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严父慈母他真的是恨死这个孩子了……
萧湛得空后,果然就来了一趟东宫,亲自考核萧恂的功课。
这日一早,东宫各处官署便已都严阵以待,早早将太子的书笔文物收拾好停妥,等待皇帝考核。
东宫侍讲王延明是王公长子,年方弱冠,有高名于世,陪侍太子读书多年,性情缜密和顺,有其父风范。
王延明将太子近来所学书目呈上给皇帝过目,萧湛大致翻阅后,便点了点《尚书》。
很多士族子弟,十五六岁就会进各大公府历练,积累资历。太子十五的年纪,也该是让他着手试着了解朝政,处理政事的时候了,故而今天考了《尚书》。
王延明心里咯噔了一下,《尚书》晦涩艰深,太子自幼不爱读书,故不精通此书。过往考核时,皇帝都不过是出卷交由太子作答,还能请几个师傅假以援手,今日当面考核,竟无作弊之机,便想试着劝谏皇帝改换题目,储君当以仁德为贵,或可试考《论语》。
萧湛自然清楚他的心思,从容笑道:“朕那继子梁宣,六岁便可诵读《论语》,太子年将成人,还要跟一六岁稚童比功课吗?”
王延明哑口无言,考核题目于是定下。
今日考的是《洪范》篇第五——皇极,拟定篇目后,萧湛便开口问道:“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帝王为何要将此五福赏赐臣民?”
萧恂忐忑对道:“因为这样臣民就会拥护皇帝统治天下的大中至正之道。”
萧湛点点头,继续问道:“那皇帝将五福赐予臣民后,臣民该如何维护皇极,拥护君主的统治?”
萧恂边回忆着书上的内容,边结结巴巴对道:“一者臣民不能结党营私,二者官员不可狼狈为奸,需以君主的统治为最高法则。”
王延明也松了口气,暗暗擦了把汗,幸好都给对上来了。
萧湛心里也十分满意,想来他最近的确是有在用功读书,便接着道:“那为何天子要作民父母,才可以成为天下之主呢?”
萧恂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时急得头上直冒冷汗,吞吐对道:“因……因为君主不能偏颇,对于有作为的臣民要掂记赏赐,对于行为不当但没有犯罪的臣民应该宽恕,要……要……”
说到这里,他便有些记不大清,对不上来了,于是头越埋越低,心中越来越惶恐。
萧湛脸色沉了几分,把手中的书卷扣到了案上,不满道:“《尚书》是你十二岁时便开始诵读的,至今已学了几年,还是不能尽解其意吗?”
王延明闻言,便立刻跪了下来,请罪道:“微臣教导不善,请陛下责罚。”
萧湛不看他,就让他跪着,依旧自顾自对萧恂道:“身为储君,连最基本的为君之道都不能融会贯通,你年已十五,不是小孩子了,马上就该学着处理政事,你这般不上进,朕将来如何放心将政务交于你手?”
萧恂吓出一身冷汗,也扑通跪倒在地,东宫官署们战战兢兢,也跟着跪了一地。
萧湛站起身,沉声道:“太子近来就在东宫好好反省学习,无故不得外出。”
说完后,便拂袖而去。
东宫官署们看着皇帝的背影,都倒吸了一口气,皇帝这就把太子禁足东宫了?不过一篇文章没学熟罢了,属实罚的有些过了。
萧恂脑中嗡嗡作响,还是恍恍惚惚的。
……
离了东宫后,萧湛便来了一趟显阳殿,此时,唤春也在考梁宣最近的功课。
梁宣早把《论语》背熟了,现在正在背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见萧湛来了,唤春便让他停下请安。
萧湛示意不必,让他接着背。
直到他把第一段一口气背完后,萧湛才道:“看到宣儿这般争气,便不由做愁恂儿,恂儿出生时,正是长兄忙于诸王之乱,无暇分身之际,难免疏忽他的教导。渡江后,郡主又对他太过溺爱,以至养成个不好学的性子,这启蒙时便没教好,如今想再纠正,难了。”
唤春便知是他去考察萧恂的功课时,萧恂让他失望了,怕儿子太过秀出,遭人眼红嫉恨,便让梁宣先退下,谦虚道:“宣儿也不过就会背诵这两句,也不大通,不解其意,太子的考核自是更难,宣儿哪里能跟太子比?”
萧湛摇了摇头,沉声叹道:“你教孩子我自是放心的,可惜恂儿不是自幼教在你的手上,他如此不成器,若哪天我有个三长两短,怎么放心把天下交到他手上?”
唤春连忙以手掩住他的口,正色道:“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萧湛握住了她的手,不以为意道:“这都是必然要面对的问题,当年我过继恂儿为子,也是出于对意外的顾虑。若我早逝,需要长君登基,自然是要他继位。若我活得够长,能看着桃符长大,自然还是想传位给我们的孩子。恂儿是储君备选,当然要好好培养。”
这话听得唤春很不是滋味,安慰他道:“我知道,陛下对太子是倾注了很多心力的,自然希望他能秀异特出,可他毕竟还年少,凡事也不能太急,可以慢慢教。”
萧湛摇了摇头,萧恂让他太失望了,到底不是自己从小培养起来的继承人,如今交到了琅琊王氏手中教导,他们巴不得皇帝是个傻子,什么朝政都不懂,他们好继续独揽大权,自然也不会对太子的学业尽心。
所以萧湛如今便格外重视对小儿子的教养,定要在有生之年,培养出一个合乎自己理想的继承人。
他对唤春道:“我如今权势不稳,怕自己有个意外,护不住你们母子。桃符还太小,真勉强立他做了太子,我若出个意外没了,他登基就需要你临朝称制。王氏兄弟明显不想对你俯首称臣,届时他们有千百种法子悄无声息弄死你们母子,再捧萧恂上位。”
唤春心中动了一动。
萧湛低下了眼,黯然道:“与其这样,还不如先退一步,把这太子位给了萧恂,即便我真出了意外,让萧恂登基,王氏兄弟也不至于逼死你们母子,桃符也能做个闲散亲王,你也能做太妃,无灾无难一辈子。”
唤春听了这话,眼眶就红了,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拥着他道:“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不让你说不吉利的话,你还一直说个不停,都没个忌讳。”
萧湛把她拥到了怀里,感慨道:“春儿,我不是不把最好的给你,我太想把这天下都留给你们母子了,可我现在不能完全做主,强给了你们,反倒怀璧其罪,陷你们母子于危险之中。等我赢了他们,完全掌权了,我才能放心让你做皇后,让桃符做太子。”
唤春不住地点头,“我知道,陛下如今的退让都是为了我们母子着想,我现在得到的,已经是平生所不敢妄想的了。我们也不争那太子位,我只求桃符能平安健康长大就是了。”
萧湛抱紧了她,心中对她愈发愧疚。
*
在唤春的劝说下,萧湛便解了萧恂的禁足。
萧恂得了自由后,第一时间便来到显阳殿跟唤春请安致谢。
唤春知他是因功课不济才被皇帝禁足,常言道严父慈母,父亲严厉了,她这做母亲的就得慈爱,免得像她苛待继子,看到继子受罚,不如她儿子优秀,就幸灾乐祸一般,于是又说了很多好话来安抚萧恂。
萧恂面上恭敬感激,心里却只觉她这副伪善的嘴脸着实让人恶心。
要不是她天天吹枕边风,要不是她的儿子出生,皇帝现在会对他这般不满吗?现在她还假惺惺的给他求情,想让他感激她,做梦!
他们之间针锋相对,是你死我活之争,他才不信薛氏会对他有好心。
薛氏没嫁给皇帝的时候,皇帝可是一心一意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的,分明是他们母子鸠占鹊巢,如今她还真给他摆起了母亲的谱,等他以后登基了,定要把丹阳姑姑接回宫中孝敬,再把他们母子都赶出去!
萧恂道过谢后便离开了,他心中十分屈辱,对自己为了保全太子位,就要对薛氏毕恭毕敬,百般讨好之事深恨不已。
路过偏殿时,忽而听到一阵婴儿啼哭之声,他心中一动,便循声走了进来。
殿中静悄悄的,乳母刚刚内急出去,宫人们偷懒不知去了何处,就一个突然醒来的小婴儿在哇哇哭着找人,他走到摇篮跟前,看着摇篮中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他一过来,桃符便不哭了,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小手塞在嘴里啃着,十分乖巧可爱。
萧恂对他有着说不出的感情,见他长得漂亮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脸。
桃符便对他笑了,软软糯糯一团,任谁见了都会喜欢。
萧恂看着那孩子,心里忍不住喜欢,眼底却越来越阴沉。
他这么恨薛氏母子,都会喜欢这可爱的孩子,何况那么爱薛氏母子的皇帝呢?皇帝只会更爱这个孩子。
皇帝对这个亲生儿子会爱到什么程度呢?恨不得把这江山都捧送给他的程度吧。
都是这个孩子害的,原先皇帝对他虽严格,倒不似现在这般苛刻,至少还是对他很关怀爱护的。
可自从有了亲生孩子,他对自己就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冷漠了,现在就因为一篇文章没学好,就对他大加责备,还要禁足思过。
都是因为有了亲生儿子,他才故意苛待自己、刁难自己,好让自己犯错,废掉自己,给他的亲生儿子腾位置。
他真的是恨死这个孩子了。
萧恂胡思乱想着,心中对薛氏母子的怨恨也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捏在婴儿脸上的手指,也不由自主移到了他的脖子上……
“太子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女郎的声音,萧恂一惊,连忙收回了手。
转头看到是响云过来后,方过了回神,身上瞬间激起了一层冷汗,不由暗自心惊,他疯了吗?他在做什么啊?
萧恂定了定神,换了笑脸道:“是二姨啊,我刚跟母亲请了安回去,路过这边时听到弟弟在哭,见殿中无人看顾,便过来看了一看。”
响云见四下无人,不由蹙起了眉,宫人们都去哪里了?丢下孩子自己在殿中,她们也能安心?
于是走上前,看着摇篮中的孩子脸蛋通红的,还以为他是哭的太久,喘不上气憋得了,就把孩子抱了出来哄着,对萧恂微一颔首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了。”
萧恂心不在焉的,胡乱应了一声后,就匆匆离去了。
响云看着他慌乱的背影,微微疑惑。
此刻桃符喘上了气,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响云被他的哭声吓了一跳,也不知孩子怎得突然哭成这样,便不停拍着哄着。
就在这时,屏风后悄悄走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影,看到刚刚发生之事的梁宣,轻轻叫了她一声——
“小姨。”
第87章 息事宁人她只想让姐姐好,让她的外甥……
响云哄着桃符,听到有人在叫她,转头看到是梁宣后,怔了一怔,茫然道:“宣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弟弟玩儿。”梁宣小声回道。
响云笑了笑,“那你怎么躲在屏风后呢?跟弟弟在捉迷藏吗?弟弟这么小,可是找不到你的。”
梁宣低下了头,吞吐道:“我到屏风后给弟弟拿玩具,看到了太子过来,才没出来。”
响云看着他手里紧攥的拨浪鼓,想起近来皇帝对太子功课失望,却夸赞了宣儿。想来宣儿是怕太子觉得他得意忘形,才不敢出来见他,她也没多想,继续哄着桃符。
“桃符怎么一直哭呢?以往都是一哄就好的,乳母去哪里了,会不会是饿了?”响云自顾自道。
梁宣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看见乳母回来了,就连忙闭上了嘴。
乳母回来后,看到这一幕,心里吓凉了半截,她连忙把孩子从响云怀里接过来哄着,忐忑请罪道:“奴婢失职,奴婢失职,没看顾好小皇子。”
响云沉下脸,斥道:“你的确是失职,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离的了人?不过小皇子哭了这么久,想来是饿了,你先喂他吧。”
乳母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忙带了孩子到屏风后喂奶。
响云便拉起梁宣的手,送他回去,“弟弟要吃奶了,小姨先陪你玩好不好?”
梁宣随她走着,默不作声。
领他回房后,响云拿出匣子里的绳子,剪了一段,二人坐在榻上翻花绳玩儿。
梁宣心不在焉的,玩了一圈儿后,才犹豫着对她道:“小姨,我刚刚看见太子好像怪怪的,他看着弟弟的眼神好吓人。”
响云心中一动,道:“你都看到了什么?”
梁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太子当时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不敢出声,只能比划道:“弟弟在哭,他就伸手去逗弟弟,然后弟弟就不出声了,还一直乱伸手踢腿。”
响云眉峰微蹙,听了这形容后,莫名觉得桃符刚刚满脸通红的大哭可能并不简单,只是宣儿年纪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说不清楚。
她试探道:“那你有看到太子是怎么逗他的吗?”
“我看到太子的手,放在了弟弟这里。”
梁宣把手放在脖子上,对她做出了刚刚萧恂的手势,“然后弟弟就不哭了。”
响云大惊失色。
……
另一边,太子走后,唤春拿起榻上的针线继续做着。
上个月刚织得了两匹彩帛,她准备给皇帝做一套寝衣,给宣儿做双鞋子,给桃符做个帽子。最后,也要给太子做件外衣,一视同仁,以示不偏心。
正做的专心时,响云便急匆匆而来,立刻屏退了众人。
唤春有些茫然。
响云听完梁宣的话,嘱咐他莫再跟别人乱说后,便急匆匆过来把私下里将梁宣刚刚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转告了姐姐。
唤春脸色一白,手中针线跌落。
她难以置信太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太子才刚刚从自己这里离去,那时他对自己的态度还那般恭敬,若转眼间就变得这般心狠手辣,那他确实城府深沉。
可他已经是太子了,桃符还这么小,对他起不了威胁,而且他真下手的话,早晚会查出是他,他能逃得过吗?
“不可能,他没这个必要。”
唤春一时心乱如麻,她摇了摇头,立刻起身叫人,让彩月叫乳母把桃符抱过来。
乳母战战兢兢的,还以为要追究她失责之过,把孩子抱过来之后,见唤春没有责罚她,就让她下去了,才松了口气,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能再犯这样的错了。
唤春立刻将儿子放在榻上,解开他的衣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身上没有伤痕后,才安下了心。
桃符这傻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还傻笑着伸出胳膊,要母亲抱抱。
唤春心里莫名发酸,抱着儿子柔声哄着,不由感叹道:“生在帝王家,权力真的能让人扭曲异化至此吗?”
响云亦知此事太过骇人听闻,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就建议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他没做成,可他有这个心思,阿姐也该早做提防,先跟陛下说一声,让陛下给你做主。”
唤春摇摇头,并不赞同,“不,不能说,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北方有五胡之患,南方有世家内斗,陛下登基不足一年,太子也才立了不久,如今朝堂局势不稳,说了这事儿,只会让他更加烦心。”
响云心急道:“那姐姐就这样咽下这口气吗?他只要起了这个心思,以后就会层出不穷,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唤春何尝不知这个中利害,可如今桃符没有受伤,他身上没有任何被虐待的证据,除了她的亲生儿子梁宣,没有其他目击证人。
凭她空口白牙说太子要杀弟,就能坐实太子的罪名吗?保不准还有人觉得是他们母子串通好,故意诬陷太子,他们拿不出证据,只会让梁宣落个诬告太子的罪名,反倒会把局面搞得更不利于他们。
唤春心知妹妹是一心向着自己,为了他们母子好,只是脾气太急,看不清局势,她耐心跟妹妹分析着情况。
“桃符此时安然无恙,我们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太子有害人之心,若平白跟陛下指控他,到显得像我们母子急于上位,为了扳倒太子,故意栽赃陷害他一般。难道为了扳倒太子,我就要亲手去残害一遍我的孩儿,给他造些伤来嫁祸太子吗?”
响云哑口无言。
唤春又叹道:“何况太子对我一贯恭敬,对弟弟又十分友爱,说出去也没人信他会做出手足相残之事,我不仅讨不到好,反倒还会落个不仁不义之名,更遭太子忌恨。”
响云摇摇头,觉得姐姐行事没有以前那般雷厉风行,愈发谨小慎微了。
她蹙眉道:“姐姐有了孩子之后,孩子就成了你的软肋,处事倒是愈发退让心软了,曾经的你,哪有这么多顾忌?这么多担忧?”
唤春沉吟不语,可如今局势对她们不利,贸然出手,只会得不偿失,让孩子更加危险。
“鱼死网破也未必有胜算,倒不如暂时隐忍,以待时机。”
响云气急败坏道:“难道姐姐还等着像对付郡主一样,纵容养成他的大恶,等他把事情做成了再反击吗?可今时不同往日,曾经是你自己以身入局,可如今你敢拿孩子冒险吗?等他把事情做成了,就算把他扳倒了,你也后悔都来不及!”
唤春始终不肯答应,太子跟丹阳郡主到底不同,郡主没有入朝参政的资格,当然很容易对付。可太子不同,太子背后的利益盘根错节,别说她们现在拿不出证据,就算拿出了证据,只要朝臣力保太子,她们也拿他无可奈何。
“可我们没有证据,凭你一张嘴,空口白牙就能拉一国太子下马吗?废立太子关乎国本,牵连甚广,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以为揪个错就能废了他?朝堂之上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
唤春苦口婆心道,她心中再不甘,也必须顾全大局,暂时息事宁人。
“此事不许声张,左右我们心里有了底,让宫人们都更严密看护孩子,寸步不离,多加防范就是了。”
响云怒其不争,愤然转身离去。
唤春看着妹妹的背影,长叹了口气,她红着眼又抱紧儿子,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因委屈了他,而十分心疼愧疚。
桃符睡下后,唤春因嘱咐彩月严密看顾孩子,便又过来看了看梁宣。
梁宣在读书,十分安静乖巧的样子。
唤春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陪他一起看着。
“宣儿喜欢弟弟吗?”
梁宣点了点头。
唤春笑了笑,把他拥到怀里,教他道:“宣儿,你现在是个小男子汉了,你要保护弟弟,可也要保护自己知道吗?宫里不比在豫章家里的时候,在宫里随便说错一句话,可能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阿娘不求你有多出类拔萃,只要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够了。”
梁宣一言不发地看着母亲,是因为他今天说了太子,阿娘就觉得他是个背后语人是非的坏孩子吗?
他愈发低落了,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唤春看着儿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不是不愿说话,他跟别人说话,就是不愿意跟自己说话,他还是放不下心结。
她不勉强他,只捧着他的脸,认真对他道:“宣儿,你今天没有做错,你说出来是对的,可在宫里,把话说出来是一件危险的事情,阿娘不希望你有危险。所以以后遇到事情,千万不要再跟人说知道了吗?有事你就跟阿娘说,阿娘会想法子解决的。”
梁宣始终沉默着。
*
另一边,响云回去后,心中仍是忿忿不平。
凭他是太子,身份尊贵,背景强大,她们得罪不起,就得咽下这哑巴亏吗?
姐姐总担忧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坐实太子的过错,贸然出手对付太子反倒不利于自己。
可她们要做的,本来就不是坐实太子害弟的罪名,而是搜集罪证,彻底扳倒太子。
即便不在此事上,也可以在别的事情上,她们总有法子揪住太子的错处,就算揪不住,也能主动去制造他的过错。
太子恨姐姐,恨不能让他们母子都去死,他们之间是你死我活之争。
只要能成功废太子,她们就不用仰人鼻息,不用提心吊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们姐妹休戚相关,她的前程都寄托在姐姐身上,覆巢之下无完卵,若姐姐和桃符出了事,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姐姐顾忌的多,可她没那么多顾忌,她只想让姐姐好,让她的外甥们好。只要能保护他们,她可以不择手段。
响云这样想着,眼神渐渐冷了起来。
第88章 恼羞成怒你是不是很恨我做这个太子?……
往常里,桃符夜里都是交给乳母哄睡,今日唤春却一整日都不曾离开他半步。
明明知道有些事发生过一回,她有了警惕心后,就决计不会再发生第二次,可她就是不放心,便将孩子抱回寝殿,一定要留在自己身边,亲自照看着才能放心。
唤春把桃符的摇篮挪到了自己床边,还在殿外隔了个小间给乳母睡,以备孩子夜间醒了随时喂奶。
晚间的时候,萧湛过来,看着众人忙忙碌碌的布置摇篮,收拾房间,有些茫然。
“怎么把桃符搬过来睡了?”
他走到摇篮旁,看着睡的香甜的孩子,轻轻摇动了一下,心里暖暖的。
唤春给儿子盖着小被子,闻言却是低下了眼,神色郁郁寡欢的。
萧湛看着她那模样,心中一动,忙搂着她的肩,拥着她在床榻前坐下,关切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唤春不肯说,只是眼睛红了几分,看着楚楚可怜的。
萧湛心中一紧,以为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儿,让她担心了,当即便沉下了脸,道:“是不是宫人看顾孩子不上心了?这些宫人是愈发会偷懒了。”
说完,就要把这显阳殿的宫人全部传过来发落处置。
唤春连忙制止了他,摇摇头道:“不是,不是宫人的问题,是我自己的缘故。”
萧湛不解,勾起她鬓角一绺垂下的碎发挂到她耳后,看着她落寞的侧脸,柔声关切道:“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了?”
唤春眼眶微红,把脸转向他道:“我今日午睡时,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要掐死桃符,我吓坏了,实在害怕把他交到其他人手里看顾,就把他抱过来一起睡,我要亲自看着他才能放心。”
萧湛一听便笑了,捏了捏她的小脸,安慰道:“我当是怎么了,原是为了这事儿?这么多宫人看着呢,怎么可能会出这样的事儿?一个梦罢了,看把你吓的。”
唤春把脸靠在他的肩膀,“我就是害怕,谁让我是孩子的亲娘呢。”
萧湛搂着她,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心中不由感慨连连。
是啊,她是孩子亲娘,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再没有人比她更爱了。
他拍着她的背,笑道:“到底是做母亲的,定是你白日里太累,思虑太多才会做了这样的噩梦,梦都是反的,想来桃符是要长命百岁的。”
唤春仰脸看着他,“可我今日一整天心里都很乱,实在是不放心。”
萧湛亲了亲她的脸颊,浅笑道:“既是如此,那就把桃符放你身边看着,毕竟把孩子交给谁看着,都不会有你这个亲生母亲尽心。”
唤春低了低眼,见他不排斥把孩子养在屋里,心里便安定了几分。可又一想,他到底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婴儿夜间哭闹有多烦人,桃符若是闹起来,恐怕会惹他厌烦。
她便又建议道:“孩子夜里醒了可能会很吵,陛下白日里处理政务就很累了,我实在不忍心因着自己的缘故,再让孩子吵了陛下休息,不若陛下先在太极殿住几日,等我这几日缓过来安下心了,还把桃符挪出去,你再过来住。”
萧湛一听她要撵自己走,便蹙眉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嫌自己的孩子吵呢?这养孩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我留下了,晚上也能帮忙看着,你就好好安下心,做个梦罢了,怎么能当真呢?”
唤春心里很不是滋味,眼梢也红了几分,落泪道:“我就是胆小,我就是害怕嘛。”
萧湛见她哭了,忙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柔声哄着,“怎么说着说着还哭上了,别怕,这两日我就多陪陪你们,跟你一起看着孩子。”
唤春点点头,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感觉很安心。
这几日,萧湛果然推掉不少政务,专心陪着他们母子。
桃符夜间虽偶有哭闹,不过乳母听到后,便会立刻过来把孩子抱过去哄,倒也没让他怎么烦到。
萧湛偶尔来了兴致,还会自己亲自哄哄孩子,把孩子抱过来跟他们一起睡,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普通夫妻一般养育着孩儿。
倾注的心力多了,自然也就更爱了。
等到萧恂再来请安时,看到萧湛一大早便在逗弄小儿子,心里愈发七上八下的,对自己那日的行为,他心里也有几分后怕,一时连看都不敢看那个孩子。
那么小的孩子,应该也不会有记忆吧?
而唤春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已经对他起了戒备,只要萧恂过来,她定要寸步不离手地抱着孩子。
唤春面上虽对他和善,心里却满是警惕,请完安后,便不似过往那般对他嘘寒问暖了,只让他速速离去。
这一日请完安后,弄珠去送了送太子。
萧恂故作无意道:“近来父皇好像在显阳殿留的越来越频繁了。”
“那可不,最近只要不忙,陛下都是整日在殿中陪伴着夫人和小皇子。”弄珠得意洋洋的,对自家主子得宠十分骄傲。
萧恂笑道:“以前倒没见留这么久过。”
弄珠并不知那隐情,便随口对他道:“还不是因为夫人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人要掐死小皇子,就非要把小皇子搬到自己身边亲自照看,陛下为了安抚夫人,才多留了一些。”
萧恂心中一震,脸色登时煞白。
他猛然转头,往殿中看了一眼,神色复杂,莫不是那日之事,有人发现了?
可不应该啊,若薛氏知道了此事,她怎么可能还如此淡然和善的面对自己?她不该跟皇帝揭发自己,闹着让皇帝给他们母子做主吗?她此举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的?
萧恂一时心乱如麻。
*
日子一天天过去,响云得知萧恂这段时日来显阳殿请安时,都不敢多留片刻后,只当他是做贼心虚。
纵然姐姐想息事宁人,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太子。
这段时日,响云便时不时留心着东宫的动向。
萧恂的日常起居如今是由胡嬷嬷照顾,在东府时,响云也受过她的教导,便也时不时来跟胡嬷嬷问个好,假借请教事情之名,伺机打探些东宫的消息。
这一日,她刚出了东宫,正要回去时,路上便跟萧恂撞了个正面。
响云心里一咯噔,一时躲闪不及,便被他堵住了去路。
萧恂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天气暖了,衣裙也都穿的也轻便了。她今日梳了个高髻,穿了条轻软的缃黄色襦裙,肩挽一条白底红碎花披帛,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像擦了粉一般娇嫩,在阳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明艳迫人,不敢直视。
他微微颔首,照旧对她作个揖,“二姨。”
响云也不看他,强压着心里的反感,不情不愿地对他微微福身,“太子殿下。”胡乱致意后,就要离去。
“二姨且慢。”二人擦肩而过时,萧恂开口唤住了她。
响云脚步顿了一顿。
萧恂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十六岁的少女,身形已经渐渐长成,她的背影纤娜,体态玲珑,裙摆拖在地上,行过时,轻软的裙摆散落着一些飘来的桃花。
“二姨最近来东宫来的挺勤的,只是既然都过来了,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呢?”萧恂向她走近了两步。
响云后退避开,胡乱敷衍道:“我只是来跟胡嬷嬷请教些事情,问过了就回了,不好多做停留。”
萧恂淡淡笑了笑,猝不及防问她道:“是为着你和荀郎的婚事,来跟胡嬷嬷请教出嫁诸事吗?听说是定在下个月成婚是吗?”
响云心中微微发乱,随手挽了挽披帛,强做镇定道:“是,许相士择的吉日,四月是个好日子。”
萧恂微一点头,笑道:“二姨跟荀郎处了这么久,终于要成好事,想来荀郎定是合乎你心意的真君子了?”
响云心中翻了翻白眼,实在不想再跟这个伪君子虚与委蛇下去。
一想起他曾对桃符起过那样的歹毒心思,还能在自己面前装的这般天真无辜,她就不由阵阵恶寒。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得有多阴险的心智,才能伪装这么多年?
“荀郎自是真君子。”
她说完这一句后,便再也不想多理他,抬步就要离去。
这时,一阵风吹起了她的披帛,那帛带无意从萧恂的手背滑过,滑滑软软,丝丝凉凉的,他不由翻过手心,鬼使神差地就攥住了那一截白帛。
响云身形一滞,回头看到是他攥住了自己的披帛,微微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用力从他手里拉着。
萧恂不知怎得了,就是不放手,沉声问她道:“你是不是很恨我做这个太子?”
响云心中一震,不知他何出此言。她紧抿着唇,面上虽镇定,心口却怦怦跳着。
“太子何出此言,你做不做太子,是你们萧家人的事,又不关我的事。”
萧恂微扬下颌,目光沉沉道:“你心里一定是想让弟弟做太子的,所以你才对我有这么大敌意。”
响云几要气笑了,敌意?他都对桃符起杀心了,他的敌意不是更重吗?
她微一挑眉,毫不怯懦地回视着他,讽刺道:“说起来敌意,太子殿下对实实在在威胁过你太子位的桃符,才更有敌意吧?你恐怕是恨不得他死了吧?”
萧恂瞳孔一颤,觉得她的言外之意并不简单。
他心底掠过一丝慌乱,定了点神后,勉强笑道:“怎么会呢?弟弟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对我也没有威胁。我作为长兄,疼爱他还来不及呢。”
响云只觉得他伪善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强忍着内心的翻腾,从他手中拽回披帛,冷冷离去道:“希望太子殿下真能言行如一吧。”
她抬步离开,裙摆曳着桃花。
萧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不远处的萧含清,在假山后远远看到这一幕时,心中微微涌起一股子困惑。
第89章 玉石俱焚是她主动招惹的他,如今她倒……
东宫。
萧含清奉命去了一趟玄清观探望丹阳郡主,便来到东宫跟太子回话。
“玄清观那边我已经去过了,郡主如今过的很不好,人也憔悴了不少。一听我是被太子派来的,便声泪俱下的让我回来转告太子,勿要以她为念,专心正事,维护与陛下的父子之情,以巩固太子位为重。”
萧恂脸色阴沉沉的,自从做了太子后,皇帝对他的起居用度都作了限制,日常一举一动都遭受着左右监视,还不如那民间的富家儿自在,连微服出宫亲自去看看姑姑都不能。
皇帝一登基,就该册封姑姑为长公主的。可皇帝却以姑姑一心奉道,超然世外为由,拒绝加封其为长公主。为了一个女人,皇帝全然不顾手足之情,六亲不认,刻薄寡恩,不仅不许他探望,还要把姑姑软禁一辈子,姑姑做错了什么?值得惩罚如此之重?
“郡主说她拼着这口气不死,就是为了能看见太子登基,待太子登基后,便能让郡主重见天日了。”
萧恂郁郁不乐的,皇帝正值盛年,也不知几时才能轮得到他登基。
萧含清又试探道:“刚我看见薛小娘子从这边离去了,殿下与她的关系几时这般好了?”
听了这话,萧恂愈发不乐了,“她几时跟我好过,她厌烦我还来不及呢。”
萧含清笑了笑,原是为此不乐呢,皇室这些破事儿,倒愈发有意思了,她安抚道:“小女郎不知天高地厚罢了,等日后太子成了皇帝,她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萧恂沉默不语,眼前忽然浮现出女郎一低头时,露出那一截又白又嫩的颈子,像擦了一层淡红粉,光泽莹润,惹人怜爱……
*
四月就要办响云和荀令远的婚事了,大婚前,皇帝还为她举办了出阁宴。
薛氏没什么亲戚在江左,故而只邀请了周氏一家上下,和一些文武大臣,宴会设在了华林园,皇帝与夫人、太子皆出席了宴会。
这宴会是办的家宴,故而也没那么多规矩,唤春陪着女眷们坐在偏殿亲亲热热地说话,周老夫人和孔夫人、朱夫人以长辈的身份给响云做了规诫,王容姬和谢蕴雪也以表嫂的身份对其勉励,偏殿娘儿们自得其乐,一时笑声不绝。
周老夫人拉着两个外孙女的手,笑道:“如今你们姊妹两个的终身大事都解决了,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日后见了你们母亲,也算有个交代。”
响云颔首道:“都是托外祖母的福,孙女感谢外祖母。”
周老夫人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头,托她什么福呢?这一大家子,真心为她打算的,也只有她的姐姐了。
众人正说笑时,唤春见姊妹们都来了,却独不见尚柔,便问舅母三妹妹怎得没来?
朱夫人因笑道:“先前参加完令婉的婚事后,她便也留在了吴郡小住,姊妹俩每日在三吴游山玩水的,早把父母给忘了。”
唤春点点头,道:“说来三妹妹和四妹妹还都比云儿大一岁呢,云儿都要出嫁了,她们的婚事怎么还没定下?舅母们也不着急?”
这话戳中了孔夫人的痛处,她正在为女儿的婚事做愁呢,遂叹道:“三丫头自小就有主见,倒也不让人操心,可惜我们徽华不似她那般有主意,还是得快些找人嫁了,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只是至今还没寻到如意的。”
唤春若有所思,望向徽华道:“那四妹妹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徽华沉默不语,今日入宫后,她看到响云在宫里吃的、穿的、用的,心中是又羡又恨的,难免涌起不平之意。
想当初原本是薛氏姐妹寄人篱下,只能捡她们姐妹挑剩下的男人。如今倒好,薛氏姐妹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反倒周氏的女儿给剩下了。
徽华原本就心气高,如今处处不如人,心中也是颇不服气,一定要让父亲给自己寻个顶顶好的,位高权重的人家。
被唤春压一头她认了,怎么能让响云也比她过得好呢?
她情愿一直拖着不嫁,也不甘心嫁的不如她,可位高权重的人家就那么几个,也不是谁家都有适龄的郎君,嫁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徽华心里颇不如意,沮丧道:“父亲一心想让我嫁个北方士族,可像云妹妹嫁的荀氏,人家都只愿意娶北方士族的女郎,根本看不上我。看得上我的,我又不愿意。”
唤春了然,今时不同往日了,皇帝登基后,朝堂上掌权的多为北方士族,北方士族为了巩固家族利益,自然还是倾向于联姻北方士族,周氏这样的南方士族,如今想嫁个声望显赫的北方士族确实不容易。
响云听了这话,便劝她道:“好儿郎难得,你也别指望一步登天,年轻的世家公子,哪个不得慢慢熬资历?就算我那郎君,起家也不过是个六品秘书郎,年纪合适就好。”
她说这话原是想安慰徽华,不想徽华听了这话,只当是她得了好亲事在自己跟前卖弄,心里愈发不乐了。
唤春给响云递了个眼色,只含糊笑道:“回头有合适的青年才俊,我也帮舅母和妹妹留意着。”
孔夫人感激不尽,忙道:“你大舅舅原想撮合一下徽华和王抚军儿子的,可王抚军那边态度暧昧不明的,屡屡推脱儿子年轻气盛,不宜早婚,始终不给回应。”
唤春一笑,原来大舅舅攀附王氏之心依旧不死啊。
王容姬和谢蕴雪对视了一眼,都对婆母有些无言,在这个时候说这话,不就是想托唤春的面子去帮女儿说亲吗?
可南北世家通婚苛刻,响云一个孤女能嫁去荀氏,就是因为荀氏与薛氏同为北方士族。周氏能娶到王容姬,那是因为王氏兄弟渡江后急于在南方站稳跟脚,才下嫁了女儿。如今皇帝登基,王氏已经站稳跟脚,肯定更偏向于联姻北方士族,绝不会再联姻南方土著了。
周大舅就是看不清,他的二子二女,长女嫁了南方士族,长子娶了北方士族,次子娶了南方士族,他便总觉得小女儿得嫁个北方士族才算圆满,以至女儿的婚事迟迟没有定下。
他们自己搞不定的事儿,就想托皇帝的面子办成,在这种时候说这话,不是让唤春为难吗?
谢蕴雪便打圆场道:“阿姑这话说的,我们不是那轻狂人家,非要攀附权贵不可。这儿女之事只要门第合适,情投意合,自然能水到渠成。”
孔夫人也察觉失言,便不好意思一笑,遂又谈起其他话题,将此事掀过了。
……
与此同时的前殿,萧湛见了周二舅父子,周二舅未曾出仕,故而是以白衣之身见驾。
萧湛见他那小儿子周必正年方十四,生得安静文雅,心中也颇为喜欢,便想让他给太子做个侍书伴驾。
萧恂心中不喜,后宫被周氏的外甥女掌管,如今连东宫都想安排上周氏的子弟监督他,他愈发觉得皇帝是色令智昏了,心中涌起强烈的抵触之感,面上却不曾表露。
还是周二舅看的明白,婉言推辞道:“太子身边自有周公作辅,草民小儿年少,举止粗鄙,实不宜陪侍贵人,望陛下收回成命。”
萧湛点点头,深以为然。
萧恂心里有几分膈应,难以言述的烦闷,他喝了些酒,不多时,便涌起几分醉意,因不想再应付周氏的人,于是起身出殿吹风醒酒。
此地有假山嶙峋,又遍植翠竹,微风一吹,沙沙作响。
萧恂晕乎乎吹着风,沿着竹林小道慢行着,忽而看到假山上的凉亭中,两道曼妙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其中一个梳着高髻,露出一截粉嫩的颈子,斜倚着阑干,慵懒风流。
他站在那里,悄悄听着她们谈话。
原是响云和王容姬在此处说着悄悄话,响云手指间玩着披帛,王容姬对她道:“荀氏家风纯正,妙女姐姐便是第一等和善之人,等你嫁过去后,舅姑定然不会委屈了你。”
响云道:“他们的家风我自是放心的,可男人嘴上一套,背后一套,成婚前是这样,成婚后还指不定怎样呢。”
王容姬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有时候只是选择性装傻,可他们并不是真的傻,他当然能感觉到一个女人是不是真心对他,你年轻貌美又愿意爱他,荀郎恐怕做梦都要乐的偷笑了。”
响云便红了脸,用披帛丢了她一下,“连你也来取笑我,谁爱他了?”
王容姬笑了一笑,不时拿话逗她。
这时,有宫人过来传话,说孔夫人有话要问,请王容姬过去一趟。
王容姬便起了身,响云因着脸上还在发烫,便让她先过去,她再吹会儿风再回去。
凉亭上这就只剩下了响云一人,她脸上红扑扑的,不时抚摸脸颊,似是带着几分醉意,看起来美极了。
萧恂朝她走了过来。
响云听见身后的动静,以为是王容姬又回来了,含笑转头望去。
看到是太子时,她的笑意一滞,微微蹙了蹙眉,下意识就要回避,起身时,披帛从肩上滑落。
萧恂走到了她面前,伸手抓住了她那一截莹白的手臂。
她的手臂凉凉的,和他滚烫的手掌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在他手心发着颤,目露惊恐。
响云被攥的有些疼,她见太子面色酡红,眼神朦胧,似乎不大清醒的样子,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低声呵斥道:“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你快放手!”
萧恂不放,质问道:“以前在东府的时候,你还跟我笑,还跟我玩儿,为什么现在不肯理我了?”
响云瞳孔大睁,“我是有夫家的人,不好与外男多言,你快放开我。”
萧恂不满意她这个答复,明明那天荡秋千的时候,是她主动招惹的他,如今她倒想撇干净了?
他不甘心。
幼时,他跟着父亲入主洛阳宫,众星捧月,受尽尊宠。后来,父亲战败身死,他的境遇转眼天翻地覆,狼狈流落江左,寄人篱下。
他过惯了被人谄媚追捧的日子,可到了江左后,一朝天子一朝臣,曾经那些因着父亲的权势而奉承他的人,统统都不见了。而他为了生存,还得伏低做小的去讨好皇帝和他宠爱的女人。
他真的是太不甘心了。
他真的是太讨厌薛氏姐妹小人得志的嘴脸了,以为攀附上了皇帝,就可以蔑视他。
他最讨厌她眼里的鄙夷,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得意的,她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无依无靠,凭什么还看不起他?
他都已经是太子了,他以后还会是皇帝,她再盛气凌人,以后也要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别说她不是自己的亲姨母,等他成了皇帝,就算是亲姨母,他也要得。一想到这里,他就兴奋的难以自持。
萧恂俯下身,想把她禁锢在怀里。
“太子殿下,你做什么?”
响云大惊失色,他似乎是醉了,有些神志不清。他虽有时会跟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可她万没想到这一层,没想到太子竟会对她有这般龌龊心思。
她用力挣扎着,甩开了他的手臂,怒而离去。
萧恂被她推的脚步踉跄,头一下子磕到了柱子上,他脑中恍恍惚惚的,身上那股子冲动也渐渐凉了下来。
响云心乱如麻,落荒而逃,走出不远后,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望倒在地上的萧恂,一个念头在心头浮起。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躲过这一回,以后定然还会层出不穷。
他是太子,日后若真让他成了皇帝,自己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与其这样,还不如将他的贼心昭告天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渺茫的机会拉他下马,以后她和桃符便都不用担惊受怕了,她都愿意一试。
女人唯一可以利用的武器,就是她的贞洁名声,如果她还有其他法子的话,或许她不会走到这玉石俱焚的一步。可跟最后能得到的利益比起来,区区清白名声,似乎显得又那么不值一提。
可能很多人会笑她愚蠢,可那些自诩聪明的人,也不见得有比她更光明的手段来对付太子。
阴谋、阳谋,只要赢了,就是好计谋。
只要赢了,自会有人为她的手段辩护。即便输了,也是她作茧自缚,不怨他人。
想到这里,响云重又回去凉亭,弄乱了头发,解开了衣带。
第90章 焦头烂额那陛下是要废太子吗?
殿内众人依旧谈笑风生,不时笑上一笑。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急匆匆而来,面色难堪而心急,回禀道:“夫人快过去看看吧,小娘子出事了。”
唤春心里一咯噔,和王容姬对视了一眼。王容姬腹诽着,她刚还跟响云在一起,这才过来没多久,响云怎么就会出事了?
“出了何事?”唤春问。
宫人不好妄做定论,面有难色道:“夫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唤春心中愈发不安,一言不发地起身,众人一道匆匆往凉亭走去。
此时的凉亭,早已围拥过来一群的宫人内监,地上两道人影纠缠着,小女郎衣衫不整的在哭,太子则是醉醺醺的,手中拉着女郎的衣带,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宫人内监们正在奋力拉开二人。
众人大惊失色。
内监们制住太子后,响云才得以脱身从地上爬起来,她提着快要散开的裙子,哭着扑到了唤春怀里,“阿姐,救我。”
唤春立刻把她搂到怀里,宽大的袖摆遮住了她的身子,一时脑中空白,心乱如麻。
此时,萧湛和一些大臣也闻讯赶来了,百官看到这一幕后,都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萧湛沉声发问。
宫人内监们扑通跪倒了一地,他们唯恐惹祸上身,也不敢擅自定论二人的事情,只能具实陈述所见,惶恐道:“奴婢们听到小娘子的呼救声,便过来看看,不想一来就看到太子掐着小娘子的脖子,手上还攥着她的裙带,奴婢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先分开二人。”
响云泣道:“我本在此吹风醒酒,太子忽而走入亭中,无故调戏于我,我心中气恼,本欲脱身离去,谁知他不依不饶,将我阻拦,欲行不轨,还想杀人灭口,幸而宫人及时赶来,我才能逃出生天。”
萧湛此时的脸色已经非常阴沉难堪了,太子无行,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逼辱姨母,不由怒火中烧。
“把这个孽障带过来!”
今日在宫中伴驾的太子中庶子张翼,连忙跪下,劝谏道:“陛下,太子只是喝醉,才会举止荒唐,何况实情不明,不宜在此大动干戈。”
响云眸光闪闪,嘴唇颤颤,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扑通跪倒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道:“此事事关臣女清白生死,求陛下做主!”
萧湛脸色黑沉,看着那衣衫狼狈,惶恐无助的小女郎,心中对太子是愈发失望,万没想到他竟敢公然行此不伦之事,简直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唤春见状,也连忙在妹妹身旁跪下,把她搂在怀里,神色忧伤道:“此事想来只是太子一时冲动,当有什么误会,请陛下明断。”
明断?萧湛只觉心口憋闷,太子太让他失望了,此时人证物证俱全,事实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她为太子的罪行开脱,无非是因为太子位尊,她们得罪不起,为了顾全大局,才不得不忍辱负重罢了。
此时,萧湛心中对太子的不满已达到顶点,本来没有让春儿这妻子做成皇后,已经够让她受辱了,他岂能让她一直委屈?
萧湛大手一挥,沉声道:“把太子带去太极殿,朕要亲审此事,给臣民一个交代。”
……
太极殿。
东宫官署皆已闻讯入宫,王公兼领太子太师,听到消息后也是大为震动,立刻入宫解决此次太子危机。
殿上,响云还在呜呜哭着,唤春在一旁安抚着她。内监已经给萧恂喂了醒酒汤,萧恂也在悠悠转醒。
王公带着王延明和王玄朗匆匆入宫,刚进太极殿,连看都没看殿上诸人一眼,便径直走向萧湛。
皇帝早已免除了王公的跪拜大礼,可他此时还是带着家中子侄,一起跪倒在皇帝面前请罪。
“太子言行不端,实乃师傅失责,臣自愿辞官领罚,还请陛下即刻下旨,封锁消息,不要对外泄露此事。”
王公说完后,便深深叩首请罪。
太子是储君,名声不容有失,丑闻无论真假,都必须压下。
薛氏虽为薛夫人之妹,可到底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子,在大局面前,她的清白不值一提。哪怕她真是受害者,为了保全太子,也必须牺牲她。
萧湛蹙眉道:“王公这是何意?就此饶过这个孽障,压下此事吗?”
王公正色反问道:“那陛下想如何处置,陛下是要废太子吗?”
萧湛心中一震,一时哑然。
唤春只觉匪夷所思,可想要凭借此事为太子定罪是很难的,只要朝廷要保太子,就有的是法子密隐此事。她们就算告破天,也拿太子无可奈何,她们就算想把事情闹大,闹的人尽皆知,东宫也有的是法子不让她们出声。
她含泪质问道:“王公的意思是,哪怕我妹妹真的蒙受了不白之辱,也要为了保全太子的名声,息事宁人吗?我妹妹出阁在即,却出了这样的事,名声清白尽毁,却无处伸冤,天理何在!”
王公神色凝重,他了解太子,太子虽贪玩不好学,可他在大事上不糊涂,众目睽睽之下逼辱姨母之举,简直骇人听闻,除非他是失心疯了!
王公心知事有猫腻,可有那么多双眼睛看到太子当众逼辱姨母,想将太子从此事彻底摘清是不可能的。可一旦坐实此罪名,太子将声名尽毁,地位不稳。
只要皇帝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废太子,他就能将此事周旋下来。
于是王公继续动之以情,分析利弊道:“此事可大可小,太子关乎国本,名声不容有失,况且其当时神志不清,不能确定此事究竟是太子主动,还是有人存心引诱,此时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一言一句,处处都是将罪责推脱到响云身上,为太子洗清罪行。
响云心碎欲死,难以置信道:“照王公的意思,是我故意引诱太子,太子才会对我欲行不轨,这反倒成我的过错了?当时我与王公的侄女儿同在亭上坐,她先走后,太子后脚就来了,难道是我逼他来亭子的?这不是他主动找来的吗?如何能是我存心勾引?”
王公一言不发。
响云随即又哭天抢地,掩面大哭不止,“我一个女儿家,清清白白的人儿,只有躲是非,哪有主动招惹是非的?我有那么好的夫婿,马上就要成婚,岂会拿自己的名声清白儿戏?他为尊,我为卑,他为强,我为弱,难道还是我逼迫了他不成?你们欺我年少无依,家族无人,就这样污蔑我清白,我宁愿一死明志!”
说完,便冲向大殿的柱子上撞去,欲自尽以证清白。
内监们大惊,立刻一拥而上,将人拦住,响云还在哭闹不停。
“你们别拦我,让我死了吧,我已名声清白尽毁,无颜见人,倒不如死了干净!”
唤春心疼地搂着妹妹,不停安抚。
王公冷眼旁观着,他此时真是巴不得这薛氏女死了算了。死了就一了百了,彻底将此事压下,太子也能从此事中抽身,活着就得给她、给荀氏一个交代。
此时的他,真是焦头烂额了。
王玄朗看多了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了,此时神色颇为不耐烦,冷冷道:“太子是储君,薛娘子以臣告君,便先犯了死罪,太子还未清醒,你还未曾与之对质,便想一死坐实太子的罪名,其心可诛!”
响云气的全身发抖,她嘴唇颤着,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唤春正色反驳道:“那照王郎的说法,还是我妹妹诬陷的太子了,就因为太子身份尊贵,他就不会有错,出了事,就全要别人担责吗?就算是受害者,也要被冤枉成加害人吗?”
王玄朗冷笑,都是官场浸淫多年的,他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他们不在乎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只在乎事情造成的最终结果。
谁获利,谁就有可能是始作俑者。
若太子出事,最终得利者明显是薛氏母子,皇帝本就不是心甘情愿立的太子,他恐怕巴不得把事情闹大好废太子呢!
“废太子谁是最终获利者,夫人自己心里清楚。”王玄朗眼神阴沉,冷笑道:“夫人这么急着坐实太子的罪名,步步紧逼,死咬不放,莫不是你们姐妹串通好了,合伙设计太子,做贼心虚不成?”
唤春气的面色涨红,“女子名声大于天,我妹妹岂会拿自己的清白名声儿戏?我妹妹蒙受如此大辱,还要被你们空口白牙污蔑是她放。荡、她自找,这世上还有公义可言吗?”
萧湛也被他目无君主的放肆态度激怒了几分,他搂着唤春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关心则乱,别掉进了王氏的陷阱。
唤春渐渐平静了下来。
王玄朗虽说出了王公的心里话,可王公为了维护皇帝体面,还是厉声呵斥道:“放肆,这是跟陛下和夫人说话的态度吗?”
王玄朗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王延明忙作揖叩首,打圆场道:“陛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太子还未清醒,待事情查清了再处置不迟。”
萧湛也冷静了下来,此时若太急着追究萧恂,反倒真显得像他迫不及待废太子,给亲生儿子腾位置一般,难免被人非议。
这时,萧恂也已恢复了几分清醒,内监将他带到了皇帝跟前问话。
萧湛问道:“太子,今日你为何去了亭上?又为何与薛氏牵连在一起,将事情经过具实道来,不得隐瞒。”
萧恂还有些恍恍惚惚的,他那时虽有些醉,可也不是不省人事,只是被响云推倒磕了一下后,脑子便晕乎乎的,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哭的梨花带雨的女郎,吞吞吐吐道:“我,我从殿中出来吹风醒酒,看到二姨坐在亭上,便走了过去和她说话,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王公闭了闭眼,心中凉了半截,这傻太子,此时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应该把责任全盘推脱给薛氏,说是她勾引自己的,他怎么承认是自己主动找过去的了?
响云一时心中大定,悲声哭诉道:“太子承认是他主动来找的我了,臣女此身清白分明了!”
萧恂还是有些恍恍惚惚的,没搞清究竟是什么情况。
王延明见势不妙,立刻叩首求情道:“陛下,太子只是血气方刚,多饮了酒才会做错事,望陛下从宽处置。”
“逆子!”
罔顾伦理道德,当众逼辱姨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简直禽兽不如,怎配为储君?
萧湛一时大为光火,喝道:“拿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