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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封川本匀速前进,渐渐脚步放缓,听到最后,直接停下,猛然转身,立眉竖眼,一双多情桃花眼硬生生瞪得杀意凛然。

晏璋忙道:“此事我无一句虚言,若是骗你,叫我——”

“我信!”牧封川挥手打断他发誓,昂头向上看,咬牙切齿,“贼老天,你是真坑我啊!哪有你这种,不给穿越者剧透,反而将剧情扔给反派!”

“还有你!”牧封川视线嗖的戳到晏璋身上,“知道未来了不起吗?明不明白什么叫因事制宜、随机应变!你都说我和梦中的牧封川不同了,还把事情硬往我身上套,我要是没来,你收的弟子就是晏相年,明不明白!”

晏璋被一顿怒喷,半懂不懂,只能先将听懂的部分解释清楚:“正因为是你,我才迟疑不定,若换做梦中之人,早就提前出手,绝不会如我们这般。”

牧封川火气一压,好似吃完爆辣火锅后喝下一罐冰镇凉茶,畅快中又透着一丝甘甜。

他斜睨晏璋,哼一声鼻音,嘀咕道:“行吧,看来还不算傻,知道该决绝时要果断。”

晏璋一脸无奈,牧封川到底清不清楚,自己但凡果断狠辣一点儿,遭殃的都是他自个儿。

牧封川当然知道,不过他表示,那就看谁手段高明了,愿赌服输,他还怕输不起吗?

这般纠纠缠缠,还不如当胸一剑来得痛快。

想起一剑,牧封川唇边扬起戏谑的笑,他抬起手指,点了点晏璋的胸口,动作轻佻:“我给你的那一下,感受如何?”

晏璋当即眸中蒙上一层阴霾。

他唇角下拉,一把抓住胸口的手指,一字一句道:“想将一人千刀万剐。”他直直看向牧封川,口里吐出的却是另一个人名,“晏、相、年!”

牧封川丝毫没被他语气吓住,笑得愈发挑衅:“就不打算拿我出口气?”

晏璋定睛注视他好一会儿,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将眼眸的神色完全遮盖。

他不答复,牧封川更加兴致勃勃,于是追问:“我当时已然获知真相,还与你一刀两断,要是没来南洲,我不回归元宗,你准备怎么办?”

晏璋之前明说,如果不是落入南洲,他不会放弃飞升念头,然而那时牧封川几乎不可能再与他虚与委蛇,也就是说,他们注定要兵戎相见,一死一生。

牧封川好奇,晏璋之前等他的念头,是基于两个人没撕破脸,师慈徒孝,可若途中闹掰呢?

晏璋不抬眼眸,牧封川索性凑过去,矮身从下往上看。

只是还未等他看清,后背忽遭重力压制,他一脸扑在晏璋胸前,鼻根撞得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他伸手欲推,两只手腕都被晏璋擒住。

晏璋低头,将唇凑到他耳边,呢喃细语:“我会独自回归元宗,等你来找我。”

牧封川停下挣扎,安静等待后面发展。

“你一定要来,牧封川。”晏璋嗓音轻柔,含着一丝宠溺,吐出的却是蕴含血腥意味的未来,“只要你来,我用鲜血为你铺就飞升之路。”

“而你若不来……”他音调陡然下沉,手一收紧,“我就用你的骨血,成就我的道路!”

如此,他们便能成为彼此永远无法忘却的存在。

第146章 妖妃贤后 我真不是在玩你

“这样是不是不太公平。”

良久, 牧封川挣脱晏璋的控制,把脸从对方胸膛拔出。

他无视晏璋面上的些许忐忑, 表情从容镇定道:“你飞升需要我,我飞升可不需要你,大不了我躲起来,等到能够飞升,不去管你,直接离开。”

晏璋沉默半晌,低声道:“你可以试试。”

牧封川整理衣领的手顿住,眨了眨眼,定睛看他两眼, 晏璋无动于衷,只隐隐有某种危险气息暗藏浮动。

牧封川摇头道:“怪不得炼虚合道之后, 修士就能渡劫飞升,天极界太小,你们这般老怪物留多了,折腾起来,估计和在一百平的房子里养雪橇三傻差不多。”

他边说边将晏璋的脸替换到三傻身上, “扑哧”笑出了声。

晏璋见他没因自己一番话排斥厌恶,松气的同时, 又为句中不懂的名词而蹙眉。

不过显然, 牧封川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歪了歪头:“走吧, 你这样说一通,我倒是对出去又多了两分信心。”

晏璋不明所以,问道:“为何?”

他仔细回想了方才的谈话内容, 硬是找不出能帮他们离开南洲的线索。

牧封川翘起嘴角,白他一眼:“这么复杂的剧情,说了你也听不明白,反正你既选择跟着我,别管其他,我就不信,这地方正好是本烂尾文,会把我们活生生困死在这儿!”

牧封川豪情壮志,晏璋愈发糊涂,两人继续上路。

一面走,牧封川一面在心中梳理线索。

晏璋梦里的剧情太有既视感,他很难不将其划分为一本以“牧封川”为主角的龙傲天小说,如果自己这具身体是主角,倒也能解释,他为何总是被卷入各种争斗。

当然,他毕竟与梦中之人性格差异颇大,因此发展也诸多不同,但既然是主角,多少得给个主角光环吧,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基础法则?

反过来说,即便他不是,那么主角也一定是梦到剧情的晏璋,倒颇合他曾看过的炮灰逆袭文,炮灰觉醒,与龙傲天斗智斗勇,掀翻原剧本,也是合理的。

但不管如何,都证明他们两个在故事里,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不会窝囊死在这儿。

好吧,就算是他想太多,世界是真实的,没有剧本,那他也总要去寻找出路,何不给自己增添一道信心呢。

牧封川斗志昂扬带着晏璋进了城。

身边有地头蛇,即便是五百年前的地头蛇,也能给人一点儿底气。

之前他不敢随意使用法术,是无法确定会不会遇到危险,而今知道,此地的主要危机是缺灵气,不存在突然冒出一个对手,觉察到他在使用法术,然后杀上门来,他便能用障眼法,遮掩外貌,走进人群中。

不过,京城路远,赶路消耗太大,他们还得多收集情报,不能一脑门扎进去,牧封川于是对晏璋建议,两人伪装成普通人,一路游山玩水上京。

晏璋自是毫无异议,只是他不明白,牧封川为何要弄来一堆胭脂水粉。

他们现在已在客栈落脚,买了当地衣铺的成衣,牧封川坐在梳妆台前,捣鼓着各种瓶瓶罐罐,眼眸发亮,嘴角扬起。

“障眼法消耗的灵力虽少,可路途漫长,积少成多,以我们而今情况看,还是稍显奢侈。”牧封川沾了一指粉抹在手背上,教育晏璋,“不要总想用修士的手段解决问题,许多时候,跳出窠臼,效果会更奇妙。”

他拿着一盒脂粉朝晏璋晃了晃,眼眸弯起,像只狡黠的狐狸:“来,你先来试试,看适合什么样子。”

晏璋脊背一凉,顶着牧封川殷切的目光,硬生生止住后退冲动,一步步挪过去。

一炷香后,昏黄铜镜里,气势汹汹、不怒自威的美人瞪着眼,仔细看,却发现其瞳孔散光,表情麻木,已是魂不知飞去哪里。

牧封川站在晏璋身后,擒着他的下巴端详:“果然与我想的一样,这种端庄大气正室范儿,太适合你了,可惜身高高了些,要是用灵力遮掩的话,还不如索性全上幻术。”

晏璋涣散的眼眸聚焦,瞧镜中自己半晌,忽然问道:“你喜欢这样的女人?”

牧封川一怔,摇头道:“不是啊。”

“那就是,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晏璋眯起眼,凤眸更显威严,似乎下一刻就要发号施令,将人拖出去杖毙。

牧封川丝毫没有危机意识,扑哧一声,弯腰笑撑着晏璋肩膀:“也没有啦,哈哈哈哈,我就是想看看,哈哈,不然你换个女声吧,这张脸配你原音,古怪得不行。”

晏璋拉住肩膀上的手,额头蹦起青筋。

牧封川已是笑得东倒西歪,忽的,他只觉腾空而起,眼前一花,醒过神来,人已趴在晏璋膝上,两只胳膊被扭到身后,被布料捆起。

牧封川正要挣扎,晏璋凉凉道:“这是新买的衣服,你还有银子吗?”

牧封川呆滞,要知道,自从当了修士,他就没花过银子,买衣服的银子还是他入归元宗前剩下的呢。

他扭动肩膀,努力扭头朝上看,晏璋正拿起桌上剩下的水粉细瞧,对上牧封川视线,露出一个冰冷残酷的笑容。

牧封川:“……”

好可怕,好御姐!

半个时辰后,同样顶一脸水粉的牧封川与晏璋并肩坐在镜前,满脸委屈。

“你根本不会易容,糟蹋我的东西。”牧封川在脸上涂涂改改,晏璋学习能力确实强,却只会依葫芦画瓢,他和晏璋脸型气质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怎么能照本宣科呢。

晏璋没想到,牧封川生气的点在这方面,竟无言以对,只能安静看着他巧手做画,一点点画出一张与原貌相似却又不同的脸。

明媚的桃花眼无需改动,只用胭脂扫了扫眼尾,显得柔媚多情,挺拔的鼻梁略微硬朗,调整阴影后方不突兀,牧封川本就是瓜子脸,男女皆宜,唯独嘴唇太薄,要用唇脂加厚,才显得水润丰满。

最后,牧封川转过头,对着晏璋眨了眨眼,唇瓣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样,是不是你比那手强?”他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并不娇媚,却听起来有种让人酥麻酸软的感觉。

晏璋呆住了,好似被牧封川的敬业吓到,他此生大约也没见过男扮女装如此自如的人。

牧封川起身,走到他身旁,伸手搭上晏璋肩膀,看着境中二人并肩的画面,又扑哧笑了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倒在了晏璋怀里。

“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特别像是一对妖妃贤后,哈哈哈。”牧封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也恢复原本模样,晏璋抱着他,蓦地惊醒,伸手朝牧封川脸上抹去。

“喂!干什么?疼,轻点儿!”

一刻钟后,两人都清理了脸上妆容,晏璋面无表情,牧封川搓揉腮边。

牧封川瞧晏璋低气压的模样,挑了挑眉:“怎么了?真生气?我不是也陪你扮了一场?”

晏璋垂眸不语,余光都不往牧封川脸上瞥。

牧封川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看来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他还是太前卫了,上辈子,别说化个女妆,就算直男,为了心爱的女角色,全副武装上阵也不少呢。

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戏弄你,是经过考虑,认为我们两个其中一个扮成女性,确实会更方便一些,不然路上开一间房,会让人觉得奇怪。”

“不奇怪。”晏璋终于开口,他平缓道,“在南洲,男子之间也有衾裯之好。”

牧封川:“……”

牧封川:“??”

原来是我太封建!

牧封川张大嘴,并未注意到晏璋瞟来的目光,他点点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样啊……那就行。”

晏璋见他似乎受惊,漆黑的眼眸愈发深沉,他睫毛颤抖,遮去其中涌动的阴翳色彩。

静谧片刻,牧封川抚掌道:“既然如此,那就简单遮一遮吧。”

最后,两人只涂暗了肤色,将五官修得粗糙一些,虽在普通人中还是鹤立鸡群,但他们原本就准备冒充大家子弟,倒也不算出格。

二人编织的身份背景与司天台有关。

之前,晏璋讲过往时,曾言南洲有专注诡术的异人,那些人大都是从历代倒霉修士手里获得过异法道术,又经过种种消减更改,获得了一种不靠灵力,以血肉或是魂魄施术的法门。

他们施法代价极高,因此难以撼动普通人建立的朝廷,但也因其本事,即便改朝换代,他们的后人传承,依旧能投身皇宫,获取高位。

司天台算是此类人大本营,又独立于世俗之外,正适合他们借用。

牧封川记住晏璋说的各件注意事项,倏而想起一件事,将自己在迎仙阁外的感应告知,并问道:“会不会里面就有那些人的布置?”

晏璋眉心紧皱:“按常理,应当不会,他们是最确信世上有仙人存在的一类人,不愿主动招惹,而且以他们的手段,也不可能暗算到你。不过,事无绝对,正因为他们的本事自修士而来,一旦有机会,会比常人更渴求修士留下的一切东西。”

他好似想起什么,眸色发寒,神情也蓦的转冷。

牧封川点了点头,明白了那些异人的心理。

他没问晏璋因何生气,左不过是当初他母亲去世后,为了母亲留下的遗产,双方起过冲突。

然而,异人终究不是修士,五百年过去,晏璋风华正茂,异人们白骨或都腐烂成泥。

这般对比,怪不得异人会对修士的东西心生贪意。

晏璋说完,上下打量牧封川,满意点头:“你这般谨慎很好,倒是令我安心。”

牧封川下巴一抬:“我当然很好,比你聪明多了,遇到危险,要么避开,要么掐死在摇篮里。”

“是吗,那就行。”晏璋莞尔一笑,瞳色幽深,隐现晦意。

第147章 哪个理由 谁不想从坑里爬出去啊……

陈国, 宛京。

两百年平和盛世,铸就恢宏繁华国都, 人流涌动,车马不息,就在这摩肩擦踵里,牧封川与晏璋悄然入城。

而今正是深秋,距离他们从丹霞山出发,已过去整整一个季度,三个月时间,并非全因路途遥远,而是另有他故。

二人在街上慢慢走着, 左右顾盼,就像其他外地上京的闲散游客。

行到一间茶楼前, 牧封川装模作样与晏璋交谈两句,携手入内,择了二楼一间包厢,待伙计上完茶点,吩咐无事不得打扰, 脸上原本的悠然随意散去,眸中浮现锐利之色。

他靠近窗边, 推开窗户, 凭栏眺望,隔着一条街外,一座静谧庄严的府邸坐落在皇宫外, 以牧封川的眼力,足以将门楣上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更不必说牌匾上“国师府”三个大字。

他盯了一会儿, 收回视线,合上窗,对坐在桌边的晏璋道:“没动静,至于是在等咱们上钩,还是没料到我们已经入城,就看是对方真神算,还是假神棍了。”

晏璋放下茶盏,眸色深寒:“管他哪个,再伶牙俐齿,也不会我们手中的剑更锋利。”

牧封川莞尔一笑,抚掌道:“确实,对付这类人,就应该少说话,多动手。”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英雄所见略同的默契。

至于为何要观察国师府,提起神棍,却正与他们姗姗来迟有关。

话说两人从丹霞山附近出发,本应游山玩水,花一两个月的时间抵达京城。这一是为了舒适,没必因几天时间的节省而紧赶慢赶,二是想更多了解南洲近况,毕竟他们是生人,不获取足够信息,如何从中分析出可能存在的离开线索?

哪想,两人刚出丹霞山范围,进入府城,就听到一则传言,说有国师府门客,奉国师之命,要前往迎仙阁,垒土为台,候真仙驾临。不料行到附近时,为宵小所乘,丢了国师赐予的锦囊,不得不求助知府,才将事情风声走漏。

谣言一出,方圆百里一片震动,连带城里出入都开始严加管控。

普通人的巡查收紧,自是奈何不得牧封川二人,但这则谣言的时机过于巧妙,令他们无法视之等闲。

两人留在城内,旁观了无数围绕那门客的勾心斗角,直到知府找到锦囊线索,查出锦囊已经意外落水,寻回了也无用,才悍然出手。

他们都没专门修行过迷魂幻术,然而对象是个普通人,粗通已经足够。

原本是想着有备无患,哪想问到最后,竟然真听到令他们色变的内容。

牧封川坐在桌边,手指拨弄茶盏,眸光沉沉,脑海中浮现当时那一幕。

夜深人静,晏璋束手站在那人跟前,已问完相关情况,对方双目涣散,除去外面早就传遍的老掉牙情报,当真是一问三不知。

他在旁围观,不禁觉得好笑,心想派这种人出来办事,也不知道那位国师是眼瞎还是故意,或是本身就蕴含阴谋,是为钓鱼。

两人都已认定这个意外与他们无关,或许关乎陈国朝堂内部争斗,但再怎么斗,能斗翻大陆?

当时晏璋正朝外走,牧封川也已转身,可就在他要跨过门槛前,忽地心下一动,问了一个在他人眼中毫不相干的问题:“除了这件事,国师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牧封川说出口时,不禁一笑,他不记得是不是在某部剧中看到过类似画面,心有所感,才冒出这句。

他们都没在意这个插曲,已经走到门外,不料那个门客居然有反应。

牧封川听到他梦游似的声音从室内传出:“国师说,如果路上遇到北边来的客人,风寒雪冷,请往国师府饮一壶玉露。”

茶已在他的回忆中凉透,牧封川一口饮下,思绪从当时情景抽离。

他用指尖敲击桌面,喟叹道:“我是真讨厌这些谜语人。”

晏璋眉梢一动,满脸认同。

南洲气候是北暖南寒,若是客人从北方过来,根本不可能存在风雪,随后两人继续审问,却再得不到只言片语,哪怕那句话中的谬误,也被门客理解为口误。

有此意外,牧封川与晏璋便没按原定计划上京,而是绕了两圈,又专门打听了关于国师的事,并确定十日后,国师会出城去郊区举行祭天仪式,方才正式入城。

十日之期,对方若真有本事,能寻到他们踪迹,便证明人家的确有一手,需加倍小心,而要是不能,他们正好趁机在祭天中看看,这位国师是何方神圣,再决定是否要与其接触。

牧封川想起曾打过交道的神棍甄少乾,对国师的恶感更重,忍不住道:“别又是指玄派的,他们那些人,逃命第一名,根本不抗事,和他们合作就是纯冤种。”

要说在刚了解东洲各宗门的时候,牧封川还不理解指玄派为何名声不好,经过了一番乱战,他算是看清了,明明身为东洲一员,很该同气连枝,结果大难当前,独他们家关门避祸,其他宗门之前再多龌蹉,也同仇敌忾,事后看指玄派保存完好,如何不恶心。

神棍讨打,自古真理。

晏璋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他道:“或许真与他们相关。”

牧封川起了兴致,问道:“你有线索?”

晏璋沉思半晌,摇了摇头,笑道:“不一定,总要先看看,要是我想的那个人,他应当活不到现在。”

牧封川掰着手指计算:“陈国建立至今两百年,国师位置据说是二十年一换,但历代国师都深居简出,少与人接触,说是一直由同一个人扮演也说得过去。不过,根据你之前所讲,修士顶多十多年就会灵力耗尽,开始消耗道基底蕴,并且期间身虚骨痛,直到百年,彻底化为尘土。”

“这么说,陈国的国师位至少已经传了一代,指玄派能联系到南洲外的门人?”牧封川声调陡然抬高,俨然将神棍出身定死。

他眸中闪着激动色彩,倾身朝晏璋靠前,语气蕴含得意:“怎么样,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吧,五百年前出不去,不代表今天依旧如此。”

晏璋瞧着凑过来的牧封川,先是跟着一喜,不到半息,他似乎想起什么,笑容僵在唇边,眸光闪烁,瞳孔蒙上阴影。

他目不转睛盯着牧封川:“你很想离开?”

“自然。”牧封川不明白晏璋这问的是什么话,没好气道,“你不会是缺灵气缺出幻觉了吧。这鬼地方,死就算了,还不让修士死痛快,你不想走,难道真准备陪葬,在坑里等着被憋死?”

他满心都是发现转机的兴奋,没注意晏璋倏然低沉的气势。

晏璋静静等牧封川喝完一壶茶,吃完一盘茶点,才好似无意道:“你出去后,准备去哪儿?还回归元宗?”

牧封川顿了顿,蹙眉犹豫。

晏璋瞧见,低垂眉眼,手指缓缓收紧,白瓷茶盏如泥土一样被他攥成一团,捏在手心。

牧封川忽觉身后有股凉风,他扭头朝后瞧,只有紧闭的大门,猜是门没关严实,走到门边,拉开看了看,确定无人偷听,将门合拢,再次坐回桌边。

他抬起头,见晏璋坐在对面,视线落到桌面,阴影盖住上半边脸,叫人看不清神色。

“回吧。”牧封川期期艾艾道,“归元宗还有楼飞他们呢,况且,宗门对我也无半份亏待,总不能拿了好处就溜。”

他其实知道晏璋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可他已经说了恩断义绝,即便现在两人说开和好,再要他回无妄峰,继续当模范师徒,总感觉有些别扭。

当然,更重要是他已经完全无法将晏璋视作长辈,习惯了没大没小,谁愿意给自己找个爹啊!

通俗点说,这徒弟心野了,追不回来。

晏璋一时没有说话,他安静坐着,一动不动,牧封川却跟凳子上有钉子一样,坐立不安,很想快速换个话题。

“那个——”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牧封川抬手盖住下半张脸,眼睛瞪圆,一副你先来的模样。

晏璋抬眸看着他,微微翘了翘嘴角,弧度小得让人怀疑是错觉。

他将嘴唇拉平,道:“我若是离开归元宗,你能否继续留在无妄峰。”

说完,他顿了顿,补充道:“以我弟子的身份。”

牧封川脑子一懵,没明白他的意思,睁着一双水润的桃花眼,双手撑在桌面站起,连声追问:“你要去哪儿?为什么?难道还有没解决的麻烦,要多久?”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打晕晏璋,晏璋紧绷的面容稍缓,他徐徐道:“没有,不确定多久。”

他简略作答,避开要走的原因,淡淡一笑,直勾勾盯着牧封川:“除了无妄峰,其他的东西也全留给你,你是我唯一的爱徒,那些本就该由你继承。”

牧封川面露疑惑。

此时,他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只绞尽脑汁思索晏璋说这番话的理由。

他轻声试探道:“你很想收我做徒弟?”

难道他猜错了,晏璋是真喜欢当他师父,不单是因为梦境?

或者说……他又道:“你觉得我与你断绝师徒关系,传出去后,你会没面子?”

晏璋不答,只敛息阖眼。

牧封川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确实没考虑周全,大手一挥:“既然如此,我不回归元宗了!”

“砰”的一声,梨花木桌面被拍入一团白色不明物。

晏璋睁眼,漆黑深邃的眼眸与牧封川对视,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森冷:“你可知,天极界对背叛师门者,如何惩处?”

第148章 师徒之情 真可以考虑了

空气霎时安静。

牧封川瞥了一眼桌面上已看不出原样的茶盏, 掀起眼帘,嘴角也勾起一抹与晏璋极为类似的弧度。

他抬手托住下巴, 一连漫不经心:“不知。莫非能比捅师尊一剑更重?”

他歪歪头,眼中只有好奇,全无半分畏惧。

晏璋面容紧绷,眼眸暗沉。

牧封川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侧脸瞧他,半晌,他蓦然伸手,把整条胳膊架在了晏璋肩上。

晏璋身形一僵, 整个人好似一根绷紧的弦。

牧封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凑过去, 将下巴搁在晏璋肩头:“有话好好说。吓唬我,小心我再捅你,知道不知道。”

他压低嗓音,做出恶狠狠的语气,左手食指在晏璋腰间轻轻一戳, 原是玩笑,哪想晏璋反应比被捅一剑更夸张, 他猛然抬手, 牧封川一时不慎,竟然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推飞出去。

我嚓,早知道你弱点是这个, 我就天天拿手指头戳你腰了!

牧封川在半空疯狂吐槽,正要用灵力稳一稳身形,一个人比他更快, 闪到他身后,伸手将他接在怀里。

还没等牧封川感受垫子的软硬,眼前又一花,他睁开眼,已是回到桌前,安稳坐在凳子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牧封川不禁迷茫,难道他从始至终都没动,所谓走过去,被推飞,其实是幻觉?

他抬起头,后脑勺碰到东西,然后便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珠。

晏璋就在身后,他低头俯视牧封川,面无表情,光被他的身子挡住,使得这小片区域都藏在阴影中。

牧封川吞了口口水,或许因为对方居高临下,他总觉得现在的晏璋,比刚才威胁他时,气势还要低沉可怖。

“那个。”他抬起双手,随手揪住一块布料,缓解紧张,“我没想到你怕痒,下次绝对不碰你腰。”

他恨不得指天发誓,心里却尽在唾弃自己。

明明是他被推飞,还要给罪魁祸首道歉,牧封川,拿点胆色出来,你剑都用上了,戳一手指算什么。

然而,好汉不吃眼前亏,作为一个聪明人,牧封川眼见晏璋情绪不对,他决定,还是忍一时之气。

晏璋不说话,他盯着牧封川的手。

牧封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抓的东西。

牧封川:“……”

“我不是故意!”他连忙撒手,可惜收手太急,尾指勾到布料,普通的布料显然承受不住一名元婴修士的力道,“刺啦”一声,牧封川一个晃眼,一根断成两截的腰带坠落在地上,腰带的主人却已无踪迹。

牧封川:“……跑得真快。”

他弯下腰,捡起腰带,在手指绕了两圈,嘴角按捺不住上扬。

这招,就叫示敌以弱,再致命一击。

……

经历了被勾断腰带的窘迫,那场原本火药味甚浓的谈话自然是无疾而终,晏璋没有就出去后的去处逼问,牧封川就更不会提。

反正还没到时候,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弄清楚那位国师身份,再寻离开南洲的方法,其他问题都得退一射之地。

两人在城内住了十日,没有靠近国师府,也没有刻意使手段遮掩存在,最后结果是,并无人在此期间找上门,戳穿他们的身份。

牧封川也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

“或许是我们想多了,人家说不定真是口误呢。”牧封川撑着下巴,唉声叹气。

晏璋从他后面经过,抬起手,在他头顶一顿搓揉,当即换来牧封川的怒目,他收回手,若无其事道:“是与不是,今日便可知晓。”

牧封川坐在窗边,仰头看着外面天色,乌黑泛蓝的夜幕上,明月高高悬挂,等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普惠众生,国师便会抵达郊区祭坛,正式开始祭天仪式,祈求明年风调雨顺。

根据他们收集的情报,陈国立国后的近两百年,除去少数遇到重大变故打断这项活动,几乎年年如此,这也是国师的主要职责之一。

现在离天亮还有约两个时辰,若想仪式准时举行,过不了多久,国师府那边便会有动静。

牧封川没有点灯,外面也是一片漆黑,他在黑暗的夜色里躲藏窥探,恰似一只机敏的猎手。

月亮挪动了,不远处,国师府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牧封川合上窗户,只留一条缝隙。

他通过窗缝注视外面的景象,难得有些心绪不宁,悄声道:“据说除了祭祀,他几乎从不出门,要是真有线索,后面我们怎么接近?国师府是他的地盘,会不会有陷阱?”

晏璋明白,牧封川并非是要求得答案,而是在关键时刻,期盼与畏惧交织,以致心情难以平静。

他确实离开这里,晏璋心道,心头忽地泛起一阵难言的涩意,这种感觉与当时牧封川落入南洲时极为相识,都是酸胀拥堵,意味着失去。

他闭了闭眼,想做些什么缓解那股情绪。

牧封川并不在乎晏璋不回答他的问题,他依旧紧盯着那条缝,好似缝外才是他渴望的世界,他要逃出这间房,离开这里。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后颈,牧封川打个哆嗦,正要回头,国师府那边大门洞开,他立刻顾不得后脖的凉意,凑近窗户,看到一队人从大门内鱼贯而出,列好队伍,一名穿着紫色道袍的身影也跨过门槛,被众人包围,缓缓朝城外步行。

周围有开窗动静,不过,除非眼力惊人,否则在漆黑的夜晚,又离得这样远,尽管有月光照明,只能看见两列灯火蜿蜒行进。

牧封川将窗户大开,这种时候,他也无需偷偷摸摸窥视。

灯火停下,紫色的身影蓦地转头看向他所在方向,尽管四周还是有其他人看热闹,牧封川却能笃定,对方的目标是他。

他心中一紧,正要关窗,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晏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他。”

语气极为笃定。

牧封川一怔,下一刻,对方收回目光,队伍重新出发,他脑海里闪过刚才望过来的那张脸,白发苍颜,虽是仙风道骨,却与他预想的国师妖道截然不同。

晏璋拉起牧封川,离开窗边,他的神情有些复杂,眸光中隐见晦涩之意。

他道:“那是指玄派上一任宗主,贾稻施。”

“噗咳咳!”哪怕牧封川精力全在离开有望上,听到那个名字从晏璋嘴里吐出,还是忍不住呛了口水。

他咳了两下,实在忍不住吐槽:“甄少乾,贾稻施,指玄派是根据名字收弟子,还是要求弟子入门后必须改名,难道是算尽天机,怕遭报应,所以要在名字上刻薄一下自己。”

晏璋拍了拍他的后背,没说话。

牧封川并未觉察晏璋的异常,他所有心思都在国师身份上,忙不迭追问:“他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人,之前你说他应该活不到现在,是什么原因?”

晏璋在桌边坐下,眉心蹙起:“他在东洲踪迹消失的时间,恰在两百年前,可若那时落入南洲,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那会不会之前的国师是指玄派人,给他传递了消息,他后面才进来。”牧封川推测。

晏璋没有立时回答,他先瞥牧封川一眼,才淡淡道:“你觉得,谁都会为他人进来。”

“这、这个……就不许别人被骗进来啊。”牧封川讪讪一摸后脑勺,或许是晏璋的态度太自然,自己又总认为有出去的办法,以至于不知不觉,他竟然觉得跑南洲来成了一件寻常事情。

想想刚得知情况时,自己的震撼,牧封川不由心生歉意,他总算知道,为何有人施恩后会一遍遍强调,实在是不强调,真的会被遗忘。

想起晏璋怀揣赴死之心赶来与自己作伴,牧封川不由激荡,他拍着晏璋肩膀,喜道:“现在好了,既然是神棍头子,不是有把握,肯定不会寻到我们头上,你我都不用在此枯坐等死,我们还能出去,你也能继续庇护归元宗,不用在南洲忧心牵挂了。”

晏璋嘴张了张,又合上,神情显出一丝沉郁。

牧封川心思转动,认为自己明了他的心思,又补充道:“飞升的事你放心,只要不要我性命,其他尝试我尽可配合,就算真不行,我也陪你一起,直到寿尽。”

他目光诚恳,看得晏璋心中百般滋味翻涌,无数话堵在喉咙,无法吐露。

怎样的配合?

怎样的陪伴?

要是他觉得不够,能够索取更多吗?

还是说,在漫长的时间中,承诺与感情都化为累赘与枷锁,被砸碎丢弃。

最终,晏璋只问了一句:“回无妄峰?”

牧封川顿住,无奈道:“你怎么总惦记无妄峰,这不是还没出去。”

其实牧封川并非排斥无妄峰,而是晏璋越强调,他越有种不能轻易答应的感觉,否则总觉得掉过的坑都会嘲笑他。

再说,他们现在是情况特殊,出去后,局势又是一变,谁也料不准会不会生其他变故,哪怕他回归元宗,以他而今修为,也足另立山头,实在无需窥觊晏璋地盘。

莫不是晏璋在无妄峰待太久,腻了,想甩下包袱出去看看?

牧封川玩笑道:“真缺继承人的话,再收一个徒弟?虽说肯定没有我这么天才,但可以享受一下纯粹的师徒之情嘛。”

他原本以为晏璋即便不愿,也顶多是冷冷拒绝,哪知他话音刚落,晏璋周身气势陡然森寒刺骨。

他抬起眼眸,以一种盯住猎物一样的目光直勾勾看着牧封川,直到牧封川眼皮跳动,眸中隐现惊惧,才微垂眼帘,低声道:“不会。”

“我无需师徒之情。”也从不纯粹。

第149章 先飞个升 神棍的说话方式

名为贾稻施的真神棍速度很快。

祭天完成当日, 就有国师府的人上门,邀请牧封川与晏璋过府一叙。

牧封川朝晏璋打听过, 得知这位前任指玄派宗主人品无甚突出,能力倒是确实当得起神棍头子,但以他而今展现出来的状况,以及双方实力对比,除非真有仙人降世为他撑腰,否则怎样都能全身而退。

既然如此,就不担心是鸿门宴了,上门便是。

“倒浪费我之前苦思冥想着怎么接近他。”牧封川自嘲。

晏璋没接口。

自从十天前那场谈话,晏璋便比以往沉默, 凌晨时分,牧封川第二次拒绝回无妄峰, 并建议他再收个徒弟后,他的冷脸就更没再暖回来。

牧封川有心缓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思来想去,也烦了, 索性当晏璋近期所遇波折太多,心性有变, 等离开南洲, 平复情绪,大约就能正常。

于是两人时常相对无言,氛围远不如往日。

牧封川也是气苦, 忍不住琢磨他们现在算什么。

说是师徒,已恩断义绝,说是朋友, 又曾刀剑相向,若算仇敌,却又生死相随,其中的复杂难断,在南洲这样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还能混沌过去,一旦离开,又该如何定义?

牧封川想起晏璋的执着,心生怅然,就算他答应,两个人便真能当中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不会,晏璋也不可能,倒不如彼此分开一段时间,冷却下来,再看看他们究竟要什么。

牧封川心意坚决,与晏璋怄气的心也淡下来,他打定主意,在得到确切的离开方法前,要与晏璋详谈一次。

至于眼下,当然是如何离开最重要。

到了国师府,牧封川与晏璋被直接带到正厅,贾稻施已换下了祭天时那身庄重的紫袍,一身灰蓝,显得愈发苍老。

他坐在上首,手里正拿着一块罗盘摆弄,见牧封川二人入内,当即起身,示意仆从退下。

待四周已无外人,贾稻施一不装腔作势,二不故弄玄虚,居然大步跨到牧封川跟前,执手哽咽:“你怎么才来!若再不来,老道就当真要埋骨这鬼地方了。”

牧封川叫他突然的热情吓得一跳,忙不迭甩开手,后退一步:“我不认识你,认识你的是他!”他一指身旁晏璋。

晏璋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深沉冷峻的目光投向贾稻施,虽不言语,威胁却已拉满。

贾稻施略一后仰:“你怎么也在,算了,和你无关。”

他伸手想越过晏璋去拉牧封川:“好心孩子,可怜可怜我一把老骨头吧,要是不能打破这南洲大阵封锁,我就只能埋骨他乡了啊。”

他声带泣音,说唱俱佳,被晏璋一手拦住时,雪白的眉毛颤抖,瑟瑟缩缩,叫人看着就心酸。

牧封川压下初时惊愕,冷眼盯着他的表演,忽道:“我感觉你其实也不怎么急。”

贾稻施怔住,佝偻的身子直起,他收起可怜兮兮的表情,看了两眼晏璋,又看牧封川,惊讶道:“你们是一伙儿的。”

“什么意思?”牧封川眯起眼。

晏璋目光蓦地明锐,开口说了进门后第一句话:“你以为,我胁迫他。”虽是以疑问的方式道出,却是肯定的语气。

牧封川震惊,他直视贾稻施,不明白对方怎会如此误解,他是不是高估了神棍,这人能信吗。

贾稻施比他们两人还要愕然,他看手里罗盘半晌,猛然抬手,用其敲头:“错了,错了,全错了,怎么办,完了!”

他发疯一样转圈,转了三圈半,晕晕乎乎倒在圈椅上。

牧封川与晏璋旁观这场戏,面面相觑,满脸莫名,最后一同将视线投向贾稻施。

晏璋走过去,一把将其拎起,再安放回座位。

牧封川厉声喝问:“什么错了?你到底知道多少!要是不想死,就少卖官司,你也说,你没多久可活了!”

他们都能感知贾稻施的状况,对方确实没有说话,生命气息已如风烛残烛,要是再任由他这么折腾下来,磨磨唧唧不进入正题,等到说关键线索时,嘎嘣咽气都不奇怪。

类似的剧情,牧封川吐槽过无数次,一点儿不想亲身经历。

贾稻施也是曾做过一宗之主的人,尽管多年磋磨,也没真正疯掉,听牧封川一说,他冷静下来,露出一个凄苦的笑,满脸褶子写满风霜。

他一指其他靠椅:“也罢,来都来了,坐下慢慢说吧。”

牧封川与晏璋对视一眼,同时到左边入座。

随后,便是一个追寻根源,竟在三千年前的故事。

贾稻施,两百年前的指玄派宗主,因指玄派门人修行的特殊性,这一门派虽处东洲,却又时常给人一种若远若近之感,让人觉得除了偶尔发表神棍言论,并不怎么掺和东洲正事。

“但其实,指玄派自三千年起,便肩负一项重任,救世!”

贾稻施掷地有声,正言厉色,以致牧封川听了这属于少年漫主角的任务目标,居然一时笑不出来。

他不禁追问:“莫非三千年前,飞升之路断绝,是世界出了问题?”

晏璋也把目光投过来,神情专注,毕竟若非为了飞升,他与牧封川也不会产生许多纠葛,难割难舍。

贾稻施唉声叹气:“此乃祖师之言,贫道实力不足,实难窥见真相,也只有依照先人道路,一步步走到而今,哪想几乎陷入绝境。”

“说正题!”牧封川忍不住了,什么破毛病,讲人话行不行,现在是东拉西扯的时候吗。

贾稻施一哽,一道冷冽目光刺过来,他连忙掐掉抱怨,嘴动得飞快:“祖师留言,天极界身陷大危机,仙路断绝只是表象,持续下去,此界不存,为了挽救众生,吾等代代卜算,终于寻到南洲,根据卦象,你便是破局之人。”

牧封川叫他高度概括的话语打到脸上,一时懵头转向,火气又涌了上来,莫非神棍的特点就是没法好好说话?

他一咬牙,正要开口,贾稻施先期盼道:“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再详细讲述。”

火扑哧熄灭,牧封川无奈摆手:“那你先说,你为何认为我与晏璋是敌非友吧。”

晏璋在旁座垂眸,气息平稳沉静。

贾稻施瞧他两眼,嗫嚅道:“根据我的卦象,你们因果纠缠,命格相克,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要是一方往上,另一方必受压制,不是敌手,难道还能当朋友?”

“他的性格我又不是不知,你既然身负重任,飞升有望,他不朝你下手才怪呢。”后面这句,贾稻施是含在嘴里小声嘟囔,可在座另两位又没有失去修为,如何听不见。

晏璋浓雾般的睫毛颤抖,不开口。

牧封川却“扑哧”笑出了声:“那你眼光还真不错。”他转头朝向晏璋,抬了抬下巴,戏谑道,“你说这算什么,怎么随意出来个了解你的,都能看穿你的目的,幸好你孤家寡人一个,不然怕是我拜入师门第一天,你的打算就会被戳破。”

晏璋抬起眼帘,瞧了他两眼,又转向贾稻施:“如何相克?可有解决之法。”

牧封川听了他的问话,也跟着看过去,不过他却并不怎么在意,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后面还有一句呢,除非一公一母,他与晏璋尽管都是公的,但至少证明,敌友关系也不是完全固定。

贾稻施被两人看得紧张,扶住额头道:“问题就在这儿!我来南洲前,卦象显示生机渺茫,且不知其在何处,但此乃指玄派多年坚守,贫道义不容辞。直到大约五年前,生机显露,我才算得你的命数。”

他一指牧封川,手指颤抖:“可你的命数怎么就变了!”

五年前,他还没正式穿越,那就是原主了,可依晏相年布置,他的分神会取代原主,难道救世主是晏相年?牧封川被自己的猜测逗笑。

况且,即便如此,还有一点不通,在晏璋的梦境里,那位“牧封川”可与南洲无甚牵连,也没解决天极界的问题,只飞升了他与他的红颜知己们。

牧封川与晏璋交换眼神,可惜两人思维方式不同,居然无法达成心有灵犀成绩。

牧封川认为,根据晏璋梦中剧情,指玄派拯救天极界的计划大概是失败了,原因或许就出在晏相年身上。以他的性子,越是知道内情,怕是越不肯出手相助,他恨不得这一界修士都死无葬身之地才好,至于说普通人,以他扭曲的心态,大概也会觉得,为了他的仇恨,死就死吧,得不到他半点儿怜悯。

晏璋却是想,自己做梦虽不在五年前,却也相距不远,莫非正是因他出手干涉,才改变了牧封川的命数?

他一面二人不再互相妨碍高兴,一面又担心其影响,会导致离开南洲的方法无用,牧封川由此生恨,与此同时,晏璋心中甚至生出一丝阴暗的窃喜,若当真走不了,他与牧封川便只能在此终老,无论爱恨,都注定葬于一处。

厅内无人说话,只有贾稻施在摆弄他的罗盘。

好一会儿,他叹气道:“幸好,生机未断,反有绵绵不息之势,之前毕竟没碰面,生些误差也是正常。”

“你这误差太大,吓死人啊!”牧封川也长舒一口气,连拍胸口。

之前见贾稻施惊骇的样子,他以为没救了呢,结果根本不影响,那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他一拍扶手催促:“被管什么命数了,先告诉我,如何做!”

贾稻施一脸不虞抬头,对上两张漆黑的脸,话到舌尖,高速转弯:“要不,你先飞个升?”

第150章 你喜欢我 优势在我

牧封川运气、压气、运气……运个鬼, 他忍不下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浑身萦绕一股煞气:“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我看你就是死了,那张嘴也烂不了,阎王都不愿意收去!”

“我们走。”他一把拉住晏璋,朝大门方向走。

“等等等等。”贾稻施急了,忙扑上来拦住,“我说的是实话啊!”

“实话?”牧封川冷哼,“那你告诉我,现在的情况,我怎么飞升!”

“这?”贾稻施哑然, 他磕磕绊绊道,“我只是个算卦的, 自己都没法飞升,你才是命定之人,得看你啊。”

牧封川闻言嗤笑:“我?我就算能飞升,也得有灵气修行,现在南洲哪儿能修行的环境。”

“不是。”贾稻施摆手摇头, “你只要按你的步骤来,破局的关键, 就在过程中。”

牧封川顿住, 松开手,晏璋瞥了一眼刚才两人交握的地方,手指微动。

贾稻施百般安抚:“我当真不是故意耍你, 是身处此地,实力本就大打折扣,若非你亲自过来, 我连你的命数都窥不清,何况那些细节?我又不是真仙,单凭几幅卦象,只能推出,若你在南洲飞升,则危局自解。”

他说得可怜兮兮,然而一脸皱巴的橘子皮,激不起牧封川半点儿同情。

牧封川盯着他的眼睛,沉思数息,问道:“先不说而今我怎么修行,就算能够,我才刚入元婴不久。你知不知道,元婴到渡劫是多少个境界差距?要等多久?你能等得下去?”

他信贾稻施说的是实话,但绝对不是所有实话,也绝不信他愿意等死,若无后手,他不会是现在这幅不慌不忙的样子。

贾稻施顿了顿,唉声叹气道:“那又有什么法子,只怪老道命该如此啊。”

牧封川嘴角下压,彻底丧失与他交谈的欲望,第二次拉起晏璋,走人。

贾稻施又张开双臂阻拦,喊道:“不然你先在国师府住下,说不定我想想就想起来了。”

牧封川停下,定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那双眼中现出几分紧张慌乱,才微微点头。

晏璋从始至终都没有异议,只恍若背景板,跟着牧封川,无论他想去哪里。

入夜,国师府客房。

贾稻施给两人安排了不同房间。

可陌生的环境,又在一个神神道道家伙的地盘,两人习惯性聚在一间屋里。

牧封川靠着床柱,双臂环绕,低头思索。

晏璋坐在灯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恰好将牧封川笼罩在内。

晏璋眸光闪动,分不清是因为跳跃的火光,还是自身在思索某些疑难症结。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连虫鸣鸟叫都不曾响起,只有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在封闭的空间中纠缠。

许久,晏璋率先打破了沉寂。

他低声道:“他是不放心我,你去与他单独叙谈,他应会将真相详情告知你。”

牧封川闻言,抬起头,在一片阴影中,望着室内唯一的光源,也将遮光的人影收入眼底。

他没有应晏璋的建议,反而提了另一个问题:“你和他有过过节?”

“没有。”晏璋回答得十分冷淡。

牧封川走上前,走到离他一拳之距的位置,垂首打量他,昏黄烛光,像是给人加了一层怀旧滤镜,他心中微动,从旁拖了一张凳子过来坐下,因离得太近,屈起的膝盖直接与晏璋撞在一起。

牧封川眨了眨眼,左手托颌,视线牢牢锁住晏璋半边脸:“你不想离开南洲?”

晏璋神情微变,瞳孔中的烛光闪烁愈发频繁,他没有转头回看,依旧盯着一点,动也不动。

沉默,既可以算默认,也可以表示拒绝。

不过,终究是将他的态度展示得极为明显。

牧封川本应该愤怒或者失望的,明明身处绝境,最重要的队友居然还扯后腿,可他这时心中却只有好奇。

他维持单手撑腮的姿势不变:“他觉得你会阻拦我,会破坏他的计划,为什么?或者说,你其实没有放弃飞升执念,只是身处南洲,迫不得已,心里还想在最后关头,与我一决生死?”

幽深寂静的夜晚,似乎很适合聊夜黑风高杀人越货的话题,牧封川口中说着生死,桌上烛火晃动,两人的影子拉扯成怪异形状,更添诡异氛围。

晏璋终于侧过头看牧封川。

他目光如炬,一寸寸在牧封川面上扫过,牧封川没有丝毫躲闪,只眸中写满不解。

晏璋垂下眼睑:“不,我确实放下了。”

他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牧封川眉心一跳,好似明白什么,他不说话,无言的寂默再次展开。

不知过了多久,牧封川叹了一口气。

悠长的叹息在室内回荡,叠加出数不清的复杂情绪。

晏璋睫毛颤动,投下的阴影使他眼眸一片漆黑,他垂首坐着,静静等待,好似一块闭目塞听的顽石,又宛如一名执迷不误的犯人。

然而,他等来的,并非他预想中,疾风骤雨的斥骂审判。

牧封川道:“谈一谈吧,都说真话,不许任何期满。”他的语气分外认真,但并不沉重,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原本是准备在离开前谈一场的,既然有机会,提前一些也无妨。”

晏璋愕然抬首望去,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光潋滟,引人自醉。

……

明亮的烛光渐渐黯淡,可对于屋内二人,并无影响,因此也没人去将它拨亮。

说是谈心,实际上一开始,没有一个人发言。

牧封川作为发起人,觉得这般不行,打开了话题,继续之前的疑问:“你不想离开,为什么?”

他是当真好奇,人怎么能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先从想方设法求飞升,得长生不老,到留在南洲自寻死路,不愿逃生,跨度太大,以致牧封川之前都觉得他是想多了,直到贾稻施的防备,加上晏璋的反应,才令他彻底肯定自己的猜想。

晏璋嘴唇翕动,眼眸躲闪,可对上牧封川的视线,不得不吐露实情:“你不想回无妄峰。”说完,他当即垂下眼帘。

“就是为这!”牧封川震惊,他双眸瞪大,很想发现晏璋是在骗他,可无论是对方的反应,还是以他对晏璋了解,都使他不能自欺欺人,必须接受这个于他而言过于荒谬的理由。

他无法理解,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痴呆的金鱼。

晏璋瞧他呆滞,抢过问题:“为何不愿意回去?”他直直盯着牧封川,执着寻求一个答案。

牧封川猛的将嘴闭上,抿了抿,他压低声音,颇有些气急败坏:“怎么回?什么关系回?那一剑,那些说过的话,你能不在意,我却不能当它们从未发生。”

“晏璋。”牧封川抬起手,盖住自己眼,喉间吐出无力的叹息,“你看,我已经习惯喊你的名字,而不是师尊,就算回到归元宗,也回不去无妄峰,回不去过往师徒相处——”

“那就不要!”晏璋悍然打断他的话,他停顿半息,决然道,“我也不想与你再做师徒!”

牧封川一颤,放下手,往日灵慧狡黠的双目,此刻状若痴呆。

“牧封川。”晏璋盯着那双盈满星光的桃花眼,喉结滚动,嗓音干哑,他重复唤着那三个字,“牧封川,我——”

说,还是不说?

说出口会有怎样的后果?

剧烈的拉扯,叫晏璋前所未有犹豫起来,而上次他这般犹豫,是为谋夺飞升机缘,对象也同样是眼前之人。

牧封川,他将这三个字含在舌尖,不断重复,艰难挡住后面更为出格的话语,茶褐色瞳孔中映着自己的身影,叫他心神动摇,恶念的潮水即将击垮意志的堤坝,理智岌岌可危。

他垂下头,避开了视线。

就在这里停下,不能继续,晏璋心中响起冰冷的告诫,一旦揭开口子,他就再也控制不住,他会忍不住纠缠,会肆无忌惮的掠夺,那双眼睛不会再用欣喜、期待、仰慕、信任的目光注视他,而是憎恨与厌恶。

第二次,那把剑不会避开要害,会刺进心脏,将他,和与他的一切过往,尽数抛弃,奔向他人。

想到这里,巨大的痛苦从心中迸发,好似一只手把他的心脏从胸腔中粗鲁拽出,留下血淋淋的空洞。

他想伸手去抓牧封川,想把对方从那被掏出的血洞中塞进去,填补心脏的空位,他眼眸泛起不详的红光,直到一句话在耳边响起。

“你喜欢我。”

简短四个字,无比轻微,却似天雷在晏璋耳边炸响。

他猛然抬头,脸上不可置信的惊惧。

牧封川凝视他颤动的瞳孔,重复道:“你喜欢我。”这一次,他的语气更为笃定,音量也高了些。

“我、我……”现在换晏璋变成一条金鱼。

牧封川喟然而叹,原来,他真的没猜错。

上辈子,有本书中写,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但网上又有句俗话,叫人生最大的错觉,是他喜欢我。

三个月前的夜晚,听到晏璋以赴死之心走到他跟前的时候,牧封川无法欺骗自己,那一瞬间,他心动了。

可当时,他们才解除师徒关系不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按天极界的观念,他们要在一起,不但是性别问题,还有伦理道德的审判,作为一个道德底线灵活的现代人,牧封川没有半点儿心理压力,可晏璋呢?

他能否接受自己被曾经的徒弟窥觊?

故而牧封川每次忍不住撩拨一二,又迅速后退半步,并告诉自己,他那是以损友身份与晏璋相处。

只是,装傻通常得另一方是真傻,一旦双方都装,难免泄露,除非两人都不想戳穿,希望一直暧昧下去。

目前来看,晏璋是不想装,但他是真傻,幸亏我不傻,牧封川自豪,从这点看,他理论丰富,稍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