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结束了吗 蠢死算了啊!!!
从三人碰面, 到晏璋受伤,说来漫长, 其实还不到十息。
他们便全都挨了一剑。
“咳咳咳,我就知道……他终究还是选了你。”晏相年似讥讽似感慨。
他佝偻着腰,仍旧咳嗽不停,半个身子猩红,血几乎要流了个干净,宛如从地狱爬出的厉鬼。
牧封川拔出秋水,寂然撤退,远离晏璋,表明恩断义绝不是虚言。
他瞥了一眼晏相年, 没搭理。
的确,若他真要晏璋死, 刚才那剑对准的绝对不是胸口,而是丹田或者脑袋。
不过他又不是傻子,晏相年难道认为,自己会乖乖帮他干掉晏璋,再期待他心存善念, 放过自己?
那他穿越的一定是童话故事,相信爱能打败一切。
他侧目瞥了一眼来时的路, 眸中隐见犹豫, 再瞧了瞧晏相年,还是选择旁观。
晏相年似乎看穿他的打算,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晏璋紧抿着唇, 抬手按了按胸前伤口,指缝染上鲜红,他眼眸漆黑深沉, 死死盯着晏相年,眸底情绪狂风暴雨般翻涌。
电光火石之间,晏相年率先动手,只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目标并非晏璋,而是牧封川。
牧封川与晏璋拉开距离,位置已经靠近安全区域的边缘,见晏相年扑来,他第一反应却不是举剑,而是掏出袖中木偶,掷向破碎的空间。
晏璋几乎与晏相年同时行动,无妄剑如匹练般朝晏相年席卷。
晏相年全然不顾,一道漆黑影子从他身上分离,兵分二路,身体迎上无妄剑,影子索敌牧封川。
与此同时,被牧封川抛出的木偶蓦地苏醒,无情的眼眸,熟悉的剑光,只是这一次,对方不会留手。
晏璋瞳孔紧缩,剑光转向。
飞来的晏相年轰然自爆,漫天血肉化为锁链,朝他捆去。
晏璋欲冲出包围,可那锁链不知何种秘法,居然霎时将他锁定,直接没入身体,出现在丹田,束住了他的元婴。
他眸光一散,险些从半空坠落下去。
牧封川前面是不知名黑影,身后是被控制的分神,唯一能施以援手的晏璋也自身难保,似乎已陷入绝境。
在这两面夹击之中,他松开秋水,御剑对上黑影,自身竟选择朝后,撞上剑光。
轻微的“咔嚓”声,左手中指上,一枚紫色圆环裂成两半,被控住的分神也有半息停顿。
牧封川抬手一弹,将缠丝木偶彻底打入乱流,陪伴他许久的木偶被破碎的空间挤压,仅仅一两个呼吸,便彻底化齑粉。
牧封川手指微颤,下意识转头朝向晏璋。
晏璋正与血链纠缠,寄托木偶的分神被毁,元婴一阵痛苦,眉眼间不禁流露疲弱之色。
牧封川心下一悬。
然而,不等他动作,黑影已经绕过秋水阻拦,朝他扑来。
离得进了,尽管影子还是漆黑一片,牧封川仍从中瞧见了晏相年的面容,他笑容狰狞,除了没有眼白和白牙,神似牧封川看过的某部侦探剧中的小黑。
它是晏相年的元婴,牧封川确定,只不知晏相年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不光身体被他做成复仇的工具,连元婴都变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不过,只要是元婴,不管做了什么手脚,用对付元婴的法子总没错,他明白,不能叫这鬼东西靠近自己。
牧封川取出飞绿,配合回转的秋水,两剑一上一横,剑光相切,激荡的剑气开始旋转,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小小的气旋。
黑影扑上来,狂暴的剑意将它穿透,旋转的剑气将它裹挟着,一同构建成剑气组成的龙卷。
龙卷成型,强大的惯性吞噬一切靠近的物体,牧封川矗立无风区,仰头看着在被卷入挣扎的黑影。
黑影不断被剑气消磨,像是掺水的墨汁,缓缓稀释褪色,它在剑风中张牙舞爪,却始终挣脱不了风的拉扯。
看来虽然形象变得可怖,实力反倒不如寻常元婴。
牧封川思量着,正以为只要持续下去,直到将其彻底消磨就能结束,倏地,四周乱流被他飓风影响,轨迹开始改变。
牧封川一惊,缠丝木木偶已经给他演示过落入乱流的下场,要是整个废墟都被搅乱,哪怕杀了晏相年,他与晏璋也会有危险。
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牧封川迟疑,他一咬下唇,控制着剑气龙卷慢慢散去。
然而,起风容易,止风难。
大量剑气叫牧封川推动进入旋转,又相互碰撞,无数新的剑气诞生,最终酝酿成的龙卷,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尤其强风切割空间,这里的空间本就脆弱,许多稀碎的空间裂缝都被一起卷如其中,根本不受牧封川支配。
黑影似乎提前料到此结果,眼见牧封川精力被牵扯,待得拉它的力道减弱,满脸兴奋,迎面撞来。
牧封川面容紧绷,握剑的指节突出,颜色泛白。
“滚开!”一道剑光照耀八方,霹雳惊弦,硬生生将黑影钉在虚空,如从天而降的雷霆,顺带将剑气龙卷彻底撕裂。
牧封川心神一松,控制少部分剑气避开乱流,自身迅速与黑影拉开距离。
可出乎他预料,空间动荡并未暂停,反而加快了速度,尤其是脚下,一个巨大的漩涡成形,他恍惚看到一片茂密森林,隔着镜片一般的屏障。
“别、掉进去……”艰涩的话语将牧封川唤醒,他倏然一惊,看向晏璋。
只见晏璋双目纯黑,不见眼白,一股污浊晦暗的气息在周身萦绕,单从形象看,情况十分凶险。
晏相年到底做了什么?
牧封川一咬牙,倏地奔向黑影。
黑影被无妄剑钉在虚空,整个身子几乎被切做两半,周身还时不时有紫色电流窜动,看着万分凄惨。
见牧封川过来,它露出欣喜的表情。
牧封川抬手握住无妄剑,眼眸一转,忽又松开,手持飞绿与秋水,分别扎其头脚,立时将黑影做成一串三签的串串。
耳边传来凄厉的哀嚎声,牧封川全然忽视,冷眼抓住无妄剑剑柄,抬手一拔,飞速切割,以切臊子的刀工将黑影切得稀碎。
【牧封川!】
深入元神的叫喊让牧封川一震,整个人都呆愣原地,然不到一个呼吸,他就重新清醒。
他注视着面前一团黑色不明物,伸手从中勾出一粒,甫一接触皮肤,那东西就直接渗入,入侵丹田。
小小的元婴睁开眼,黑色颗粒如雨滴落下,元婴明度下降,牧封川眼眸一闪,脑中幻象频生,一道陌生的意念从意识最深处冒头,试图抢占身体控制权。
可惜,那意识太弱,顷刻就被牧封川摧毁,随着他灵识海浪般将其碾碎,残破的记忆融入脑海。
没有,再试试。
牧封川又勾了一粒,同样的步骤,同样结果,脑海里的吼声也越来越大,仅凭其语气,就知道对方已经恨不得食他肉、喝他血。
直到臊子少了大约三分之一,牧封川终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而这时,脚下的漩涡也已彻底成形,强大的吸力叫他不得不运用灵力与之抗衡,否则就会坠入其中。
牧封川牢记晏璋刚才的提醒,一点儿不想试试掉下去的结果。
他朝晏璋看去,心头一紧,晏璋浮在半空,已是摇摇欲坠,血色的锁链重新冒出,正攀着他的肌肤游走,他一边抵御,一边将视线投过来,隐见担忧与期待。
牧封川忙飞过去,定定看他:“这是还你刚才帮我那一剑。”
要是没那剑援手,彼时他无暇分心,恐会被完整的黑影缠上。
晏璋身子僵住,整个人往下坠了一尺,深渊似的眼眸竟然能看出神采变化。
“小心!”牧封川赶忙靠近,一把环抱将其固定,另一只手放在晏璋丹田,沾着他胸口流下的鲜血,画出一串诡异的符号。
最后一笔落下,暗红的锁链登时凝固,就像是结痂一般,晏璋轻轻一挣,锁链当场碎裂,脆弱不堪。
元婴脱困,晏璋迅速恢复状态,他低头看贴靠在胸前的牧封川,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地瞳孔收缩,一把拎住牧封川往自己身后甩。
牧封川第二次受此待遇,视线穿过晏璋,看清前方状况,头皮发麻,幻视成千上万的蟑螂大军朝他涌来。
其实也差不多。
【都给我死!】
巨大的声浪地震波一般重重扩散,引起整个空间共振,虚空中,数不清的半透明人影浮现,朝残留的黑影飞蛾扑火般赶去,那些人影都面容扭曲,形态畸形,飞速融入黑影,细臊子黑影吸收人影后,化作无数寸长的黑色元婴,奇形怪状,遮天蔽日朝两人方向盖来。
牧封川掐一把手心,强行镇定,他想唤回飞绿秋水,却没有得到回应。
晏璋的无妄剑同样失落其中。
他站在牧封川身前,并指为剑,写下一撇,剑气浩浩荡荡,带着无匹气势,如摩西分海,撕裂沿途所有空间,伴随着消失的,还有路途上的黑影畸胎。
牧封川舒了一口气,叫晏璋一斩,恐怖的蟑螂大军虽然任是数不胜数,好歹心理舒服了些。
恰在放松之际,意识陡然疲惫,一道意念兀然迸发,以燃烧自身为代价,取代他操作身体,悄无声息接近晏璋后背。
牧封川心神巨震,一面与对方抢夺,一面期望晏璋能够有所警觉。
然而,即便是刚吃过一记背刺,晏璋居然依旧未曾防备。
蠢死算了啊!!!
牧封川在脑海中发出土拨鼠尖叫,或许是他的吼声太有穿透力,那股意念一个动摇,忽然露出破绽,为牧封川赢得一丝喘息之机。
而此时,他与晏璋距离已接近一臂之内。
机会不过须臾,牧封川以平生最快速度定下解决方案,他心一狠,自封元婴,没了灵力,加上脚下吸力,他就像一颗陨石般朝下方砸落。
晏璋终于察觉情况不对,愕然回首,眸光震颤,当即明了一切。
他无视扑涌而来黑影大军,飞身向下,欲拉住牧封川。
只可惜,此刻牧封川意念已经被压制,控制身体的是晏相年。
晏相年瞧见晏璋冲来,明白偷袭失败,他已经失去最后的机会,当即露出恶毒的笑容:“晏璋,我活不了,你也别想称愿!”
说完他学着晏璋,以指为剑,但毕竟不是自己身体,加上不通剑道,打出的剑气只能说孱弱疲软,不过,晏相年的目的也并非想靠此伤到晏璋,而是彻底断去被晏璋拉住的可能。
晏璋迎着剑气,不闪不避,剑气穿过护体灵力,残余力量在他脸颊划开一道发丝细的口子,溅出几个血点。
他抓住了一片衣袖。
衣袖撕裂。
他眼睁睁看着牧封川穿过屏障,彻底消失在此处空间。
晏璋浮在漩涡上,攥紧手中碎布。
他愣愣盯着其上的血迹,那是他的血。
他受伤了。
晏相年死了。
牧封川呢?
他与牧封川,还能否再见?
第142章 我来陪你 不许再说两不相欠
牧封川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梦醒后,仔细回想, 所梦的内容却又像被攥紧的沙子,不知不觉就流了出去。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仰躺在地上,眼前是茂密的树冠与灰蓝的天空,空气略显潮湿,应该不久前下过雨,泥土的腥气混合草木的苦涩,嗅得他鼻腔发痒,想打喷嚏。
他发了一会儿呆, 眨了眨眼,总觉得周围似乎缺了什么。
灵气?
没错, 居然没有灵气!
他一个腰腹用力,直挺挺从地上坐起,低头瞧自己手,玉质莹润的手掌,正是他突破元婴后, 身体经过淬炼的证明,衣袖被撕走了一片, 但还可辨认出上面代表归元宗的的剑形绣纹。
他不是又经历了穿越。
牧封川肩膀一松, 一巴掌盖在脸上,遮住双眼。
放空不到三秒,他倏然跃起, 等等,不是魂穿,不代表不是身穿啊!
还是说, 仙宫的漩涡,联通着一个没有灵气的秘境?
牧封川魂不守舍从地上爬起。
放任自己坠落的时候,他其实做好了最坏打算,可当真安然无恙,周围环境却全然陌生,又给他带来另一种惘然。
他四下张望,辨出自己是在一座山林,但除了虫蛇鸟兽,并无人类活动的痕迹。
牧封川心头沉甸甸,决定先朝外走,看能否寻到活人。
他仰头望了一眼天空,面朝东去,陌生的环境,消失的灵气,尽管修为境界还在,也本能使用了最安全的赶路方式,腿着去。
元婴修士身体素质非同凡响,无需他全力赶路,一炷香时间,他便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弯腰扒开一片草丛,看见里面藏起捕兽夹,眼睛一亮,有这东西的存在,至少附近住着猎户是能确定的了。
他松了一口气,四处查看一番,又发现一个表面掩饰过的深坑,顿时心下更安,顺着痕迹继续前行。
又是十多分钟,一个陌生人的气息向他方向靠近。
牧封川停下,原地思量片刻,跳上树,将身形悄悄藏在繁茂的枝叶中,收敛气息,通过树叶的缝隙,悄悄向下窥探。
数十个呼吸后,一个身着粗布短打,带着弓箭砍刀的壮硕男人走过来,没有抬头瞧一眼,直直路过大树,消失在灌木丛里。
一个普通人,看打扮是古代猎户,服饰与他在天极界所见皆有差异,看不出任何修行痕迹,哪怕是习武。
牧封川做出判断,心头乱糟糟,本能偷偷跟在后面。
他想起自己刚穿越到天极界时的情景。
那时,老天爷好歹还给他提供了身份卡,和角色过往行动日志,甚至怕他无法代入,还给了复仇目标作为新手引导任务,现在把他丢一个环境全然陌生,什么情报都没有的地图是闹哪样,他当真还在天极界吗?
要是他是身穿到了其他世界,该怎么办,他还能不能回去?
无法确定处境,令牧封川脑中思绪缠成一团乱麻,他也不清楚,自己想回天极界,是排斥这个没有灵力的陌生世界,还是有其他原因。
将脑海闪过的人影弹走,前方,猎户取走了陷阱里的一只兔子,又检查了其他陷阱,调转方向,似乎要回去。
牧封川藏在暗处,默默观察他的行动,随他一起,走到山林外围,才山坡上,看到了下方一座村落。
村落大约有二百来户,猎户进了靠外面的一间泥瓦房,牧封川没有下山,盯着村子怔怔出神。
金乌西落,玉兔东升。
村民没有点灯,山下沉入夜幕,反倒天上星月交辉,如水的月光毫不吝惜倾泻在大地上。
一条斑斓的毒蛇从脚边路过,将牧封川误以为柱子,试图向上攀爬。
牧封川眼皮一跳,提腿将其甩飞,若非他心情不好,非得将这条没眼力见儿的蛇变成椒盐蛇排不可。
他抬头望一眼夜空,本想看看天象,试试自己门都没入的占卜,然当他看清星宿,立时瞪大眼珠。
等等,他还是在天极界。
灵气呢,灵气去了哪儿?
蓦然,他脑海这闪过晏相年曾说过的两句话。
【你照我安排,要他命难,却能令他生不如死。】【等到那时,他不可能再有能力找你麻烦,这点你无需担心。】
那是他质疑晏相年无法杀死晏璋时,晏相年给他的答复。
回忆对方当时神情,以及最后战场是晏相年挑选,牧封川心中一沉,隐约觉得掉进了爬不出去的陷阱,困进了没有钥匙的牢笼。
……
前途渺茫,牧封川并未因此放弃,晏相年都死了,他能算到当初给晏璋设的陷阱,最后坑了他牧封川么。
好吧,听起来更倒霉,不过一个人倒霉成习惯,反倒觉得没啥。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爱折腾他,却也从来没把他一棒子打死,唯一一次死亡,也是他自找的。
牧封川心态良好,迅速确定初期目标——搞清楚他究竟在哪儿。
他并未大剌剌跑到村民的眼皮子底下打听,而是选择了听墙角,如此收集情报,固然慢些,却更安全。
此处没有灵气,一旦他将自己丹田灵力用完,不光没有补充,自身也会大受影响,虽然没有灵气的地方按道理不会有修士,可毕竟是晏相年所选陷阱,鬼知道会不会有其他古怪。
他就当自己回到刚穿越那会儿,全靠武艺身手。
不提过程里,他听到的各种鸡毛蒜皮,以及偶尔遇见的尴尬直播,七天辛劳,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
他苏醒的山叫丹霞山,山下村子是凤仙村,村民称他们归陈国官府管理,陈国建国近两百年,还处于繁荣鼎盛时期。
牧封川深觉古怪。
天极界受修士影响,聚城而居,他穿越后,还是头一次听到国家概念,居然有些新奇,他只能推测,大约是这儿没有修士的缘故。
凤仙村人极少提及外界,多谈村内八卦,牧封川除了弄清地名,最大的收获却在丹霞山上。
按凤仙村人所言,丹霞山山自古就有遇仙传说,据说往前的朝代,都会在附近设立迎仙阁,连凤仙村村名,过去也是“逢仙”二字,直到陈朝建立,国师说此名不敬,才将“逢仙”改为“凤仙”。
之后,陈朝也延续传统,设置迎仙阁,只是两百年来,不见真仙,阁内官吏均已散漫,其功能近乎荒废。
不过,凤仙村人却知道,若有异于常人者来村内问询,只要去迎仙阁上报,一经验明,就可得重赏,无论是不是仙人。
牧封川当时听到,大呼侥幸,幸好他没有直接现身,不说衣着打扮,单他修行后洗精伐髓、脱胎换骨,气质皮肤就与常人完全不同,在一群生活条件算不上好的村民中间,简直可谓鹤立鸡群,将异常写在脸上。
他无法肯定迎仙阁立场,也并非怕对方,但他初来乍到,没弄清楚状况前,牧封川不想招惹任何势力,尤其官方势力。
探听出这些后,牧封川暂时打消了走入人群的念头。
至少,得等他获得更多情报,能够不露破绽伪装成土著,才会重新考虑,至于外表,不能浪费灵力,他要把化妆术捡起来。
确定下一个阶段目标,牧封川在山林寻到一间破败的木屋,作为临时落脚点。
其实,以他的身体素质,幕天席地也无妨,但身为一个人类,头顶没有片瓦遮身,总觉奇怪,缺些安全感。
随后他又去最近的镇上,弄了两件能见光的衣服,顺带观察普通人的生活,为之后的伪装积累经验。
便连迎仙阁,他也摸过去,偷偷在外溜了一圈,原本他是想入内一探,可正当他要翻过墙,心中忽然产生强烈的预感,自己进去后定会留下痕迹,暴露行踪。
尽管不是与生命相关的危机感,牧封川也还是选择了放弃,他愈发肯定,自己没有贸然行动是正确选择,此地并无表面那么简单。
他跟踪了从中出来的官吏,可惜,一如在凤仙村听到的情况,这些人全是混吃等死之辈,无人藏有隐秘。
这般小心探索,一眨眼,半个月过去。
牧封川偶尔会想起归元宗,想起晏璋,比他刚穿越那段时间,想起上辈子还要多。
都是缺仇人闹得,牧封川忍不住埋怨,晏相年死得太干净,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剁臊子刀法吓到了,直接燃烧了最后一点意念,叫他泄恨都找不到人。
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他既然说出口,还想着干嘛,他们谁也不欠谁。
他不愿意暗算晏璋,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此,才能说了断得干干净净。
从闭关出来,到沦落至此,发生的事情恍如梦境。
牧封川偶尔回想,都觉得过于复杂,可有些决定,在他出关前,就已然决定,而今他也无话可说。
他躺在烂兮兮的木板床上,身下垫着一张雪狐皮毯子,头枕着胳膊,向左蜷缩。
或许是夜深人静更容易陷入哲学时间,又或者是长夜漫漫,孤身一人,太容易激发人心底的脆弱,牧封川只觉得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会儿是万一永远留在这鬼地方怎么办,一会儿是晏璋最后扑向他时,伸来的那只手。
他正自闭,忽地,猛然起身,锐利的目光射向漏风的大门。
这间木屋是他权宜之计,为免引起注意,并未修缮,故而从外面看,就是一堆破败到摇摇欲坠的烂木头,不可能会有访客。
何况,这位访客全无声息,直到门口,他才隐有察觉。
牧封川抓紧身下毛毯,直勾勾盯着大门,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会有鬼吧。
“噔噔噔。”
清晰和缓的敲门声,有种万事不变的从容。
牧封川将毯子拽得更紧,眼眶瞪得老大,心脏扑通扑通,不知在期待什么。
又敲了三下,接着是一段时间寂静,随后,那道他刻在元神中的声线从门外传进来:“我能进去吗。”
牧封川脑海轰然炸响,他张了张嘴,嗓子却哑得说不出话。
门外的人又陷入沉寂,两三个呼吸后,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月光下,一道皎如日星、气度雍容的身影矗立门前,一双眼睛如清泉中的冰轮倒影。
晏璋手按着倾斜的木门,定定与牧封川对视。
牧封川半坐在床上,双手抓着毯子,拢在身前。
他脑子一片混乱,如在梦中。
他看着晏璋跨过门槛,站到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光线,却并未因带来黑暗,而产生压迫感。
牧封川唇瓣颤抖,昂头与之对视。
他喑哑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晏相年为你准备的陷阱。”
“我知道。”晏璋轻声回答。
他眸光闪烁,低下头,嘴唇弯起新月的弧度,“我知道。”他重复着,弯下腰,双手钳住牧封川的肩膀,额头相触。
他闭了闭眼,“这里是哪儿,我再清楚不过。”
“这是我们的坟墓,我来陪你,牧封川。”
“我为你陪葬,不许再说两不相欠。”
牧封川一震,闭上了眼。
第143章 我想成仙 听师父讲那过去的故事……
月上梢头, 夜色如墨。
牧封川直挺挺躺在床上,双手放在两侧, 晏璋在他右边,以同样的姿势,左臂紧贴他的右胳膊。
牧封川盯着屋顶破洞,清了清嗓子:“临时落脚,没收拾,就……”
奇怪,他不过分个神,两人就变成了现在情况,明明都不需要睡觉, 何必为难这张破床呢。
他想往左稍微挪挪,床板发出凄惨的“嘎吱”声, 夜幕寂静,格外刺耳,牧封川身子一僵,不敢再动。
晏璋轻轻“嗯”了一声,注意力并不在拥挤的床榻, 他侧头,定睛注视身旁之人的右脸, 视线专注, 宛如一支画笔在描摹。
牧封川屏住呼吸,吞了吞口水,忽觉空气像是变成了一碗调好的藕粉, 黏黏糊糊。
他再次想起刚才,晏璋用额头抵住他,说出那番话时的场景, 眼皮直跳,两颊发烫,像是被传染上流感病毒。
不行,找个话题,他蜷起手指,深吸一口气,缓解不知从何而来的轻微窒息感,将思维从闪现的回忆中拔出,投入当下。
“刚才,你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牧封川轻咳一声,用余光斜睨晏璋。
晏璋没有立时开口,他沉默许久方道:“这是南洲,我出生的地方。”
“什么!”牧封川一咕噜爬坐起来,惊愕看着晏璋,一时居然没能理解他所说的内容。
南洲?南洲!
对啊,天极界既然有东西北三洲,再来一个南洲,岂不是理所当然?可他穿越以来,却从未听说过南洲,尤其晏璋居然说自己生于此处!
晏璋也坐了起来,看着牧封川震惊到失语的表情,他垂下眼睑,轻笑了一声。
牧封川被他的笑声唤回神智,嗫嚅着,直直盯着晏璋眼眸,那双过往如深潭般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起清凌凌的波光,显出从未有过的翛然。
牧封川晃了下神,顿觉对面那人越发吸引人的视线,那是一种放下沉重负担后的闲雅雍容。
晏璋叹了口气,弯了弯唇瓣:“南洲生有大阵,孤悬四海,与世隔绝,不与另三洲通联,此地并无灵气,也无修士,又有海域阻隔,故而三洲之内,除极少数人,无人知晓此处。”
牧封川叫他口中内容惊醒,磕磕绊绊道:“那你、还有晏相年,你们都是南洲人!”
晏璋点头。
牧封川随即恍然大悟。
他忽然记起,晏相年说晏璋不愿助他报仇时的违和,国仇家恨,可在其他三洲,根本没有国家概念,也只有来到南洲,他才遇到天极界第一个国家。
如此总算能够将线索连上。
他看向晏璋,忍不住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和晏相年如何离开了南洲?其他人呢?既然你们能出去,我们也能进来,怎么会没人知道这里?他说恨你不帮他报仇,可既然南洲没有修士,他又修到分神境,自己也能做到吧,为何非你不可?”
“别急,听我慢慢说。”晏璋扶住牧封川倾来的身子,“所有的事我都会告诉你,再不骗你。”
牧封川顿了顿,抓住毯子上的毛,盯着晏璋挚诚的双眸,目光炯炯,动也不动。
晏璋扯动嘴角,在牧封川无言逼视中,闭了闭眼,将被自己尘封的过往娓娓道出。
“五百年前,有一名归元宗女修在分神境遇到瓶颈,不得突破,为求机缘,她踏进了冰原仙宫……”
那时,距仙宫降世已有两千多载,探索热潮早已过去,可对于不甘认命的修士而言,任何希望都不会放过,因此,总有走到绝路的修士闯进去,或无功而返,或殒命失踪。
“……那些失踪修士,其实就与你一样,落到了这里。”晏璋望着一束从屋顶破洞射进来的月光,轻声道,“没有灵气的环境,于修士而言,与毒药无异,而对于此界之人,修士既是真仙,也是恶鬼。”
牧封川一个激灵,毒药他知道,修士习惯的灵气,正如人类习惯空气,一旦离开习惯的环境,不单单是没有灵气补充,而是身体乃至元婴,都会因缺乏灵力滋养,逐渐衰弱瓦解,可为何会是恶鬼?
晏璋安抚地拍了拍牧封川肩膀,语气却格外冷漠:“你想想,你若是一个追寻更高境界的修士,却来到一个相当于囚笼的地方,不但不能突破,原有的实力寿命也会消磨至无,偏偏,这里的人都弱小得可怜,在你死之前,你想做什么,他们都阻止不了……”
“这……”牧封川随着晏璋的描述,脑中浮现无数恐怖画面,他从喉咙挤出几个不明音节,眼珠瞪大,眼眶瞪圆。
晏璋瞧着他瞳孔深处的惊骇震怒,搓搓手指,忽的张开手臂,将他拥入怀中。
牧封川脑子一懵,瞬间将各种恐虐画面甩飞。
不知多久过去,牧封川一把推开晏璋:“继续说,他们还能将南洲的人杀光不成!”
晏璋摇摇头:“自然不会,其实就算误入的是魔修,一开始,也不会想着大开杀戒,而是先寻离开的办法,而等他们发现,确实无路可走时,灵力也耗得差不多了,那时,杀普通人又有何用。”
只是,对于修士而言,再如何无力,破坏力也是普通人的千万倍,每迎来一位修士,对于南洲而言,都像是遇到一次物种入侵,好点的改朝换代,差些就相当于发现新大陆。
“修士也对做皇帝感兴趣?”牧封川听得迷茫,他只曾听闻皇帝想成仙,还从来没听到反过来的。
晏璋轻笑道:“并非如此,只是南洲经历多了,总有记载,或寿命耗尽的前辈们的遗留,那些通常都在国都保存,一代代积累下来,只要掉进来的不是傻子,总会去走一遭。”
然后修士又大都不是什么低调谦逊、忍气吞声的性格,再加上一些知晓少许内情的野心家们投机取巧,除非当真掉进来一个大善人,否则总有一番动荡。
晏璋又说回开头那名女修:“她在丹霞山脚,遇到一名求仙的男子,被那男子打动,助他推翻旧朝,建立雍国,而后他们结合,生下了我。”
牧封川大为震撼,什么当代七仙女与董永故事,他怎么不信呢。
晏璋见他眼中写满怀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我父亲当时家族变故,已到绝路,求仙不过是托词,来丹霞山,大约是抱着一线希望,想寻到仙人下注。”
“我母亲……”晏璋停顿了半息才道,“我不知她具体如何想,但当年他们遇见,我父为取得她的信任,应当将此地许多内情告知了她,在我十岁前,她都很正常。”
牧封川心里一个咯噔,以他丰富的听故事经验,转折要来了。
果然,晏璋垂眸道:“那一年,她自身灵力彻底耗尽。”修士失去灵力供养,正如凡人落入水中,哪怕以分神期修士的底蕴,能撑到普通人一辈子过完才彻底淹死,可那种死亡如影随形的窒息与痛苦,能将人活活逼疯。
晏璋没有多谈他母亲做了什么,只说经过五年,他的父亲通过布局,杀了他的母亲,同时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牧封川直勾勾盯着晏璋双目,在他要轻描淡写越过话题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语气中没有疑问,十分肯定,若单单是只是这些,五百年时间间隔,以晏璋的个性,不至于流露出深切的痛苦死寂,还有一丝逃避。
晏璋避开牧封川视线,良久,他紧抿的双唇打开:“她想用生灵血气替代灵气,一开始是动物,后来是普通人,再后来,是我。”
从血液,到筋肉,他该庆幸,自己是对方珍贵且唯一的孩子,所以对方用起来十分克制,甚至没有留下永久性后遗症。
牧封川松开手,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从晏璋话语中可以听出,那十年里,他的母亲对他定然是十分珍视,故而面对后面的遭遇时,才愈发难以释怀。
他其实也有同样的境遇,但他总不能将自己的跳楼经验传授给晏璋吧。
不对,现在晏璋跑来找他,一共赴死,结局都差不多。
晏璋瞧牧封川怅然若失的模样,反而扬起笑来:“没什么,这些年过去,其实也快忘了。”
“骗子。”牧封川一抬下巴,用手指敲着床铺,“别忘了,你刚才给我保证过什么。”
晏璋一噎,吐出一口浊气:“好吧,没有忘。”
他闭了闭眼,无奈摇头。
牧封川本想问他后面,思忖再三,没有开口,倒是晏璋主动讲下去。
他道:“我被废后,颓丧了一段时间,我父亲忙着生养其他继承人,也不曾理会我。不过,面对死亡,所有人都相差无几。”
“我没有想到,”晏璋说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眸中却显出凄寒的冷漠,“我的父亲,也觉得我是一颗灵丹妙药,能救他性命。”
牧封川听他说完最后一句,明了含义,脑海一阵眩晕,同样的悲苦重复两次,他不敢想,当年晏璋是如何承受下来的。
他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着对方,好似想将其嵌到身体里。
晏璋愣了一下,手臂缓缓环住牧封川,逐渐收紧。
两个人在一间破旧狭窄的木屋里偎依,心跳重合,玉兔透过屋顶缝隙窥探,羞得拉过一片乌云,将月光挡住。
不知何时,牧封川换了姿势,背靠在晏璋怀里,头枕在他肩膀上,夜露深寒,另一个人的体温使得人格外熨帖。
晏璋的手指穿过牧封川的指缝,他道:“我小时候,他们一个教我治国,一个教我修行,那时候,我觉得天地宽广,将任我施为。母亲十分耐心,明明我始终不能踏入修行,她也不厌其烦为我讲道传经,还给我讲南洲之外,那些仙界一样的故事。”
牧封川默不作声,他明白那种感受,很多时候,得到后再失去,比从来不曾拥有,还要痛苦。
晏璋边说边笑,胸腔的震动传递给牧封川,震得他脸有些麻木,他想抬手搓揉,手被晏璋抓得死紧,于是只能作罢。
晏璋不停揉弄牧封川的手指:“母亲要我血肉时,我想着,这身血肉本就是她赐予,她要收回,我也无话可说。后来,父亲他重病,哈,他终究是小瞧了修士,既然他能搜罗到那些不靠灵气,专注诡术的异人,母亲又如何学不会呢。”
“我看到他抱住其他女人的孩子。他要用我的血,为他续命,为他那些贱种铺路。”晏璋以一种牧封川听过的讥诮语气,咬牙切齿,“休想!”
那是他母亲打来的天下,他母亲建立的国家,尽管母亲并不在乎,晏璋也对皇位宝座毫无执念,可他绝不会牺牲自己,成全一群小偷。
所以,他跑了,他本就有修行底子,就算没真正踏入道门,光靠身手,也比这里的普通人强得多。
况且当时他父亲重病,其他继承人年纪尚幼,根本抽不出手追捕,也让他顺利跑到了海边,驾船出海,孤注一掷。
或许是他运气好,天公垂怜,他在海中漂流,遇上暴风雨,船毁了,人也落入海里,醒来时,竟然被冲到了东洲海岸。
“那时我才相信,母亲的故事全是真的。”晏璋低声道,“她不是仙人,只是修士。”
“我想方设法拜入归元宗,一心修行,成为真人,比母亲当年的境界还高。”
“我想飞升,牧封川。”晏璋呼出的气息吹在牧封川耳后,他以近乎耳语的音量道,“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沿着她期望的道路走下去。”
“我想成仙。”
第144章 吃闭门羹 牧封川:我终于支棱了
屋内安静许久, 无人开口。
牧封川目光涣散,状似神游。
晏璋抱着怀里的人, 眼眸平静悠长,坚持五百的执念破灭,他原以为会痛苦到生不如死,然当他将其说出口时,却发现,无论多么耀目的珍珠,藏在贝壳里,都是磋磨血肉的异物。
牧封川眸光凝聚,找回神, 他轻声开口,打破一室沉寂:“现在你既成不了仙, 还跑来送死。”
晏璋哑然,正想说话,牧封川从他怀中坐起,扭转身躯,四目相对:“晏相年的事, 你知道多少?”
晏璋一怔,摇了摇头:“我与他只在两百年前见过一面, 当时他说雍国覆灭, 不过自我离开南洲,那些便与我无关,故而没有理会。”
牧封川垂眸沉思。
刚才, 他听晏璋说完过往,脑海蓦然浮现了另一名以晏姓太子为主角的故事,而那主角, 正是晏相年。
其实,早在他从仙宫摔到丹霞山的时,他便梦见过晏相年的经历,只是当他醒后,便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听完晏璋讲述,才将那部分记忆唤醒。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对晏璋道:“晏相年曾经是雍国太子,他父母恩爱,别无二人,雍国皇室记载了你与你母亲的事,他作为当时皇帝独子,曾翻看查阅。他十多岁时,丹霞山又掉进来一个倒霉修士,不知来历,雍国设的迎仙阁没接上,叫另一个野心家收入瓮中。”
随后发生了何事,可想而知,不过世事重演罢了。
晏璋一脸平静:“凡人寿命短暂,百载过去,守着一件不知真假的传说,常备不懈,并非易事。”
所以,明明历朝历代都倒在差不多的事情上,后面的朝代仍会重复。
况且,修士也不是傻子,即便与普通人合作,也不会将所有来龙去脉尽数告知,雍国算是例外,晏璋父母有过一段夫妻关系,才会为后代留下诸多相关记载。
即便如此,真正说完全了解外界情况的,还是当时的晏璋,等他一走,纸面记载也不过只言片语。
牧封川神情略显沉郁:“你当时的逃亡路线,被晏家记载了下来,他们觉得你是仙人后代,必然知道更多。后面出现的修士,晏家虽没笼络到,但也在对方动作后有所察觉,得以提前送走晏相年,晏相年在外获知雍国被灭,晏家血脉除了他,皆尽断绝,也跑到你出海的地方,选择赌一把。不过,他上岸的位置却并非东洲,而是西洲。”
晏璋听到这儿,总算露出惊诧之色。
他蹙眉思忖道:“或许是与大阵有关,南洲大阵封锁修士,对普通人反倒没那般严格。”
牧封川挑眉:“你试过?”
晏璋点头:“我后来关注过自己上岸地点,除去我,百余年里,总有零星南洲人阴差阳错渡海出来,只是那些人不明情况,又无修行资质,即便向他人告知经历,他人也会觉得他是发了癔症。”
牧封川听他说完,忽生同情。
自己一个有穿越经历的修士,从东洲掉到南洲,都会无所适从,而一个普通古代人,跑到修真世界,简直三观破灭,搞不好真被逼疯。
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何走出南洲的人,唯有晏璋与晏相年取得成就,毕竟,一个不明内情,年龄资质等条件一切随机的幸运儿,想在一个陌生世界,走上修行道路,除非定制了主角剧本。
出来一百个人,能有一个拜入宗门都算成功。
其实反过来说,落入南洲的修士,或许也不止表面搅动风雨的那些个,总有身心俱疲、隐姓埋名者。
牧封川眸光波动,想起晏相年的复仇逻辑,一时心情复杂。
他对晏璋道:“其实他真正想做的,是挑起道魔之争,令所以修士尽数战死,他始终觉得,是修士毁了南洲,毁了雍国,你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知道你不会帮他,恨你站在修者的立场,还妄想飞升。”
牧封川说完,便见晏璋扯动嘴角,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的确,晏璋也是晏家人,是晏相年老祖宗,可凭他当年在南洲的经历,难道还能指望他对雍国有一丝多余感情,为此劳神耗力吗?
晏相年设想的,一人在西洲,一人在东洲,联手算计,让修士也体会一些他国破家亡的痛苦,不过是自身入魔后的痴念。
他见到晏璋后,觉得晏璋不可能同意他的计划,又认为晏璋心向飞升,是对雍国的背叛,因此刻意针对,不惜以自身为局,拖晏璋陷落。
哪想,晏璋没入局,自己掉进陷阱,当然,最后结果算是成功。
牧封川看着自己掌心,将从晏相年处听来的转生之法缓缓道出。
晏璋初听诧异,逐渐平静:“原来如此,谢寂微阵前自爆,便是此缘故吧。”
“谢师姐死了?”牧封川怔愣片刻,又有些预料之中的怅然。
从晏相年口中得知秘法时,联想在善学阁遇到谢寂微时,对方的异常,他便有所揣测。
晏璋点头肯定,又补充了些许细节:“她是在任生教攻打归元宗时,冲入敌阵,当场自爆,掌门应当知道些许内情,虽有悲痛,却无多少意外。”
牧封川不知该说什么。
他还记得,谢寂微谈起归元宗时,闪闪发亮的眼睛,以及对方对未来执掌归元宗的畅想。
缓了缓神,牧封川忽地反应过来,晏璋所言消息意味什么:“你回过归元宗了?东西二洲已经开打?这种时候你跑来找我?”
牧封川一句比一句音量高,不可置信道:“就算找死,你也不用上赶着吧,我一时半会儿又跑不了!”
他就算离开丹霞山,也总还在南洲。
晏璋被牧封川气势所摄,一时居然开不了口,直到牧封川直起的身子重新塌回去,他才道:“我以为,你会怪我来得太晚。”
牧封川皮笑肉不笑:“我根本没想见到你。”
这是实话,他真想不到晏璋会主动撞进来,估计晏相年也想不到,否则还弄那么麻烦的陷阱干嘛,把他往里面一扔就完了。
晏璋双眸一黯:“我并非一时冲动。”
他眼睁睁目送牧封川落入漩涡后,知道对面是什么,也清楚自己跟进去的后果,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感情用事追上去,而是先回归元宗,养好伤,解决了来犯的魔修,处理了归元宗失去他后,可能面临的困难,才再次前往仙宫,踏入南洲。
这里不光是修士的死地,也有他不堪回首的过去,他曾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踏足这里。
牧封川明了他话里的含义,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对方的答复过于沉重,堵得他心口像是镇了一座山。
他只能将铺垫许久的事道出来:“我也是晏相年的转生种子。”
“什么!”晏璋瞳孔一震,双手按着牧封川肩膀,上下打量。
牧封川甩脱心里的包袱,一手搭上晏璋胳膊:“没事,他已经死了,因为意外,原本定好的融合唤醒也没成功,我没受到任何影响。”
想必晏相年打死都猜不到,破坏他计划的是一个异世灵魂的穿越。
当时仙宫一战,牧封川正是察觉出自己问题,才去融化晏相年元神,也正因为他的举措,叫本已经衰萎的转世种子死灰复燃,短暂夺走了他身体的控制权。
而今回想,他与晏相年的交锋其实极为凶险。
晏相年不明白自己的种子为何失效,想获取他的信任,诓他到任生教,重新进行仪式。
他半路遇到雷通,请他帮忙传递出自己在西洲的消息,引晏璋提前动身,打破晏相年的计划。
其中但凡有半点儿失误,现在身体里的都不是他,而是晏相年了。
晏璋还有些后怕,晏相年的转世秘法着实诡异,分神与新魂同生,融合取代时,哪怕原主修为再高,也难以防备,皆因此时两人已算做一魂,牧封川说晏相年的秘法出了意外,他不敢想,若没有意外,会是如何。
忽地,晏璋心神巨震,他想起自己的梦,梦中的牧封川与眼前之人秉性截然不同,那是否意味着,梦里他收下的弟子,并非“牧封川”,而是晏相年!
突如其来的猜测叫晏璋难以接受。
牧封川瞧他神情恍惚,伸出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晏璋一把抓住,眸光变幻莫测。
最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拉着牧封川手放进怀里。
“太好了。”他呢喃道,“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牧封川问。
晏璋嘴唇翕动:“我骗你,想夺你飞升机缘……”
牧封川神情陡然一冷,嗤笑道:“是啊,某人想将我剥皮拆骨,囫囵吞下去呢。”
“我没……”晏璋正要反驳,衣襟被牧封川一把攥住。
牧封川用劲将晏璋拽到跟前,眼对眼,鼻对鼻,鼻尖几乎要碰上。
他咬牙切齿:“你个蠢货!傻子!骗子!不光骗我,还自欺欺人!你以为我是从晏相年那里知道真相的吗?哈,闭关前那段时间,各种暗示,生怕我听不出来,你觉得自己很仁慈是吧,把选择权交给我,无论是我杀了你,还是你杀了我,都能叫你达成目标,满足你的心愿!”
“我——”晏璋开口,近在迟尺的呼吸叫他喉咙一哽,眼眸不自觉躲闪。
牧封川全然没发现距离太近,他继续骂道:“不对,你哪有杀我的本事,就你那半点防备没有的样子,我根本不需要等到炼虚合道,直接从背后就能将你一剑捅死,一剑不够再来一剑,传出去,能叫整个天极界笑掉大牙!”
“还有,”牧封川依旧不放过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如果我没有掉入南洲,如果我们都平安离开仙宫,你是不是还不会放弃你那飞升的念头?”
晏璋呼吸一滞,闭了闭眼,顶着牧封川恨不得扑上来咬一口的目光,点头道:“是!”
牧封川听了他的回答,手一松,一把将其推开,拉开距离。
晏璋略急切,伸手道:“牧封川,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牧封川跪坐在床上,如神像般睥睨晏璋,语气漠然,“我也明白你的顾虑。”
晏璋的话卡在喉咙口,将手缩回。
“你就是个胆小鬼,晏璋。”牧封川一字一句,“你在逃避,你在怯懦,你不信我,也不信你自己。”
晏璋彻底无言,只呆呆坐在床边。
牧封川起身,晏璋的视线随他转动。
“下来。”牧封川一把将晏璋拉下床,拎到门外,他定定看了晏璋好一会儿,“砰”一声关上木门。
残破的木门受不住他的泄愤,歪着要倒,晏璋一把扶住,痴愣杵在哪儿。
第145章 另一条路 你的想法有些歪
天蒙蒙亮, 清脆的鸟啼声从远方传来,牧封川将歪倒的木门挪到一旁, 跨过门槛,抬头一看,晏璋柱子一样立在门前,双目涣散,不知走神去了哪儿。
他挑了挑眉,正想伸手在晏璋眼前一挥,漆黑的眼眸聚焦,转动着落过来。
晏璋瞧着他,目不转睛, 嘴唇开启,正要说话, 牧封川先一步打断:“我要去陈国国都。”
晏璋瞳孔震颤,心下一痛,嘴巴张合,伸手朝牧封川肩膀按去,就听那张无情的薄唇吐出下一句:“你要不要一起。”
他霎时怔愣, 迎着牧封川望来的眼神,缓跳的心跳陡然加速, 幽深的眼眸亮起, 在晨曦中熠熠生辉。
“好!”晏璋一口应下,甚至无心再想其他。
牧封川从他身侧经过,轻哼一声, 低声嘟囔:“还不算怯到家。”
他自是知道,那地方对晏璋而言是个伤心处,以晏璋本心, 定然不愿意旧地重游,而要是晏璋当真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管他是不是愿意陪自己死,他死他埋自己去,牧封川可不奉陪。
昨夜将人赶出去后,牧封川也想了一整晚,弄清自己本心,他确实十分重视晏璋,否则破丹成婴时,不会因执着背后的真相而跨过那道槛。
他骂晏璋自欺欺人,自己又何尝不是。
明明之前就隐有察觉,偏偏总是用其他借口蒙骗自己,直到直面模糊的影像,才明了自己也已滋生怀疑。
畏惧、卖傻、充愣,两个同样段位的傻瓜,凭借优秀的匹配机制相遇,期间无数机会碰撞,居然无人率先出手。一个说要等对方升级后公平一战,一个看着对方显出红名还骗自己那是队友,但凡两人中间有一个执着输赢,都等不到今日。
牧封川不想坐以待毙,心头大患解决,他正舒坦,怎可能愿意与晏璋埋骨此地。
他对晏璋说自己要寻离开南洲的方法,晏璋跟在后面,含笑点头,只是眸中隐现无奈与担忧。
牧封川回头看他,眨了眨眼:“你放心,必不至于落到那般境地。”
晏璋抿唇不语,眼帘微垂,表情添一分阴郁。
牧封川也无法,晏璋不信,显然是童年阴影太重,以至于本能将情形带入到他母亲最后那段时间,无论自己如何保证,在晏璋看来,结果多半都是凄凉血腥。
同理,要不是自己落入此地,显见活不了多久,晏璋也不会将一切合盘托出。
他找来,大概是想两个人所剩时间不多,总能亲密无间走完最后一程。
牧封川实不知该如何说服他,扭转其想法,索性自己行动,想在一起就跟上,不想就留下,尽管猜到晏璋多半会选择依随,真结果如他所料,还是有点美滋滋。
心情好,昨晚的气便到此为止。
路上,牧封川一边向晏璋打听南洲风土人情,一边问问东洲情形,两人谈笑风生,仿佛回到初见之时。
南洲与世隔绝,无外来文化入侵,代代都承前朝之制,即便五百年过去,许多东西都还是当时模样,晏璋的经验依旧不算落伍。
牧封川又问起东洲战况,晏璋道:“任生教无魔修老祖坐镇,我解决完他们,驰援明心观,愁天宗损伤惨重,金棠派那边,鹤鸣引来天劫,直接与蚀日宗老祖同归于尽,还顺带送走不少魔修,现在他们三宗皆已退去。”
“铸剑派呢,他们的对手应当是万渊谷吧。”牧封川好奇。
晏璋摇了摇头:“铸剑派太远,我等不急,明心观应当会派人前去支援,即便不去,万渊谷撤退路线就在明心观与归元宗门口,只要他们不想全军覆没,定要停止攻打,保存实力,撤回西洲。”
从表面战况看,西洲此次出征可谓铩羽而归、一败涂地,东洲大获则全胜。
不过,东洲鹤鸣真人战死,晏璋又来了南洲,相当于折了一半高端战力,魔修入侵也不光针对各大宗门,沿途城池皆为所害,卷走无数资源,真算下来,顶多是两败俱伤。
牧封川感慨道:“你帮明心观,是想他们照拂归元宗吧。”
晏璋点头:“我与掌门师兄说,我离开的事,暂时不要声张,而今局势混乱,金棠派也失了鹤鸣,恐又起波折,虽这一战打出许多许多细作,宗门上下凝聚一心,可随后外界定会虎视眈眈,不可忽视。”
归元宗能坐稳而今位置,靠的是真人级别战力延绵不绝,尽管相对其他二流宗门,在元婴境修士数量上,也有压倒性优势,可终究没有合体期真人横压一世的威力。
鹤鸣渡劫身陨,是众目睽睽之下,无法遮掩,归元宗却不同。
牧封川叹气,他对金棠派并无好感,但听到鹤鸣的结局,忽然就想到了晏璋身上:“你还想渡劫吗?”
晏璋僵住,立时回想起昨晚待遇,一时不知怎的开口。
牧封川发现他脚步停下,疑惑扭头看去。
晏璋仔细打量牧封川表情,见无愠怒迹象,方道:“而今想也无用。”
也就是说有用的话还是想喽,牧封川在他直勾勾的盯梢中点点头,不错,孺子可教也,没又拿谎话糊弄他。
两人重新启程,在林中穿行。
晏璋走在牧封川后方,舒了口气,他看着前面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动,问道:“你可曾恨我?”
“没有。”牧封川毫不犹豫回答。
他头也不回,只以一种困惑得好似局外人的语调道:“凡是修者,谁人不想飞升,只是我想不通,你是何时知道我能飞升这件事,总不会是收下我之后吧。”
要说之前,牧封川还不懂晏璋为何非要自己拜师,等他猜到晏璋的目的是飞升后,顿时明悟,感情是为此,然而他算了算时间,自己都是遇到那个老乌龟才知晓,晏璋是如何提前设局?
还是说,先头晏璋对他确实真心实意,后面得知消息,才起了歹心?
可那样说不通啊。
他们从相遇到拜师的整个过程,不细想,还能说是巧合,但一得知真相,前后串联,立时能从中看出算计。
晏璋身形一顿,见牧封川没转身看他,稳步跟上。
树林里只有虫鸣鸟叫的声音。
牧封川伸手拨开挡路的枝叶,以略带笑意的语气,一回眸:“怎么,不能告诉我?”
晏璋瞧见他似嗔似怒的神情,心下一松,低声道:“并非如此,只是不知该如何说。”
他没等牧封川继续追问,徐徐道出自己梦中看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