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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春 昔在野 19542 字 9天前

她顿了一下,黯然叹道:“我是个无用的人,只能靠依附我的丈夫来换一份安稳的生活,可如今我的丈夫权势不稳,处处受制于人,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的帮我的丈夫巩固权势。”

何彦之看着她,她落寞低诉的声调依旧是那般优美可怜,那般真诚,毫不掩饰她的野心,她的绝情,让人心灰意冷。

“你要得到你想要的,就要牺牲我的感情?因为我对你有感情而利用我?”

唤春平静道:“我是个什么人,你不是一清二楚吗?我就是这么自私,这么虚荣,这么薄情。我想做皇后,我想让我的儿子做太子,我想保护我的孩子,我想有个安稳富贵的余生,并且为此竭尽所能。”

何彦之神情冷漠。

唤春逼自己冷硬下心道:“你也知道王大将军狼子野心,江山有改朝换代的隐患。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与陛下夫妻一体,他若在这场权力斗争中失败了,我又岂有活路?这是你死我活之争,所以我只能赢不能输。”

何彦之自嘲一笑,“所以在你眼中,我只是你争权夺利的一颗棋子吗?”

他静静看着她,语调无悲无喜。

唤春低了低眼,权力场上没有对错,只有输赢,自古都是赢家通吃,只要她赢了,她做的一切就都是对的。

她看着不远处朦胧的山峦,意味深长道:“天下这盘棋,我们所有人都是棋子,连皇帝也不例外,你愿意以身入局吗?”

何彦之不答。

唤春看着他低头沉默的模样,皇帝顾念和他的布衣之交,不好以君主的身份命令他去做什么,可有些事只能让心腹去做。因为只有他知道公主是假的,只有他不会对公主有真心。

皇帝做不到,那就只好由她来做这个恶人,逼他为皇帝分忧了。

唤春面色平静,继续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皇帝赢了,我会成为皇后,我的儿子会成为太子,你也能位极人臣。若皇帝输了,那我们就得所有人一起去死。你想死,还是想让我死?”

何彦之眼神动了动。

“如果你觉得你对于感情的坚持,高过于你的生命,你的亲人,感情比命重要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唤春眼中微微闪着光,看起来十分凄美可怜,“你配不配合,我都不会勉强,我没有资格要求你答应这样一件无理的要求,我知道你对爱情的追求是干净而纯粹的,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

何彦之始终沉默不言。

唤春站起了身,面上很无所谓的样子,“我这种凉薄自私的人,就是这么庸俗,这么浅薄,我只想让我的丈夫,我的儿子都能活下去。我的丈夫赢了,我会与他并肩登临,我的丈夫输了,我也会与他同生共死。”

何彦之闭了闭眼,难以言述的无力感阵阵袭来,“你是真的很残忍。”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唤春对他微微颔首,将要离开时,却突然被他唤住。

“阿春——”

唤春脚步一滞。

何彦之问她,“你当初只是为了皇后位才要嫁他,可现在他却不能让你做皇后,他手中的权力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大,你不会对他心生失望吗?”

唤春滞了滞,低眼道:“我虽贪慕虚荣,却也知道几分廉耻,不会因为我的丈夫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大就想着换个更强大的丈夫。他如今虽没多少实权,但我们可以互相扶持,去一起争取属于我们的荣耀,我会始终如一忠于我的丈夫。”

何彦之自嘲笑了笑,提醒她道:“你和我联手算计他后宅主母之位这件事,他一直不知情。你这么向着他,可若有一日他知晓真相,还会这般始终如一的爱你吗?你装的了一时,装的了一辈子吗?”

唤春一时恍然若失,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扭曲,她仿若掉入一个巨大的深渊,不停地在往下坠,耳边不停回荡着他的话——

你装的了一时,装的了一辈子吗?

装的了一辈子吗?

……

“不——”

唤春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

萧湛也被吓了一跳,看着她苍白如雪的小脸,连忙将人拥到怀里,给她擦着额头的汗,柔声安抚着。

“做噩梦了吗?不怕不怕,没事了。”

唤春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模样。

夜色沉沉如水,清冷的月光朦胧笼在身边人的脸上,那英俊熟悉的眉眼,是萧湛,不是何彦之,她还在显阳殿中,不是在什么华林园。

她突然鼻子一酸,主动抱住了他,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十分无助又依恋的模样。

“是,我做了噩梦,我梦到那公主要伤害陛下,我哭着求她不要,不要伤害陛下,然后就醒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萧湛心中大动,见她连梦中都如此关心自己,心中数不尽的柔情涌动,抱着她连连安抚道:“别怕别怕,都是梦,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唤春眼中闪着光,仰头望着他,突然语无伦次道:“我跟陛下是夫妻一体,没有人比我更希望陛下能好好的。因着我生了个儿子,太子党们唯恐我们母子会威胁太子位,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只有陛下才能护我周全,我一定会竭力维护陛下的。”

萧湛一怔,觉得她的倾诉有些莫名其妙,还当她为噩梦所困,没有完全清醒,他把她拥到怀里,拍着她的背道:“我知,我知,这世上只有你是全心全意对我。”

唤春依旧不能平静,梦中那些话,始终在她脑海翻腾。

日有所忧,夜有所梦,她不就是一直在担忧她曾经跟何彦之那些算计泄露,自己会失去皇帝的信任与宠爱,才会做那样的梦吗?

没错,她装的了一时,装的了一辈子吗?

虽说一开始为了嫁给他,她是使了些手段算计,不算光明磊落。可现在萧湛对她很好,他们还有了孩子,她便特别想跟他好好过日子。

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对的,他现在这么爱自己,就算知道了这些秘密,也会谅解自己吧?

她一时心如乱麻,趁着半梦半醒时那股子冲动,突然抬起脸,认真道:“陛下,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萧湛看着她,很认真地等着她的话。

可唤春张了张嘴,脑子越来越清醒后,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不行,他是因为自己是个安分守己的寡妇才娶的自己,如果知道她跟何彦之合谋算计他后宅主母之位的话,自己苦心经营的安分贤惠形象就全毁了。

她攥紧了手指,她还是赌不起,因此话到嘴边后,就变成了,“我,我很在乎你。”

萧湛莞尔一笑,亲了亲她的脸,柔声道:“我也很在乎你啊。”

唤春眼中一热,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带着几分撒娇般问他道:“那要有一日你发现我跟你以为的不一样,我没有那么贤惠,没有那么单纯,你还会这样始终如一的爱我吗?”

萧湛笑了笑,他不是一直都清楚吗?当初她只是图他的权势地位,为了做皇后才嫁给她。那成婚后她应该也发现了,他手中的权力,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大。

他没能让她做皇后,也没能让他们的儿子做太子。如果她只是单纯爱他的权力,此刻她对他应该是失望、心怀怨怼的。

她要再恶毒一些,完全可以背叛他,向王氏兄弟示好,靠他们的支持扶幼主登基,临朝称制。

如今王氏兄弟阻挠她做皇后,不就是因为她选择忠于自己,和他互相扶持,坚决不向他们低头吗?

可她从来没有怨过自己,她连梦中都在为他着想,为他谋划,即便她的过去对他有所隐瞒,但是她现在的真心也毋庸置疑。

“别胡思乱想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孩子的母亲,我都是会始终如一爱你,护你。”萧湛拥她入怀,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

唤春眼中闪着光,男人不是傻子,何况是帝王?他当然能感觉出来自己对他何时是真心,何时是假意,只是愿意为了孩子,为了家庭和睦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她愈发说不出话了。

第77章 慎勿为好陛下的提议,我不会答应的……

何彦之那边始终没有回复,唤春便一如既往的在宫里跟萧含清虚以委蛇着。

冬月底的时候,令婉要出嫁了。

周二舅将亲自为她送嫁,把她送去吴郡陆氏成婚,朱夫人因久未回娘家,此行也会同去吴郡探亲。

启程前,周氏连着办了几天盛大的送亲宴,来招待亲友,唤春还特地抽空带着响云一起出宫赴宴。

响云有些不乐意,阿姐原就跟令婉有些龃龉,而且她如今的身份,其实完全没必要自降身份,去亲赴令婉的婚事。

“阿姐,这婚宴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和她闹过龃龉,何况你如今的身份也不合适抛头露面赴宴,真要抹不开亲戚面子,大可让她入宫来跟你请安。”

唤春却是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如今她拉拢交好的世家,有几个是真心待她,没有生过龃龉的呢?

她以后还要仰仗舅舅们帮扶,若事事计较,睚眦必报,只会给自己树敌越来越多。

她本就是无依无靠流落的江左,如今为了给他们母子增加更多助力,连先前生过龃龉的梁二叔,她都能不计前嫌的栽培,何况是骨肉至亲的舅舅家呢?

“一家子骨肉,别说什么身不身份的话,还没成皇后呢,就想着拿身份压人吗?”

唤春如是告诫着妹妹,令婉出嫁前,还是主动出宫去看了看她。

不想萧含清得知后,也主动要求同行看看,唤春不好推辞,便勉为其难带上了她。

……

周家近来每日都是门庭若市,车马如织,今日又有皇妃公主大驾光临,更是蓬荜生辉,欢喜不已。

虽说唤春暂未做成皇后,周家上下有些失望,可往后日子还长,人的造化也难说,唤春得宠,又是宫中唯一的夫人,只要时机到了,封后只是时间问题。

众人仍旧待她客客气气的,请她上座。唤春以家人之礼推脱一番后,又因她如今的身份代表的是皇帝的体面,才勉强上座。

裴静女今日也受谢蕴雪之邀来周家赴宴了,后堂一时女眷云集,热闹非凡,众人亲亲热热说着话。

虽说唤春辈份不是最大,可她的身份最大,周老夫人便请她为令婉做出嫁前的训示。

唤春始料不及,连连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外祖母和舅母们都在此,我一个年轻小辈儿,岂敢班门弄斧,越俎代庖?”

周老夫人摇摇头,薛氏这种百年世家,通婚交好的都是北方旧姓名门,那些士族中的人情世故,来往礼仪都是自幼跟着父母耳濡目染,言传身教的,比他们新出门户有底蕴。

何况家中孩子都是自小宠坏了的,他们自家长辈教导,孩子们都不喜欢听,可唤春不一样,唤春与她们同辈儿,但是身份高见识广,将来做了皇后,就是天下女子仪范,由她训示,她们才能服气。

唤春执意推辞不肯,架不住众人的再三劝请,便勉为其难告诫了令婉几句。

朱夫人和孔夫人也忙拉尚柔和徽华过去一道听着学着,如果她们以后都能像唤春一样八面玲珑,那就算是给祖上争光了。

众人坐定后,唤春看着妹妹们,从容开口道:“女子最重要的是德行,为妇之道,本该幽闲贞静,柔顺温恭,齐家睦族。然我当年出嫁之前,父亲却嘱咐我,到了夫家后,慎勿为好。”

众人听了她这惊世骇俗之言,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以为她在胡说八道。

令婉皱着眉,不解道:“不做好事,那要做坏事吗?”

唤春淡淡一笑,“好事都不能做,何况是坏事呢?”

令婉一头雾水。

唤春也没再多言,她不指望她们一上来就能理解她的意思,她只能把话讲出来,至于能领悟几分,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裴静女和谢蕴雪、王容姬几个人,却是相视点了点头,暗自认可。

尚柔这边也领悟了,像她们这种新出门户,父母只懂得教导她与人为善,多行好事存善念,这是小家和睦之道。

可高门大族间明争暗斗,人心叵测,若一心想表现好,斤斤计较于贤善之名,衬的其他妯娌懒惰平庸,恐怕还会遭人嫉恨,招惹是非,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不做坏事,便不会危害夫家利益。可急于表现好,往往还会坏了事。倒不如不做事的好,这是自我保护之道。

薛表姐不愧是名门出身,通晓人情世故,她没有教那些虚的女德礼仪,是真的在教她们一些为人处世的东西。

尚柔心中佩服,反问道:“表姐的话虽十分有理,可道理知道容易,做到也难,表姐如今能做到几分呢?”

唤春见她懂了,心中甚为欣慰,对她点头笑道:“人不可过骄自大,亦不必妄自菲薄,能做到七分,便足矣处世了。”

尚柔点了点头,“若七分可至表姐这边玲珑剔透,确实足矣。”

令婉看着二人打哑谜的模样,便知道尚柔听懂了,可她还在云里雾里,她知道妹妹素来比自己聪慧有主见,就悄悄跟她请教询问着,她们刚刚到底在说什么?

就在姐妹们交流琢磨时,有仆妇入内回禀道:“何郎和王抚军父子来了,求见夫人。”

听到这话,唤春和裴静女皆是一怔。

裴静女倒是听说王肃前几日回京了,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碰上,脸上无由来就红了。

这边唤春还未吱声,令婉倒是脸色一沉,破口骂道:“姓何的这不知廉耻的下流种子,虼蚤脸儿——好大面皮,他还有脸来?”

众人嘴角一抽,敢情刚刚都是白教了。

朱夫人立刻掩口轻咳提醒她注意言辞,他们朱氏是武门,都怪她小时候跟着叔伯们打打杀杀,学了不少粗话,嫁人后也没个收敛,以至于让女儿也学会骂人的毛病。

后来年纪大了,才知道养性修口,可女儿也已经学歪了,都教了多少回了,以后嫁了人,不能再口吐脏言,千万别让她的孩子也学的这样,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令婉这才意识到失言,连忙掩口噤声。

唤春有些不解王肃为何要见她?蹙眉道:“此间都是女眷,给外男传话做甚?”

仆妇回道:“王抚军今日来家中贺喜,听说夫人也来了,便想起儿子先头得罪过夫人,一直未有机会赔礼,今日赶巧了,就让王郎过来给夫人磕个头。”

唤春便知是怎么回事儿了,周家众人也都明白过来了,周老夫人便望向唤春,看她的意思。见,还是不见?

唤春沉思着,王肃虽是琅琊王氏之人,可向来与王大将军不同路。他一来是皇帝表兄,自家亲戚。二来是朝廷重臣,手握重兵,于公于私她都该尽力维护皇帝和他的关系,于是点了点头。

周老夫人会意,便让自家的几个女孩子先行回避,让下人来堂上悬起湘帘。

裴静女一时心乱如麻,坐立不安的,因着叔父这一年来做过不少尴尬事儿撮合她和王肃,即便姑孰和金陵相距不远,王肃都很少回金陵。她一时无颜见人,跟唤春悄声说了说后,便也起身回避了。

帘子已经悬起,王肃父子走了进来。

唤春坐在堂上,跟王肃父子隔帘相望,见何彦之没有跟进来,她莫名松了口气。

萧含清在帘后观察着王肃父子,王肃是大将军的兄弟,此刻却来跟薛氏示好,恐怕也难与大将军一条心。且王肃素来不喜这些应酬交际,此番却能亲自来参加周氏女的喜宴,他与周氏手中都有兵权,二者来往密切,不知有何图谋,必须尽快告知大将军。

只见王肃在帘后作揖,从容开口道:“先前犬子无知,冒犯了夫人,一直未有机会致歉,今日特携此孽障来向夫人赔罪。”

说完,就示意王静深跪下。

王静深看着帘后的倩影,颇不乐意。不想这女子没成了他继母,最后却成了他叔母,辈份上还是压他一头。

他不跪,王肃便悄悄踹了他一脚。

迫于父亲的威压,王静深才不情不愿跪下,哐哐磕了三个头,仿若蒙受了天大的冤屈,没好气道:“婶婶,侄儿知错了,请您老人家宽恕则个。”

唤春听到他的称呼,心里偷笑,面上却做出大度的模样,慈爱道:“王郎年少气盛,难免冲动,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做长辈的岂会真跟你小孩子计较?快起来吧。”

王静深垮着脸,站了起来,薛氏也不比他大几岁,还要来占他这便宜。何况她如今还不是皇后,也算不得他正经表婶,父亲偏要让他来丢这个人,心中便愈发不乐。

这边赔过礼后,王肃亦不便久留,便带着儿子退下了。

外男退下后,堂上的帘幕也撤下了。因天色还早,尚未开宴,周老夫人便请唤春移步梧桐苑暂歇。

萧含清因得知当初那周宅将出贵人的传言,便十分好奇唤春在此间的居所,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福地,才能飞出凤凰?

唤春便索性带她一道过去了,因久不见响云,便问彩月道:“云儿呢?”

彩月低声回道:“姑娘刚已悄悄去跟荀郎说话去了。”

唤春了然,心知妹妹是去找荀令远了,也不再等她,只带着萧含清往梧桐苑去。

……

正值冬月,草木凋零,菊圃里的菊花也已经开败,徒留绿叶蒙着白霜。

她们拾阶而上,恍然走到高处,能远远望到钟山,今日天朗气清,山峦看的十分明晰。

萧含清对她道:“南方地势蜿蜒曲折,不若北方平坦,似乎连山也低矮一些,不若北方雄朴。”

唤春望了望远处的山峦,淡淡道:“南北风光各有千秋,不过天朗气清,苍山落雪时,钟山确实是秀气所钟。”

萧含清点点头。

二人沿着菊径小道继续走着,绕过一处假山,转个弯后,便能远远看到梧桐苑里高大的梧桐树了。

前方迎面走来一个人,一袭白衣若雪,翩翩出尘。

唤春猝不及防与他的视线撞上,心里不由一咯噔。

何彦之向她走了过来。

唤春微不自在,虽知他来了,可没想到会在此碰见。因着先前的恶念,使得她看到他时,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心虚的惭意,不知如何面对他,便只好装作不熟的样子,避开了他的视线。

何彦之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她捏紧了手指,心口扑通扑通跳着。

不想他走到跟前时,却是径直越过了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走向了萧含清,对她做了个揖。

“想必这位就是永嘉公主吧?闻名不如见面,何某有礼了。”

何彦之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中,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朝萧含清做了一揖,姿仪优美,十分风流,无愧江左风华之冠。

唤春莫名松了口气,心口却又隐隐有什么被提起。

萧含清面带疑惑,一时摸不透何彦之为何要跟她主动搭讪,可心知他是皇帝入幕之宾,便天然对他有几分戒备,胡乱敷衍着,“久闻何郎大名,的确风采逼人。”

何彦之笑道:“早听闻周宅园林颇佳,今日终于得见,便趁机闲逛了一番,夫人和公主是要往梧桐苑吧?我刚从那边走过来,可惜落了锁,未得入内一观,二位请便,何某便不多打扰了。”

说完,便侧身避开让路,唤春与他擦肩而过,看到他脸上那捉摸不透的笑意,心里乱糟糟的。

来到梧桐苑,唤春让婢女们先服侍公主更衣,稍后准备入席。这边稳住萧含清后,她便又悄悄走了出来。

何彦之果然没有走远,他还在等着她。

“我们有很久没见了吧?”何彦之望着她走来,他一直有听说她的消息,这还是她出嫁后,第一次直接面对她。

唤春没有看他,声音淡淡的,“自去岁中秋秦淮一别后,的确是很久不见郎君了。”

何彦之笑了笑,果然是她一贯谨慎的态度,他认真告诉她,“陛下的提议,我不会答应的。”

唤春微微攥紧了手指,这是意料之中的,的确太过强人所难,她低着眼,默然不语。

何彦之望着她那模样,让她安心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你也不用劝我,我不会让你难做。为君分忧是我职责所在,我既然帮你入宫,就会一路送你扶摇直上。假公主的问题我会解决,不过是用其他法子,你等着瞧吧。”

唤春心中一动,微微睁大了眼。

第78章 心花怒放他喜欢她的真

何彦之站在她面前,接着对她道:“只是此事暂时不要告诉陛下,就当我们两个的秘密好吗?”

冬月的风虽冷,可此刻阳光正盛,倒是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我们之间瞒着他的,想来也不差这一件事了。”

唤春对他淡淡笑了笑,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落了地,恍然一轻。

何彦之也对她笑了笑,“其实我对位极人臣不感兴趣,也不是非要尽忠皇帝不可,但是我想看你能走多远,所以我会一直在后边跟着你。”

“那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唤春目光坚定。

何彦之望着她,明知道她不是个单纯的好女人,可男人好像就是喜欢上这种当。

面对他,她展示自己的真,毫不避讳自己阴暗的一面,把心赤裸裸剖开给他看,给了他无比的震撼。

面对谢云瑾,她展现自己的诚,真心诚意与他相交,离开之时又干脆果决,反倒让他愈发念念不忘。

面对皇帝,她展现自己的忠,无论身心都绝对忠于他,为他出谋划策,共同进退,从未因前路险阻而退缩。

她就是有那个本事,让每一个与她接触过的男人,都愿意死心塌地爱她、怜惜她。

何彦之自嘲笑了笑,突然对他道:“对于皇帝,你只展现忠是不够的,你也该让他看到你的真、你的诚。”

唤春低了低眼,“我会让他看清真实的我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何彦之没再说什么,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寻人的声音,他见有人来时,便悄悄离去了。

彩月走了过来,说要开宴了,请夫人过去。

唤春点点头,再回头时,已经不见何彦之的身影了,她收了收心神,让彩月又去寻一寻响云后,便先去入席了。

……

另一边,假山后,响云和荀令远坐在石墩上说着话。

响云性子活泼,荀令远则比较沉稳内敛,一静一动,倒也融洽。

“听说朝廷征召你为秘书郎,马上就该到任了吧?”响云好奇问着他。

九品官人法是根据家世门第授予官职,由中正官考察拟定个人乡品,乡品便是此人做官品级的上限,世家子弟的起家官一般会比乡品低个四级,荀令远乡品二品,故而是以六品秘书郎起家,这也是大部分高门子弟的做官起点。

像苏姨父那样的寒门子弟,或者之前令婉错认的那位路郎,他们做官做到死,顶天也就五六品。可高门世家的子弟,一二十岁入仕,起家就是五六品,门第更高的琅琊王氏,王玄朗乡品一品,起家就是五品给事中,高门子弟只要活得够久,熬够了资历,中年时一般都能做到高品。

薛氏是北方旧姓士族,可惜家中无男撑起门户,她们姐妹想要不失旧时显赫,就只能嫁个高门贵族的好丈夫。

荀令远点点头,有些腼腆道:“腊月的时候就要到秘书省述职了,我兄长起家官是秘书丞,可惜我不太争气,比他差一些,只能以秘书郎起家。”

响云便笑了起来,“你才十七岁,还不到弱冠之龄,便能出任此职,将来前途无限,还大有可为呢,切不可妄自菲薄。”

荀令远眼睛亮了起来,看着笑眼盈盈的小女郎,有些惭愧道:“只是你姐姐嫁的那般好,我怕自己不争气,会让你失望罢了。”

响云摇摇头,笑他道:“全天下就这一个皇帝,谁能都像我姐姐一样好命吗?能作配郎君,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荀令远被她一番话哄得更是心花怒放的,忍不住就拉起了她的手,眼睛亮闪闪道:“云妹妹,那我们什么时候成婚啊?”

少年眼中含光,神色温柔,期盼的语调十分真诚,就像冬日的一抹暖阳,直照到了响云心底,暖的她心底溶溶的。

响云看他那心急的模样,扑哧一笑,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他道:“我们这才定下不久,马上又是腊月,诸事繁忙,等明年开春闲下来了,再论婚事不迟。”

荀令远也觉得自己太心急了,他们虽已处了两个多月,但婚事操办起来,少说也要几个月忙活,今年断是成不了了,明年立秋前能把婚事办了都算快了。

“云妹妹,我实在太喜欢你了,你这么漂亮又这么可爱,能娶你为妻,我真的是三生有幸!”

响云微红了脸,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荀令远看着她那娇羞的模样,便忍不住凑近,想去亲亲她的脸。

还没凑上时,忽而听得婢女寻人的声音,荀令远便连忙松开手,有些无措地和她拉开距离。

响云摸了摸红红热热的脸颊,也忙背过身去。

彩月过来时看到这一幕,只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对她道:“前边开宴了,夫人让奴婢来请女郎过去。”

响云脸上热浪不减,微微点点头后,便随她去入席。荀令远稳下心神后,也起身离去。

正宴已经开始了,周家的女眷们已然都入席了,娘儿们都在后堂说笑玩乐,响云进来后,便径自走到姐姐身旁坐下了。

唤春见妹妹过来了,便悄声问她,“和荀郎处的还好吗?”

响云点点头,“挺好的,他还在问我几时成婚呢。”

唤春笑了笑,原先她守寡的时候,她们姐妹处境艰难,为了摆脱困境,她可以在对萧湛一无所知的时候,仅图他的身份就去攀附他。可要知道,士族也不都是正人君子,若不小心攀附个王玄朗那样的,那一辈子就毁了。幸而萧湛还算良人,使她终身有靠。

如今她便希望妹妹不用再像她一样,为了有个依靠摆脱困境,就去攀附一个一无所知的男人,还是希望她也能像令婉一样,和男方多处一处,彼此摸清脾气了再成婚。故而现在也不大约束她与荀令远来往,只提醒她自己把握分寸就是。

众人继续饮宴欢笑,直闹到黄昏时,宾客们才陆续散去。

周氏女眷们先恭送的唤春和公主登车回宫后,又忙来招呼送行着其他女客。

裴氏与周氏并不熟络,因着裴静女与谢蕴雪的私交,她才独自过来赴宴的,并无家人同行,只带了一个婢女,一个车夫。

白日出门倒是无妨,可晚上夜路难行,谢蕴雪不放心她一个女郎独自回家,便想着让丈夫周必昌带几个家仆去送她一送。

裴静女吃了一惊,连连推辞,大晚上的,哪有让她的丈夫去送她的道理?

这边正推辞不下时,王容姬突然冒出来道:“刚巧七叔也要回,他会路过你家巷口,你便跟七叔他们一道走,倒也便宜。”

裴静女脸上哄的就红了,她哪里有脸跟王肃一起走?她还没来得及拒绝,王容姬便自去跟叔父商量了。

王静深听闻后却是十分不乐,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上她,如今全金陵都在看她和父亲的闹剧,都是她叔父害的,现在她还有脸要求跟他们同行?

王容姬道:“今日宾客多,实在抽不出人相送,只有叔父顺路,只要让裴大姐儿的车,在叔父后边远远跟着,互相有个照应就行了。”

王肃不置可否,只是接过下人递来的马后,在门外留了一留。

王容姬心下一喜,便知他是应了,忙去催促着裴静女登车,准备回去了。

裴静女红着脸出来,路过王肃马前时,悄悄抬头望了一眼,看到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后,硬着头皮福了福身,“叔叔。”

王静深皱起了眉,王肃依旧坦然自若,仿若根本没看到她,翻身上马后,便先行了一步。

裴静女望了一眼他的背影,脸上愈发热滚滚的,她摸了摸脸,低头上了车。

车夫驾着车,跟在了王肃父子马后。

*

另一边,唤春回宫后,简单跟萧湛说了今日的经过,因提到偶遇了何彦之,倒是没说二人私下的谈话,只说了他主动跟萧含清打招呼的事情,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萧湛亦不知他的打算,只点了点头,暂时先不提此事了。

次日一早,令婉又依礼入宫谢恩,宫里便又赏赐下来彩帛金银等物,令婉稍坐一时后,便告退离去了。

午后日头正暖的时候,桃符又醒了,唤春带着两个儿子在窗前的长榻上玩闹。

梁宣已经痊愈了,所幸的是他继承了母亲的好身体,而不是父亲那样的病秧子,这病气一去,又是个精神朝气的孩子。

桃符趴在榻上想翻身,却怎么也翻不过去,梁宣在一旁看着弟弟使出吃奶的劲儿的模样,便伸出一只手帮了帮他,小家伙儿便一下子四脚朝天翻了过来,才刚翻过身,便又使着劲儿往外翻,像个圆团子一样在榻上滚来滚去,兄弟二人玩的不亦乐乎。

唤春正含笑看着两个儿子玩闹时,萧湛便过来了。

梁宣连忙从榻上下来,徐徐下拜请安。

萧湛长臂一伸,就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重又抱回榻上,嘱咐道:“以后私下里见我都不必下拜,继续跟弟弟玩吧。”

梁宣始终沉默不应,他这样吩咐了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每次见到皇帝,他还是会依礼下拜,不想让人觉得他恃宠而骄,不懂规矩。

这边跟儿子玩闹一时后,萧湛便嘱咐宫人们先看着两个孩子,然后起身往内室走去,以手势示意唤春跟自己过来。

唤春随即起身,跟上了他。萧湛私下里悄悄问她,昨日在周家送亲宴上,她是不是还见着王肃父子了?

唤春讶然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耳目。”

萧湛摇摇头,笑道:“我哪儿那么大神通?是今日听王公说起王肃父子也去了婚宴,便料到你们会遇上。”

唤春只觉得这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便笑道:“是见到了,不过王抚军只是让儿子就先前把我锁起来的事儿,跟我磕头赔礼罢了,我当这不是什么大事,便也没跟陛下说,免得你以为我占点小便宜就得意忘形了。”

萧湛笑了笑,点点头道:“你是长辈,于公于私这都是应该的。先头因这事儿我说过静深几句,倒也没真的罚他,他跟你磕头赔礼是理所应当的。”

唤春笑了笑,毕竟当时他们还没什么关系,王肃却既是他的表兄,又是朝廷重臣,是他需要拉拢维护的关系,怎么可能为了她一个毫无瓜葛的女子去罚他的儿子?

可如今自己成了他的夫人,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皇帝先前给了他们面子,他们现在当然也要还皇帝面子。

“王抚军是体面人,倒是跟大将军不一样。”唤春笑道。

“他是跟大将军有意见相左之处。”萧湛若有所思,话锋一转道:“今日王公突然跟我提起,想让我指个婚事。”

“谁的婚事?”

“裴静女的。”萧湛眉梢一扬,“王公被她叔父闹的心烦,就想尽快帮裴氏这女儿解决了终身大事,让他们别再闹腾了。”

唤春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何要问自己王肃的事情,眼睛一亮道:“莫不是王公准备妥协,让王肃娶了她吗?”

第79章 娇里娇气可我不是还想着你这大男子汉……

萧湛摇了摇头,道:“不,王氏明显不想对她负责,王公心中另有人选。”

唤春心里一咯噔,“是何人?”

“还记得那个带来北方皇帝遗诏的使臣刘温吗?”萧湛提醒道:“他早年在洛阳跟王公有些交情,如今妻儿都死在了北方,孤身一人来到江左,王公是想让裴静女给他续弦。”

唤春陷入沉思,刘温因劝进之功,是朝廷厚待对象,已进位三品侍中,清贵显要。

可他是孤身一人渡江,想要在江左站稳跟脚,还是要与江左士族联姻,但是当权士族看不上他孤家寡人门户衰弱,是不会把女儿嫁他的,联姻次一等的世家又没什么用。

裴静女这样一个家世显赫,却无人敢娶的高门贵女,若是由王公保媒,刘温娶了之后,的确可以帮他打开顶级士族的交际人脉,让他在江左站稳跟脚。

但是刘温官品虽与王肃不相上下,可家世却有差距,刘氏哪里比得上琅琊王氏人丁兴旺?裴偃想把侄女儿嫁给王肃,不就是看上王氏势大,不想断了王氏这门亲吗?

“我看此事难成,裴氏那是看准了非王氏不可的,恐怕不会答应。”唤春并不看好。

萧湛摇了摇头,“可王肃也是绝对不会答应娶裴静女的。”

王肃爱惜羽毛,娶族侄未婚妻的名声太难听了,二人便都陷入了沉默。

外边忽然传来孩子的哭声,打断二人的思绪,唤春方回过神,忙走了出去。

梁宣正跟弟弟玩着,也不知他为什么哭了,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弟弟不高兴,正手足无措地在哄着桃符。见母亲出来了,他脸色便白了几分,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唤春忙把小儿子抱了起来哄了哄,摸了摸他的屁股,发觉是要换尿布了,就让宫人把他抱下去清换。

她忙忙碌碌折腾了好一会儿,事情都吩咐完之后,才看到梁宣低头沉默的模样,意识到有些忽视他了之后,就把他搂到怀里,笑道:“宣儿陪弟弟玩了这么久,是不是也累了?”

梁宣摇了摇头。

这时,萧湛也走了出来,他看着母子二人,对唤春道:“待会儿还要跟几个大臣说事儿,我便不多留了。”

唤春点了点头,萧湛便先去了太极殿。

桃符有乳母陪着哄睡,唤春看梁宣有些低落,怕他再胡思乱想,就亲自送他回房午睡一会儿,把他安置好后,就也顺势躺在了他的身边,拍着他的背,给他讲《左传》的故事。

这是她们薛氏的家学,虽说要到十岁方会正式教授,但一般刚刚启蒙的时候,长辈便会将里边的内容当故事简单讲给他们熟悉,如今她也来讲给自己的儿子熟悉。

唤春讲着讲着,自己也有些困了,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在他身边睡了过去。

梁宣看着熟睡的母亲,她睡的很安稳,她太累了,她又要料理后宫,又要照顾孩子们,又要在世家中周旋,又要给皇帝出谋划策。为了得到她想要的,她也付出了很多很多。

他向她凑了凑,伸出小手臂,偷偷抱了抱她。

……

唤春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黑,大约是最近真的太累了,这一觉睡的踏实,把近期的疲惫一扫而空?

夜里醒来后,她才发现跟儿子睡在一处。

唤春心里暖暖的,摸了摸儿子熟睡的小脸,把他露在外边的手臂轻轻放回了被子里后,才蹑手蹑脚的下了床。

回到自己寝殿后,见空无一人,便问弄珠陛下今夜没有过来吗?

弄珠回道:“刚来了一趟,见夫人在小郎君身边睡着了,就没有吵你们,略坐了一下,便又回去太极殿了。”

唤春点了点头,原先在东府城的时候,他们是理所当然的睡在一处。

可宫里不一样,宫里规矩大,皇帝和后妃们都各有居所,太极殿是皇帝正殿,朝会议事都在此处,太极东堂便是皇帝的寝殿。

只不过萧湛已经习惯了和她一起睡,晚上一贯都是过来显阳殿和她住,太极殿的寝宫形同虚设,只有偶尔议事太晚了,他才会住在太极殿。

唤春也不曾在太极殿里过过夜,想到每夜都是他来找自己,今夜她就莫名想换个地方和他睡。于是稍作清洗,换了一身娇艳的寝衣后,便裹上狐裘悄悄去了太极殿。

太极殿静悄悄的,炉火烧的暖烘烘的,只有几个内监围在熏笼旁守夜,见夫人来了,便都吃了一惊,忙不迭磕头请安。

唤春示意他们不要吱声,便独自走进东堂的寝殿,解了狐裘后,就轻手轻脚爬上了床,在皇帝身边躺下。

萧湛今夜独睡,有些难熬,一直都是将睡未睡的,不曾睡熟,在她上床时便清醒了过来,有些讶异道:“你怎么过来了?”

唤春脸上含笑道:“怕你睡不着,哄了儿子睡着后,就想着来哄哄你,一看果然没睡着。”

萧湛笑了笑,把她搂到了怀里亲了亲,“我看你跟宣儿睡的香,实在不忍心打扰。

“怎么,吃小男子汉的醋了?”唤春边笑他,边自解着寝衣,“可我不是还想着你这大男子汉吗?”

她说完,便软软贴到了他的身上,手臂攀上他的脖颈,娇里娇气道:“住进金陵宫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睡,你夜夜睡我的凤榻,今夜我也来睡睡皇帝的龙床。”

萧湛茫然了一瞬,领会她的意思后,便自解了亵裤,来为夫人侍寝,“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得让夫人尽兴了。”

唤春笑了起来,抱着他在床上滚成了一团,属实闹了个尽兴。

翌日一早的时候,宫人送来衣服,侍候唤春梳妆更衣。

唤春坐在镜前,萧湛从她背后凑近,望着她镜中的模样,手指在她眉上划过道:“这才是真真正的淡淡春山不用描。”

唤春便笑了,拍开他的手道:“我得先走了,别待会儿有大臣来了,看见了不尊重。”

萧湛似想到了什么,便道:“昨日彦之跟我提议,让我给永嘉公主建一座公主府,让她从宫里搬出去自己住,可历来没有这个规矩,公主都是出嫁后建府,出嫁前是要住在宫里,她如今又没有人家,他也不愿娶她,突然给她建府,不是明摆着要甩掉她吗?”

唤春若有所思,这就是何彦之的主意吗?只是单纯支开她,也不算是解决了假公主的问题吧?

她料定何彦之此议或许另有打算,便道:“不若让我去跟公主商议一下吧,她在宫里不自由,若能有自己的府邸,又能自由出入宫廷,我想她会答应的。”

萧湛点了点头,又嘱咐道:“还有裴静女的事儿也别忘了,你抽空去问问她的意思。”

唤春嘴上应允着,心里却觉得,萧含清还有劝说成功的可能,但裴静女这事儿,是断不能成的。

……

回去显阳殿后,唤春便先请了萧含清过来一趟,和她提了一嘴建公主府的事情。

毕竟萧含清和皇帝也不是亲叔侄,二人算是血脉疏远的远宗,她这公主是中朝的公主,不是本朝的公主,一直住在宫里多少不合适。

何况她已经到了出嫁之年,她现在虽推脱以杨皇后存亡不明,不愿嫁人,可她到底已到了嫁人的年纪,也该出宫自行建府了。

唤春便提起她和皇帝商议后,准备将东府城的半壁院子分出来,给她做公主府,但她依旧可以自由出入金陵宫,问问她意下如何?

萧含清起先是有些震惊,还以为自己的身份泄露了,可又一想不大可能,或许皇帝只是单纯的要跟她避嫌。毕竟公主的年纪是十六,而她实际的年纪已经十七了。

她原还有些犹豫,可听到唤春说仍允许她自由出入金陵宫时,便有些动摇了。

她在金陵宫中,每每往外递消息时,都颇为不便,若能有自己的府邸,自由进出金陵宫,会更方便她给大将军通风报信。

萧含清思索着,不敢擅自答应,只说要先考虑考虑。

唤春料定她会答应,便也没有步步紧逼,这边便让她先回去考虑了。

前脚打发了萧含清,后脚唤春便把裴静女给请进宫了,将王公的意思转达后,问问她的决定。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裴静女原本欢欢喜喜入宫来跟唤春说话,得知王公的打算后顿时脸色惨白。

她原以为王公会出面让王氏对她负责,不想最后却是把她推给了其他人,还是谁都不肯接她这烫手山芋。

裴静女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拒绝道:“这哪里使得,我和刘温毫不熟悉,王公怎么也开始乱点鸳鸯谱了?虽无人娶我,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嫁啊!”

唤春道:“你叔父把你和王肃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王公应该是有所不满,又不好公然撕破脸,才故意这样折腾你,看似给你选了一个位高权重,与王肃不相上下的,实则没背景没根基,根本跟他们王氏没得比。”

裴静女一时慌乱不已,为了不被强行指婚,只能以不愿嫁人的态度连连推辞道:“其实我一个人过日子也习惯了,也不是非要嫁人,纵是不嫁也无妨。”

唤春点点头,她再清楚不过世家联姻的规矩,遂也不再勉强。只是提醒她,若真不愿嫁的话,就不要再让她叔父折腾了,得罪了王氏,吃亏的是她。

裴静女连连点头,心乱如麻,很快便告辞出宫,匆匆归家。

到家后,就立刻将宫里的意思告知了叔父。

她原还嫌弃叔父多事,非要将她和王肃绑在一起,败坏她的名声。可如今想来,到底叔父才是真心为她着想,让其他人来安排她的婚事,都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裴静女一时心急如焚的,若王公真想这样解决了自己的婚事,让他们安生下来,她压根儿没有反抗的能力。

可她和这刘温一没见过,二不了解,虽说他官职够高,可到底是孤身渡江,没有根基,被排挤在主流世家之外,总觉得不大安稳可靠。

裴偃也是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万没想到王公最后就是这样敷衍的他。

静女明年就三十了,三十岁的女人,还留有些青春年少的娇嫩,可一转眼就老了。生孩子早一些的,三十岁都能做祖母了,她还有几年敢耽误下去?

王氏以为他是只想把侄女儿嫁出去,就不挑人吗?以为静女年纪大了,就只能去作配这些边缘人物吗?

他偏不!

裴偃便觉得,侄女儿的婚事是绝不能再拖了。

第80章 意料之中不哄你,我娶你

时间转眼到了腊月,令婉此时已经由周二舅夫妇送抵吴郡,和陆绪正式完婚了。

她那外祖父朱令公,古稀之年的老人了,还喜气洋洋的亲自来参加婚礼,满口都是好乖孙好孙婿,对令婉的亲事是非常满意。

众人看老人家欢喜的模样,席间无一人敢提起苏姨母一家之事。同样都是外孙女,令婉和灵均的际遇,当真天差地别,令人唏嘘。

苏姨母孤苦伶仃的在三桥巷的宅子住着,终日以泪洗面。王玄朗倒也不至于苛待她,照旧每月按时给她送钱送粮,好生供养着,期盼哪一天苏灵均在外吃够苦头了,就会回心转意回来找他。

周家的婚事,苏姨母也听说了,虽是骨肉至亲的姨母,周家也知道她人在何处,却嫌她如今的处境丢人,只当她不存在,不曾知会她。苏姨母虽是听说了令婉的婚事,也没脸登门道贺,更别提去吴郡参加婚礼了。

苏姨母不由感慨,同样都是吴郡朱氏的外孙女,令婉就能高嫁陆氏,安稳富贵,她的女儿却只能在外流浪,下落不明。人生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可如今的下场也是她求仁得仁,又何怨?

*

与此同时的金陵城,裴偃好几日没来上朝了,听说是病了——气的。

侄女儿的名声坏在了王氏手里,王氏却不肯负责,还要把她推给其他人,多被人瞧不起啊!他们裴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只要让了这一步,以后就别想抬起头了。

裴偃现任中书令,中书省各级官吏得知长官病了后,都纷纷来慰问致意,也都被他给轰出去了。

王公原想着王裴本就是世婚,再连一门婚事也不算什么,王肃又鳏居多年,也曾劝过他娶了裴静女的。可王肃始终不肯点头,他也不好勉强,便想给裴静女另外介绍个好人家,让裴偃别来烦他,不想这老货还跟他较上劲儿了。

王公见他固执,心里也不痛快,此番是铁了心不惯他那臭脾气了,让他爱折腾就折腾去,他只当听不见看不见罢了。

萧湛只觉好笑,裴偃每天上朝时别提多精神了,怎么说病就病了?

只不过萧含清答应了自立府邸,近来要忙着给她收拾外头的公主府,也就无暇管王裴两家的闹剧了。

……

却说裴偃每日长吁短叹,病痛不绝,寻医问药总不见好,最后找了术士来看后,竟说是家里风水不好,得搬家。

裴偃亦觉得有道理,自从南渡之后,他是诸事不顺,如今还要被人这样敷衍受气,想来的确是这宅子风水不好,影响了他的气运,的确应该搬家。便托术士看寻了新居,术士为他们择定了乌衣巷一处宅子,此地坐北朝南,负阴抱阳,背山面水,是绝佳的风水疗养地。

乌衣巷是琅琊王氏家族聚居处,那自然好风水。新宅择定后,裴氏雷厉风行,说搬就搬,很快就举家搬来了新宅。

也是奇了,这搬了家后,裴偃的病果然就一日好似一日,气不喘了,腿有劲了,说话又能大声了。

这下反倒是换王公开始生气了,心道裴偃这是故意住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近做邻居,赖上他们家,存心让他不痛快的。

裴偃倒是很痛快,只道是这风水宝地,才把他的病给养好了,便趁着大病初愈同时庆贺乔迁之喜。

因做了邻居,王氏大大小小都收到了邀请,可王公心里烦他,因此也没人敢应邀。

这也在裴偃意料之中,其他人也就罢了,可王肃是必须要请来的。

裴偃便以退为进,让儿子亲自登门,去跟王肃赔礼送贴。只道父亲先时糊涂,做了很多让将军难堪的事儿,如今已然想通,便趁着这乔迁宴,亲自跟将军赔个礼,将军若是不去,那就是轻视他们裴氏,不给他面子了。

王肃有些犹豫,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官场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如今又做了邻居,也不可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王静深闷闷不乐的,那个老头儿太讨厌了,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一样,死粘着不放,甩都甩不掉,心里很不乐意父亲去赴宴。

可王肃到底不能耍小孩子脾气,人家裴氏都把礼做到这程度了,场面上的应付他还是要做的,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到了宴会之日,王肃带上礼物,早早就去了。

来到裴宅时,却发觉这宅中十分冷清,明明裴家的人都搬过来了,此刻竟没有一个裴氏的子弟出来待客,只有一个年长的仆妇相迎。他也没有多心,随人往宴厅走去。

天色已近黄昏,王肃随着仆妇穿过回廊,来到花厅,才刚一进门,就看见女郎手执银壶斟酒,案上已经摆好酒菜,点着红烛。

“叔叔——”

正是裴静女。

王肃心里一咯噔,扫视了一下四周,只见空无一人,心中便有几分不妙之感,“怎的不见裴中书?”

裴静女放下酒壶,款步向他走了过来,“这里本来就是叔父为我置办的新房,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人在住,怎会有其他人呢?”

王肃眼皮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连忙往门口走去,拉门时才发觉被才外边锁上了,正欲强行破门,便听得后边女郎那优美缠绵的声音。

“叔叔,所有人都看见你走进了我的家中,你一走了之,我如何自处?”

王肃手上的动作停下,他不看她,声音沉沉道:“我不知此处是女郎的宅邸,不是存心冒犯。”

裴静女望着那道挺拔清隽的背影,又向他走近了两步,她心口紧张地怦怦跳,却还是厚着脸皮主动拉住了他的手臂。

王肃心中一紧,便要甩开她的手,可她拉的很紧,一时竟也甩不掉。

“女郎这是在做什么,你快放手。”

裴静女不放,对他倾诉道:“王公想把我说给刘侍中,可我心里是不愿意的,我原是许过亲的人,可惜未婚夫无福早逝,未能成婚。后来与叔叔的事又闹的沸沸扬扬,我早已是声名尽毁,不能作配叔叔的话,亦无颜作配刘侍中,今日便是想问问叔叔,你当真不愿娶我吗?”

王肃冷冷回绝,“不愿。”

裴静女心知肚明他一定会拒绝,不过这已在裴偃的意料之中,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王肃此人太过端正,太过爱惜名声,行为太过正派,很难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正常求婚一定会被拒,只能使一些非常手段,逼他一把。

只见她的眼眶很快就红了几分,眼泪不自觉便滚了下来,哀怨道:“我与未婚夫并未成婚,如今王太尉也薨逝北方,无人会干涉我的婚配。叔叔与王太尉虽是族兄弟,却算不得近宗,何况世家联姻本不拘行辈,我曾经的身份定然不是我们之间的阻碍。想来是因为我年长,叔叔嫌弃我年老色衰,配不上你是吗?”

王肃被问的哑口无言,他默然片刻后,叹了口气,劝她道:“女郎这又是何苦?我年近四十,垂垂将暮,无端耽误了女郎的青春年少,属实算不上良配。”

“我见过叔叔少年时的模样,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回想起洛阳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便总会怀念曾经的美好。”

裴静女望着他,声声倾诉,循循善诱,“如今山河破败,物是人非,你我皆是北人客居南土,于此异乡,只能在彼此之间寻求归属,叔叔何必抗拒呢?”

王肃不予回应,始终抗拒道:“你若是担忧王公会逼你嫁给刘温的话,此事我自会处理,你无需太过担忧,不是非要如此。”

裴静女见他始终不肯答应,心中默叹了口气,眸中也快速蓄满了泪水,手指失落地放开了他的袖子。

王肃手臂一松,下意识就向女郎望去。

只见她紧咬下唇,有些哀怨地望着他,如泣如诉道:“如今我以声名尽毁,连清白也无处自证,叔叔若坚持不肯娶我,我也无颜再见人了,叔叔请回吧。”

王肃心中觉得疑惑,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莫名不安。可她竟真的吩咐人从外边把门打开,放他离去了。

外边天色已暗,王肃望了望天色,心下犹豫时,只听后边传来哐当一声。他连忙回头望去,只见那房梁上不知何时挂了白绫,女郎竟要投缳自尽了。

他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将人救了下来,制止道:“莫要自寻短见!”

裴静女大哭不止,“外边那么多人看见叔叔走进我的房中,我声明清白尽毁,已无颜苟活于世,倒不如一死了之,全了我的贞洁。”

她说完,眼见上吊不成,便挣扎着又要往墙壁奔去,作势要撞墙自尽。

王肃大惊,立刻拉住她的手臂,拦下了她。

“叔叔既不肯娶我,便莫要拦我,我不想让叔叔为难,左右我死了,这天下就清净了。”

她一边哭说着,一边便要挣开他的手臂,还要去撞。她就是看准了王肃不不能不管她的死活,只要她以死相逼,以死明志,他就不可能不管她。

虽然她卑鄙的利用了他的正直与同情,但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也就不管手段够不够光明磊落了。

若是以光明的手段,王肃永远不可能点头。她只要以死相逼,王肃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在罔顾人伦,娶族侄的未婚妻,而是为了救人一命。

只要王肃还有那么一丝恻隐之心,她就能赌赢。

若王肃真是宁愿看她去死也不愿娶她,那她也的确无颜苟活于世了,既然前途一片黑暗,倒不如真的死了算了。

“叔叔,你放开我,我已无颜苟活,你让我死了算了。”

王肃自然不敢放手,可女郎挣扎的力气很大,他只要一松手,她一定会撞死。

他知道这是她的诡计,故意寻死觅活的威胁他,逼他点头娶她。他本该愤怒,拂袖而去,任她自生自灭。可不知为何,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一个奶娃娃,通红着小脸,在众人起哄下喊自己叔叔的呆傻模样。

现在这个奶娃娃长大了,可大好的年华却都被王氏耽误了,王氏害了她,蹉跎她半辈子,又害她声名尽毁,她也是个可怜人,他怎么都做不到真的放手让她去死。

王肃一时心乱如麻,苦苦挣扎,最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你莫要如此,我娶你便是了。”

裴静女一呆,这便不闹了,她脸上尤挂着泪痕,难以置信,“叔叔此言当真,不是哄我?”

王肃妥协叹道:“不哄你,我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