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尘埃落定你愿意给我做儿子吗?……
因封后之事有了争议,萧湛便暂时不立皇后,唤春仍称夫人,却也没有分毫怨言,依旧尽心尽力地服侍丈夫,教养儿子。
天下人都知道她是该做皇后的,可皇帝迫于朝廷压力,只能委屈她做夫人,她的贤德勤俭之名早已远播,民间只有为其鸣不平之声,却不会有人觉得她德不配位的。
萧湛虽追封了元配妻子徐氏为元皇后,但却给自己在鸡笼山另择了一块陵寝,作为他和唤春百年之后合葬之所,不与元配合葬,作为他无声的反抗。
百官颇有微词,历来只有帝后合葬,薛氏无皇后之名,皇帝却要与她合葬,明显立后之心不死。
萧恂也因唤春没有成为皇后,儿子成了庶子,坐稳了嫡长子之位,因此被正式册立太子,入主东宫。
至此,太子位终于尘埃落定。
历来太子只需对皇后晨昏定省,唤春虽无皇后之名,却是事实上的后宫之主,萧湛还特地下诏要求太子对她也以母事之。
萧恂照旧三日来请一次安,他心知自己的太子位不稳,故而对唤春百般孝敬示好,每次来显阳殿请安时,都是早早来到,十分恭谨孝顺。
唤春也是对他柔详慈爱,关怀备至,时常留他与弟弟们玩耍,无大无小,一视同仁。
二人虽是貌合神离,可外人看来倒也是母慈子孝,十分和谐,左右挑不出这对“母子”的错。
萧湛见她应对从容,便也安下了心。
*
却说梁宣自被养在宫里后,萧湛对他也是十分优待,衣食住行都如同皇子待遇。
虽然已经得到百般宠待,梁宣却始终小心谨慎,本分规矩。他近来也听到了一些朝堂之事,虽然不懂那些权力的弯弯绕绕,可也隐约听闻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阿娘才没有做成皇后。
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阿娘一心想做皇后的,却因抚养了自己与后位失之交臂,他愈发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拖累了阿娘和弟弟。近来便总想着要离开宫里,出外跟梁二叔同住,不再给母弟添麻烦。
唤春自是不肯,严令禁止任何人再跟他乱说话。她并不因儿子的到来致使自己无法封后有什么遗憾,反倒因他的到来感到莫大幸福。
唤春好言哄他道:“我们才是亲母子,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阿娘对你才是真心实意,二叔能有阿娘亲近吗?你跟他住做什么?”
梁宣低头不言,阿娘有了弟弟,还有太子这个养子,她要处理一大家子的事情,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阿娘了。在她和他们萧氏一家组成的家庭里,只有他一个外人,格格不入,他还不如回去梁家。
看着儿子那郁郁不乐的模样,唤春也着实犯了愁。萧恂不是她亲生的,她对他不过是表面客套,只有亲生的孩儿,才值得她的真心实意。
可桃符还那么小,她要照顾他,难免就会忽视了宣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很难面面俱到,一时左右为难的。
萧湛察觉了她的难处,他们既然重组了家庭,这遇到家庭问题,也不该让她一人做愁,他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来拉近继父子的关系。
这一夜,夫妻二人躺在床上说起孩子的事情时,萧湛便对她道:“我觉得宣儿大概就是觉得自己融不到这个家里,所以有些阴郁孤僻,你觉得若让他也改了萧姓,做了我的儿子,会不会好一些?”
唤春皱了皱眉,世家大族都重视姓氏血脉,不会轻易改姓,可赐皇姓,却是无上恩宠,不在此列。萧湛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可她还是担忧宣儿的态度,恐他难以接受。
“原本朝臣就对宣儿被养在宫里之事不满了,若再让他改了陛下的姓,恐怕更遭人眼红攻讦,再者宣儿心智早慧,我也得顾虑他的态度。”
萧湛点点头,觉得是这个道理,搂着她道:“那改日我先探一探他的态度,若不能成,我便不再提此事了。”
唤春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冬月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梁宣便穿上了唤春早就给他做好的红缎袄、小皮帽,在几个宫人的陪同下在院子里玩雪球。
萧湛过来时,看到这一幕,也顺势从地上捡了一把雪,团成个雪球递给他,“我陪你一起玩儿好不好?”
梁宣不敢接,看着有些怯生生的,他对皇帝是从来不敢当父亲看待的,仍旧恪守君臣之礼,下拜请安,只称陛下。
萧湛看着他那落落从容的举止,颇有他母亲的气度,不比那些名门世家子弟差。
他抱他起身,亲自弯腰给他拍了拍膝盖上的雪,问他道:“这小红袄穿起来十分精神呢,谁给你做的?”
梁宣回道:“陛下的夫人做的?”
萧湛听了这称呼,笑他道:“难道她不是你娘吗?”
梁宣垂了垂眼睛,圆嘟嘟的小脸上,有两条微颤睫毛的落影,“祖母说,宫里规矩大,要先君臣,后母子。”
萧湛一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这孩子太懂事、太早慧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在私下里自然都是家人之礼相待,没什么君臣。”
“可陛下就是君父。”
萧湛看着他那固执的模样,突然问他,“那你愿意改姓萧,给我做儿子吗?”
梁宣怔了怔,他看着皇帝期待的目光,却默默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然后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圈,把自己围了起来。
萧湛有些不解,“你这是在做什么?”
梁宣道:“我想圈个房子,这是梁家的房子。”
萧湛心中一动,随即恍然大悟,他暗叹了口气,子不嫌家寒,他一心念着梁家,不会给自己做儿子了。遂不再勉强,派人将他送出宫去见梁二叔。
唤春得知他把儿子送出宫后,便十分不满,语重心长道:“陛下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就把宣儿送回梁家了呢?陛下有所不知,我离开梁家时,二叔还对我有所刁难,如今见我出人头地,才又开始善待宣儿,他想着靠巴结我换仕途,根本不是真心对宣儿好。你把宣儿给他送去,他见宣儿对他无用了,指不定怎么苛待他呢。”
萧湛笑看她着急的样子,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让她安心道:“若果然如你所言,梁氏只是利用他换前程,那大概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主动把儿子给你送来了,耐心等着就是,也好趁此让宣儿看清他二叔的为人,以后就更亲近你这个母亲了。”
唤春将信将疑的。
果不其然的,梁宣回家后,梁二叔得知他在宫里的遭遇后,觉得他实在是忒不知好歹了,劈头盖脸地数落着他。
“陛下愿意认你做儿子,赐你皇姓,那是你的福份,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还给拒绝了?真是小孩子不懂事,你跟着我们姓梁有什么好的?是能升官还是有前途?你看看,要不是你娘得宠,我能有今天的身份官位?你赶紧还给我回宫里住着,讨你娘欢心去!”
他一小孩子不懂这仕途艰难,他一大人还能不懂吗?回到梁家,一辈子都别想出人头地。背靠皇帝,指不定哪天光宗耀祖。
何况他这才刚去吏部领了官,还没做几天,他还没做够官瘾呢,要是因为他小孩子任性丢了官儿怎么办?叔侄二人灰溜溜回豫章老家,难道是什么有脸的事情吗?他以后还抬得起头做人吗?
梁二叔苦口婆心道:“你听叔父的话,赶紧回你娘身边,甭管她对你如何,你都接着受着,你现在不懂,以后就知道这好处了。”
梁宣心里低落落的,阿娘不是他一个人的了,本以为二叔靠得住,没想到二叔也不要他了。
这世上彻底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晚间的时候,梁宣便又被梁二叔送回宫了,只说孩子心里还是想他娘的,希望夫人能不计前嫌。
这完全在萧湛预料之中,唤春便知儿子回去这一遭,一定在梁二叔那里受了委屈,连忙把儿子抱了起来,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十分心疼。
“阿娘说什么?这世上只有阿娘是你最亲的人,这下你信了吧。别人一时对你好,都不过是在你身上有利可图罢了,你不跟着阿娘,他们也不会对你好。”
梁宣低着眼,默然不言。
唤春便又抱着他回房休息,吩咐弄珠帮他清洗换衣后,便又给他盖好被子哄着他睡了。
“宣儿乖乖听话,以后都不许再想着走了啊。”
梁宣闭眼不言。
唤春笑了笑,又亲了亲他的额头,给他把灯吹了后,便也回去了寝殿。
萧湛已经洗净收拾好等着她了,唤春自去清洗后,便也爬上了床,萧湛顺势搂过她的软腰便要求欢。
唤春却躲开了他的唇,帝王家就是讲究多子多福,故而从来不会避孕什么,她也不是不愿意生,只是目前还是想先处理好眼前孩子们的问题。
“我现在有两个小孩子要照顾,还要跟太子勾心斗角,实在没有精力再多养一个孩子了。”
萧湛单手支头看着她,另一只手掌抚上了她的小腹,生产至今已有三个月了,她身体恢复的还不错,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这才刚生完不久,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再怀上,我小心些,不弄进去就是了。”萧湛哄着她从了自己,拉着她的手摸索着,“他很想你了。”
唤春红了脸,轻拍了一下他的嘴,“没正经,千万都留在外边,别落进去了。”
“放心吧。”萧湛兴致昂扬地解开了她的小衣,亲上亲下,卖力耕耘一番后,二人才交颈睡去。
*
一夜春宵后,萧湛便也精神抖擞,翌日一早,便离开了显阳殿,回太极殿理事。
才刚坐下不久,便有一个小黄门急匆匆来报。
“陛下,出事了。”
萧湛从容合上奏折,看着他那着急忙慌的模样,蹙眉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急成这样?”
小黄门面色凝重道:“丹阳尹遣人来传信儿,说早上有一女子当众在县衙擂鼓告官,自称是惠帝与杨皇后之女,洛阳沦陷后,被人掳走变卖为奴,受尽虐待。得知陛下称帝,重振晋祚后,千辛万苦脱逃,辗转来到江左,求陛下做主。”
萧湛眼神陡然一变。
第72章 轻重缓急原来他还是想留在母亲身边的……
那女子自称萧含清,年十六,洛阳城破后,皇族纷纷逃难,她在逃难的路上与宗室失散,被变卖为奴,听闻新帝登基后,历经千辛万苦才抵达金陵,求面见皇帝主持公道。
萧湛听完奏报后,面上没有分毫波澜,他与惠帝是兄弟辈,惠帝的女儿,那就是他的便宜侄女儿。
洛阳沦陷已有数年,这“公主”被变卖了这么久,都没想过出来找人做主,如今他才刚刚称帝,她就急不可耐地出现了,难保不让人怀疑其居心。
萧湛没给她这个面见自己的机会,吩咐直接将人带去廷尉审问,验明身份。
得亏了她是个公主,要敢是个皇子渡江来了,恐怕连审问的机会都不会给他,直接就以假冒的名义拖出去斩了。
这边吩咐完之后,便又传召了几位大臣过来商议此事。
……
却说显阳殿这边,唤春一早起来后,便先去偏殿看了看梁宣,他还没醒,小小一团缩在床上。
梁宣晚上做了一夜噩梦,梦见他追在阿娘船后不停叫她,阿娘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梦见他被二叔撵了出来,孤零零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所有人都背对着他,把他抛弃了。
天旋地转,一片昏暗。
“宣儿,宣儿。”
梁宣听见有人在叫他,想睁开眼看看,眼皮子却沉的怎么都睁不动,只是下意识喊了一声,“阿娘……”
唤春一怔,把他接过来这么久,他还在第一次开口喊自己娘。她心中一时激动,忍不住把他抱在了怀里,却突然发现孩子身上烫的有些不对劲儿。她把额头抵在他的额头贴了贴,发现那里烫的惊人,才意识到他发热了,连忙让人去传太医。
梁宣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脑袋晕晕乎乎的,他约莫着自己大概是病了。
等太医来的这段时间,唤春把他抱在怀里,不停用冷帕给他擦着额头、耳后散热,“宣儿忍一忍,太医很快就来了,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梁宣脸颊通红通红的,也不知是心里难受还是身上难受,他抓着她的衣襟,迷迷糊糊又语无伦次地说着:“阿娘,我听话,你别不要我。”
唤春眼上一热,紧紧抱着他,亲着他的小脸颊道:“宣儿不怕,阿娘不会再丢下你了,阿娘在这儿呢。”
太医很快就来了,看了看说是风寒内郁,估计是这两天下雪冻着了,先吃付药散散热,时刻注意着体温,别让孩子反复热起来。
唤春点点头,彩月便跟着太医去熬药了。
弄珠拿着冷帕,道:“小皇子那边醒了,在哭闹呢,夫人先去看看小皇子吧,我来照顾郎君。”这孩子是她和唤春一起拉扯大的,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是她帮忙看护,她知道怎么照顾。
唤春摇摇头,她心里虽掂记小儿子,可事情也有轻重缓急,宣儿这病,大约就是昨日受了委屈惹得,他现在正是病的难受,自己抛下他去看小儿子,只怕会让他更难受。
这生了病,最重要的就是要留着一口心气,病人自己要有信心,要想让病好,他才能好的快。前夫后期病情迅速恶化,就是因为泄了这口气,不想再连累她了,自己都没了求生的意志,那病自然就再也好不了了。
她好怕,也怕宣儿像前夫一样觉得自己是她的累赘,怕拖累了她,就再不肯好了。
唤春眼泪吧嗒吧嗒掉着,她紧紧抱着儿子,哽咽道:“宣儿,你一定要好起来,你的父亲都离开我了,我不能再没有你,只要你好起来,阿娘做什么都愿意。”
梁宣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她,眼神空洞黯淡。
他看到母亲在哭,因为他的病倒,母亲又想起了他早逝的父亲,她还没有完全忘记他的父亲。她虽然又嫁了人,但是也没有忘记父亲的好,她还是爱他们的,母亲因为还爱着父亲,所以才会希望他好起来。
他说的是要回梁家,可那个家里倒处都是白眼嘲笑他的声音,其实也没那么好。
母亲虽然跟别人重组了家庭,有了新的孩子,可她到底还是真心实意爱自己的,只要能从她身上分得一点点儿的爱,就足够他在她身边安稳的呆上很久了。
他突然觉得,他生这场病可能是自愿的,这样母亲就会关心他、照顾他,他也有了理由不再离开,可以一直留在母亲身边了。原来,他还是想留在母亲身边的。
彩月端着药进来,唤春接过药,自己先尝了尝,试了试不烫后,才喂到儿子嘴边。
“宣儿,吃药了。”
梁宣因为烧的缺水,嘴唇苍白干燥,一张嘴嘴唇就干裂的疼。
唤春放下勺子,又让人换了热帕子帮他擦着嘴,待那唇上微微润泽了,才又继续喂着他药,折腾了好一阵,才把这一小碗药给喂完了。
药汤里有安神药,喝了药没多久,梁宣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唤春抱儿子的手臂已经麻了,她都浑然不觉,依旧不知疲倦地抱着他哄睡。
响云也已经闻声过来了,看着愁眉不展的姐姐道:“阿姐先把宣儿放床上吧,这样一直抱着他也睡不安稳。”
唤春想也是这个道理,摸了摸被窝已经凉了,便抱着儿子起身,让人先把被窝给熏热了,再把他给放回去。
等把梁宣安置好之后,响云说这边她来照顾着,让姐姐先去休息一会儿。
唤春才抽出时间去清洗换衣,然后才去看了一眼小儿子,见他已在乳母的安哄下睡着了,便也安下了心,没在小儿咋这边多做停留,就又去看了梁宣。
众人忙活折腾了一天,梁宣这热算是稳住了。
直到晚间时,萧湛前朝谈完事儿,才听说梁宣病倒的消息,连忙过来看了看。
他看着唤春坐在床头,愁眉憔悴的模样,手掌按在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唤春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角的残泪,轻轻“嗯”了一声,“陛下累了一天了,我先服侍陛下休息。”
萧湛摇摇头,按在她欲起身的动作,“你才是累了一天了,去休息会儿,这里我来看着。”
唤春执意不肯离去,只到一旁的榻上歪了一会儿,萧湛拿来毯子帮她盖上,手指抚了抚她红润的眼梢,她才刚躺下,就好似已经睡着了,果然是累坏了。
她很少哭,面对自己的时候一贯是笑脸相迎。先前想起前夫的时候,她在自己面前掉过一回泪,他把宣儿给她接来时,她也哭了一回。
这个看似坚韧顽强的女子,只有想起家人,才会卸下坚强的外壳,露出自己最脆弱柔软的一面。
萧湛蓦地冒出一个念头,将来某一日,她会不会也因为在乎自己而哭呢?
他不知道,默默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残泪。
……
翌日天蒙蒙亮时,梁宣的热终于退下了,众人便都暂时放下了心。
这时,便有内监急急来报,说昨日的审讯已经有结果了,那女子的回答全对上了。
公主养在深宫之中,外人不见其面,不知其容,凭她空口白牙说自己是公主,那便是了吗?她若真是杨皇后嫡出公主,自然对弘农杨氏一族如数家珍,对洛阳宫廷了解极深。人被押送廷尉后,廷尉卿便直接请了中书侍郎杨琛来询问杨皇后家事,经过连夜查问,皆验对无误。
萧湛得知结果,眉峰紧了一紧。
唤春见他神色不对,察觉似乎有事,便主动问了问内监是什么事?听完内监的汇报后也是心头一震。
洛阳覆灭时,后妃公主都被胡人掳走,被胡人赏赐了将士,怎么还会有公主逃脱渡江?
萧湛让内监退下后,沉声对她道:“我也觉得事有蹊跷,便下放到了廷尉审讯,昨日也和大臣们商议了此事,如今新朝初建,需要稳定天下人心,若真是个公主,将其供养起来后,还能树立新朝善待中朝宗室遗孤的好名声,自然是好。可若是个假的,也不知受何人指使?”
唤春若有所思道:“可如今她的口供全对上了,如果是假的,那指使她的人,必然对杨氏,对皇室的情况极度了解。就算是真的,也难保不是被北方胡人策反后派来的奸细。”
萧湛点点头,“我正是有此担忧,今日还要继续跟百官商议如何安置她。”
唤春便催促他先以国事为重,让他先过去处理朝政,这边她自己照顾就行,萧湛便先行离去了。
刚巧这一日也是萧恂来显阳殿请安的日子,萧湛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来了。
请安后,听说梁宣病了,萧恂也来慰问关怀了一番。
唤春替儿子致着谢,“太子有心了,宣儿已经好多了,等他好利索了,我定让他亲自到东宫跟殿下致谢。”
萧恂颔首道:“弟弟生病,做兄弟的关心是应该的,母亲也要注意保养自己的身体,别太操劳了。”
唤春点点头,二人又客气关心几句后,便让他先回去,别让这边的病气渡给他了。
萧恂遂恭谨告退,从显阳殿出来时,刚巧见到响云领着宫人端药过来。她穿着一件水绿色大袖襦衣,缃黄色十八破裙,比去年刚来东府时出落的更出挑明艳了。她今年及笄,已经是个成人的大姑娘了。
萧恂望着她走来,对她作揖,“二姨。”
响云扫了他一眼,便冷下了脸,避开视线不看他。自那日荡秋千时被丹阳郡主羞辱后,她就再不肯理他了,如今她已是有夫家的人了,也该更加避嫌。
何况,他还夺走了本该属于她外甥的太子位,她对他也就更加没有好感了。
彩月见她不应,忙帮她开脱道:“太子殿下来跟夫人请安吗?真是不巧,小郎君发了些热,昨夜里众人忙活了一宿,小娘子也是一夜没合眼,有些累着了才不爱说话。”
说完后,还拉了拉响云衣袖,暗示她不要太下萧恂的面子了,那毕竟是太子。
萧恂不以为意,只点点头道:“我刚去看过梁家弟弟了,他已经醒了,看起来好了很多,有母亲和二姨照顾,想来马上就能痊愈了。”
响云嘴角动了动,勉强回了一句,“多谢太子殿下关心了。”便要越过他进去看梁宣。
就在这时,萧恂却往她跟前追了一步,突然问道:“听说二姨跟荀氏郎君定亲了?”
第73章 挑拨离间有皇帝给阿娘做主,他可以跟……
他个子很高,往道上一挡,她便无路可走了。
响云只好停下脚步,随便敷衍道:“定下有些时日了。”
萧恂微微笑了笑,道:“先头我还见过这位荀郎,年轻有才,根基富贵,果然是位才貌仙郎,二姨对他还满意吗?”
响云一时摸不着头脑,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些,这又不关他的事,“陛下选的亲事,我自然是满意的。”
萧恂点点头,“荀氏颍川旧姓,素来自视甚高,二姨虽也是名门出身,可家中终究无男依靠,婚后若是有了委屈,尽可说与我,我为二姨做主。”
响云蹙了蹙眉,莫名一阵不自在,勉强道:“荀氏虽门贵,可荀郎是宽雅温善之人,待人一向客气有礼,想来也不会闹出龃龉。”
萧恂摇了摇头,“男人没成婚的时候是这样,成了婚指不定会怎样呢。二姨生的貌美,就更该擦亮眼睛选男人。”
他这话说的暧昧不明,也不知是真好心提醒她呢,还是存心挑拨离间。不过响云不在乎,她就是想嫁个高门,不失旧时身份,既然得了这高门,那是凭美色还是凭才德便都不重要了。
“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他对我是见色起意了?”响云眉梢扬了一下。
萧恂不置可否,“其实男人都一样虚伪,嘴上是好德而不好色,但真正能做到克己复礼的,却是凤毛麟角。因为难做到,所以真君子才尤为可贵。”
响云冷冷打断了他,“我相信荀郎是一位真君子。”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萧恂被她那态度刺了一下,没想到她还挺维护她那未婚夫。他敷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退开一步,让她过去。
“那就好。”
响云心里乱糟糟的,胡乱福了个身,与他擦肩而过。
萧恂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沉了沉。
……
偏殿内,唤春正搂着梁宣,喂他喝些薯蓣粳米粥,小孩子发热时不宜多食,免得积食更不利于痊愈。喝些清爽的粥,滋阴养脾,又能补充精气恢复快。
响云端着药过来,“宣儿好些了吗?”
“刚吃了些粥,就等药呢。”唤春摸了摸药碗,疑惑道:“怎么凉了?”
响云道:“刚在外边遇到太子,跟他说了几句话,这才耽搁了。”
唤春眉尖一蹙,面色沉下几分,让弄珠去隔水温一温药,又正色提醒她道:“先头我还跟陛下说,你越来越大了,在宫里一直寄住不是法子,你若是跟荀郎处的差不多了,就早日把婚事办了,也就都安下心了。你和太子终究没有血缘,又年纪相若,男女有别的,往后还是注意些好。”
响云如今自然知道利害,一贯是以礼自防,可也架不住什么时候偶遇了太子,也总不能不理他。
“阿姐说的道理我自然明白,总归快些办了我和荀郎的婚事,也就不担心这些了。”
唤春点了点头。
弄珠把温好的药端过来,梁宣很乖巧,没有再劳烦母亲喂,自己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喝完了。
响云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宣儿真乖,要快些好起来,等你好了,小姨就又能带你一起玩儿了。”
唤春看着儿子红红的小脸,又在他脸上亲了亲,赞叹道:“宣儿真厉害,都能自己吃药了,我们已经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了。”
梁宣静静垂着眼,没有吱声。
唤春含笑搂着他,宣儿今日清醒些后,就又变得沉默寡言,不爱叫人了。不过她不在乎,只要她继续关爱他呵护他,宣儿早晚会放下心结的。
*
于此同时的太极殿,百官对于公主之事也是争议不休。
这公主逃难而来,在官衙前击鼓告状,把事情闹的金陵城人尽皆知,无论真假都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的。
廷尉询问了她宫中旧事与杨氏家事,她都能圆满回答。唯一可疑的是她的一双手,粗糙坚硬,不似养尊处优的公主。却也被她解释为被变卖为奴后,做尽粗活,一双手岂能如旧时一般娇嫩?百官也都觉得有道理。
王公便觉得,如今朝廷正值风雨飘摇,内忧外患不绝,一个柔弱的皇室公主,都能不惧险阻,从凶残的胡人手中脱逃,最终重返宗室,是一段何等振奋人心的传奇经历,足以鼓舞江左士气。
这公主无论真假,终究是用来稳定人心的,何况一个公主,也有没有资格干预朝政,无非就是好吃好喝的供养起来,何不若认下她的身份?
萧湛觉得也有几分道理,料她一个女子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百官商讨之后,便决定封其为永嘉公主。
这边议定后,永嘉公主萧含清便被带进了正殿,面见皇帝。
少女衣衫落魄,体格瘦弱,虽是狼狈潦倒之态,亦不减端庄尊贵之态。她对着皇帝从容下拜,一举一动,都合乎皇家风范。
百官看着她那气度,心中疑惑也都去了大半,平民人家是养不出这般气度的女儿的,士族之家的女儿,也没必要假冒公主。
萧湛心中存疑,依然是一副很官方的态度,淡淡对她道:“洛阳宗庙倾覆,实在让人哀不自胜,不想如今还能得见骨肉至亲,公主一路受苦了。”
萧含清也硬挤出两滴泪,泣道:“家国丧败,以致沦落如此,幸而陛下英明,还妾此身清明。”
萧湛点点头,又与她客气几句后,便让内监送她去嘉福殿安置,再去显阳殿拜见唤春。
萧含清来到嘉福殿,在宫人的侍候下梳洗更衣。
也有宫人微微疑惑,公主的手虽也粗糙,可与她们常年干粗活的手还是有所不同,也不知到底怎么搞的。可朝廷既然已经认下了公主,她们也不好再质疑。
这边收拾妥当后,萧含清便被引来显阳殿见过唤春。
唤春也早听说了消息,她是皇帝唯一的夫人,辈分上也是她的婶婶,虽说年纪差的不多,可在人前,还是要拿出长辈慈爱的模样。
萧含清对她福身行礼,通身的气派竟真如一位皇室公主,若真是个假的,那应该是早有预谋,精心培养的。
唤春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她,请她落座,客气笑道:“听闻公主归来,不胜欢喜,公主遭逢不幸,令人生憾,幸而如今云开雾散,早生喜乐。”
萧含清颔首道:“承夫人善言,以后在这宫里,还要请夫人多多照顾。”
唤春点头笑道:“如今宗室人丁凋零,好不容易得见公主归来,一家子骨肉,本就该互相扶持。”
二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好似真是久别重逢的一家人。
这时,弄珠愁眉苦脸来报,说小郎君刚刚又有些不舒服,把喝的粥全都吐了。
唤春心下担忧儿子,有些歉疚道:“我这边有些急事,恐不能多作陪了,公主一路颠沛流离辛苦,让宫人先送公主回去休息吧。”
萧含清倒也不急,从容笑道:“昔年在洛阳宫时,我便对医术颇有兴趣,闲暇时粗学过一些,夫人若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去帮夫人看看。”
唤春心里一咯噔,将信将疑的,勉强笑道:“公主肯施以援手,那自然是好的。”
二人一道进了内室,梁宣刚刚吐过,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有些憔悴,不过吐过之后,他的脑袋倒是没那么晕了,清醒了几分。
唤春却当他是病的又严重了,心疼的直掉眼泪,把他抱在怀里不停问长问短问哪儿不舒服?
萧含清看着这母子和谐的一幕,笑了笑道:“夫人容我帮弟弟看看吧。”
唤春便止了哭,请她上前。
梁宣缩在唤春怀里,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面生的少女,下意识的不安。
萧含清拉起他一只手腕,按上他的脉搏,和他四目相对时,梁宣脸上并无异样,他们虽然数独交锋,但她每次出现都有蒙面易容,他不曾见过她的真面目,一个五岁的娃娃,想来也认不出她。
片刻后,她放下他的手腕,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一吐倒是把热毒消了大半,弟弟大约是快好了,弟弟是不是也觉得身上舒服多了?”
梁宣眸色沉沉,静静看着她,没有回应。
唤春松了口气,笑道:“这孩子生的腼腆,不爱说话,让公主见笑了。”
“我倒觉得弟弟很是可爱。”萧含清凑近他几分,摸了摸他的头道:“弟弟以后也要跟姐姐和睦相处。”
梁宣躲开她的手,把头埋在了母亲怀抱,闭上了眼。
唤春拍拍他的背,对公主道:“宣儿想来是累了,先让他休息吧。”
萧含清点点头,也未在此多做停留,便先告退了。
……
晚间时,萧湛又过来看了看梁宣,孩子已经睡着了,他摸摸他的额头,见不烫了,才放下些心。
他在这边看着梁宣,唤春便又去看了看小儿子,这两天都没好好关心桃符了,再不理理他,他就该闹了。
梁宣睡的其实不是很熟,他知道母亲走了,皇帝就在他身边坐着,他身上的气息很踏实沉稳,让人觉得很安心又畏惧。
他睁开了眼,屋里光线不是很亮,皇帝坐在床边看书,看的是他在读的《论语》,如此浅显的书,他还是看的十分认真。
梁宣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有些犹疑胆怯的样子。
萧湛察觉袖子动了一下,移开书,看到床上的小人儿正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莞尔笑道:“宣儿醒了,好些了吗?”
梁宣不吱声,有些话他不知道怎么跟阿娘说,可又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伤害了阿娘。现在有皇帝给阿娘做主,他可以跟皇帝说的。
他见屋里四下无人,才有些犹豫地低声对他道:“陛下,那个公主,我好像见过她。”
萧湛眉梢一动,立刻放下书,俯在他的身边,仔细问道:“你如何见过她?”
“我没见过她的模样,可我见过她的手。”梁宣摇摇头,伸出自己的小手掌,在右手的虎口处比划着。
“我来金陵的路上,在船上被人绑架,那人用手捂住我的嘴,昏迷前我看到她这里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记,那公主有个一模一样的。”
萧湛眼神一动。
第74章 将计就计这就算欺负了?
梁宣小手抓着自己的手腕,皱眉道:“她的手很硬很粗糙,捏的我很不舒服,也不知道怎么成了公主。”
萧湛心下一沉,恍然意识到萧含清那让人起疑的粗糙双手,不是被变卖为奴干粗活造成的,而是常年练武的痕迹。
她曾去抓过宣儿,若让这她得知宣儿已经认出她了,恐怕为了隐瞒身份还要暗害宣儿灭口。可如今也没有更多证据能证明她是假的,她知道那么多宫廷秘辛,士族往事,背后必然有人主使,若在此时揭穿她的身份,就无法找出背后主谋了。
萧湛思索一番后,俯身摸着他的小脸蛋哄道:“宣儿乖,你就只当从来不认得她,把这事儿就当作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不要再跟任何人说起,知道了吗?”
梁宣乖巧点了点头。
唤春回来时,就看见皇帝俯身在儿子床头说着什么,二人说着悄悄话模样,倒像一对真父子似的,她的心头不由一暖。
“宣儿在跟陛下说什么呢?”她笑着走向二人。
梁宣闻声,看到刚刚回来的母亲,不由微微红了脸,扭怩不安起来,他连忙垂眸噤声,又恢复了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模样。
唤春走到他跟前,捏了捏他的脸,笑他道:“宣儿明明有话说,怎么见了阿娘就又不说了呢?”
梁宣始终沉默不言。
唤春苦笑了一下,明明他们才是最亲近的人,他病中时,明明也在渴望母亲的爱,可清醒的时候,却又不敢碰触母亲了,总是小心翼翼的,担心会给她添麻烦,惹她厌烦,再被她抛弃。
唤春心里不由一阵泛酸。
萧湛起身搂着她的肩笑道:“让宣儿先睡吧,我们也回去休息了。”
唤春点点头,又抵了抵儿子的额头。
梁宣垂下了眼,母亲的气息近在咫尺,让他感觉很安心,很温暖。可越是在乎,越是怕失去,越是不敢亲近。因为害怕再失去,索性逃避她的爱。
唤春也不知道他那小脑瓜里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只确认他没有再发热后,便安下了心,又亲了亲儿子的额头,给他掖了掖被子后,才和萧湛回了寝殿。
梁宣又睁开了眼睛,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在床上翻了个身。
在梁家虽然都是与他同姓同血缘的人,可没有人真的关心他在乎他。这里的环境虽然陌生,可有他的母亲,他的弟弟,他们血脉相连,是真正的一家人。
他现在弱小,可总有一天他会长大的,母亲以后也会需要他的。
他可以慢慢适应这里,便有些不想走了。
……
回来寝殿后,二人便也早早上榻安置了,红鸾帐内,两人相对而卧。
“宣儿刚刚跟你说什么了,你们背着我说悄悄话,不让我知道,我可是会生气的。”
唤春说完后,还故意赌气般转过身子不理他。
萧湛嘴角噙着笑,从她背上贴过去,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笑她道:“你这是嫉妒宣儿跟我说的话更多吗?多大人了,还耍这小脾气。”
唤春转头看着他,不满道:“明明我才是他亲娘,可他心里有事,都不愿意跟我说。”
萧湛坐起身,把她抱到腿上,亲了亲她微红的眼梢,安抚道:“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关心你的,不然就不会跟我说这些话了。”
“那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唤春双手抵在他胸口。
萧湛眼珠子一转,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神神秘秘道:“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们两个男子汉之间的小秘密。”
唤春懵了一下,然后小拳头就直往他胸口砸,“还男子汉的小秘密,你可真行,还敢背着我跟宣儿藏秘密,你说不说,说不说?”
萧湛憋着笑就不说,握住她的手道:“你还跟我吃儿子的醋?那你天天只哄儿子不哄我,就不怕我吃错吗?”
唤春扑哧一笑,然后就把人给按倒在了床上,“好好好,那我也来哄哄你。”
萧湛猝不及防地躺平,还未回神,女子的手臂按在他的肩膀,娇软的身子已经贴在了他的胸口。
她先是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又亲了亲他的脸颊,像对待一个婴儿一样,用自己的柔爱把他包裹,软软的唇,甜甜糊糊的,笑道:“我每日都是这样哄儿子的,你喜欢这样吗?要不要我把你再抱到怀里哄哄睡?”
萧湛笑了起来,搂住她的腰,把人拎到怀里,“这样哄小男子汉是够了,可哄我这大男子汉是不够的。”说着,手便探入了她的寝衣里,又要去吻她的唇。
唤春避开脸,又隔着衣服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再往下摸,笑他道:“你们是男子汉,你们一条心,日后桃符大了,你们三个男子汉一条心,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瞒着我,反正就合伙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呗。”
“这就算欺负了?”萧湛那掌心丰满处,像鸟喙一样啄了一下他的指尖,“那我要正经欺负起来你,你还不得委屈哭了?”
唤春脸上一红,身子扭了一下,从他怀里滚出来,滚到了床里侧,“你再这样欺负我,我就真跟你恼了。”
萧湛反倒来兴趣了,把她拉了过来,捏着她的小脸,逗她道:“来,恼一个我看看,让我看看你恼人的模样。”
唤春闹了个红脸,紧抿着唇不言,他还不依不饶的戏弄她,非要看看她露出獠牙利爪的样子。把她惹急了后,那小利爪就猝不及防往下捏了他一把,得意道:“这下知道厉害了没?”
萧湛脑中一空,如遭电击般僵住,一时竟是说不出话了。
唤春看他呆住了,也觉得自己闹的有些过了,面上便也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松了手,正要收回去的时候,却被他给按住了。
“别动了。”他嗓音低沉。
唤春羞赧地别过头不看他,脸上红扑扑的。
屋里的烛火微弱的光芒朦朦胧胧,把她脸上那团红照的很清楚,萧湛对着那抹迷人的红晕,看的出了神,然后凑过来,亲了亲那抹红,慢慢的,移到她的唇上。
“宣儿跟我说,那公主大约真是个假冒的。”他低低在她唇边诉说着。
唤春抿唇一笑,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秘密后,也不跟他闹了,偏了下头,便将嘴唇递给他含住。
她的脸很红,他的脸好像也跟发热了一样,两个人都好似一团火,热热乎乎,滚滚烫烫的。
帐子摇曳起来,唤春恍然想起,显阳殿外的廊子处,有几枝红梅悄悄绽放了……
*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透时,萧湛便醒了,他掀开被子,蹑手蹑脚的下床,唯恐惊醒了她。
这时,一截玉藕般的手臂从被窝里伸出来,揽住了他的腰。
萧湛动作一滞,回头看着榻上酣睡的美人儿,半截光洁的膀子露在外边,春色撩人,他拉着她的手臂,轻轻塞回被窝,又给她拉了拉被子道:“又把你吵醒了?”
唤春半梦半醒地对他道:“等等,你先别急着走,昨晚上的事儿,还没跟我说完呢。”
她都趁了他的意了,他还能把话藏一半儿?
萧湛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宣儿说他来金陵的路上,掳走他的那个女刺客,右手虎口处有个月牙形的胎记,那公主也有一个,此事还要托你留意确认。”
唤春心中一动,人也醒了几分,拥着被子坐起身子,问他,“那陛下是什么打算?就算确认了她是个假的又如何?她现在的身份已经昭告天下了。”
萧湛坐在床边,拥着她的肩头,道:“确认了身份,你我好有个提防。她既然奉命抓过宣儿,如今又被安插进宫里,背后指使她的是何人,其实也不难猜了,与其拆穿她奸细的身份,倒不如将计就计,时不时给她露个风,让她给她的背后主使递消息去。”
唤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奇道:“陛下接下来想如何?”
萧湛眼底藏笑,戏谑道:“那当然是好好厚待这位‘公主’了,她也不小了,该嫁人了吧?不如给她指桩婚事如何?”
唤春推了他一把,笑道:“世家又不傻,纵是陛下认了她的身份,可谁愿意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公主?”
“满朝文武都承认的公主,他们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吗?”萧湛眉梢一扬,“还把人还给琅琊王氏如何?”
唤春笑了起来,摇摇头道:“大将军绝对不会同意让自家子弟尚公主的。”
尚公主是皇恩浩荡,可尚一个自家奴婢假扮的公主,那叫耻辱。
“说笑呢,再还给王氏,我们还怎么利用她?”萧湛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问她道:“那你觉得让彦之尚公主如何?”
他说这话时,仿若十分不经意的模样,只是随口一提。
唤春笑意一滞,何彦之?他未娶亲,身份也配得上,可是他为什么突然想起何彦之了?
她低下眼,勉强道:“何郎好人物,陛下明知公主是假的,还要指给他,这不是害了何郎吗?”
萧湛摇了摇头,“他会懂我的意思,这假公主长期留在宫里终究是隐患,嫁给别人我又不放心,只有让彦之监视着,我才能安心。”
“还是跟何郎商议商议吧。”唤春勉强笑了笑,若无其事的模样。
萧湛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我会跟他商量的。”便起身离了显阳殿。
此时,天也快亮了,唤春看着他的背影,攥了攥被子,心里乱糟糟的。
第75章 情理之中(修)你说他是不是已经有意……
今日是个大晴天,碧空如洗,暖阳和煦。
唤春记着萧湛的嘱咐,一大早的时候,便带着孩子们一起到华林园散散心。
梁宣今日好的多了,总憋在屋子里也不利于恢复,她便带他来到华林园透透气,顺便也请了萧含清同行。
萧含清入宫后,和宫中上下的关系都处的不错,和太子的姐弟关系也甚是和睦,一时阖宫上下无不称赞,她在宫里也是如鱼得水,好不自在。
众人在园子里稍逛了逛后,便来到了端阳殿休憩,殿内四面通透,阳光可以从窗格透入,熏得屋子里暖烘烘的。
乳母和彩月一起在窗边的太阳下逗小皇子玩儿,唤春则拥着梁宣,和萧含清一起坐在火炉边,煮茶烤橘子。
唤春从容剥着橘子,对萧含清道:“公主今年是十六了吧?”
萧含清点了点头,“对,十六了。”
唤春将剥好的橘子分作两半,递给她一半,笑道:“在洛阳时,杨皇后可曾为公主定下亲事吗?”
萧含清接过橘子,一时颇不自在,勉强回道:“洛阳城破时,我年岁尚未及笄,加之局势动荡,故而一直不曾定下婚事。”
唤春趁她接橘子时,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手,确定真的有那胎记后,心中便有了谱。
她点了点头,继续跟她周旋着,“如今北方沦陷,公主好不容易南渡,脱离苦海,如今也就陛下这个叔父可以仰仗了,以后公主就把我们当做至亲,终身大事,也有陛下给公主做主。”
萧含清心里一咯噔,连忙推辞道:“如今母后被逆胡所掳,生死不明,我亦无心婚嫁之事了。”
洛阳城破时,杨皇后被胡人贼首所掳。听闻在逆胡僭位称帝后,又做了胡人的皇后,一时天下唏嘘,江左已经不认可杨皇后的身份了。
唤春掰下一块橘子,喂到儿子嘴里,从容道:“倒也是这个道理,家国丧败至此,实不忍谈论婚嫁喜事。只是见公主孤苦影单,实在心有不忍,无非想让公主往后余生有所托付,我们做长辈的便能安心了。”
萧含清心烦意乱的,胡乱敷衍道:“我此时实在无心婚嫁,多谢夫人美意了。”
唤春暗中打量着她的神色,笑了笑,将话题又引向了别处,没有再多提此事。
萧含清这才松了口气。
……
与此同时的太极殿。
鎏金兽首香炉中香雾袅袅,醇厚清甜的沉香木味弥漫在殿中。
萧湛没有直接提让他尚公主的事儿,而是从容道:“先前梁宣进京路上,曾被一个女刺客捉去,现如今那女刺客,似乎是又混进宫里了。”
何彦之眼神一动,“陛下已经有线索了吗?”
萧湛点点头,“薛夫人已经去确认了,如果没有意外,大概率就是那位刚刚回宫的公主了。”
何彦之神色沉了下来,刺客抓捕梁宣之用意十分明显,是欲以梁宣要挟唤春,如今刺客有本事瞒天过海混入宫廷,让朝廷承认她公主的身份,这不是一人之力可以完成的,背后定有高人指使。
“其实结合种种线索,若确定公主是个假的,其幕后主使是何人也不难猜了。”
萧湛点点头道:“他想在我身边安插奸细监视我,我们刚好可以将计就计,利用这奸细给她背后的主使传消息。”
何彦之若有所思,眼珠子一转道:“既是要使反间计,我们何不若给足她公主的尊荣,给她安排一出好亲事。我看王抚军的儿子就不错,年纪相当,家世匹配,若能将他们凑成一对,一来可以把她从陛下身边支开,二来更显对她的亲近重视,三来可以让她跟她的主使的传递更多情报。”
他口若悬河的说着,萧湛认真听着,见他跟自己想到一块儿了,不由眼睛一亮,笑着摇了摇头道:“指婚可以,但是静深不行,大将军恐怕宁愿牺牲这个奸细,也不会让她嫁给静深,辱了自家门楣。”
何彦之咧嘴一笑,“这也在情理之中。”
萧湛默了默,迟疑一下后,方试探着问他,“彦之,若让你尚公主的话,你觉得如何?”
香炉中的烟好像滞了一下,空气也凝滞了。
何彦之一时猝不及防,下意识拒绝了婚事,“不行,我不能娶。”
萧湛眉头轻皱,不理解他的反应,“你也觉得安排公主嫁人来离间是个好主意,也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不过是让你先娶回去做场戏,并非让你一辈子对她负责。日后将她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后,自然也不会留她,你尽可还娶自己喜欢的。”
何彦之抗拒的态度依旧很强烈,“我是谋士,负责出主意,但不代表我要自己以身入局。”
“可我只信得过你。”萧湛摇摇头,“你是我的心腹,把她嫁给谁,都没有嫁给你放心。”
何彦之心乱如麻,作为臣子,皇帝让他做什么,他都应该在所不惜。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纵是日后揭穿了假公主的身份,解除了这婚事,他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其他的我都能答应陛下,可这件事我做不到,我演不了这场戏。”
萧湛愈发觉得奇怪,他的反应太激烈了,与他一贯悠游从容的风格大相径庭,试探道:“你明知这婚事不过是我们计谋中的一环,却不肯配合,莫不是已心有所属吗?”
何彦之脸色一变,心中不由微微发乱,唯恐被他看出什么端倪,突然背过身去,矢口否认道:“没有。”
萧湛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背影,世家子弟大多十七八岁便成了婚,像何彦之这般眼光高,不将就,拖到二十四岁还未成婚的,几近绝迹。
正是因为他对感情认真,才让他相信他可以绝对监视萧含清,而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感情。
“既然没有,那就将此事当做我派给你的一个任务,把它完成了。”
何彦之始终不肯点头,抵触的情绪强烈,“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陛下,唯独此事不行。”
萧湛脸色沉了下来。
……
夜凉如水,溶溶月色从窗台淌入显阳殿中,青石地板上如同笼了一层寒霜。
萧湛踏着那月色,来到显阳殿。
他跟何彦之在太极殿闹的不欢而散,神色看起来有些不乐。
此时,唤春正在床上哄着小儿子,梁宣还需要静养,已经先睡了,桃符夜里突然醒了,唤春就领着他在床上玩一会儿。
小家伙趴在榻上,已经可以昂起头了,他看着母亲,咿咿呀呀地跟她说话,虽然不知道在说什么,唤春依旧乐得合不拢嘴。
突然,小家伙趴在床上,用力翻了下身子,可才翻了一半,便又倒了回来。唤春讶异看着这一幕,虽然没有完全翻过身,可看到孩子一点点儿的成长,也足够让她惊喜了。
刚巧萧湛这时候走了进来,她就连忙拉着他一起看看,“陛下快看,桃符会翻身了。”
萧湛原本有些情绪不乐,看到儿子后,便连忙换了笑脸,“是吗?让我也看看。”
可左右逗弄一番后,小家伙又不肯翻身了,他抓着父亲的手,嘴里不知咿咿呀呀在说什么。
萧湛心中几要被软化,烦恼一时烟消云散,也把儿子抱起来,忍不住亲了又亲的。见小家伙有些累了,便让乳母将孩子抱了下去睡了。
孩子下去后,寝殿一时安静了下来。
唤春见四下无人后,便先跟他说了自己今日的发现,“陛下让我留心的事情,已经确认了,那公主手上的确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记,看来是个假的无疑了。”
萧湛点了点头,蹙眉道:“这边虽然确定了,可彦之那边我跟他提了后,他却不肯配合。”
“何郎一贯识大体,最得陛下之心,怎么会不同意呢?”
虽然已在意料之中,可唤春还是做出惊讶之色,随即笑道:“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士族重视婚宦传承,庐江何氏到底是名门,谁愿意娶一个血统不清不楚的公主,混淆了自己家族的血脉。”
萧湛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他一贯明理知事,当初还是他劝我尽快续弦,是他为我谋划了栖玄寺相看之事,今日也是他先提出的把公主嫁人的计划,可我让他配合成婚的时候,他反倒不肯了,你说他是不是已经有意中人了?”
唤春笑意滞了一下,定了定心神,分析道:“何郎是风流名士,随心所欲,只是这些名士一贯自诩清高,以追名逐利为耻。他若接受尚公主,在世人看来,就是名士自毁清名,攀附皇室,故而他不愿自毁清名也在情理之中,未必是因为有意中人。”
萧湛嗤笑一声,“他一个好色之徒,清名不早已自毁完了吗?还怕再多个攀附皇室,追名逐利之名吗?”
唤春也掩口笑了起来。
萧湛突然话锋一转,好奇道:“你说他一个好色之徒,当初见过你这般绝色后,怎么就没看上你的美色呢?”
唤春笑意一僵,脸色登时煞白,幸而反应及时,立刻做出气恼的模样,拍了一下他的嘴,嗔责道:“胡说什么呢?何郎风流,也不至于下流吧?他当时是跟我二妹妹相看,就算没看上二妹妹,也没有看上我的道理,一家子骨肉,丢不起这人。”
萧湛见她恼了,便笑抚着她的背道:“我跟你说笑呢。”
唤春故意做出气恼的模样,转过身道:“陛下是君主,也该自重,怎么能跟妻子开这样的玩笑?”
萧湛也知自己说错话了,一时懊悔不已,连忙小心翼翼道歉柔哄着她。
唤春面上不理他,可心里却是乱糟糟的。
当初她能成功嫁给皇帝,背后有何彦之的助力,前朝与后宫有牵连,一向都是帝王大忌,此事她原是打算瞒一辈子的。
可如今何彦之拒绝配合皇帝安排的婚事,难免不让人怀疑他是心有所属,在为心上人守身如玉。
何彦之跟自己有过这段相看是非,若被人造谣他是因为掂记自己,才拒绝尚公主的话就不好了。
这岂不是敌人没打倒,自己人反倒先内讧,自乱阵脚了?
唤春心乱如麻,被他哄了好一会儿后,才收了小性儿,勉强转嗔为笑,和他相拥睡去。
第76章 惊魂未定(修)她现在的真心毋庸置疑……
唤春昏昏沉沉睡去,她心中不安,做了一夜的梦。
梦中,华林园万物凋零,枯枝败叶环抱着假山上的凉亭,峻峭的太湖石仿若被寒冬封冻,深处响起冰裂之声,一片清冷、静谧的气氛。
凉亭内,男女相对而坐。
唤春看着对面的男子,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他了,没想到此番再见面,竟是她来帮皇帝当说客。
她看见何彦之冷冷笑了笑,讽刺她道:“连你也要来劝说我尚公主吗?”
唤春摇摇头,从容道:“我不是来劝你尚公主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
何彦之眼神动了动。
唤春低了低眼,在他面前,也不必像在萧湛面前一样,需要时刻伪装了,他是唯一知道她真面目的人,她可以畅所欲言。
她抬起眸,一字一句提醒他道:“你是皇帝的心腹谋主,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陛下败了,你也一样没有活路。”
何彦之心中一沉,蹙眉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唤春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当初是你心甘情愿帮我,就应该做好了送我扶摇直上的准备。你为陛下选择了我,不就是因为我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吗?可如今我没有做成皇后,我的儿子也没有做成太子,我想要的都还没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