧是僵持不下,直到天黑也没有定论,故而只能暂时压下此事,软禁太子。
晚间时分,萧湛来到显阳殿,他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唤春,就在廊下徘徊着,没有进屋。
唤春回来后,心中也是久久不能平静,桃符哭了都没听见,乳母将孩子抱去隔间哄着喂奶,萧湛这时也走了进来。
“我听见桃符好像在哭?”他走到唤春跟前坐下,看到她脸上的泪痕,给她擦了擦道:“原是你在哭。”
唤春眨了眨眼,把泪意逼了回去,勉强笑道:“我一时不察,乳母已经带下去哄了。”
萧湛点点头,气氛便又诡异的沉默着,二人谁都不知道谁先开口?怎么开口?说什么?似乎这件丑闻,让二人都陷入了一个微妙的尴尬处境。
最后,还是萧湛叹了口气,迟疑着先开口道:“云儿跟荀氏的婚事在即,若要处置太子,势必要将此事公之于众。可若是传出这样的丑事,对云儿的名声也不利,我想着,眼下还是以保住她和荀氏的婚事为重。”
他语气带着几分愧疚,明明让她们受了委屈,却不能给个公道,恐怕会让她失望了。
不想此言却暗合了唤春的心意,她原就惆怅于妹妹的手段终究不够光明磊落,她心上过不去那道坎儿,很怕萧湛真会为了她大力惩治了太子,日后真相曝出,她们姐妹也将成为众矢之的,彻底失去皇帝的信任和宠爱。
现在不是急功近利的时刻,应该以退为进,她继续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就是了。
唤春摇了摇头,愧悔道:“其实我也想通了,今日在殿上,是我太急,太不顾大局,才让陛下难做了。陛下所言,亦是我的担忧,王郎说的不错,太子被废,受益的是我和桃符,若真如此,恐怕天下人还要非议陛下是被我迷惑的昏君,我们姐妹是水性杨花的**。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实在不宜声张。”
萧湛见她如此识大体,如此体谅自己的难处,即便蒙受如此屈辱,还处处为他着想,心中对她们母子是愈发愧疚怜爱。
其实他也疑虑过,是不是响云在陷害太子?可此时也无需深究了,萧恂与他政见不合,这太子早晚是要废的。响云此事,反倒给了他一个废太子的契机,只是响云就此得罪了太子与王氏兄弟,恐怕不好开交。
萧湛拥着她道:“响云得罪了太子和王氏,此事注定不能善了,他日局势若生变故,嫁去荀氏,起码能保她一命,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唤春点点头,黯然道:“若妹妹与荀氏的婚事还能保住,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此事便暂且压了下来,荀氏长辈隐约听到了内情,其实已不大愿意娶响云过门了。
毕竟王氏已认定是响云在诬陷太子,若是娶了她,他们就是明摆着跟王氏唱反调。哪怕真是太子之过,日后太子登基了,这媳妇他们也未必保得住,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接。
荀令远自然相信响云是受害者,却改不了长辈的想法,心里一时十分着急。
还是荀妙女出面说服了家中长辈,毕竟是已经定下的婚事,若此时出尔反尔,不仅毁了响云的名声,还会从侧面坐实了太子的罪名。
现在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把人娶回来,才是既不得罪薛夫人,也不得罪王氏的选择。
这才是狡兔三窟,两头下注,何况娶个女人,他们又不吃什么亏。
荀氏长辈深以为然,毕竟妙女是王氏妇,她的想法,极可能就是王氏的打算,于是婚事照旧进行。
*
东宫。
太子近来独自养伤,皇帝禁止他见任何人,连王公都不能见其一面。
王公心中十分担忧,皇帝原就是不情不愿立的太子,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太子犯错,心里一定是想借机废太子的,但阻力太大,故而隔绝太子,不做处理,态度暧昧不清。
是夜,萧含清乔装夜行,潜入东宫。
萧恂此时正趴在榻上,身上伤痛难忍,不得动弹。
他这段时日怎么也回过味儿了,他就是被响云被暗算了,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不过是响云说什么,众人便以为是什么。
加之他当时完全没搞清情况,不知道众人讨论的是他逼辱姨母的罪名,当场承认了是自己主动去找的响云,便更像是他强迫于人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承认,让响云的话孤证难立,可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皇帝软禁了他,他所有的自辩都没人会听了。
她真的是太坏了,坏的让人咬牙切齿,他真的是恨死她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然后便是哐哐两声,似是有人昏迷瘫倒,随即一道黑色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萧恂看着黑衣人,心中一紧,可迫于身上伤势行动不便,急得头上直冒汗,正要开口喊人,萧含清已主动摘下了蒙面,走到了他的跟前。
“太子殿下,是我。”
萧恂心下一惊,难以置信道:“怎么是你?”一个自幼长于深宫的公主,她怎么能会武功呢?
这一次,萧含清已经不打算隐瞒身份了,对他具实坦白道:“实不相瞒,我并非真正的皇室公主,是王大将军安排我来监视皇帝,辅佐太子的,今见太子落难,皇帝禁止任何人接近东宫,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暗中来见。”
萧恂眉梢动了动,心中一寒,“你此时向我坦白身份,莫不是想杀我灭口?”
萧含清摇摇头,诚恳道:“我自曝身份,反倒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太子手上,以示我对太子的忠心。”
“你到底想做什么?”萧恂不解。
萧含清道:“薛氏姐妹联手陷害太子,皇帝此时虽态度暧昧不明,可废太子之心昭然若揭,太子若被废黜,必然不会有好下场。王大将军是一直支持太子登基的,我愿为太子传信,寻求大将军的协助,逼迫皇帝退位,拥立太子登基,届时,太子便再也不用仰人鼻息了,我也不用担惊受怕。”
萧恂眼神沉了下来,“你可知这是谋反的死罪?”
萧含清当然知道,可她此时急需再做些什么证明自己,重拾大将军对自己的信任。
大将军一向有非常之志,可自古打仗都讲究师出有名,若能劝动太子与大将军联手,届时大将军便可借太子名义挥兵金陵,大事可成!
萧含清反问他,“可太子被废就是死路一条,放手一搏还有一线生机,太子是想坐以待毙,还是搏上一把呢?”
萧恂垂着头,眼神晦暗不明的,气氛一时沉默了下来。
“太子?”
萧恂不回答,只问她,“那我要是做了皇帝,能娶我的继姨母吗?”
萧含清一怔,想通后,恍然笑道:“不光可以娶继姨母,等殿下成了皇帝,就是亲姨母也娶得。”
萧恂莫名兴奋起来,眼神阴恻恻的,不怀好意地一笑。
第92章 铤而走险我给你讲个笑话听听就高兴了……
东宫点头后,萧含清很快就将消息送去了荆州,在等待王大将军回复的同时,响云的婚事也在如火如荼的筹备着。
出了这样的事,响云对二人的婚姻,心中多少是有些没底的,她本想亲自跟荀令远见一面,如果他对与自己的婚事有疑虑的话,她也不会强人所难。
唤春却给否了,她不赞同响云去跟荀令远见面。
响云现在心中是含愧的,一开口必然是将自己放于低位,日后即便成婚也抬不起头,她的妹妹不需要对男人卑微,于是自己替妹妹和他单独见了一面。
华林园中姹紫嫣红开遍,暖风吹的柳枝荡漾。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沿着柳堤漫步,后边远远跟着一行宫人内监。
唤春在前,荀令远在后,走至堤岸时,唤春突然顿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他,问道:“知道为什么让你来吗?”
荀令远面色平静,道:“知道,是为着夫人妹妹和臣的婚事。”
唤春摇摇头,“再想想。”
荀令远怔了一下,薛夫人现在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是皇帝唯一认可的夫人,她要嫁妹,自然慎之又慎,她是来替响云考验自己真心的,他必须顶住这一回,得到薛夫人的认可。
他微微颔首,恭谨等到薛夫人的提点,“那臣就不知了。”
唤春笑了笑,倚着桥头的白玉柱,杨柳枝在她身后招展,她的姿态像柳条一样随性慵懒,一副不过是与他闲话家常的模样。
“我有俩个儿子,一个妹妹,儿子是我生者,妹妹是与我同生者,这是我在世上血脉最亲近的几个人。”
荀令远静静听着。
唤春从容道:“我年少父母双亡,唯有一妹相依为命,这妹妹是我从小养大的,虽是姐妹,其实跟我的女儿也差不多。”
荀令远颔首道:“夫人姐妹情深,恩义厚重,实在令人动容,我以后也会像夫人疼爱妹妹一样去疼爱云妹妹的。”
唤春望着他,嘴角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荀郎对云儿的心意,我自然不会质疑,可我今天想对你说的,是另一个问题。”
荀令远心头一动,另一个问题,想来就是太子的事情了。他不等唤春问,自己便先一步回道:“我相信云妹妹是无辜的,太子酒后失德,想来如今清醒,便也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等事情发生。”
唤春心里叹息一声,觉得他有些天真,她面色一改,正色道:“这样自是最好,那如果太子并非酒后失德,而是真的喜欢云儿怎么办呢?”
荀令远怔了怔,觉得匪夷所思,太子是储君,响云名义上是他的姨母,他怎么可能会犯这种糊涂呢?
唤春直截了当道:“若以后太子登基为帝,他要强占云儿的话,你作为臣子,想过要如何护住云儿吗?”
荀令远睁大了眼,此时也反应过来了,薛夫人今日见他,根本不是要跟他谈响云的问题,而是要谈太子。
她已经差不多是在明示他了,作为臣子,他是无法拒绝君主要求的,他想要和响云安稳在一起,就只能阻止这个昏君登基。
“荀郎打算如何呢?”唤春再度追问。
荀令远低头沉吟,薛夫人和太子之间已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了。
薛夫人想废太子,想让自己儿子做太子。他娶了响云,就是答应与薛夫人达成同盟,他必须扶持薛夫人的儿子登基,才会有光明的前途。
荀令远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心中多少是不安的,士族大多是墙头草,都不会轻易表明自己的立场,何况如今明显太子势力要大于薛夫人母子,废太子这样铤而走险的事儿,怎么可能成功呢?
可若太子此时的谦恭都是伪装,登基后就露出真面目,成了昏君怎么办?毕竟君夺臣妻的事儿,史书上屡见不鲜,哪怕强占了自己亲姑姑、亲妹妹、亲儿媳,也只需将其改名换姓,掩人耳目即可。
如果太子登基了,真要强纳响云,他如何应对?如果无力反抗,难道他要卖妻求荣吗?
他不是这样的人,可如果遇到一个不讲道德脸面的皇帝,他又怎么拒绝那最高权力的强取豪夺呢?
唯一避免此事发生的法子,就只有阻止这样的皇帝登基。
可一旦点头,就意味着他将全盘倒向薛夫人的阵营,支持拥立幼主。
荀令远陷入了两难,家中长辈定然是想两头下注的,但薛夫人在逼他表态站一边。
他要娶响云,就必须和她一样坚定地支持她的姐姐,以及娶了她之后可能面临的所有困境,二人绝对利益与共,这才是对她最坚定不移的承诺,比什么虚假的海誓山盟都可靠。
“我会与云妹妹共进退,同生死,决不背弃。”
荀令远一字一句,坚定地道。
唤春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此时也算真正安下了心,可以把妹妹交给他了。
……
回来后,唤春便将荀令远的选择告知了妹妹。
响云自然十分欢喜,如释重负。他明知风险还愿意坚定不移选择自己,和她们姐妹站在统一阵营,她也算是终身有靠了。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太极殿的金顶残留着没有褪尽的晚霞余光。
唤春踏着那余辉,缓步来到殿中,此时大臣已经散尽,殿中似乎还残留着争执的吵闹余音,让人莫名的烦躁。
萧湛高坐上位,揉着眉心,面色带着几分疲惫。
唤春走到他身边,帮他按了按头,萧湛知是她来了,便换了笑脸,顺势往后仰了仰身子,靠在了她的怀里。
“和荀令远谈完了吗?”
唤春故意不说结果,只作叹息道:“过往我一直认为自己还算明智明理,可如今才发现,我智慧浅薄,应付后宅足矣,但应付朝堂,不仅需要智慧,也需要耐心。”
萧湛心中一动,问道:“他让你失望了吗?”
唤春依旧不答,十分低落的样子。
萧湛看她那郁郁寡欢的模样,拉着她的手,顺势将人拉到了怀里,哄她道:“来,别想他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听听就高兴了。”
唤春也不知道他肚子里怎么藏了那么多笑话,不知道他是只喜欢跟自己讲,还是也会跟别人讲?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哄徐妃开心?以前她好像没怎么在意过这个问题,现在不知为何,胡思乱想的就多了。
她用手掩住他的口,摇了摇头,正色道:“不要,每次都是你哄我,今天换我给你讲一个。”
萧湛噗嗤一笑,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你确定你现在的心情,讲出来的能好笑吗?”
唤春不确定,还是坚持道:“总归先讲一讲试试嘛。”
萧湛点点头,静静等着她跟自己讲。
唤春酝酿了一会儿,便讲道:“从前有个相士,对人谈相说:男手如枪,女手如姜,财谷满仓箱。其中有一个人听了,就很高兴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我家媳妇儿应该是个有造化的。众人问何以见得?那人就对道:昨夜在床上她嫌我不能尽兴,狠狠打了我一巴掌,现在脸上还火辣辣的疼呢。”
讲完后,萧湛还没回过神,唤春便先绷不住笑了出来,全然不见刚刚的郁郁之色。
萧湛这才知道自己被她给骗了,原来她刚刚的不开心都是装的,想来荀令远的答复让她十分满意了。他见她还有心思想这事儿,当即便哈哈笑道:“小滑头也学会骗人了,想是昨夜没让你尽兴了?”
唤春微红着脸,身子就像柔软的蒲草缠了上来,“我还想要更多。”
萧湛就去亲她,吻的又重又急,一手揽紧她的腰,另只手就将案上的奏折都给推了下去,把她放到了案上。
此时夜色渐暗,内监知道夫人过来了,也没人敢进来掌灯,店里昏暗暗的,只有一片迷离的月光洒在二人身上,静谧如流水。
唤春不愿意在这里做,手臂挂在他脖子上,半撒娇半命令道:“抱我到床上去。”
下一刻,她整个人便凌空而起,萧湛手臂坚硬有力,抱着她回去寝殿,一落到床上,她的身子就从衣服里蹦了出来,和他紧紧贴着,换了一个又一个姿势,再紧密中再贴紧一些。
情到浓时,唤春忍不住的细微颤抖,萧湛吻了吻她潮湿的鬓角。
“还有力气打巴掌吗?”
唤春心满意足了,也没力气了,最后剩下的力气,都只用来抱着他了。
*
四月暖风习习,鸟鸣婉转,转眼就到了响云大婚的日子。
周氏的女眷都作为娘家人来为其送嫁,响云身着锦衣华服,脂粉光艳,自显阳殿拜别长姐后,于大司马门出宫。
荀令远已经早早在此等着接人了,他骑着高头大马,容服光整,满面春光,响云的婚车跟随在他马后,一行人缓缓驶入荀氏。
大婚的排场,让沿途观礼的百姓都误以为是公主出降。
而这一日,皇帝和夫人也会亲自出宫观礼。
婚礼的喧嚣热闹,因皇帝与夫人的到来,达到了顶点。
……
与此同时的东宫。
萧恂已经养好了伤,一直在等待逃离金陵之机。
荆州已经传来大将军的回信儿了,他愿意拥立太子在荆州登基,割据荆江二州自治,与皇帝分庭抗礼,两分天下。无非就是重现南北对峙,三国鼎立的格局。
虽然这很可能是大将军的陷阱,无非是想骗自己做他的傀儡,好携天子以令诸侯。可萧恂不在乎,他情愿去给大将军做傀儡,也不想在这里忍气吞声,受皇帝夫妇的窝囊气了。
他已经对皇帝彻底丧失了信任,他们是不折不扣的政敌,为免日后被废太子清算,死无葬身之地,他决定放手一搏,赌这一回!
天下终究是萧家的天下,就算大将军狼子野心,也不敢真的弑君篡位。大将军需要一个发兵金陵的借口,而自己的前去,恰好可以给他这个借口。
自己去了荆州,就算是落入王氏之手,暂时受制于人,可只要大将军需要借助自己的身份,他就不敢真的伤害自己,还会对自己毕恭毕敬,奉若主上。
日后,他说不定还能借助父亲的声望,收买大将军的部下,率领西府军反攻金陵,再度一统江左。
从逃离东宫,离开金陵这一刻,他与萧湛便恩断义绝了,从此以后,他便只是东海王萧济之子,要光复他们东海王一脉,将萧湛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窃国者赶下皇位。
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响云大婚,皇帝离宫,戒备松弛时,是千载难逢的逃离时机。
等他成了皇帝,他就是这个天下权力最大的人。他就再也不用仰人鼻息,再也没有人能逼迫他读书学习,再也没有人能限制他的言行用度。
他可以为所欲为。
就让薛响云先嫁去荀氏吧,反正他早晚会攻回金陵,把她抢回来一雪前耻的,他早晚会把她抢回来出气的!
等到这边婚礼差不多结束,皇帝返宫时,才收到东宫的消息,太子不见了。
第93章 失望透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
萧湛赶至东宫后,只见东宫一片狼藉,太子中庶子张翼已然倒在血泊之中,了无生息。
内监哭诉道:“陛下出宫后不久,太子暗谋潜逃,张大人苦苦规谏劝阻,太子不听,将其杀害后,便夺路而去。”
萧湛听完经过,是既震惊又心痛,一面命人好好收敛安葬了张翼,一面传召徐伯允带兵去追回太子。
太子出逃,与叛国何异?世人要怎么想他这个皇帝,他这个皇帝做是有多失败,才让他的太子都要背弃他?
太子不忠不孝,还要陷皇帝于不仁不义。
萧湛又急又痛,萧恂逃离金陵,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前往荆州投奔王大将军。
只要他抵达了荆州,他们之间就彻底父子情断了。王大将军便能打着拥护东海王为正统的旗号,凭借萧济的余望,拥立萧恂登基,割据荆江,分裂国家。届时,造成的政治危机将不可估量。
萧湛是真没想到太子能蠢到这个地步,如此罔顾国家利益,做出这样铤而走险的事情。
他心里真的是失望极了。
……
另一边,唤春听说萧恂叛逃后,也是一副如遭雷劈的惊愕模样。
唤春心里哭笑不得的,亏她还正儿八经把太子当个对手,那么谨慎的算计斗争,想着多方拉拢关系,笼络朝臣来废掉他,没想到他自己倒先沉不住气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弄珠和彩月快要乐疯了,可发生了这般严重的政治事件,朝野上下都是焦头烂额的,显阳殿这般开心,明显不合时宜。
唤春碍于身份,还是严肃训斥了二人,让她们别太过得意忘形了。
这一夜,萧湛都留在太极殿彻夜未眠,跟几个亲信大臣一起等太子的消息。
何彦之劝他先休息一会儿,慢慢等徐伯允的消息就是了,毕竟再急,一时片刻也没法儿把太子带回来。
萧湛哪有休息的心思?不等到萧恂的下落,他这几日都要寝食难安。
可找回来又如何?太子犯下如此大罪,找回来就真要废太子了。
废立太子关乎国体,这太子立了还不满一年,就闯下如此大祸,一旦废太子,势必要牵连追责无数大臣,造成朝堂人心惶惶。
可如果让他逃去荆州,保不准还要掀起内战,再陷苍生于水火。
如今朝廷外有五胡之祸,内有士族争权夺利,王大将军虎视眈眈,江左局势并不安稳,太子此举属实胡闹,火上浇油了。
堂堂一国储君,如此不识大体,如此轻率任性,没有君主的担当责任,何配君临天下?
萧湛真的是太失望了。
唤春这一夜,也一直是似睡非睡,忽梦忽醒的,时刻关注着太极殿的消息,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便以为是徐伯允把太子抓回来了,立刻便坐起身子,询问情况。
所幸这场闹剧没有维持太久,萧恂与左右侍从乘轻骑逃出城后,才跑到江宁地界,就被徐伯允带人给拦下了。
萧恂抵抗强烈,心知被抓回金陵的下场,坚决不肯随其回去,指挥侍从与其殊死搏斗。
这事儿换了其他人还真办不成,得亏了徐伯允是皇帝大舅子,萧恂幼时被徐妃抚养过,他名义上也算是萧恂的舅舅,故而也不跟他客气。
太子一行人很快被制服,萧恂直接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快马加鞭送回金陵宫,押至太极殿。
为免引起人心动荡,太子出逃之事被暂时隐瞒了下来,故而将人抓回来之后,皇帝没有召集百官对太子进行审判,而是暂时当做家事处理,亲自数其罪过。
此时萧湛对他是失望透顶,声声叹息,句句苛责道:“你身为一国太子,背父弃主,枉杀忠良,意图分裂国家,哪有一国储君应有的责任感,你这般拿国事当儿戏,我如何能放心让你继承大统?”
萧恂心中尤是不服,盯着萧湛的眼神怨毒,心知被追回就是死路一条,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的不满和委屈统统发泄了出来。
“你根本就没想过让我登基,你对我百般刁难苛待,不过就是为了逼我犯错,好废掉我,让你的亲生儿子做太子!你色令智昏,被薛氏那妖妇蛊惑,全然不顾血脉亲情,软禁姑姑,还忘记了我父亲对你的恩情,要把我们萧氏的江山,全盘捧送给那妖妇母子,我不服,不服!”
萧湛见他仍旧不知悔改,还如此空出狂言,一时气的血气翻涌,怒不可遏。
“逆子!”
他还没多说一句,萧恂继续狂发不满道:“我不是你儿子,是你抢了我父亲的王位,是你抢了我的位置,父死子继,天经地义,这天下本来就该是我的,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还假惺惺立我做太子,你根本没想让我登基,你想方设法的要废我,现在你满意了,你终于揪住我的把柄,终于可以废了我,杀了我了!”
内监们看着父子争执的一幕,个个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徐伯允则立刻上前用团布塞住了太子的口,不许他再大放厥词。
萧湛看着如此不知好歹的太子,痛心不已,捂着胸口重重跌坐在龙椅上。
他一时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他竟会恨自己至此?
萧湛心知二人的关系已经彻底破裂,难以修补,于是令徐伯允代替自己将其又杖责一顿后,便下旨道:“太子背国叛父,枉杀忠良,出言狂悖,不知悔改,即日起逐出东宫,褫夺了太子服冠印绶,于城外别馆软禁,断其交游,派兵坚守。”
萧恂被打的奄奄一息,人事不省,无力反抗。
萧湛又下令秘密处置了所以协助太子出逃的护卫后,才命徐伯允将太子拖出宫,送去城外别馆软禁。
徐伯允颔首领命,心中已然有谱。
皇帝将太子逐出东宫,送至城外软禁,废太子之心已经显而易见了。
……
这边才处理完萧恂的事情,萧湛便来了显阳殿休息。
唤春得知太子已被抓回来,心里也松了口气,她见萧湛神色黯然失落,面上也做出了沉重哀伤的模样,惋惜太子的不争气,辜负了君父的苦心。
太子出逃,对于他们母子是喜事,但对于皇帝来说,是彻头彻尾的政治危机。
萧湛心中失望透顶,他百思不得其解,十分郁闷道:“我真是想不通,太子为什么要背弃我?他八岁便来到我身边,我对他悉心培养,视如己出,我一心想让他学好,还立他做太子,到头来却是养了个白眼狼。我自认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却要视我为仇敌,我想不通,我是真想不通。”
毕竟他是真心把萧恂当继承人培养的,即便再偏爱亲生儿子,也出于对大局的考虑,认真想过让萧恂继承皇位的,可如今却被他亲手背刺,他真的是失望极了。
唤春帮他顺着气,柔声安抚着他。
孩子的天性就是怕苦怕累怕读书,又馋又懒又贪玩,所以需要师长的引导,来约束好逸恶劳的天性。
可王公作为太子太师,出于私欲,却故意疏忽对太子的教导,纵其懒散,任其玩乐,只为全盘掌控他做自己的傀儡。
以至于皇帝稍微管教严苛一些,萧恂就受不了,觉得皇帝是在害他,不喜欢他,故意苛待他,好逼他犯错废掉他。
他宁愿相信王氏这些外人,都不相信血脉至亲的皇帝是真的为他好。
“陛下不要太伤心动怒,你为了太子之事,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即便忧心太子,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太子年纪还小,如今既然已经把人追回来了,以后好好管教就是了。”
唤春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也清楚,太子很可能没有以后了。
如果他能成功逃去荆州,那可能真有机会在王大将军的扶持下做个傀儡皇帝,分裂国家。但现在他被抓回来的话,废太子就是板上钉钉了。
萧湛面色疲惫,他靠在唤春怀里,很憔悴的模样。他想了一天一夜,思来想去还是想不通,太子为什么这么恨他,为什么冒着废杀的风险也要背叛他?
他都已经是太子了,自己也没有堂而皇之的理由能废掉他的太子位,即便他做出逼辱姨母之事,也是一直在帮他压着,不曾张扬,更没想过以此为由废太子。
他倒好,他这一跑,罪同叛国,既忤逆了父亲,又背叛了皇帝,无君无父,不忠不孝,是彻底为天下人所不容了。
唤春抱着他,帮他按头缓解,不停柔声安抚着,哄他先睡下休息一会儿。
萧湛睡不着,整夜整夜的失眠。
太子出逃,是要去荆州投奔王大将军,荆州造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如今太子被捉了回来,废太子势在必行,与太子利益与共,休戚相关的琅琊王氏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与王大将军之间,早晚是要有这一战的,他必须早做打算。
*
另一边,王公等太子消息这两日,也是后悔不迭,扼腕叹息。
本想着太子只要粗通学业,最好自己没什么主见,对他言听计从即可,可没想到真把人教成个没脑子的蠢物。
他不怕他蠢,就怕他又蠢,还总爱灵机一动!
王公这回属实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要是先前教导的更用心一些,太子也不至于蠢到能做出这样的事。
大将军也是,明知太子单蠢,为何还要如此诱导他?
太子被废,他们王氏就少了一个可操控的傀儡,皇帝绝对比太子难对付,小皇子身边的辅政班底,也绝对不会是他们琅琊王氏,得不偿失。
难不成大将军篡位之心不死,故意挑拨皇帝与太子的矛盾,再以废太子之事为引,打算以清君侧的名义挥兵金陵,逼迫皇帝退位后,拥立幼主登基,再让幼主禅位给自己吗?
王公不由一身冷汗,若大将军真有此谋划,那王氏以后就真要背负乱臣贼子之名了。
狡兔三窟的事他也会做,他不能孤注一掷,把鸡蛋都装一个篮子里,将整个家族的前程都寄托在一场胜负未知的战局。
如今想保全王氏全族,就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立刻跟大将军割席,支持皇帝。
如果大将军造反成功,最多也是怪责他几句,同族兄弟不至于反目,他依旧会有高官厚禄。如果大将军造反失败,王氏也已经提前跟他割席,不至于举族覆灭。
想到这里,王公便立刻派人去请王玄朗前来,准备将他骗过来,亲手交给皇帝做人质,用来牵制大将军,来表明自己对皇帝的忠心。
府吏去了后,很快回来传话,说王玄朗在太子被抓回来后,就已经弃官离开金陵,前往荆州投奔大将军了。
王公心里一下凉了半截。
第94章 孤注一掷朕欲废其太子之位,众卿以为……
建元二年夏四月,注定是不寻常的一个月,萧湛以太子违父背尊,包藏祸心,将其软禁于城外别馆,举朝震动。
王玄朗抵达武昌传信儿后,王大将军立刻上书朝廷,称太子此举定有不得已的隐情,或为奸佞谗毁之故,愿陛下明察彻查,不要受奸佞蛊惑,重修父子之情。
萧湛已然坚定了废太子之心,故将其奏折按下不表。
王大将军此时上奏折,颇有几分威胁之意,只要废太子的诏书下达,大将军必然会以此为由,起兵发难朝廷。
萧湛深知与大将军此战不可避免,无论废不废太子,他与王大将军之间都不能善了。
若被如此挑衅之后,他还因顾忌大将军而不敢废太子,只会愈发显得他懦弱,从而滋长大将军的野心,让朝臣对大将军更加畏忌,有损自己的天子威权,遂坚持召集群臣商议废太子之事。
太极殿上。
萧湛对众人道:“萧恂背父弃主,枉杀忠良,意图盘踞荆江二州作乱,无君无父,实不配储君之位,今日不处置了他,恐怕会给国家留下大隐患。”
司徒兼太子太师王诩、吏部尚书兼太子少师蔡雍,并东宫一众官署,听得此言后,皆以教导不善之故,跪于皇帝面前,脱帽请罪。
王公惶恐请罪道:“太子失德,实乃臣教导不善之过,臣自请免官谢罪。”
萧湛从容道:“朕所商议的是关乎家国的大事,岂是王公一人之罪?萧恂不轨之心渐显,纵是有良师敦促,亦难改其劣性,今日所议,只罪在萧恂一身,实乃他一人之过,非是众卿家之责。萧恂狂悖之心日显,朕欲废其太子之位,众卿以为如何?”
百官心有顾忌,不敢吱声,无非是看王公诸人的态度,跟风附和而已。
此事因涉及王大将军,王公作为亲族,出于避嫌,不好直接开口支持或反对,那蔡雍便担忧道:“太子所立尚不足一年,贸然废黜,恐怕会引起人心动荡,何况荆江局势不稳,恐会有人借机发难。”
言外之意,直指王大将军,百官便附和地点点头,毕竟大将军手握重兵,他们谁都不愿拿自己身家性命,去跟大将军手中的强兵拼命。
何彦之反驳道:“蔡尚书此言差矣,荆州若要发难,废不废太子都要发难,况太子的确有过在先,大将军终究是臣子,陛下若因忌惮大将军而畏首畏尾,天子的威严何在?”
徐伯允也慨然道:“陛下虽不及尧舜,可做臣子的又怎能起兵威逼君主呢?陛下为士族拥戴,即位不过几年,要是诸侯个个都目无君上,据州造反,岂不又要天下大乱了吗?诸君为了一时保全性命,而对其百般忍让退缩,只会纵容其野心膨胀,若真让他凶计得逞,在座诸君,也是死路一条!”
蔡雍被驳的哑口无言,其他官员说不过,便也保持沉默,废太子之计遂定。
两日后,皇帝下诏,以太子骨肉至亲,虽闯下大祸,尤不忍杀之故,将其贬为东海王,仍旧软禁于城外,日常用度仅够免于饥寒而已。
废太子为东海王的诏书很快传令天下,人情惶惶,街头巷后,议论不绝。
……
显阳殿。
唤春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安的,她都做好废太子是一场持久战的准备了,可如今真废了,明明她和儿子成了最大受利者,可她也没有什么喜悦的情绪。
获取巨大利益的同时,伴随的是巨大的风险。
她原想着萧湛他们应该先解决王氏兄弟的掣肘,再来废太子,这是最平稳妥当的权力过渡方式,但这个过程,可能要耗费数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可如今这顺序好像颠倒了一番,成了先废太子,直接跟王大将军宣战,来造成王大将军不满,由着他造反,再以造反之名,将其余党一网打尽。
大将军若还有几分君臣顾忌,自然不敢轻易发难,可若大将军已然有了篡位野心,那废太子之事就是他发兵的最好借口。
可现在谁都没有能绝对置对方于死地的把握,唤春以为萧湛多少会再隐忍一段时日,和缓处理此事的,可如今这般直截了当废太子,恐怕是要孤注一掷了。
晚间时,萧湛来到显阳殿,神情十分沉默,并没有废太子成功的喜悦。
他让人把桃符抱了过来,抱在怀里,目露怜爱。
若非萧恂藐视天威,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废太子。
他越是退缩,大将军就越是猖狂。他与大将军既然注定有这一战,与其被动防守,倒不如主动出击,拼个你死我活,速战速决。
可桃符才不过八个月大,如此轻的年纪,如何能承担一国储君的责任呢?那责任太重,而他又太弱小。
他原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们母子,可如今真走到废太子这一步后,他却反倒不敢立桃符做太子了。
他要让桃符做的,是一个可以自己掌权作主,不再受制于人的太子,而不是把这风雨飘摇的破碎江山留给他们母子。
“春儿,你会害怕吗?”萧湛突然问她。
唤春依偎在他身边,低眼看着他怀里熟睡的儿子,表情很平静,“我不怕,王大将军刚愎凶横,目无君上,为天下人所不容,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早晚会自食恶果。”
萧湛摇了摇头,正色道:“春儿,我不想听你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我想听听你的心里话,当初你嫁给我,所图无非一个安稳与富贵,可我除了这身份,实际一无所有,你想要的我都还没有给你,现在还会连累你赌上身家性命,你会后悔吗?”
唤春滞了滞,自嘲笑道:“天下岂有嗟来之食?我想要的东西太过贵重,必然要承受与其相当的风险。陛下都不嫌弃我是个寡妇孤女,我为何要嫌弃陛下一无所有?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若因陛下曾经能给我荣宠,我就追随陛下。而今陛下陷于危机,我就背弃陛下,那与禽兽何异?”
萧湛眼底不由一热,张臂将她搂入怀中,用力抱紧。
……
风雨往往酝酿在非同寻常的平静之中,金陵百官在废太子的诏书下达后,都十分惶恐不安,担忧内战爆发后,金陵城会失陷,已经开始暗中将家属送往会稽一带避难。
可时间一日日过去,却丝毫不见荆州的动静,就在百官觉得自己多虑了的时候,五月初,荆州传来军事急报——
王大将军因不满皇帝废太子之举,率军向金陵进发,要清君侧,诛奸臣了。
金陵震动。
*
千里之外的寻阳。
河边流水潺潺,一个年轻少妇背上背着刚刚满月的孩子,在河边收拾着刚洗完的衣服,端起盆子准备回去。
这时,只听一阵隆隆马蹄声,十几个士兵打扮的身影,骑着马奔驰而过,马蹄扬起阵阵尘土。
孩子被吓的哇哇哭了起来,苏灵均丢下衣盆,将儿子抱到怀里,躲在一棵树后哄着。
待士兵们走远后,周围静了下来,苏灵均才又抱着儿子走了出来。
远远走来一个中年妇人,抱着脏衣来河边清洗,她看着远远离去的士兵,叹道:“现在这世道是越来越不太平了,最近各地都在征兵,保不准又要打仗了。”
苏灵均边拍哄着儿子,边道:“胡嫂子也来洗衣服?”
“没法子,一大家子的活儿都等着我干呢。”胡嫂子笑了笑,又道:“小宝可真听话,整天跟着你四处奔波的,也不哭不闹。”
苏灵均已经把孩子哄好重新系回了背上,端起衣盆准备先走一步了,“我那主家还有些事儿,就先不跟嫂子聊了。”
胡嫂子疾步上前拦下她,“欸,对了,先前我跟你提的村头孙大郎家的亲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他家中有几十亩地,七八间房,只新死了媳妇儿,撇下俩个嗷嗷待乳的孩子。刚你也看到了,现在世道这么乱,动不动就打仗的,你一个年轻寡妇带着儿子也不容易,还是得找个男人靠着过日子。”
苏灵均心烦意乱,勉强搪塞道:“多谢嫂子好意了,我亡夫死了还不到三年,暂时还不想嫁人。”说完,就匆匆离去,不再搭理她了。
那胡嫂子看着她的背影,翻了翻白眼,一个带儿子的寡妇还装什么清高,要不是看她长得漂亮,谁愿意娶她帮她白养儿子?她倒好,还挑三拣四的,属实不知好歹了。
苏灵均回到家里,把衣服搭晾起来后,给孩子喂了一回奶,便来到了范家,给范小娘子教解今日的功课。
黄昏时,今天的课业结束,她去隔间抱起儿子,将要离去时,范夫人过来了一趟。
“小宝今天还是这么乖啊。”范夫人笑着逗了逗那玉雪可爱的小团子,让女儿先出去回避片刻。
苏灵均对她微微颔首,“夫人此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范夫人点点头,将一袋钱递给她道:“这是你近期的课酬,我给了你双倍的,明日起便不用再过来了。”
苏灵均一惊,“是我哪里教的不好了吗?”
范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让她安心道:“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们打算一家人暂时前往扬州,到会稽去投奔孩子她舅舅,所以暂时不能继续学业了。”
苏灵均眼神动了动,试探道:“是因为江州要准备打仗了吗?”
范夫人因她一个寡妇不容易,又不是外人,便悄声给她提了醒道:“我夫君近来收到风声,大将军认为皇帝废太子之举是被奸佞蛊惑,恐怕要起兵清君侧,铲除奸佞了,如今荆江二州到处都在调兵警戒呢。”
苏灵均心中一动,手臂不由搂紧了儿子,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听过王氏的消息了。
“大将军是要造反了吗?”
“这话可不敢乱说。”范夫人忙做个噤声的手势,“我们一家准备先去会稽避一避,等这边安定了再回来,你寡妇无依靠的,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也不容易,可有想过今后如何打算?不若随我们一起上扬州如何?”
苏灵均摇了摇头,不大愿意,她好不容易才从扬州逃离,再也不想回去见到那个人了。
“多谢夫人好意了,我生产时夫人已经帮我很多了,我们母子感激不尽,不好再麻烦夫人。夫人此行万请珍重,好生照顾小娘子,我就不跟夫人同行了,望以后还有相聚之机。”
范夫人也没再勉强,几日后,一大家子便启程前往会稽了。
苏灵均也收拾了行囊,带着儿子离开避难。
第95章 一触即发他太喜欢她了
王大将军的突然起兵,在金陵引起极大震动。
虽说不少人心中清楚此战无可避免,可终究来的太过猝不及防,皇帝现在的势力,未必能全盘压倒大将军,此战仍旧胜负难料。
萧湛一面传令京师戒严,一面征召徐州刺史傅熙、抚军将军王肃、右将军周泰还朝,商议军事部署,计划铲除王大将军。
而王公这边,为免全族遭受株连,王公每天一早都带着所有在朝为官的子弟,跪在宫门前惶恐请罪,苦表衷心。
朝堂上,不少与原先与王氏亲近的大臣,此时态度都变得暧昧不清。那些不满琅琊王氏专政的大臣,甚至趁机落井下石,建议皇帝将在京城的琅琊王氏子弟全部诛杀。
萧湛却始终不做表态,不见王公,亦不问责。
出了这样的事,最急的还是莫过于王容姬,她如今嫁去了周氏,可以免受王氏牵连,可她的丈夫周必行现任大将军从事中郎,随大将军在荆州,安危莫测。
她相信周必行定然是不会支持大将军起兵的,可恰恰因为相信丈夫的品行,便不免担忧他会因反对大将军,而触怒大将军,在荆州遇害。即便他没有被大将军诛杀,也不免担忧他会被当作大将军的党羽,日后被皇帝追责问罪。
王容姬匆匆进宫,求唤春替丈夫说说情,毕竟他们也是骨肉至亲的表兄妹。
唤春看着声泪俱下哭诉的王容姬,于心不忍,不停安抚着。
只听王容姬道:“昔年威侯出征西戎,粮尽援绝,誓死不退,以身殉国,忠贞慷慨,为世人所称颂。大郎自幼仰慕祖父风范,颇有为国建功立业之心,因追随大将军从军历练,不想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周氏自威侯起,累世忠义,家风忠正,大郎作为周氏的长子嫡孙,又怎么可能违逆父祖先志,做出谋乱之事呢?”
唤春不停安抚着她,威侯便是她的外祖父,少时好游侠,横行乡里,长大后改过自新,一生战功卓著,却在讨伐西戎时战死,谥号为威,因其忠节慷慨,周氏方为世人所称颂仰慕,渐成南方大族。
她自然相信周必行不会跟着大将军谋反作乱,可他作为大将军帐下的幕僚,必然是难以摘清。朝堂之事她不好干涉,何况周必行是她表兄,贸然向皇帝为他求情,倒显得她徇私,罔顾家国利益一般。
唤春边安抚着王容姬,边道:“大表嫂不用担心,此事圣上想来自有明断,不会平白追责无辜之人,你且先回去,让外祖母和舅母都不要着急,大表兄之事,自有我来周旋。”
王容姬得了她的允诺,一时感激不尽,便千恩万谢的离去了。
夜深时,萧湛在太极殿议事方回。
唤春连忙上前为其宽衣,执温帕为其擦手洁面,消除疲惫后,又亲手倒了茶,捧到他面前,“今日朝会,商议结果如何?”
萧湛摇摇头,沉声道:“我派了王肃前往武昌劝大将军收兵,若大将军坚持一意孤行,那就要正式开战了。”
唤春点点头,王肃毕竟是大将军堂弟,又是皇帝的表兄,由他去做中间人说和,最合适不过,即便劝说不成,也不用担心大将军会害他性命。
她便开口建议道:“大将军虽凶狠不法,但王公是忠于社稷的,并无作乱之心。何况陛下南下创业之初,是靠琅琊王氏的辅佐,才有了今日造化,如今王肃又深为陛下所仰仗器重,若陛下听信奸佞的挑拨,将琅琊王氏的子弟族诛,那是不是连王肃父子也要一起诛杀?”
此言暗合了萧湛心事,只是朝堂上对王氏不满之声甚嚣尘上,他便暂时沉默不应。
唤春见他有所松动,便继续劝说道:“王肃正冒险前往武昌劝说大将军,若此时枉加刀刃于王氏子弟之身,不是寒了忠臣良将们的心吗?此诚危急存亡之际,不是朝堂内斗之时,陛下应尽可能地拉拢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团结群臣,一致对外。”
萧湛深以为然,她此言岂止是为王氏求情,也是在为大将军麾下那些幕僚求情。即便不论她与周氏的舅甥之情,周泰守石头城多年,忠心耿耿,其长子周必行在大将军麾下效力,若因此事被牵连身死,那的确是寒了忠臣的心。
他感叹道:“你说的不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谋反是大将军野心膨胀,与他人无尤,即便问责也该止责于大将军一身。如今朝堂六成以上官员都多少与王氏有牵连,若要全部追责下去,满朝文武都要人心惶惶,那就更没人愿意为国尽忠了。”
唤春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危难之际,更该施以仁政,安抚人心。”
萧湛苦笑了一下,拉着她的手将人搂到怀里,重重吻了吻她。
归根结底,他还是没有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勇气。
他可以豁出去自己的命,但是他希望唤春和孩子能好好活下去。
此战胜负难料,若真将琅琊王氏子弟尽数诛杀,日后他赢了倒还好,若是他输了,大将军攻入金陵后,唤春和孩子一个都活不了,都要给王氏陪葬。
留下王氏一族,就算他兵败身死,起码他们母子还能有条活路。
他太喜欢她了,只想把最好的给她,也一定要让她好好活下去。
翌日,萧湛便在太极殿见了王公。
王公脱帽叩首流涕请罪,皇帝亲自扶他起身,下旨赦免在京的琅琊王氏子弟。与他共诉昔年一道南下,创业江东的往事,二人一时都感慨不已,君臣就此冰释前嫌,共参大事。
建元二年夏五月,皇帝广设军号——
以司徒王诩为大都督、假节,领扬州刺史,总领征讨诸军。
以徐州刺史傅熙为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
以右将军周泰负责守卫石头城。
以丹阳尹徐伯允为护军将军,假节、都督朱雀桥南诸军事。
以侍中刘温领左卫将军,吏部尚书蔡雍行中军将军。
又征豫州刺史、兖州刺史、临淮太守、广陵太守等边军镇将率部还卫京师。
安排部署完京师的兵力防卫后,皇帝又下诏称王逞志骋凶丑,危及社稷,其帐下幕僚多有受其蒙蔽者,被迫作乱。今日之事,罪止王逞一人,其手下将士只要愿意及时回头,皆不予追究,绝不滥刑。
周家那边,王容姬和周老夫人、孔夫人得知朝廷不会追究无辜的大将军党羽后,方才松了口气。
*
荆州武昌。
朝廷广设军号的同时,荆州与江州的大军也在紧锣密鼓地调动着,王玄朗已奉命前往九江驻军,不日动身离了武昌。
这两日,王大将军又犯了头风,正在卧榻安养。
这一年来,他犯病犯的越来越勤了,恐怕是大限将至了,只是一想到大事未成,功业为竟,心中仍不免有憾。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
这时,参军钱冲入内来报,称皇帝遣使来交涉,抚军将军王肃求见大将军。
王大将军眼神一动,勉强打起几分精神,忙命请入。
王肃从容而入,身姿清隽挺拔,与大将军的颓然憔悴形成鲜明对比。
他作了个揖,面色含忧道:“听闻兄长近来困笃绵绵,愚弟颇为忧心,不知兄长近来身体感觉如何?”
王大将军强打着精神道:“老毛病罢了,还是老样子。”
王肃不言,只暗中观察了一番大将军的神色,见其面色青黑,精神不振,隐隐有行将就木之态。
他正色开口劝道:“兄长立身率素,少年闻名于天下,乃一时英雄人物。如今迟暮之年,位极人臣,荣宠已极,本可成为流芳百世的忠贞良臣,可兄长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更进一步,让王氏全族都落下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我们王氏一族深受皇恩,玄朗也是我们王氏佳子弟,本来可以撑起将来的家族门户,却因兄长构逆被毁,实在可惜。”
大将军不以为意,冷嗤道:“你不必在我面前做戏,一家子倒也不是非要装在一个篮子里,你不支持我,我不勉强你,但你也不必劝我改变心意。皇帝一心削弱我们王氏,我岂能坐以待毙。我大限将至,撑着这口气以图大事,无非出于对家族门户考虑。待事成之日,便由玄朗即位,撑起家族门户,我们琅琊王氏便能更进一步,有何可惜?”
王肃摇摇头,蹙眉道:“听兄长此言,莫不是有改朝换代之意?兄长既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为何还要兵行险着?你将大事托付玄朗,可玄朗区区一小子,年少无望,哪里能承担宰相之重?自开天辟地以来,可曾听闻过以一孺子担任宰相者?兄长改朝换代之举,非人臣所为,我为兄长之行羞之,且悲且惭,望兄长能及时悔悟收兵,与朝廷冰释前嫌,以全家族门户。”
王大将军冷冷道:“箭在弦上,我若此时退让,岂不趁了皇帝小儿之意?我与皇帝势均力敌,胜负也犹未可知。待我夺取金陵之日,便是清算朝臣之时,倒是你,还不如趁早留下,辅佐我共谋大事。”
王肃毫不犹豫的拒绝,并提醒他道:“陛下所统率六军,石头城有两万人,宫内后苑两万人,护军屯金城五千人,丹阳尹屯朱雀航五千人,徐州、兖州、豫州诸州郡兵力合计五万余众。以天子之威,文武毕立,兄长以人臣侵陵君主,名不正言不顺,岂可抵挡?兄长如今罢兵,还有可周旋余地,若兄长一意孤行,那便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王大将军闻言大怒,见王肃不能为自己所用,也不愿家族这难得的将才为皇帝所用,于是将王肃扣留武昌软禁,大军仍按着原计划调动。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
千里之外的姑孰——
裴静女和王静深留守姑孰等待消息,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的,可他们千等万等,没有等到王肃返回姑孰,这才得知他被大将军扣留武昌了。
二人心里同时凉了半截。
第96章 心急如焚你还想跑!
王肃被扣留武昌后,姑孰众将士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士兵因畏惧于王大将军兵强权盛,不少人都起了怯战之意。
裴静女更是心急如焚,她一个妇人家不懂军事也不懂政事,只能去找王静深讨主意,不想他竟然已经收拾了宝剑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静深,你这是要做什么?”裴静女愕然看着他。
王静深瞥了她一眼,沉声道:“我要去武昌,不能在此保护大姐儿了,我已经安排人备好了车,这就派人先送大姐儿回金陵娘家避一避。”
裴静女闻言睁大了眼,连忙上前抓着他的手臂,想劝他冷静,语无伦次道:“静,静深,你不要冲动,大战在即,你此时去了武昌,若也被大将军扣下了怎么办?”
王静深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那我父亲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就不担心吗?我去意已决,大姐儿别劝我了。”
裴静女当然是担心王肃的,可现在自己也算他半个养母,怎么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去冒险,苦苦劝他道:“大将军其人,蜂目豺声,非良善之辈,他纵是对你幼时疼爱,可如今关乎家国立场,他岂会因私废公?大将军毫不顾念手足之情,将你父亲扣留,更不会心疼于你,我是你的母亲,我不能眼睁睁再看着你去冒险。”
“谁是你儿子?你别给自己贴金了!”
王静深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都这种时候了,还想拿母亲的身份压他,他冷冷道:“反正你就是图个安稳,我现在就让人送你回金陵,我们父子就算死在武昌,大将军也伤不到你半分。”
裴静女也微红了脸,哀声道:“我不是贪生怕死,就是不想让你也出事,你母亲去世这么多年,就只有你一个儿子,我不把你照顾好,怎么对得起你母亲和你父亲呢?”
王静深有些不耐烦,不想再跟她掰扯浪费时间了,为免耽误了时机,索性直接把人捆了起来,不顾裴静女的挣扎反抗,硬生生把她扔进车里,安排人护送她去京城裴家了。
这边安排好之后,王静深便轻骑简行,千里赴荆,孤身救父了。
……
显阳殿。
桃符醒了,宫人带着他玩,他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现在已经可以爬的很快很稳了,梁宣蹲在地上一角,拍手招呼弟弟爬过来,等人到跟前了就一把把人抱住,桃符乐的大笑不止,和哥哥在地毯上滚做一团。
唤春心不在焉地看着儿子玩闹,笑容很勉强,这两个傻孩子,还不知道外边发生了多严重的事情,若有一日翻天覆地,他们还不知道下场如何呢?
萧湛近来都在城郊亲自领兵,准备迎战叛军,她心里实在担心极了,又受困于身份,不能时刻在他身边了解外边战局,只能独自守在宫里,日夜担惊受怕的。
这时,彩月匆匆而入,说王抚军夫人从姑孰归来求见。
唤春心里一咯噔,忙命请入。
裴静女便哭哭啼啼走了进来,哭诉王静深把她送回金陵,独自前往武昌救父之事。她丈夫已经被扣留了,若她连他的儿子都看护不住,她怎么对得起他?
唤春心下吃了一惊,姑孰是金陵屏障,王肃父子都走了,谁来守姑孰呢?
她一面安抚裴静女,一面叹道:“你先别着急,大将军喜欢王郎,怎么都不至于伤他性命,这孩子着实冲动了,他父亲都搞不定的事情,他去了也是于事无补,不过白送人头罢了。”
裴静女泣道:“若两军交战,他们父子都被当做人质威胁陛下可怎是好?我是怕他那性子刚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决计不会让陛下为自己陷入两难,我是怕他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儿。”
说完,便不停抹着眼泪。
唤春心中也颇为不安,王静深把裴静女送回金陵,那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心态去的武昌。
他们王氏齐心的时候是齐心,可一旦起了冲突,杀起自家人也没见手软过,别看大将军器重王肃父子,真到了敌对时刻,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王肃父子恐怕凶多吉少。
唤春勉强安抚道:“事情终究还未到那一步,我们要相信王抚军的智慧,他经验丰富,成熟老道,定然是有法子化解,你别想太多,你在后方平平安安的,他们才能安心在前线出生入死。”
裴静女却哭的更厉害了。
好一阵安抚后,唤春才将人稍稍哄住,好言送出了宫。
唤春心里仍旧七上八下的,今夜萧湛没有回宫,住在了城外营帐督军,她在宫里也是彻夜难免,整夜胡思乱想的。
如今金陵城也算不得安全,王静深把裴静女送回金陵避难可不是明智的选择。如今情况危机,周氏的女眷也该早做安排了。
翌日,唤春便请谢蕴雪入宫了一趟。
会稽是三吴的腹心,战火很难蔓延到那里,最为安全,如今已经有不少大臣将女眷转移会稽避难了。
会稽谢氏是会稽首屈一指的大族,谢蕴雪出身谢氏,她便想让谢蕴雪带着外祖母和舅母们,还有家中姊妹们也先去会稽老家避难,顺带着把裴静女也一起带上。
谢蕴雪蹙了蹙眉,心知她是在安排后事呢,问道:“我们都走的话,那夫人怎么办?”
唤春摇了摇头,正色道:“我不能走,我是皇帝的女人,我若走了,士气就散了,我要留在台城与陛下并肩作战。”
谢蕴雪闻此,也正色道:“那我也不能走,我是周氏的儿媳妇,我的公公如今担任石头城主将,正在守城迎敌卫国,若他家的女眷在没开战的时候就提前逃走避难,将士们会怎么想?他们会想,原来连主将都对战事没信心,不相信会打赢这一战,主将也怕王大将军的良兵强将,怕守不住金陵城,所以才会提前转移了家中女眷。主将先露出怯战之态,那将士们就更没有信心了。夫人不必多言,无论如何我都会留在金陵守家,绝不会逃往会稽。”
唤春眼眶一热,没想到她竟这般热血丹心,动容道:“周氏有你这般儿媳,是满门的福气,二郎当真识人,才能娶到你这般贤妻。”
二人又互相好言劝慰鼓励一番后,谢蕴雪方离宫归家。
她前脚走了不久,躲在殿外偷听许久的梁宣便悄悄走了进来。
这段时日,梁宣也或多或少听到风声了,朝廷似乎要打仗,阿娘每天都是忧心忡忡的,今日听到她和谢舅母的对话,便料想现在金陵城的情形很危险,恐怕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