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正色纠正她道:“她嫁给了我,为我生儿育女,是她给了我一个家,而不是她拆散了我的家。”
萧从贞摇摇头,“你若只是要个女人给你生孩子,外头有多少女人愿意给你生,又不是非她不可。我刚还跟她说,要把菖蒲给你做侍妾,在她怀孕的时候,替她服侍你,可她就是不同意,不是个妒妇是什么?”
萧湛听完后,脸色愈发黑沉了。春儿还怀着孕呢,她就去说什么纳妾的事儿给人添堵,她是生怕春儿能安稳把孩子生下来吧?
他目光阴沉,冷声训斥道:“你好大的本事,都能做我的主了?是我对你娇纵太过,就让你忘了君臣的身份了吗?”
她是妹妹,也是下臣,几时能做他的主,给他强塞女人了?
他是君主,他想要的,没人能拒绝他。他不想要的,也没人能强塞给他。
萧从贞身上一颤,眼神带着几分不理解,不知道晋王为什么一遇到跟薛妃有关的事,就要对她发脾气,还觉得自己的威权遭到了冒犯呢?
“阿兄,我都是为你好啊,你想要孩子,我就给你送女人,多生几个孩子,你怎么还反倒怪我呢?”
萧从贞气地直跺脚,觉得晋王全然误会了自己的好心。
萧湛冷冷道:“你以后少关心关心我的事,就是对我最大的好了。”
萧从贞气的脸色涨红,还要再争辩,可萧湛已经不想听她说话了,传了两个仆妇过来,把她撵了出去,强行送回了房。
回到房间后,萧从贞心中仍忿忿不平,一计不成,再施一计,竟是计计不成!
她一时恨得咬牙切齿,面目可憎。
可她绝不能让薛妃坐享其成,不能让她害了晋王,让她夺走恂儿的一切,哪怕孤注一掷,她也在所不惜!
第56章 胜券在握多行不义必自毙
转眼就是三月,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节,北方的形势却是越来越严峻。
前线传回战报,羯族攻破洛阳,俘虏皇帝后,前不久又被匈奴所败,皇帝便又落入匈奴人之手,被迫迁往平阳郡。
匈奴首领已自立为帝,北方的皇帝被匈奴百般羞辱,性命堪危,中原政权已摇摇欲坠。
这段时日,萧湛外出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了,江左已全线戒备,随时准备应对北方皇帝驾崩后,立刻翻天覆地的局势。
与此同时,萧从贞已然下定决心要鱼死网破,这段时日反倒安生了不少,与唤春一度相安无事。
萧湛此次外出,已有两日未归了,萧从贞趁着晋王外出的时机,翻箱倒柜的从箱子里翻找出了自己封存多年的药瓶。
此时此刻,她想置唤春于死地的心思已经达到了顶点,她不在乎后果,她只想让她死。
晋王想娶什么女人生儿育女,传宗接代都无所谓,这些女人左不过是个生孩子的工具。但薛妃不同,她不是徐妃那般好拿捏的性子,这个女人刚毅从容,完全不受她的掌控。她不能容忍晋王登基后,后宫有脱离自己掌控的人事物出现。
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朝堂有萧家的男人坐皇位,后宫自然也要由萧家的女人掌控。薛妃一个外人,想分他们萧家的天下,纯属痴心妄想!
她看着那瓷瓶里的药,那是南渡前为了免于受辱,留来自尽用的,放了很多年了,也不知毒性有没有减退。不过她也没有其他路子能搞到药了,此时再去寻新药,难免不会被人发觉她的意图。
只要薛妃死了,他们一家人就能恢复以前的模样了,没有任何人可以介入他们。
萧从贞忽地笑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冷笑。
……
这日一大早,唤春吃过饭,彩月便给她端来了安胎药,因着胃口不佳,唤春便让她先把药拿了下去,呆会儿再喝。
彩月前脚才刚出去,萧从贞便也带着婢女端着药过来看她了。
弄珠警惕地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且看她今日又要如何作怪。
只见萧从贞一改往日嚣张模样,对唤春微微福了福身,换了副温善的嘴脸道:“先前纳妾之事,兄长骂过我之后,我便醒悟了,原竟都是我错了,才将这家里闹的天翻地覆。想通后,我这心里也是懊悔不已,故而带着菖蒲来跟你赔礼。”
话音落,菖蒲便跪在地上,咚咚咚给唤春磕了几个头。
唤春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郡主连声嫂子都不愿称呼自己,又岂是真心赔罪?
她料定是郡主暗藏诡计,心里虽不信她的惺惺作态,可为了搞清她的算盘,面上仍旧客气笑道:“一家子骨肉,哪有隔夜仇?明知郡主有些病,我又岂会真跟郡主计较?”
萧从贞心下一松,示意菖蒲把药端上来,道:“你是个大度的,素来不跟人计较,可我过往也不是这刁钻蛮横的人,因有些病才成了如今的脾气,以至这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如今既清醒了,还是少不得要跟你赔个礼,这是我特地在外寻来的生子良药,保证能让你一胎得男,你趁热喝了吧。”
弄珠微微蹙眉,王妃每日用药,除了她和彩月,都不经其他人手的,郡主是疯了吗?公然给王妃送莫名奇妙的药,王妃是傻了吗?会喝她的药?她刚要去制止,却被唤春一个眼神拦下。
唤春心中另有盘算,她看了眼那浓黑的药汁,知郡主不怀好意,却不曾当面戳穿。只笑道:“郡主好心给我送药,我心里实在欢喜感激,只是这会子胃里实在难受,待舒缓一些了,我再喝吧。”
萧从贞急不可耐地催促道:“这都是上好的药材,熬了小半日才得这一碗,还是早些喝了好。我诚心带药来跟你道歉,你推三阻四的,难道是怀疑我给你下毒不成?”
弄珠心里咯噔一下,坏了,郡主先把话挑破,王妃不喝,就是小人之心,怀疑郡主的善心。可若药里真有什么的话,王妃喝了就完了。她一时心急如焚,思索着破局之法。
只见唤春摇摇头,笑道:“郡主一片好意,我若起了那龌龊心思,我成个什么人了?何况郡主就算是疯了,也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给我下毒啊,我若吃了郡主的药出事,郡主也难辞其咎啊。”
萧从贞点点头,“正是呢,这都是上好的药,你快喝了吧。”
唤春淡淡笑了笑,始终不去碰那药,只跟郡主诉苦道:“不瞒郡主,自有孕以来,我是吃什么吐什么,今儿个本来胃口好了些,想吃口糟鸭信儿,下人欢欢喜喜地做好呈上来,不想才吃了两口,我就又不争气的吐了,这会子胃里还在翻江倒海呢。”
“怀孕是这样的,当年我怀孕的时候,也是食不下咽,吃什么吐什么。”萧从贞点点头,又催促了她一遍,“可药还是要吃的,这也是为了孩子好,做母亲的,谁不想让孩子好呢?你快把药喝了吧。”
唤春依旧不喝,继续顾左右而言他的搪塞她,“可不就是么,我原先也有个孩儿,可离开前夫家的时候,却给他们留下了。心里虽舍不得,可我寡妇失业,自己尚是寄人篱下,又如何养的了他呢?留在前夫家里,他起码还有祖母疼惜,衣食无忧,我虽是狠心了些,也是为着他好。”
萧从贞心急让她服药,只勉强附和着,“正是呢,可怜天下父母心,无非都是为了孩子好罢了。”
闲话家常了好一阵之后,唤春的视线才投向那碗已经凉透的药,做出一副歉疚的模样,“哎哟,光顾着说话,都忘了喝药了,白辜负了郡主的心。”
又忙命弄珠道:“弄珠,你快端下去让彩月帮我热一热,我好早些喝了。”
弄珠会意,端了药下去。不多时,彩月便将热好的安胎药端了进来。
唤春看了她一眼,彩月微一点头,唤春才端起那碗药,一口一口的喝尽了。
萧从贞看她把药全部喝尽,心中大定,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
郡主主仆告辞后,弄珠匪夷所思道:“郡主真是疯了,公然给王妃送药,她都不想想,王妃喝了她的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摘的清吗?”
唤春冷冷道:“错了,投毒是见不得人的事,按照常理,应该是在暗中进行。她送的越光明正大,越没有人怀疑她在药中投毒。”
弄珠和彩月面面相觑,感叹道:“幸而彩月刚刚下去温安胎药,才将郡主送来的药换了。郡主那药我还留着呢,何不若请个太医过来辨辨,看看里边是不是真的有毒,若郡主真的投了毒,刚好可以将此事禀告晋王,让晋王给王妃做主。”
唤春摇摇头,“不必了,郡主已经走了,现在证明药里有毒也指认不了她了。谁也说不清现在药里的毒究竟是谁下的,也没有人能证明我们不是自己下毒来诬蔑郡主,我们可以怀疑郡主投毒,郡主当然也可以怀疑我们自己给自己投毒来诬蔑她。”
彩月心有不甘,蹙眉道:“难道就这样轻易放过郡主?还是王妃另有打算?”
“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唤春似已成竹在胸,冷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直接将药端给晋王,若药中无毒,那就是我小人之心。即便药中有毒,也会被人怀疑是我们自己给自己下毒诬蔑郡主。可若我把药喝了,便能坐实她谋杀的罪名,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弄珠和彩月对视了一眼,双双好奇道:“王妃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唤春笑道:“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需称病对晋王避而不见就够了。她毕竟是晋王的亲妹妹,我们在没有绝对胜算的情况下去揭发她,只会让人觉得我这个主母无能,才会姑嫂不和,家生嫌隙,影响我的贤名。我们只需按兵不动,等她不打自招,才能坐实她的罪名。”
弄珠不解道:“郡主会自投罗网吗?”
“当然——”
唤春脸上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若郡主真有投毒,她见我喝药后只是病倒而没有暴毙,就会推测我已经发了药中有毒,她一定觉得我会去跟晋王揭发她投毒的恶行,为了洗脱投毒嫌疑,她就会恶人先告状。而我们这边却什么都没有告诉晋王,晋王看到郡主主动过来解释自己没有在药里给我投毒之事,必然会觉得奇怪,我越是不说,晋王越是会怀疑郡主是做贼心虚,确实有在药里给我投毒。”
弄珠和彩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们必须等晋王主动去了解情况,发现她做的恶,而不能由我们告知晋王她做的恶,才能将郡主投毒的事儿彻底坐实。”
唤春气定神闲地一笑。
这一局,斗的是心态,就看谁先沉不住气,先去跟晋王告状了,先出手的一方,必败无疑!
*
却说萧从贞打从送完药后,就一直暗中注意着唤春那边的动静。
唤春已经把药喝了,那毒性应该也快见效了,就看她几时死了。只要人死了,晋王也不过伤心一阵,难道还真会让她这个亲妹妹陪葬不成?
可不想她左等右等,唤春那边却始终风平浪静,丝毫没有暴毙的迹象,只是传出呕吐昏厥的情况。
萧从贞暗忖,难道真是毒药失效了?
薛妃喝了药没有暴毙却病倒了,一定发现了药中有问题,一定会去晋王跟前告状。薛妃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若让她活着在晋王面前揭发自己给她投毒害她性命,晋王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萧从贞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一日,晋王回府后,便立刻先去后宅看了唤春,不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彩月只道王妃病了,暂时不能相见。
萧湛心中疑惑,春儿身体一向健康,他离家前她还好好的,这才走了几日,她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
“既然病了,怎么不叫太医来看看呢?”
彩月只字不提郡主在药中下毒之事,让他安心道:“其实也不是大事儿,无非是因为身孕的缘故,王妃这两日吐的特别厉害,没什么精神。王妃不想让殿下看的她憔悴的一面,只想让殿下记住她美丽的模样,所以还是请殿下先回避,等王妃好了再相见吧。
萧湛还是不放心,命人速传太医来瞧瞧。
彩月却笑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忧,王妃是生养过的,怀孕的情况自己最清楚,这都是正常的孕吐反应,休息休息就好了,殿下先去忙自个儿的事儿吧。”
萧湛点点头,也能理解春儿只想在自己面前维持美好模样的心理,她一向是自己有主意的,应该无甚大碍。嘱咐了彩月好好照顾王妃后,便转身去了书斋。
另一边,萧从贞见晋王回来了,唯恐唤春会跟晋王告状,便打定主意先发制人,摆脱投毒的嫌疑。
当天夜里,萧从贞就去见了晋王。
第57章 推波助澜是可忍,孰不可忍!……
夜凉如水。
书斋中,萧湛坐在案前,萧从贞站在堂下,昏暗的影子摇曳着,整个书斋只能听到郡主一人大诉苦水的声音。
郡主说完后,晋王的声音才响起。
“你是说,王妃装病陷害你?”萧湛面无表情听完,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对。”萧从贞巧舌如簧,百般狡辩着,“自阿兄上次训斥我之后,我就知道错了,为了给她赔礼,我特地跟人求了生儿子的药给她送去,保佑她能一胎得男,没想到她却想借此诬陷我,说我给她送的是毒药。我是疯了吗?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投毒,定是她自己给自己下毒,再装作中毒的模样,以此来诬陷我!”
萧湛蹙眉,眼神又多了一丝不解,“投毒?”
萧从贞点点头,反正那药已被薛妃喝完了,她就算想指认自己,也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给她下毒,便信誓旦旦道:“对,她喝了我送的药之后,定是又自己吃了毒药,再诬蔑我给她送的药里有毒。”
烛火微摇了一下,萧湛骤然变了脸色,“你给她送过药,她还吃了?”
“是啊,可是我给她送的是能生儿子的药,她当着我面把药喝完的时候,分明什么事都没有,我走了她就装呕吐昏厥,可不就是要嫁祸诬陷我吗?”
萧从贞急的直跺脚,“阿兄,我急着来跟你解释,就是要让你知道,我绝无害她之心,你可千万不能只听她的片面之词啊。”
萧湛眼神微微一沉,春儿明明只是孕吐才会有所不适,不曾提过什么下毒之事,郡主怎么莫名其妙来跟自己解释这么一大通?
她若真只是好心给春儿送生男药,这是好事,为什么要担忧春儿会嫁祸她?若做的真是好事,她心虚什么?这不合常理。
难道春儿的病当真另有隐情,自己不在这几天,郡主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成?
萧湛沉吟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不会偏信她,自然也不会偏信你。”
“阿兄,你可千万不能受她蒙蔽啊!”萧从贞急急辩解道:“她就是故意要挑拨我们的兄妹感情。”
那焦急的神色,仿若自己蒙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
她越是急于自证清白,萧湛的心就越是往下沉,春儿还一句话都没说呢,郡主就先来抢白解释这一通。要不是她急于自证,自爆恶行,他还真不知道有投毒这回事儿。
这已经不是平日里的吵架拌嘴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萧湛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然后命人将侍奉王妃的婢女全部都传过来,当堂跟郡主对峙。
“阿兄,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也怀疑我不成?”萧从贞看着去传人的下人,神色茫然又急切。
萧湛冷冷扫了她一眼,沉声道:“我不过传她们过来问几句话罢了,倘若你真没做过,又担心什么呢?”
萧从贞心里一咯噔。
不多时,弄珠和彩月便都被带到了书斋里,二人面上都强做镇定着。
萧湛面无表情看着二人,从容道:“郡主说她不曾跟王妃投毒,那王妃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彩月做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故作轻松地笑道:“殿下听谁说的郡主给王妃投毒了?王妃就只是普通的孕吐不适罢了,不曾中过什么毒啊。”
萧湛眉峰渐渐蹙起,冷冷望向萧从贞,“你不是说,王妃自己服毒装病,以此诬陷你在给她送的药里投毒吗?”
萧从贞睁大了眼,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坏了,她自露马脚了。薛妃什么都不说,自己却急着来解释自证清白,反倒成她做贼心虚,越描越黑了。
坏了!
就在这时,只听弄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故意朝着彩月恨恨啐了一口,既哭且骂道:“好没良心的一个人,王妃平日里待你也不薄,事情都成这样了,你还要隐瞒殿下?左不过是个死罢了,你怕死,我不怕,奴婢宁愿自己一死,也绝不能让王妃被人暗害了!”
萧湛闻言有事,心里重重一沉,立刻命弄珠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
弄珠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以奴告主,自请死罪后,便大放悲声道:“前两日,郡主突然打着赔礼的名义来给王妃送药,王妃感动不已,想着借此与郡主握手言和,就毫无防备地喝了下去。不想喝完后就觉得情况不对,便立刻把药都吐了出来,虽没被毒死,可这几日都在昏迷呕吐。王妃担忧家宅失和,不愿吐露实情,可奴婢自幼跟王妃相伴长大,亲若同生,不能眼睁睁看着郡主这样残害王妃,这一次躲过去了,以后定然还会层出不穷,奴婢宁愿一死,也要求殿下给王妃做主!”
说完,便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直磕的头破血流,颇有几分以死明志之态。
萧湛大惊失色。
萧从贞一时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放声痛骂道:“天打雷劈、没良心的小贱蹄子,你是失心疯了,竟然敢诬陷我!”
然后就冲上前去对弄珠拳打脚踢,萧湛黑沉着脸,示意仆妇上前制止郡主。
彩月则是抱扑到弄珠身上,以身相护,也跟着痛哭流涕向晋王陈诉道:“王妃还有着身孕,奴婢不忍王妃被不明不白的毒害,原也劝过王妃告诉殿下实情,让殿下主持公道,万一肚子里的孩子有了好歹,也好有个交代。可王妃担忧殿下跟郡主兄妹生隙,不利于家宅和睦,以自己性命并无大碍之故,坚持要秘隐此事,不许我们说出来。王妃宁愿自己受苦,一心只想息事宁人,可不想郡主竟会如此歹毒,不仅要毒害王妃,还要恶人先告状,反咬是王妃自己服毒诬陷她?天下哪有这般的道理?”
萧湛一时心乱如麻,万没想到郡主竟会丧心病狂至此,不仅要投毒谋杀春儿,还恶人先告状,反咬春儿陷害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霍然站起身子,厉声道:“来人,把郡主带回去关起来!”
“阿兄,阿兄你信我啊。我真没有害过她啊!”萧从贞已然彻底六神无主了。
萧湛已经完全不想听她解释了,冷冷示意把人带下去后,便又匆匆去了后院看唤春。
书斋中静了下来,弄珠和彩月见郡主被带走,一时心中大定,相视一笑。
……
与此同时,唤春正侧躺在榻上,闭目休憩,她的面色苍白,一副病怏怏的憔悴模样,没精打采的。
萧湛过来后,看着榻上休憩的女子,不由一阵心疼,他轻轻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抚上她微蹙的秀眉。
这时,唤春眼睫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看到是晋王后,竟是忙转过身抬手遮起了自己的脸,不愿相见,“我如今容颜憔悴,不便与殿下相见。”
萧湛不以为意,转过她的身子,把她搂到怀里,心疼道:“还是不舒服吗?”
唤春微微一笑,让他安心道:“不过是普通的孕吐罢了,这都是很寻常的事,殿下不用担心,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你还想瞒我?”
萧湛听她还不肯跟自己说实话,陡然变了脸色,怒其不争道:“若不是婢女们跟我坦白,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有什么委屈就跟我直说,我自会给你做主,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呢?”
唤春滞了滞,知他已经清楚实情,再隐瞒也是无用,遂垂眸叹道:“非我不言,实乃如今正逢多事之秋,殿下当以国事为重。后宅是我当家做主,如今出了这骨肉迫害之事,那就是我这主母不贤,才会姑嫂失和。自古大户人家手足相害,都是破家危国之征。我自己管家不当的罪过,怎么还有脸来跟殿下诉苦呢?”
萧湛见她如此贤惠识大体,把罪过和责任都拼命往自己身上揽,心口狠狠一揪,对她是愈发怜爱愧疚。
“郡主的性子,我素来是了解的,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总想着大事化小,因着她是我的妹妹就处处忍让周全,让她愈发得了意,得寸进尺的迫害你。”
唤春摇摇头,黯然叹道:“殿下英明神断,明察秋毫,自会为我做主。可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贸然去指证郡主,不是反倒挑拨了殿下和郡主的兄妹感情吗?只怕那时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萧湛心中感慨连连,正色嘱咐她道:“我就算再英明,也不能事事俱到的体察,你以后再有委屈,一定要主动告诉我,千万不要自己憋着,记住了吗?”
唤春默然点了点头,这边把她安抚哄睡下后,萧湛便离开房间,转头去寻了丹阳郡主。
他前脚才走,弄珠和彩月后脚便回来了。
唤春也再度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丝毫不带病态,听二人跟自己回禀刚刚的情形,一切发展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的嘴角浮起一抹大功告成的笑。
不过弄珠心里还是没底,语带担忧道:“虽说已经坐实了郡主投毒的罪名,可晋王真的会为王妃发落郡主吗?”
唤春淡淡一笑,从容道:“如果这个妹妹只是需要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也就罢了,可如今的郡主对晋王来说,已经是拖累了。晋王责任感强,又受身份约束,没办法真的抛弃郡主,所以我必须要逼他一把,让他狠下心来痛下决断,处理郡主的问题了。否则长此以往,必然影响夫妻感情,家宅失和。”
彩月蹙眉道:“可郡主毕竟是晋王的亲妹妹,他真能狠下心吗?”
唤春摇着头,反问她们道:“你们当我耍的这些小心机,殿下真的看不明白吗?”
二人一脸茫然地对视一眼,一头雾水的模样。
唤春叹了口气,她人虽在此,思绪却已经飘到了前去跟丹阳郡主做最后决断的晋王身上。
“有些事他碍于身份名声不能主动去做,所以需要我在后边给他推波助澜,他也乐得配合我,我们两个人心照不宣就够了。”
晋王已经领悟她的深意了,就看他最终如何决定了。
第58章 恩断义绝你是我的一切!
丹阳郡主被送回房,强行锁了起来。她心急如焚,不停地拍着门,高喊着晋王,让他听自己解释。
“开门,让我去见晋王,阿兄,你听我解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低沉挟怒,匆匆而来,萧从贞心跳猛然加快,拍在门上的手一时停住。
只听哐当一声,大门洞开之时,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入,晋王站在那一片冷蓝之中,周身被寒意淹透。
萧从贞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那阴冷的神情,刚刚焦急的声线,也莫名变得心虚,“阿兄,你听我解释……”
萧湛冷冷道:“你还要跟我解释什么?你毒害长嫂,不尊不孝,你到底想要怎样?难道非要害得我家破人亡,断子绝孙才趁了你的心意不成?”
最后一句,他几是咬牙切齿地吼出。
萧从贞被吼的身上一颤,她无助地摇摇头,“不是,阿兄,我都是为了你好,我们才是亲兄妹啊,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对我如此绝情?”
萧湛眼神陡然一沉,正色提醒她,“她不是外人,她现在是我的妻子,是你的嫂子,未来她还会是这个天下的皇后,你与她之间,不仅有姑嫂之义,更有君臣尊卑。”
说到姑嫂之时,他的恍然又想起了徐妃,徐妃就是太软弱,太温柔,柔的没一点儿气性,总念着郡主遭遇可怜,对她的无礼处处容忍退让,才会被得寸进尺的欺辱。
她的孩子,她的死,难道真的只是因病所累,郁郁而终吗?郡主连给春儿下毒这样丧心病狂的大恶之事都做的出来,难道就不会同样残害徐妃吗?
“当年徐妃就是被你磋磨的郁郁而终,我绝不会让她再步徐妃的后尘。你是我的妹妹,我养着你,可不想却纵的你愈发丧尽天良,竟会生下如此歹毒之念!先是徐妃,后是薛妃,你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才算称心如意?”
萧从贞难以置信他竟然会这样想自己,在他眼里,自己就是那满手血腥的刽子手吗?
“我虽有心害薛妃,但徐妃之死与我无关,她是自己死的,外人胡乱揣测也就罢了,凭什么连你也要把罪名扣给我!?”
“你承认是你害的薛妃了?”萧湛震怒道:“你果然给她下毒了!”
萧从贞怔了怔,面上变得平静了,她坦然道:“没错,我是给她下毒了,我讨厌她,我恨她,我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我什么都没有了,凭什么她那么幸运?她一个寡妇哪里配得上你,她到底哪里好?她凭什么可以生活幸福,婚姻美满,还能得到你的宠爱娇惯。我就是看不惯她过的好,我就是讨厌她!我恨她!”
最后一句话,几是声嘶力竭,从她牙缝里一个一个迸出来的。
萧湛觉得匪夷所思,她疯了,她的痛苦,她的悲惨又不是春儿造成的,她真是病的不轻,才见不得别人过的好。她自己受尽磨难,就恨不得拉所有人跟她一起沉沦。
过往碍于兄妹身份,他的责任,她的病,让他没有办法抛下她。可如今她犯下这般滔天大过,他绝对不能再姑息了,否则,她会搅的所有人不得安生,会毁掉所有人的生活。
“你变了,你过往胡闹归胡闹,可终究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如今犯下这般滔天大罪,我便绝对不能再容你了,我必须要对薛妃有个交代,对天下人有个交代。”
萧从贞望着他,眼泪渐渐溢满眼眶,痛苦道:“我才是你的亲人,我们有着一样的姓氏,一样的血缘,我们从一个娘胎里出来,我们才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可你要为了一个跟了你连一年都没有的女人降罪我?”
“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萧湛冷冷道。
萧从贞摇了摇头,哽咽道:“你要给我定罪,我认命,可你知道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吗?我是为了恂儿,我害怕,我怕薛妃的孩子出生后,你就不要恂儿了。”
萧湛正色道:“我说过,恂儿是我的养子,我不可能不要他。”
“你骗人。”萧从贞泪流满面,“你如果真想让他继承一切,为什么还那么期盼薛妃的孩子?你有了亲生儿子,就会把一切都给自己的孩子,你就是要逼死我和恂儿!”
萧湛蹙眉,“我以后是要做皇帝的,我不能只有恂儿一个继承人,我需要儿子,分明是你想把我逼到绝嗣!”
“你有恂儿啊,有恂儿还不够吗?我答应过长嫂要好好保护恂儿的,你如今得到的一切,本就都受益于长兄的成全,你们可以兄终弟及,为什么不可以叔侄相继?”
萧湛突然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着眉,不想听她再跟自己提起任何长兄相关的事,“你别再说了。”
“你不想听我说长兄,你心虚什么?”萧从贞眨了眨眼,质问他道:“你在江左享受安稳富贵的时候,知道我们在北方战乱中受的苦吗?你知道当年长嫂为了让我脱身,自己被乱军拖走后都经历了什么吗?一个柔弱女人,一个名门贵女,一个宗室王妃,曾经高高在云端之上,最后却被碾碎在泥土了,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的生命……”
“别说了。”萧湛闭上了眼。
“不,我要说。”萧从贞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不许他逃避,“这都是我亲身的经历,我被它们折磨到发疯,日夜为噩梦所扰,我都有勇气活下去,你为什么不敢听?”
萧湛别过头去,手指渐渐攥紧。
萧从贞的手指沿着他的袖口往上,抱住了他的手臂,似乎只有依靠着他,才能给她回忆噩梦的勇气。
“那一日,我抱着恂儿从天黑等到天亮,都没有等到她回来,那些乱军都走后,我带着恂儿出来找她。我到现在都能听到那秋风的声音,呼呼哀嚎,原野上遍地都是尸骨,茫茫一片,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倒在一片水洼里,乌鸦站在她的身上,哇哇叫个不停。他们把她折磨的遍体鳞伤后,又嫌弃带着她累赘,就把她随意扔在了道上等死。”
萧从贞像一条游魂,痴痴说着那人间地狱的情景,窗外好像又传来的乌鸦的叫声,她泣不成声,几要透不过气。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气若游丝了,恂儿趴在她的身上哇哇大哭。虽然天晴日朗,但我望着那尖愣愣的枯树枝,只觉满目荒凉。我把她埋在一棵枯树下,陪着她坐到天黑,看着太阳落下后,冷冰冰的月亮又照上这片荒野,我不知何处才是前路,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活着见到你。天亮后,我又带着恂儿继续上路,我们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我的丈夫孩子都死了,长兄和长嫂也死了,恂儿是他们最后的血脉,我就算死,也要让他活着渡江。”
她的目光突然冷厉了起来,她紧紧攥着萧湛的手臂,指节苍白,“当年是长嫂建议长兄让你南渡,你才能有今日地位,你如今得到的一切也有长嫂的功劳,如果连她最后的孩子都保不住,你如何对得起长兄和长嫂在天之灵?”
萧湛闭了闭眼,心口一阵绞痛,“我是真心把恂儿当继承人培养的,可你疯了,我不能再让你继续抚养他,我会把恂儿交给薛妃抚养,从此以后,不许你再接近他半分。”
“不,你不能,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他是我的孩子,你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萧从贞苦苦哀求道:“没有他,我会活不下去的。”
萧湛让她清醒,“阿贞,你醒醒,你的孩子已经死了。”
“不,不要……”萧从贞突然以手掩面,涕泪从指缝间不断溢出,又猛然抬起头,拉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萧湛身子一僵,下意识甩开她的手,力气很大,甩的她差点跌倒。
萧从贞站稳后,一时空落落的,对他倾诉道:“阿兄,我们自幼相伴,一起长大,你和长兄对我都是那般疼爱。可后来长兄死了,夫君死了,就没有人再爱我了,我历经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来到江左找到了你。我害怕,我太害怕了,这个世上就剩你还会为我遮风挡雨了,我不想失去你,我要你还像小时候一样,只对我一个人好。”
萧湛眼神复杂地望着她,觉得她愈发不可理喻了,“阿贞,你醒醒,我们都长大了,都有各自的家庭,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萧从贞不愿清醒,声泪俱下的控诉着,“明明之前你还是那般疼爱我,可薛妃来了之后这一切就变了,你的眼里只有她,你只在乎她,你不疼我了,也不爱我了。她要把你夺走,我愤怒,我嫉妒,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我不能让任何人再夺走你!”
萧湛整个人震住了,呆呆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从贞木木的,他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呢?让她依赖他,再也离不开他,归根结底,她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是因为他,因为他不再像曾经一样对她好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是被薛妃那个贱。人夺走了!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狠戾,憎恨几要溢出眼眶,咬牙切齿道:“那个女人贪慕虚荣,狡诈阴险,她就是图你的身份,图你带给她的荣华富贵,从未对你有半分真心,对于她,你不过就是一个可利用的男人。可我不一样,我是你的亲妹妹,我们有一样的姓氏,一样的血,对我来说,你是天,你是神,你是我的一切!”
萧湛愕然看着她,一阵头皮发麻,几要冲破天灵。
萧从贞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哀声乞求道:“阿兄,就算没有她,你还有我和恂儿,就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萧湛变了脸色,一股寒意自脊背直冲头顶,在脑中轰轰作响,他强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狠狠拽回衣袖,再不许她近身半分。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拔腿就要走,萧从贞扑上去拦他,却被他一个闪身避开。
萧从贞狼狈扑跪在地上,死命拽住他的衣裾,哭求着他别走,“阿兄,你别走,不要离开我。”
萧湛心知不能让她再执迷不悟下去了,他不看她,冷心绝情道:“你毒害长嫂,谋杀皇嗣,其恶滔天,罄竹难书,念在尚未酿成大祸,我便留你一命,即日起,你迁出东府,搬去玄清观清修养性,没有我的允许,半步不许踏出!”
萧从贞脸色惨白,如坠冰窟。
“从今日起,你我兄妹恩断义绝,不到黄泉,不复相见!”
冷冷抛下这句话后,萧湛用力从她掌心抽回衣裾,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背影决绝。
萧从贞绝望瘫倒在一片月光里,望着他的背影,泪流不绝。
第59章 推心置腹我希望你懂我
丹阳郡主被连夜用小车送出了东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在院子的另一处,唤春侧躺在床上,屋子里黑漆漆的,她一动不动的躺着,却始终没有睡着。外头始终静悄悄的,而她的心里却始终七上八下,如果等不到郡主的处置结果,她想她是睡不着的。
不知过了多久,萧湛悄悄回房了,夜色已经深了,他似是很疲惫的样子,在床边坐下,一动不动的。
唤春知道是他回来了,便翻了个身对着他,手掌按到他的膝盖上。
“殿下。”
屋中一片黑暗,唯有窗外的一片月光,映在他们对视的脸上。
“还没睡吗?”萧湛握住了她的手。
唤春坐起身,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温柔道:“我想殿下今夜可能更睡不着,我便也不想睡了。”
萧湛低头闭了闭眼,让她安心道:“我已经命人连夜把郡主送出府,关去玄清观软禁,此生此世都不得再踏入东府一步。”
唤春默然,解决掉郡主这个麻烦后,心里却没有她想象中的轻松,反倒有些惘然。郡主毕竟是晋王的亲妹妹,软禁一辈子的惩罚,已经够重了。
“我让殿下难做了。”
萧湛摇了摇头,黯然道:“不,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下不了这个决心。我的确是累了、厌了、烦了,又碍于身份无法真的对郡主置之不管。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你救了我,也救了她。”
唤春低下了头,她也不知道他们兄妹刚刚究竟谈了什么,可那似乎是她不该知道的事情,她很懂事的不做多问,只是静静陪着他沉默。
不知沉默了多久,萧湛突然对她道:“我们兄妹从小是在父亲的封国东海郡长大,父亲去世后,长兄袭爵封官,成了家中的顶梁柱,我们兄妹都在他的庇护下长大。我十六岁前往洛阳担任官职时,长兄已经官拜中书令。及后诸王作乱,宗室内斗,长兄陆续平定诸王,大权独揽,那时我才不过二十岁,亲眼见证了朝堂的翻覆,置身权力中央,常有盛极则衰,朝不保夕之感。”
唤春听到他跟自己讲起过去,神情有几分诧异,仿若是一个坚硬的蚌壳,突然对自己露出了最柔软的一面。
“及后长兄派我南下开辟,出镇金陵,我便带着徐妃来到了江左,初来江左时,我年纪尚轻,时望轻微,南方那些士族都看不起我,那段最煎熬最困难的岁月,是徐妃一直在陪伴我、鼓励我。”
出于对现任妻子的尊重,他本不该跟她多提起亡妻的事情,可一想到郡主说她就是图他的身份,不是真心爱他,他心里就说不出的烦。
是啊,她压根儿就不了解他,又怎么会真心爱他?
他必须让她能更了解自己,无论好的、坏的,他的现在,他的过去,他的未来,一个完整的他。
“等我们在江南立足之后,北方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长兄兵败遇害后,郡主南渡来到江左。那时徐妃刚有孕不久,她怜悯郡主的遭遇,衣不解带的照顾她的病,因操劳过度不慎跌了一跤导致流产,后来便一直没能再怀孕。”
唤春默默听着,他问过自己和前夫的往事,但这是他第一次跟自己讲徐妃的过去。他不愿意说的时候,她也不会多问,他愿意说,她就认真地听。
萧湛垂下了眼眸,徐妃流产后,郡主便愈发得了意,不仅天天挑刺儿惹事,还时不时讽刺徐妃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属实是直往人心窝里戳,不怕气不死你。
徐妃总念着郡主有病,处处忍气吞声,不跟她一般见识,可没有子嗣的确是她的心病,又天天被郡主拿此事刻薄讥讽,心里老憋着一股气,人怎么可能会不生病?
“那时郡主总是刁难她,刻薄她,她心里委屈,背地里总是以泪洗面,可面对我的时候,又总是若无其事的笑脸相迎。”
唤春心里默叹了口气,她可以想象当年徐妃的遭遇,毕竟她自己也遭过郡主的刁难,虽然总是当即就反击,让郡主讨不到便宜,可几次三番下来,也不免心累。
“直到临终前,徐妃才敢跟我说几句她的委屈,我才知道郡主对她那些欺辱和恶言恶语,可人都要死了,说出来还有什么用呢?”
萧湛长长叹了口气,情绪忽而变得有几分激动,颇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无力感。
“诚然我这丈夫有失责的地方,可那些年是江左局势最不稳的几年,南北世家针锋相对,时不时就有叛乱,我不可能天天呆在家里陪着她,事无巨细的了解她。她应该告诉我,把她的委屈和痛苦都告诉我,事情说出来,总会有解决的方法,而不是埋在心里,把自己憋的郁郁而终。”
萧湛闭了闭眼,徐妃也是很好的,可他不喜欢她太软弱,太计较贤善之名,什么事都憋着不说,一个人默默委屈,然后指望他能主动发现她的委屈给她做主。
他外头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处理,他没有办法只绕着她一人转。也不知何时,夫妻情分就突然淡了,她不愿说,他也不想问,她便愈发不说,久而久之,夫妻缺乏沟通,互不理解,她也把自己给蹉跎出了病,郁郁而终。
唤春握了握他的手,默默安抚着他的情绪。
这世上有一类女人,就是喜欢在自苦中感动自己,自以为是端庄贤德识大体,总是怕给男人添麻烦,什么事都不肯主动说,光等着男人主动发现她们的委屈,然后去心疼、去怜爱她们,给她们做主。
殊不知在男人的心里,他们反倒会觉得你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天天藏着心思等他猜,让他愈发心累,不想搭理你。
他外头的事儿就够烦心了,哪里还有精力来哄着你?女人越是这样,男人愈是会装糊涂,装作看不到你受委屈的模样,你越是等,越是不说,越得不到他的怜惜,只会自己越来越苦,把对方越推越远,夫妻感情越来越淡。
治家如治国,皇帝离不起贤臣的辅佐,丈夫也离不开妻子的支持。他需要的是一个为他纾解烦恼的贤内助,而不是一个让他更烦心的娇弱妻。
徐妃就是没整明白自己的位置,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她的男人,她也是个可怜人。
萧湛眨了眨眼,深深叹了口气,“我明知郡主的脾气,可出于兄长的责任,又让我无法狠心抛弃她。你每次跟我说与郡主关系和睦时,我就总会想起徐妃过往也是这样跟我说的,我总怕你有事瞒着我,怕你也会步了徐妃的后尘,我已经害了徐妃,便不想再害了你。”
唤春摇摇头,柔声安慰他道:“徐妃的悲剧,不是殿下的错,殿下已经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了,这不过是人与人的性格差异,导致的命运不同罢了。”
萧湛勉强笑了笑,继续感慨着,“过往都是长兄为我们遮风挡雨,他倒下之后,我就必须接替他扛起这个责任。我把郡主当成我的责任,可我没想到她会变成这般不可理喻的模样,她已经完全疯魔了,如果再不及时斩断,只怕会追悔莫及。”
他又释然一笑,“幸好有你逼了我一把,我才有了决断的勇气,这些原本要困扰纠缠我一辈子的责任,突然就释然了。”
唤春也对他笑了笑。
萧湛话锋一转,神情郑重了几分,“春儿,我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大,那个身份只是像一个壳子一样套在我的身上。”
唤春呆了一呆。
萧湛手指揉了揉眉心,猝然望着她,心烦意乱道:“可那不是真正的我,所以我要让你知道过去的我,理解现在的我,而我的未来是属于你的。”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些哀恳般的说:“我希望你懂我。”
唤春微微动容,她不住地点着头,“我懂,我懂你,所以我也爱你。”
她坚定地回望着他,月光漾在她那如水的杏眼中,让她看起来美的格外不真实,美的朦胧,美的恍惚,她脉脉诉说爱意的语调,哪怕只有三分真心,也能让他感受到十分,然后想千万分的回报给她。
萧湛眼光闪烁着,他突然偏过头,手指似是无意地在眼睛上抹了一把,他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攥的骨节发白。
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她是他的妻子,她现在只会一心一意爱他,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唤春望着他,他的眼睛里闪闪浮动着什么,眼梢似是红的,夜色太黑,看不真切。
萧湛对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带了点儿悲哀,丝毫不怕被她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们忘掉了彼此曾经的算计,似乎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两个纯粹相爱的人儿。
此刻,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了。
唤春主动投身在他的怀中,把他紧紧抱住。
萧湛手掌扣着她的后颈,把她的脸带到了跟前,吻她的唇,吻的很深,似乎什么话都不用说,只要这样,她就能理解他的全部。
月光从窗子淌进来,照在二人身上。粉白的桃花在窗外纷纷扬扬飘落着,夜色渐渐褪去,飘落的桃花也恍然变成了红枫,天光大亮的时候,窗外眨眼便入了秋……
第60章 双喜临门我大约是要生了
怀胎后几个月的时候,唤春的肚子便大的快了,太医预计是在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生产,入了八月后,产婆嬷嬷便都随时待命着,准备迎接孩子出生。
妇人生产时,南方有娘家来送催生礼的习俗,祈祷生产吉祥顺利。唤春父母双亡,这催生礼自然也是由舅家送了。
月中的时候,王容姬和谢蕴雪这两个长房媳妇儿,便用银盆盛了一束粟秆,盖着锦缎鲜花,又有彩画鸭蛋一百二十枚,并着膳食、羊、生枣、栗果、及孩儿绣彩衣诸物,送到了东府。又因马上是中秋,还送了两担月饼果子类的吃食来拜节。
二人和她闲话家常时,还顺便提了提令婉和陆绪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冬月里就完婚。
唤春讶然道:“二妹妹不是一直看不上陆郎吗?怎么就又松口了?”
王容姬笑道:“说起来那陆绪,倒也是个趣人,因二妹妹嫌弃他生得矮小,竟立志要多吃饭再长高一些,二妹妹得知后,便痛骂道——已胖至此,还敢多食?话传到陆绪耳中后,他便再不敢多吃,每日饮食清淡,只吃半碗饭,不想这一年下来,竟然瘦了许多,整个人是脱胎换骨。”
唤春目瞪口呆,“是吗?”
谢蕴雪也点点头,附和道:“是啊,他前段时日来拜访时,可把我们吓了一跳,恍然都不敢认了。虽说个子依旧不高,相貌倒俊了不少,二妹妹对他也就没一开始那般大怨气了。再者这处了也有一年,二人的脾气也都摸的差不多了,两家人便又开始商议起了婚事。”
王容姬接着道:“二妹妹脾气暴躁性子急,幸而陆郎脾气温和,能包容她,要换了其他显贵世家的郎君,一个个心高气傲的,未必有陆郎这般好脾气,恐怕婚后更不好相与。何况二妹妹今年也十八了,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唤春掩口笑了起来,看到案上放的月饼时,因想起自己便是去岁中秋陪着令婉相看,后来便遇着了晋王的缘,如今令婉也算是遇到了,便不由感叹道:“这正是八月十五的月饼——遇了缘。”
众人便都笑了起来,又说了一遭话后,顾忌唤春身孕辛苦,不能太过劳累,二人便告辞回去了。
黄昏时,唤春吃完饭,在院子散了会子步后,便回了房中。
晋王还没回来,近来金陵城流言四起,说北方的皇帝已经被匈奴人毒杀,江左一时议论纷纷,传的沸沸扬扬。只是还未有正式的崩讯传来,朝廷也都暂当谣言处理。
可毕竟无风不起浪,北方的形势大约是又紧张了,文武百官一时个个严阵以待,萧湛也是频频外出议事,以应对突来变局。
屋内一灯如豆,唤春就着灯火给孩儿做着鞋帽,等着晋王回来。
直到深夜时,萧湛才终于回来,唤春便又挺着肚子下榻,要去服侍他更衣。
萧湛忙扶着她,让她回去歇好,“你身上不方便就别多忙和了。”
唤春摇头,帮他脱着外袍,笑道:“多走一走生产时会更顺利,太医也嘱咐我有精力的时候,就多走一走呢。”
萧湛拥着她在榻上坐下,又开始问长问短,问她今日身上感觉如何?
唤春笑了笑,他近来每次回来时,都要重复问一遍先前问过的问题,仿若怎么都问不够。她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回说她一切都好,让他不用老是操心着她,她又不是没生过孩子。
萧湛也觉得自己话太多了,又趴在她肚子上听了听道:“我这是第一次当父亲,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难免问的你烦,你要嫌烦,不理我就是了。”
唤春笑道:“我怎么会嫌烦呢?让孩子多听听父母的声音是好事,不拘说些什么都行。”
萧湛也笑了,随即又有些愧疚道:“近来局势紧张,你这即将临盆,我又常不在家,难免对你有所疏忽,你心里要不高兴了,可千万要跟我说。”
唤春摇了摇头,近来皇帝驾崩之讯传的沸沸扬扬,若朝廷收到官方崩讯,江左就要尽快安排新帝登基之事了,这才是重中之重。
她心知前朝要紧,便正色劝他道:“如今是殿下登基前的关键时刻,殿下当以国事为重,专心政务,不必时时挂念着我。殿下处理好前朝政务,我也会照顾好孩子。”
萧湛笑了笑,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好奇道:“不是说会在这个月生吗?这都月中了,怎么还不见动静呢?”
唤春笑道:“约莫是在月底吧,不然就是九月初的时,早几日晚几日的都正常。”
萧湛点点头,又道:“对了,过两日是中秋,为免你太劳累,我已经免了各处的请安,你好好在家休息就是了。”
唤春正有此意,附和道:“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如今时局紧张,也不便再大宴群臣什么的。中秋的时候,就你陪着我,再跟孩子说说话,我们一家子团聚就是了。”
萧湛笑了笑,又拥紧她几分,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
此刻月上中天,窗外皎洁的月光,悄然覆在他们身上。
*
千里之遥的北方。
同样一片月光下,一个衣行狼狈,胡子拉碴的落魄男人,怀中揣着一根粗布包裹的不明长棍,混在流民中,一路颠沛流离,躲避着追捕,终于在八月下旬的时候,抵达广陵郡。
及郡下,诣太守,男人亮出粗布包裹下的节杖,自称皇帝使臣,携天子遗诏要面奏晋王。
广陵太守乍见天子节杖,大惊失色,扑通跪倒,因事关重大,不敢怠慢,一面往京口飞鸽传书,一面派人安排船只护送使臣渡江抵达京口。
徐州刺史傅熙收到传书后,心知事关重大,便先行派人前往金陵传信儿,让晋王心中有底,早做准备。
待使臣抵达京口后,傅熙又立刻安排护卫,迅速送其前往金陵。
……
东府这边,因着唤春马上要生了,府中上下各处都已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这日下午,胡嬷嬷便又来查看唤春的胎像,眼见已是八月二十九,还丝毫没有要生的动静,推测可能要到九月初才能生了,嘱咐她好好休息后,便离去了。
胡嬷嬷前脚刚走,萧湛打发了个人回来传话,说今天有很重要的皇帝使臣将要抵达金陵,文武百官都在台城等着北方的消息,他今天晚上可能回不来了,让她早些休息,不必等他。
唤春收到信儿后,面上虽平静,心中却已是波澜狂涌了。
如若近来金陵城的传言属实,那北方的使臣定然是要带来皇帝驾崩之讯,恐怕今夜之后,晋王的身份就彻底天翻地覆了。
唤春一时心跳如鼓,她强压下心中的震动,让府吏给晋王回信儿说不必挂念,一切以国事为重。
又在起坐间坐了一会儿后,便因将要临盆,身体沉重,让婢女们扶自己回卧室休息一会儿。
才刚起身,唤春忽感腹部一疼,随即便觉有汩汩热流涌出,她心有预感,便扶稳了弄珠,从容道:“我大约是要生了,去请接生嬷嬷过来吧。”
弄珠见她裙子已湿了一片,大惊失色,忙道:“我这便把府吏叫回来,去给晋王传信儿。”
唤春制止了她,反倒十分冷静吩咐道:“不用,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分心,先扶我回房,等孩子生下来再说也不迟。”
众人心里七上八下,生孩子这般大事,不通知晋王的话,王妃万一有了闪失,她们也不好交代。
可架不住唤春坚持,众人只好先送她回了房,响云在西斋收到消息,也连忙过来陪着姐姐。
回到房里后,唤春就愈发疼的紧了,她在床上歪着,产婆和胡嬷嬷都赶了过来,婢女们预备着热水、绷接、小褥子,进进出出,乱成一团。
产婆掀开裙子看了看她身下,问道:“王妃觉得如何?”
唤春疼的咬牙,“我这心口连着肚子都往下坠坠的疼。”
产婆点点头,知道她确实是要生了,便让她先坐起来,别躺着。
不多时,唤春的阵痛便频繁了起来,这孩子来的似乎有些急,生宣哥儿的时候,她可是疼了一夜才给生下来,这二胎生起来似乎是比头胎轻松一些,也快了许多。
疼到黄昏的时候,只听房里“哇”的一声,孩子就落地了。
胡嬷嬷第一个过来确认孩子的性别,见到是个带把儿的,顿时喜的合不拢嘴,笑着称贺。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是个大胖小子!”
众人闻说,一时阖府欢喜,莫不笑颜。
响云也是欢喜不已,有了儿子,姐姐的地位才算是彻底稳固了。
产婆给孩子捡去脐带,收了胞衣,才把孩子用小襁褓包起来抱去给唤春看看。
唤春心中大定,还未来得及多看孩子一眼,便顶着生产完后的虚弱,勉强撑起身子,喊来彩月嘱咐道:“你现在就去一趟尚书台,伺机将产子的消息告知晋王。”
彩月心中激动,点头如捣蒜。
唤春又紧紧抓着她的手,一字一句正色强调道:“记住,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定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告诉他是个儿子。”
彩月心知兹事体大,不住地点头,让她安心,转身出屋往尚书台去。
……
尚书台这边,金陵的文武百官已经都得到消息了,全部急急赶至尚书台,准备接听皇帝遗诏,拥立新帝在台城登基。
先前晋王以皇帝落入胡人之手,生死不明之故,始终拒绝称帝,若皇帝已然驾崩,晋王便再没有推辞的借口了。
彩月冒着夜色,一路从东府匆匆赶来,刚来到尚书台外,便被府吏给拦下了。
“里头气氛紧张,众人都在等北边的消息,姑娘的事儿若不要紧,还是等稍后再说吧。”
彩月心里也有几分忐忑,虽是要紧事儿,可里头那件似乎更加要紧,因记着唤春的嘱托,便暂时止步,见机行事。
与此同时,北方皇帝的使臣刘温,也终于抵达金陵城,刚至渡口,侍卫便连夜将其护送至台城。
刘温入台,见到晋王后,便对其下拜叩首,恭敬奉上皇帝遗诏。
萧湛连忙扶着他的手臂,让其起身,刘温却长跪不起,宣读皇帝遗诏——
“大行皇帝遗诏,朕以寡德,忝居尊位,受辱于胡贼之手,常有崩溃之忧,特修此诏,以告天下,一旦朕遇不测,由晋王登临大统,总摄万机,驱除胡虏,收复旧都,修复陵庙,以雪大耻!”
字字血泪,掷地有声。
江左本已万事俱备,此刻千盼万盼的东风终于来了,有了皇帝遗诏,晋王登基,才是真正名正言顺,人心归附,众望所归!
文武百官一时心中大定,当即纷纷跪倒劝进,山呼万岁——
“吾皇陛下万岁。”
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外间等候的彩月得知喜讯后,早已是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她心知时机到了,当即冲入厅中,扑通跪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高声报上另一道喜讯——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王妃已于戌时正刻产下一名男孩儿,母子平安!”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便也全都知道新帝的夫人新添子嗣了。
这是新帝的第一个亲生儿子,偏偏降生在这将要称帝的时刻,仿若这孩子的出生是天命所归,才给晋王带来了好运,再度纷纷山呼贺喜。
王公心中也是不由感慨,薛妃这孩子来的恰是时机,消息报的也恰是时机。从此以后,这个孩子对于晋王都将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了。
萧湛更是喜上眉梢,情难自已,几要热泪盈眶。
才刚收到皇帝劝进的遗诏,便得后继有人喜讯,一日双喜临门,正是时来天地皆同力,何等意气风发,志得意满。
春儿,果然是他命中的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