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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封川不吭声了,吃都吃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你厉害,我认栽就是了。

他不吭声,晋相年再次主动开口:“你说因我救你,放跑那二人而心生怀疑,可我当时怎知你有手段能将他们留下,这般污蔑,实在令我伤心。”

牧封川瞥了他一眼,本来不想搭话,可又担心再受一次痛,只得忍气道:“对,所以我仅仅怀疑,没对你如何。”

就不许他疑心病吗,而且他还怀疑对了。

晋相年闻言,默然不语,牧封川盯着他的脸,越来越紧张。

别犯病,有话好好说,要是哪里不满意,我改口就是。

在他眼角绷紧的注视中,晋相年轻笑出声:“没想到啊没想到,所以,你这次也是怀疑了,想试试?”

牧封川眸光一闪,其实还有其他破绽,不过他不会告诉晋相年,自是点头承认:“若你没问题,不过误会一场。”

晋相年赞许道:“你当真机敏,既然如此,何不赌我会继续装下去。”

“你不会。”牧封川语气肯定,抬头与晋相年对视,目光如剑般锋利,“你引我过来,怎会让我离开。”

晋相年睁大眼,一脸吃惊,这是他从踏入茶楼到现在头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牧封川垂眸苦笑:“是我太大意了,所有表面美好的东西,背后都有可能藏着毒药。”

语罢,他面露怅色,好似不光指代晋相年,也包含了其他东西,浮在表面的情绪被气息吹走,剩下最深处沉淀的漠然。

晋相年一怔,也随之安静,目光悠远。

大约沉默了一盏茶时间,晋相年道:“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不仅为了救你,只是没料到你居然还能将他们抓住,不过,不管你信不信,即便他们跑了,我也会将他们料理干净。”

“是怕他们暴露,影响你们的计划吧。”牧封川忍不住出声讥讽。

还不等他反悔,晋相年点头道:“对,他们偏私过重,不受控制的棋子,必须丢出棋盘,以免影响大势。”

“你到底是怎么控制他们的。”牧封川忍不住追问。

虽然他猜当初姜胜被灭口那样快,可能是因为晋相年正在附近,但韩泰却是自尽,牧封川完全想象不出,多大的把柄能让元婴修士自尽,就是是误入魔途也不至于。

晋相年闻言,莞尔一笑:“待你随我回去做客,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牧封川继续问:“你到底是何人!”

晋相年却已不再回答。

他起身,拉住牧封川,牧封川第二次失去控制力,被他牵着手,乖乖走出茶楼。

第136章 真的假的 他那无情的老祖宗

船在波涛上航行, 牧封川在船上看风景。

离开依兰城后,他们一路行到港口, 上了一条普普通通的海船,不过,牧封川能肯定,这是晋相年提前安排的船只,也更证明他的猜想,一开始,晋相年就没准备放他离去。

他站在甲板上,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岸线,咸湿的海风中, 有危险的气息酝酿。

牧封川低头,盯着深邃的海面。

“想试试跳海逃跑?”杏黄色的身影走到旁边。

牧封川余光瞥见, 没有扭头:“我又不是傻子,只是好奇,要是钓鱼的话,会钓上来什么东西,好不好吃。”

上船后, 晋相年就放开了对他的控制,除去灵力依旧被封印, 其他全无干涉, 可茫茫大海上,他能跑去哪儿,自投鱼口?

别吧, 他对被某条鱼消化后拉在海里不感兴趣。

晋相年似乎被他的奇怪想法逗乐,笑了一声:“牧弟真想尝试的话,也不是不行, 总归有我在,无论钓上来什么,都能叫你解馋便是。”

“免了。”牧封川一摆手,转身朝向他,“你要带我去西洲?”

“暂时是这样。”晋相年一脸抱歉,“本应先征求牧弟你的同意,再邀你去做客,不过想想你大约不会同意,便只能由我代为做主了。”

牧封川气笑,不愿在这件事上争辩,他问道:“你是想拿我要挟师尊,让他别拦你们进攻归元宗?”

晋相年扶着护栏,轻轻一笑:“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牧封川仔细扫视他的神情,眨了眨眼:“他不是会受威胁的人,弟子没了可以再收,归元宗要是没了,就算他是真人,恐怕也会变成丧家之犬,以他的脑子,不会想不到后果。”

所以,绑他干嘛呢,除了激怒晏璋,根本达不成目的。

牧封川拼命暗示,他倒不是奢望晋相年被说动后能立刻放他走,而是期望绑匪勒索失败后,别恼羞成怒撕票,留他一条性命。

既然说对他有好感,那么给个保证,不难吧。

在他灼灼目光注视下,晋相年点了点头:“没错,确实如此。”

“不过,”晋相年紧接着就道,“你不一样。”

他蕴含深意的目光射过来,牧封川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露出迷茫之色:“你太看得起我了,虽说我是他唯一的弟子,但他才五百余岁,哪怕我这样的弟子百年一遇,他也等得起,总不至于敌过他自己的名誉安危。”

牧封川边说边叹,眉宇间满是失落,好似已经看到自己被放弃的未来。

下一刻,一双手伸过来,将他的脸捧起。

牧封川瞳孔紧缩,当即露出警惕目光。

“不,你不明白……你根本不知道,你是他唯一的机会。”晋相年用指腹轻轻磨蹭手中肌肤,动作中透着一股珍视。

牧封川头皮发麻,盯着对方双眼,发现那双原本温和的眸子渐渐扭曲,狂喜、憎恨、得意,无数情绪在其中激荡,淹没了本色,晋相年低低笑着,好似挖掘出宝物般的欣愉。

别这样,正常点行不行。

牧封川被他笑得发慌。

他错了,晏璋犯病算什么,眼前才是真正的神经病!

他眼眸躲闪,很想大喊救命,可惜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海水,没有从天而降的救兵。

晋相年察觉了牧封川的惊惧,松开手,后退一步:“放心,我对归元宗不感兴趣。”

牧封川松了口气,胡乱点头,谁管你敢不敢兴趣,别对我有兴趣才是重点。

他转头望向海平面,浑身写满拒绝。

晋相年站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别生我气,所有真相,我都会告诉你,你放心,他一定会来,到时候你就知道,谁才是真心为你好。”

牧封川目光闪烁,没有动静。

晋相年低低叹了一声,似乎有点儿失落,他转过身,朝船舱内走,行到途中,停下,扭身道:“我明白,你现在对我误解颇深,我说再多,你也听不进去。不过我可以保证,等他死了,绝不为难你,你愿意的话,甚至可以转拜我为师,我也未曾收过弟子,定然会对你一心一意。”

牧封川身子似乎动了一下,目光依旧朝向大海。

晋相年不再多说,渐渐远去。

他走后,牧封川死死盯着深邃如墨的海面,眼眸现出冰刀般尖锐的寒意。

呵,一个两个,都拿他当傻子。

……

船只渐渐驶入深海,牧封川也失去了看海的资格。

庞大的海兽们,似乎无比青睐这艘其貌不扬的海船,以至于不光船员,连晋相年都不得不偶尔出手,击退来犯海兽。

牧封川作为一个失去灵力的修士,观战都没有资格,船在海浪中摇成了游乐园中的海盗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死死抓住床板,避免自己被抛飞出去。

那滋味太难受,故而下船时,明知外面满是魔修,他居然也生出一股喜悦之情。

晋相年护在他身旁,一脸歉意:“航线太长,容易遭海兽侵扰,得先在岛上修整一番,牧弟上岛后,一定要跟紧我,魔修无法无天,我怕有那不长眼的伤了你。”

牧封川点头答应。

以他目前情况,晋相年不说,他都不会撒手,要是没死在大boss手中,反被小喽啰要了命,那真是死了都咽不下这口气。

两人下船。

牧封川一瞧四周,港口来往修士甚多,不过皆身带煞气,穿着打扮与东洲修士迥异。

这便是西洲魔修吗。

牧封川仔细观察着街上的修士,即便灵力被封,境界还在,他依旧能看穿低于他境界修士的底细,可以看出,在魔修中,结丹期也是一道坎,来往的灵寂期魔修甚多,结丹期却三三两两而已。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明显,又或许是他的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几道恶意的目光从四周刺来,牧封川后背一紧,晋相年抬手揽住他的肩膀,淡淡朝四周瞥,当即,三个藏在人群中的魔修发出惨叫,捂脸倒地,翻来滚去,声音如寒鸦般凄厉。

就在牧封川以为要激起众怒时,却见四周魔修恍若无事发生般继续路过,只是在经过他们二人时,稍稍拉开距离。

“魔修是这样,不怎么乖,牧弟以后要是遇到,万不可给他们好脸色,会被他们轻视。”晋相年在他耳边低声解释。

牧封川木然点头,有种奇异的错位感,好似他不是俘虏,而是魔修的贵客。

他跟着晋相年穿过人群,朝外走,后面传来小小骚乱,牧封川脚下一停,没有回头。

“牧弟同情他们?”晋相年问。

牧封川摇头:“没有。”他知道那三个人估计结局不会好,以魔修的性子,雪中送炭是笑话,落井下石才是日常,要是换做在东洲,他确实会觉得罪不至此,不过既然来了西洲,他还是入乡随俗,少发善心。

晋相年笑了笑:“那我便放心了。”

两人一路走上街,选了一间客栈,牧封川此刻才知道,他还没到西洲,而是到了水息岛。

之前在前往依峦城的路上,他便听闻魔修陈兵水息岛,怪不得此地修士含量超标,一个港口都能汇聚数百位。

不过,渡海的凶险还是超出了牧封川预料,以晋相年的实力,居然也得在此中转,着实令人吃惊,或者说,是因为带了自己这个累赘?

牧封川一边沉思,一边随意打量周围,蓦地,视野中出现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眸光一闪,脚下顿住,与晋相年拉开距离。

晋相年疑惑回头,牧封川心跳漏了一拍,指着大堂桌子道:“喝两杯吧,许久没喝酒了。”

晋相年一怔,笑道:“好啊。”于是选了一张桌子坐下,点好酒菜,与牧封川下酒谈天。

牧封川一面喝酒,一面余光关注那道身影,见对方在他左侧方在空桌坐下,不敢多看,收回视线,专注面前。

晋相年饮下两杯酒,盯着手中举起的酒杯,道:“牧弟有何想说的,直接说吧,以你我二人修为,整坛酒饮尽,怕也毫无醉意。”

牧封川愣了一下,明白对方产生了误会,不过恰好,他确实有些话想问。

垂眸思索片刻,牧封川道:“你在船上说,我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晋相年举杯的手顿在半空,他掀开眼帘,仔仔细细扫视牧封川,牧封川与之对视,丝毫不避。

“牧弟终于愿意相信我了吗。”晋相年扬起唇角,眼眸闪闪发光,似乎因被肯定而高兴。

牧封川眸光闪动:“你说了,我才清楚要不要信你。”

装得跟真的一样,明明早就在等我问出口吧,哈,就看谁更能装,装得更真实。

他双手交叉拖住下巴,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晋相年先是一叹,道:“牧弟可知,其实晋,并非我真正的姓氏。”

牧封川瞪大眼,就听晋相年一字一句道:“我姓晏,晏相年,晏璋的同族,不,严格来说,他应该是我的伯高祖父。”

晏相年道:“三百多年前,晏家满门被灭,我侥幸逃生,耗费无数心力,才知他已经是名声显赫的无妄真人,我求上门,请他帮晏家报仇,他却直言自己和晏家已经毫无关系。”

晏相年漆黑的眼眸中浮起戾气。

牧封川此时才发现,他与晏璋的瞳色一模一样,只不过两人大概是隔代太久,相貌已无共同点,唯独气质方面有些微妙的类似,都自带一丝矜贵雍容,不同其他修者,也是当初他将对方误认为章雍的原因。

在他安静的注视下,晏相年露出畅快又恶毒的笑。

“既然他那般绝情,我倒要看看,他真正在乎,究竟是什么。等我毁了那东西,他又会如何痛苦悔恨,与当年的我感同身受。”

晏相年猛然抬眸,紧盯牧封川,牧封川顺着他视线,反手指向自己,瞠目结舌。

“当然不是你。”晏相年笑得恶意满满,“是你这身血肉。”

第137章 幕后黑手 这才是真boss

“你什么意思。”沉寂半晌, 牧封川嗓音干涩,他瞪大眼, 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

晏相年收回恶意的笑容,眼带怜悯:“何必自欺欺人,我亲自调查过你,包括你与吉安城那只老乌龟的谈话,要是之前,你说不明白,而今我言已至此,还要装不懂吗?”

他一声一声,像把重锤砸在牧封川心上:“他要飞升, 要你作为他飞升的祭品!”

牧封川身形一晃,扶住桌子, 眼中流露出惊骇、惶恐、猜忌、痛苦……种种情绪翻涌,宛如暴风雨中的海面,恶浪千重。

他指尖发白,手臂微微颤抖,眸中光彩逐渐消失, 恰如灯火熄灭,万物沉寂。

晏相年伸出手来, 拉住他的手腕:“别怕, 还有我。”

牧封川抬眸直视,眼球一片血丝,眼角几乎皴裂。

他嘶声低吼:“你也是想利用我!”

“没错。”晏相年并不避讳, “可我不会伤害你,相反,我会帮你摆脱他。”

牧封川眸光动摇, 一时无语。

“你若是还不相信——”

“我信!”牧封川悍然打断晏相年,他双目赤红道,“我信你,其实一切早有预兆,现在想想,不过是我太傻太天真,居然丝毫不曾怀疑。”

他盯着晏相年:“你准备如何做?”

晏相年一怔,面露迟疑。

牧封川睫毛颤动,哑声道:“算了,不必告诉我,他太了解我,要是碰面,怕被他窥出端倪,影响你的计划。”

晏相年低声叹息,安慰道:“我保证,你定不会有事。”

牧封川“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你呢,你不想飞升?”

晏相年“扑哧”一笑:“我自是想,可我情况特殊,已彻底断绝前路,就算把你整个儿吃下去,也无济于事啊。”

他一副感慨万分的样子。

牧封川一抖,状似被吓到。

晏相年含笑调侃:“所以牧弟一定不能背叛我,不然我就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到时候,晏璋不吃,也有其他人觊觎你呢。”

牧封川咬住下唇,眉宇间浮起一抹凶戾之气,狠狠点头。

“这就好。”晏相年道,“只要牧弟助我达成心愿,我就将毕生积蓄都给你,他那样视你如禁脔,你却选择帮我,多令人开心,到时候,他的表情定然有趣至极,哈哈哈。”他笑得极为快意。

牧封川蹙眉:“你玩不要紧,可有万全把握杀他,要是被他逃脱,就算他还想要我,也不会再中你的陷阱。”

牧封川一脸忧心忡忡,立场转化过快,已经开始为晏相年考虑。

晏相年得此鼓励,愈发高兴:“当然没有!”

牧封川:“……”什么猪队友,到底行不行!

他闭了闭眼,额头青筋直跳,猛吸几口气,才从缺氧的窒息中缓过来。

没问题,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要是晏相年干得过晏璋,怎么还需要绑架自己,如是说服自己后,牧封川总算稍稍冷静……冷静、冷静个头啊!他们是在玩命,不是在过家家!

他双目圆瞪,吐出三尺寒芒,面容狰狞,俨然夺命夜叉。

晏相年似乎没被牧封川的表情吓到,安抚他道:“晏璋实力惊人,我历经坎坷,也难以追上,只能另辟蹊径,你照我安排,要他命难,却能令他生不如死。”

牧封川沉着脸,一言不发,分明是不信。

他开口质疑:“你也知道他实力惊人?只要他不死,除非他修为丧尽,否则就算身受折磨,想杀我,恐怕也只一剑功夫。我不想冒此奇险,如果你是想看他痛苦作为报复,我建议,最好放弃你的想法,除恶务尽,方是真理。”

明明万分冷漠无情的话,却叫牧封川说得充满道义,晏相年频频目视,好似头一次认识他,眸中异彩连连,牧封川巍然不动,以示真心。

晏相年与牧封川对视良久,垂下头,低低笑道:“牧弟,你当真让我惊喜,不知还藏了多少我不知的面目。”

牧封川冷声提醒:“活着才能看到,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晏相年一顿,点头赞同:“确实如此。”

他抬起头,与牧封川对视,叹道:“并非不愿,实为不能,我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借外力达成目的,那外力杀不了他,不过我保证,等到那时,他不可能再有能力找你麻烦,这点你无需担心。”

牧封川仍不满意这个答复,忍不住问:“你不是对手,其他魔门老祖呢?有机会杀晏璋,他们应该会愿意吧。”

“这是我的私事,不想其他人掺和。”晏相年神情一冷,周身隐见杀意。

牧封川沉默,没再劝说,两人用完酒菜,上楼进房休息。

在他们走后,牧封川座位正对着的左斜方,一名魔修吃完饭,起身结账,朝外走去。

……

客栈中的那场谈话后,晏相年对牧封川又好了一分,似乎将他视为同伴,不过,他还是没有放开牧封川的灵力禁制,对此他解释为,身处魔修地盘,万一牧封川不小心暴露身份,他们都会有麻烦。

牧封川不置可否,却也没纠缠,他只是好奇,晏相年在西洲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晏相年听了后,无奈一笑:“原本想等到了地方再说,既然你现在感兴趣,便直接告诉你吧,我是任生教教主。”

牧封川惊呼出声:“魔门四宗之一的任生教!”

晏相年点头。

牧封川心中顿时像经历了八级地震般惊骇。

西洲四大魔门,蚀日宗、愁天宗、任生教、万渊谷,近百年来,任生教没有蚀日宗与愁天宗高调,更不像后两个魔宗,频频对东洲伸手,可既然排名并列,就谁也不能因此小觑。

而且,魔门有个习惯与道门不同,执掌宗门者,定然是门内修为最高,也就是说,晏相年是一位魔修老祖。

晏家祖坟是埋哪儿了,居然能中两次头奖,怪不得叫老天爷看不过眼,扬了。

“不对。”牧封川佯怒,“你竟是魔门老祖,居然还骗我,说我暴露身份后会有麻烦,难道还有魔修敢找你麻烦?”

面对牧封川控诉的目光,晏相年苦笑:“你高看我了,你应该也知道,近百年,任生教的情况并不算好,而今我是勉力支撑,一旦露出破绽,恐怕就会被他们吞得渣都不剩。况且,以我的修为实力,也称不得老祖。”

牧封川张大嘴,呢喃道:“怎么可能。”以魔门之间的竞争,晏相年实力不够的话,别说百年,应该十年都撑不住才对。

魔门老祖的修为,对应在道门,就是真人,真人之下,实力天差地别,因此绝无抗衡的可能。

晏相年见牧封川一脸呆滞,没奈何,只得详细解释:“我修行时,急功近利,出了岔子,此生都止步分神,后来误打误撞,悟出了一门极为了不得功法,用那门功法换来其他魔宗的退让,才保住了任生教。”

“什么功法?”牧封川是真心好奇了,能让魔修老祖都克制的魔功,定是非同一般,而且那些老祖居然没有毁约,魔修也讲道德?

晏相年看穿牧封川的想法,嗤笑道:“他们当然不会,一群畜生一样追逐欲望的东西,让他们忍住,比狗改了吃屎还难!”

牧封川诧异,完全没想到晏相年会口吐芬芳。

相识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对方如此,哪怕是提起晏璋,也没这般刻薄过。

你也是魔修啊!这是在魔修手里受了多少罪。

“不好意思,一时未能忍住。”晏相年大概也很少说粗口,顶着牧封川的眼神,稍显窘态,急忙道,“我虽是魔修,却并不喜欢魔修的行事风格。”

牧封川木然点头,他看出来了。

瞧晏相年似乎想跳过话题,牧封川继续问他:“能不能给我说说那门功法,要是不行的话,当我没提。”

就算他无法修行,说不定能从中也悟出什么厉害道门法术呢。

在他灿然目光注视下,晏相年迟疑片刻,没抗住压力。

他低声讲述了功法要点与效果。

牧封川听完,心惊肉跳:“这是……”

“不错。”晏相年收回笑意,视线在牧封川身上盘旋,他声音轻柔得近乎诡异,“就是靠我给他们的法门,他们才能在道门安插那些的内应。其实,转世重修,轮回不灭,本就是任生教创立以来宗旨,可惜无论何种方法,终究不能尽全功。”

修真修真,想修真我的不多,却人人都想修得长生之路,天极界天梯已断,即便不断,又有几人能得长生。

于是,一些修士想另辟蹊径,不求飞升仙界,只求轮回转世,记忆不灭,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只是,世界不可能允许修士钻这种空子,因此数千年里,任生教也没有一个稳定方法,使修士带着记忆重新轮回——直到晏相年横空出世。

牧封川不禁再度感慨,晏家确实是能人辈出,尽管晏相年研究出的功法依旧称不上圆满,却已达到使用标准。

任何修士,只要修出了,都可以借他功法,投一缕分魂进入轮回,随新魂降世,降世的婴儿不会立刻被魔修取代,需要保存元婴的修士慢慢运转法门,使新魂与分魂融合,才会记忆苏醒,完美轮回。

最关键是,此法能避开寿元限制,只要在寿尽之前,融合新魂,便相当于重生,即便过往的元婴无法使用,会慢慢消失,可有了记忆,修行难度何止减半。

怪不得东洲查来查去,越查越惊,皆因内应身份往往毫无破绽,扩散开来,就变成了无人能信。

想到此处,牧封川倏然一惊:“煽动西洲进攻东洲的是你!”

第138章 更进一步 我有攻略boss的特殊技巧……

雅致的包间内, 一场揭露战争萌芽的谈话还在继续。

牧封川说出自己的推论后,晏相年没有直接否是承认, 他笑着走到窗边,看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如果我说是,牧弟会觉得可怕吗?”晏相年扭头回望,背光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牧封川坐在桌边,垂下眼眸:“我知道你为何如此。”

“嗯?”晏相年眉心一跳,上前一步。

牧封川与之对视,毫无闪躲:“光靠功法, 确实可以暂时填饱饿狼的肚子,但狼终究是狼, 你身处其中,若不想被分食,只能驱狼吞虎,为自己求得喘息之机。”

他一番话说完,晏相年怔在原地, 好一会儿,蓦地放声大笑:“牧弟啊牧弟, 你这般聪明, 实在叫我又喜欢,又害怕,到底你是在说真心话, 还是想迷惑我,背后有其他算计?”

话音未落,他陡然双目如电刺向牧封川。

牧封川被他直勾勾盯着, 仍旧面不改色:“我是实话实说,况且,我现在已经知道晏璋的真面目,难道还会背叛你,逃回归元宗送死?”

“你是个聪明人。”晏相年叹道,“有时候,越聪明,越不肯让人摆布。”

“我确实不喜欢自己目前处境,所以讨好你一下,想你对我再好些,不行吗。”牧封川说是疑问,语气却十分肯定。

他歪了歪头,朝晏相年笑了笑,看起来三分乖巧,七分作弄,晏相年却倏然沉默,忽地转身,不与他对视。

牧封川勾起唇瓣,又迅速将之按下,摊手道:“好吧,我也有其他目的。”

“你说。”晏相年吐字飞快。

牧封川道:“你想引晏璋单独出来,那么归元宗呢,你们准备怎么办?没有晏璋,归元宗便是最肥的肉,会分到谁嘴里?”

晏相年道:“你对晏璋恨欲其死,还在意宗门么。”

“是晏璋先对不起我。”牧封川语气平静,“宗门待我并无亏欠,况且,我在宗内有几名好友,想确保他们安危,不是很正常。”

“好友。”晏相年重复牧封川的话语,忽地笑问,“要不要我告诉你,归元宗内的转生魔修名单,若有重合,说不定你们能在西洲相遇呢。”

他慢慢扭头过来,眼眸闪着兴味的光。

牧封川手指收紧,强硬拒绝:“不必!”

他咬牙凝视晏相年:“如果在西洲重逢,我就杀了他们!”这一瞬间,牧封川浑身杀意凛然,显然不是开玩笑。

晏相年挑眉,叹道:“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我现在相信,你是当真对晏璋已无情谊。”

牧封川呆了半息,才反应过来,当即拍桌而起:“你故意的!”

他眸中霎时腾起两团怒火,脸颊涨得通红,耳朵都几乎喷出热气。

晏相年见此,忙低声道:“是我不对,见你态度转变过快,怕你骗我,才试探一二,也是为了后面计划考虑。”

牧封川深深吸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看了一眼面前木桌,似乎考虑要不要将其掀翻以振气势,两三个呼吸后,放弃,继续将怒火对准罪魁祸首。

狡辩,全是狡辩。

晏相年拱手一礼,做出一副可怜模样:“求牧弟原谅我吧,为了这一天,我已等了三百余年,你聪明绝顶,又时常说到我心坎上,若不能让我确定你的立场,怕是最终动手那刻,我会栽在你手里。”

“被你杀了倒无妨,但如若晏璋不死,我着实不能瞑目,这般心情,你可明白?”晏相年说情真意切,好似牧封川一旦反驳,就是毫无人性,就是不通情达理。

牧封川气的头顶生烟,绑人不够,还要道德绑架,你觉得你有道德吗。

他一扭头,气道:“既然如此,信我做甚,干脆封了我的嘴,将我捆到目的地去。”

晏相年哭笑不得:“我确实想,可如何舍得。”

牧封川回头盯他半晌,冷哼一声,甩了个脸子。

晏相年眉眼泛起笑意,慢慢走到另一边坐下:“而今我已确定,牧弟眼里容不得沙子,是真心想要他死,既然如此,你放心,我现在就解开你的禁制。”

“且慢。”牧封川拦住他伸来的手,肃然道,“你信我,我却不信你,别到时候从你身边走漏的风声,却怪我,还是封着吧,必要时候,告诉我该怎么做,再解开便是。”

晏相年怔住,思量片刻,点头同意。

他道:“既然如此,我也投桃报李,牧弟担心归元宗,我不能向你保证它无事,不过此次进攻东洲,魔门已定好,一门对一宗,任生教分得的对手正是归元宗,我与晏璋都不在,反而公平,如若这般,归元宗都挡不住,那也怪不得我了。”

“要是牧弟你还放心不下,我也可帮你将归元宗内的转世魔修身份传回去。”晏相年提议。

“不必。”牧封川再次拒绝。

他抿紧两片薄唇,头撇向一边:“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与其上当受骗,不如全看天意。”

晏相年顿了顿,笑意更深:“听你的。”

明明是表示怀疑,两人之间氛围却更融洽几分。

牧封川扇动眼睫毛:“任生教分配到归元宗,是你故意的吧,其他魔宗说不定沾沾自喜,以为是他们成功算计你。”

晏相年抚掌道:“亏得不是与牧弟你做对手,不然,我哪有而今闲心。没错,晏璋名声赫赫,他们都不想啃这块硬骨头,自然是丢给我,却不知正和我意。要是与归元宗的战场上有其他老祖插手,我还真担心晏璋一时心软,留下御敌呢。”

他语含讥讽,话里暗指晏璋道貌岸然。

牧封川眼皮一跳,提醒他道:“要是晏璋不傻,就该明白,你用我引他自投罗网,只要他不出现,我就暂时不会有危险,既然如此,他要是打算专心处理完魔修,再腾出手来救我,你待如何。况且,魔修一入侵,我就被魔修绑架,他如若想先抓几个高层魔修拷问,准备一二,你还要一直等他吗。”

牧封川没有绑架勒索的经验,但想也知道,威胁要讲时效性,力度太软则会降低紧迫感,所以,通常绑匪喜欢寄些“零件”,使被威胁者方寸大乱,才好引导走势。

晏相年既要与他合作,由慢慢悠悠不实行计划,牧封川真担心再等下去,叫晏璋瞧出端倪,也跟着拖延,拖到晏相年等不起。

为何非挑眼下时间设陷阱?

还不如一片祥和中,晏璋既无防备,也无阻碍,如此,当他收到牧封川被绑的消息,千山万水,也会以最快速度赶到,免了途中诸多怀疑。

晏相年一时无声,好半晌才道:“我自有理由。”

他视线挪到牧封川身上,隐含期待,牧封川后背一凉,连忙道:“其实我说的也不一定准,你进度快些,赶在魔修大举进攻前,这般他或许觉得能提前救回我,再去解决魔修,更不会思前想后、步步为营。”

晏相年陷入沉思。

只是,直到离开水息岛,重新启程,牧封川也没从他口中听到修改计划的确切消息。

不过牧封川不急,晏相年不改,自然会有人逼他改。

船一路行到愁极岛,此次,晏相年没有上岛,为此他对牧封川解释,新船比原本的船品级更高,更能抗下海兽风浪,牧封川不置可否,只说换船后他被抛飞的概率确实有所降低。

晏相年听了不禁莞尔:“一路上辛苦牧弟了,等到上岸,我再为你接风洗尘,如今西洲的魔修纷纷外出,倒是比平常更好游玩,西洲风景虽不如东洲,却也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牧封川似乎完全忘了自己之前的催促,只偶尔打探西洲风土人情。

晏相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而大多时候,他还是要去甲班压阵,没空整天与牧封川一起。

越是上好宝船,越吸引海兽,再加上船的修士,整艘船如图撒满肉松的小贝,惹海兽垂涎。

牧封川在船上好吃好喝,明明是俘虏,倒成了最悠哉的一个。

直到即将靠岸,海兽侵扰终于减少。

牧封川问晏相年:“你知不知道,这些海兽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相年摇头:“按典籍记载,三千年前,天梯有变,而后四海就越来越危险,有人猜测,是天梯断裂导致天极界环境骤变,影响了四海海兽,可除了按时间推断,毫无证据可言。”

牧封川眼眸闪了闪,晏相年所言,与他过去听说的一般无二,看来这点上,东西二洲倒是达成共识。

他有些好奇:“就没有人试图从海兽身上,找到天梯出问题的原因?”反推也是很常见的思路吧。

晏相年瞧过来,笑意盈盈点头:“自然是有。”

牧封川:“那——”

“都消失了。”晏相年笑意淡去,只嘴角残留着似讥讽似嘲弄的弧度,他道,“自一千七百多年前,一位真人没有回来后,再也无人往大海深处探索。”

牧封川嘶的倒吸一口凉气,望着茫茫大海,好似看到一张张开的巨口。

上辈子,人类也曾有一段时间畏惧大海,可科技的发展,终究使人征服了海洋,然而天极界的修士,尽管拥有移山填海之力,却也敌不过无穷无尽的海中巨兽。

他又仰头望天,天空碧蓝如洗。

修士能飞天遁地,但即便真人,上到六七万米高空后,也会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拦,无法突破大气层,前往太空。

过去,牧封川总觉得是因为脱离臭氧层后,急剧升高的温度拦住了真人去路,如今见识了大海的危险,他突然有种感觉,仿佛这个世界的人被一只无形的盖子困在大地上,恰似他小时候玩过的造景水晶球。

这个世界真实吗?

所谓穿越,会不会只是他临死前的一场梦?

牧封川脸上褪去血色,眼眸也变得空洞茫然,晏相年投来关切的目光,在对方的手碰到肩膀前,牧封川一个激灵,醒过神:“没事。”

他最后望了一眼并不平静的海面,垂眸低声道:“坐船太久,晕得很,我想快些上岸。”

也快些解决他身上的破事,当断则断。

第139章 改变路线 又躲过一劫

船在西洲海岸的西鼎城停靠。

牧封川头一次到西洲, 要说他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他进了城后,左顾右盼,一副想多瞧瞧的模样。

晏相年并未阻拦,满脸纵容,示意牧封川想去哪儿去哪儿,明明离任生教还远,他却半点儿不急。

是下定决心等魔修开始进攻再行动,还另有打算?

牧封川心里揣度,面上不动声色, 不管晏相年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总要用到他, 他迟早能知道部分答案。

西洲而今一如晏相年所言,少见修士,相比起来,牧封川在水息岛看到的魔修,估计比整个城加起来还多数倍。

至于普通人, 以牧封川眼光看,日子算不上好, 不说精神气, 就单单眼神狠厉阴沉,便能知道这里生活不会简单。

初时,牧封川还饶有兴致四处观察, 直到撞见一场交易,当即沉默,回到晏相年身边, 做出厌倦姿态。

晏相年时刻关注着牧封川,自然知道他瞧见了什么,低声道:“在西洲,此事光明正大,无需介怀。”

牧封川点点头,对方不说他也明白,毕竟那家收死胎的店铺正门大开,一看就是做正经生意。

晏相年见他还提不起兴致,轻笑出声:“至少在城里,他们还能公平交易。”

牧封川明白,这是说在外面的话,恐怕就变成明抢了,搞不好还得捎上几个成年全尸。

他忍不住问:“都如此,普通人还没被糟蹋完?”

晏相年不知想到什么,眼眸骤然冷了下去,像是深藏万年不化的寒冰,他冷笑道:“普通人,哼,普通人在他们眼中还算人吗?这些修士高高在上,何曾在乎他们会给凡人带来多少的苦难!”

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中蕴含着深切的恨意,竟比提起晏璋时还要明显,牧封川屏息静听,敏锐觉察出或有内情,晏相年却停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在牧封川的失望中,晏相年默然数息,道:“魔修也不是个个没脑子,西洲各城管理比东洲更严,只要进城,不管多艰难,总不会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至于在外面的,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就是赌运气了。

牧封川一扫四周,果然见到不少巡视修士,尽管修为不高,但如若维持城池秩序是西洲魔修共识,就算魔修们无法无天,想必也不敢随意破坏规矩。

如此一来,生活在城里的人确实更安全。只不过,天极界又没有工业容纳大量城市人口,难怪连胎儿都卖。

牧封川扯了一下嘴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效的社会生产力,加上超凡的个人武力等级,在天极界,普通人唯一的出路,可能只有踏上修行之路,或是后辈亲人踏上修行之路,其他拥有得再多,也是水月镜花,全看遇上的修士心情。

回想自己刚穿越时,真真叫个天真,居然还想孤身闯荡,现在以想,以自己遇见意外的频率,骨头大概都已经磨成灰。

牧封川没心情闲逛,两人一路前行。

行到中途,晏相年取出一块传讯令牌,不知上面收到什么消息,他神情端凝,目光刷得扫向牧封川,周身隐隐有异样气息浮动。

牧封川眨了眨眼,一脸不明所以:“怎么了?”

晏相年直直凝视他,好半晌,见牧封川眼里露出疑惑,方收起令牌道:“晏璋离开归元宗,朝西洲方向而来。”

牧封川一怔,下意识道:“那不是正好,魔修现在齐聚途中,要是撞上,说不定不用你动手,他们就能替你解决麻烦。”

晏相年听了他的发言,表情缓和了些,只是依旧注视牧封川,沉声道:“各宗目标已经分好,要是吃肉,他们多半不嫌弃,可挨打,哼。”

尽管话没说完,牧封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瞧晏相年满脸讥讽的模样,感叹道:“魔修都这般的话,你还真不容易。”

关键时刻坑队友,怪不得这些年都没占上便宜。

晏相年脸一黑,不知道是不是想去过去经历的苦难,他咬紧牙关,看向北面:“不去任生教了,我们换个地方。”

牧封川心中一紧:“你觉得他会直接找上门?”

晏相年不答,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

改换路线后,牧封川与晏相年两人的行进速度快了不少,晏相年也减少了交谈频率,态度十分冷淡。

牧封川明白,自己被怀疑了,毕竟晏相年还没将绑架信寄到晏璋手中,晏璋却直指西洲,显然是知道了某些东西。

当然,牧封川也可以说,是晏璋久不见他回宗,又发觉分神没有回应,继而调查出线索,然后奔西洲而来,这也说得过去。

不过,作为一个聪明人,晏相年不会将怀疑说出口,牧封川就没有机会解释,他只能表现得自己确实不知情,一心跟随晏相年,不做任何打听。

大约也想过牧封川没说出口的种种理由,二人走到碧海迷岭时,晏相年态度恢复正常,又开始拉拢牧封川。

他朝牧封川歉意道:“原本应该修整一二再出发的,实在是措手不及,只能抓紧时间赶路了。”

牧封川点头,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幽林,心里打鼓。

他没想到,晏相年最终目的地居然不在西洲,而在北洲,既然如此,他之前准备带自己去任生教,是想做什么?

想想任生教最擅长的领域,牧封川不寒而栗,微茫觉得自己逃过了致命一劫。

然而,只要情况不发生根本改变,就还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继续做出听话的样子,表示晏相年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无需解释。

见他这般态度,晏相年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他拉住牧封川的手道:“跟紧我,碧海迷岭有天然幻阵,环境复杂,即便是我独自通过,也要万分注意。”

牧封川不用他强调,已经紧紧靠过去。

他岂会不知碧海迷岭大名,要不是这处险地阻隔西北二洲,西洲也不用走海上三岛路线前往东洲了。

据说此处幻阵,元婴都能陷落,他而今被封修为,一旦脱离了晏相年身边,怕是尸骨都找不回来。

一步跨出,无数幻觉侵扰而来,牧封川顿觉自己好似跌进万花筒,眼前流光溢彩、姹紫嫣红,他睁大眼想看清,却有什么都瞧不见。

忽而,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直冲脑门,牧封川浑身僵住,下意识转向御敌,却忘了自己还有一只手在晏相年手中。

完了……心还没凉透,危机消失,一道声音传出耳中:“小心。”

牧封川回神,紧了紧被对方握住的右手。

这该死的幻阵,什么原理,他进来后,居然忘了身边有人,幸好他没有自言自语的毛病,不然会有大麻烦。

既然晏相年愿意吃苦,交给他吧。

牧封川催眠自己放下戒备,权当自己是提线木偶,晏相年牵到哪儿,他就往哪边去。

随后,牧封川仿佛又回到宝船上那段日子,什么都不用操心,操心也没用。

如此数日,终于离开碧海迷岭。

牧封川眨了眨眼,甩着脑袋,像某种洗澡后全身湿漉漉甩毛的小动物,只不过他是甩掉满脑子的幻觉污染。

转头看晏相年,对方脸色略显憔悴黯淡,看来,带一个挂件过险地,也不是件容易事。

牧封川心里幸灾乐祸,面上还要表示出忧心:“你要不要歇一歇,我们换了目的地,他跟不上来,不用急。”

晏相年摇头揉眼,哑声道:“不必,尽快赶路。”

之后,一路向北,中途不停。

又过了两三日,没有险地环境影响,两人行进速度飞快,牧封川感受着逐渐降低的温度,看着地面冰层厚度的增加,知道他们已来到了天极界的北极。

极北之地,与灵兽谷齐名的北洲宗门素心派正坐落于此,不过,素心派弟子一贯深居简出,加上地处偏僻,除去驰援灵兽谷那次,牧封川还没与之打过交道。

晏相年带着牧封川从高空降落,没再如之前那般放肆赶路。

牧封川拢着雪白的斗篷,呼出一口热气:“目的地在冻土冰原?”

走到现在,留给他们挑的地方也没几个了,除非晏相年能够收服素心派,否则他想不出还能去哪儿。

晏相年一笑,没说是或不是,只让牧封川跟着。

牧封川感受着风中寒意穿过斗篷带来的刺痛,满心无奈,思忖再三,终究没有卖惨,无声跟了上去。

两人小心绕过素心派监管范围,进到冰原。

冰原的风是有颜色的,半透明的白,风里夹着数不清的细小冰粒,打在人脸上,刺刺的疼,伸手去摸,却又化作了水。

眼前白茫一片,天空也是灰白,牧封川走在风雪中,除了永不停歇的风声,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生命气息,他恍惚觉得,这是一片被冻结凝固的世界。

再一次,他生出自己其实是一个被放入玻璃球里的模具小人的错觉。

他回忆自己读过的典籍中,关于冻土冰原的内容。

晏相年打断了他的思绪:“晏璋要来了。”

“什么?”牧封川吃了一惊,张嘴呛进去一口冰碴子,当即咳起来。

晏相年却似乎忘了牧封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他抬头盯着远处地平线,眼眸亮的惊人,语气带着期待已久的颤抖:“他比我们速度快,在任生教见不到我,定会找过来。他清楚,我也知道,我们会在这里了结恩怨。”

他转头过来,直勾勾看向牧封川。

牧封川一阵心悸,手被拽得更紧。

“快些,不能让他先到。”晏相年像是放风筝一样,拉着牧封川,逆风向前。

第140章 还你一剑 其实我早想这么捅了

越往冰原深处走, 风雪越大,天色越暗。

牧封川的脸已经被雪风吹得麻木, 睫毛上冻了一层厚厚的冰,他用空着的手紧紧拢好斗篷,口中吐出热腾腾的水雾,要不是元婴修士的底子在,或许已经变成一座冰雕,埋葬在这死寂的冰原。

晏相年在找东西,他时不时就停下卜算,然后改变方向。

牧封川被他拉着,脑子从内到外冻得硬邦邦, 不断闪出各种疑惑。

晏璋会算卦吗?他到了哪儿?离他们还有多远?

晏相年在找什么?他对我有几分信任?

在他的计划中,我除了做人质, 还有没有其他戏份?

我想做什么?我在哪儿?

种种问题如浮光掠影般,每当他想深入思考,寻求答案,那些纷飞的思绪就像跳水的企鹅,眨眼游得老远, 再追不上。

天气实在太冷,他脑浆凝固了, 转不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 他们停下脚步,牧封川捂住眼睛,化去睫毛上的冰凌, 一座冰雕雪砌的大门出现在他眼前。

大门长约六七丈,宽两丈,其上有雕花刻字, 在无垠冰原上,本应极为显眼,可由于颜色和冰原别无二致,以至于稍微离远一点儿,都看不见。

晏相年要找的就是这扇门?

牧封川晃了晃融化的脑袋,终于翻出对应资料:“……那个战损的仙宫?”

“不错。”晏相年伸手覆在门上,“先进去。”

随着他的动作,大门绽放蒙蒙白光,牧封川只觉一股吸力从中而来,晏相年一步跨入其中,他也随之入内。

眼前一暗一明,灰白的世界陡然明亮,牧封川双目圆睁,他已身处一间琉璃般的殿堂中,大殿穹顶耀如星辉,只是原本应当雕梁画栋、锦天绣地的宫殿不知遭了何种厄运,处处破败,几成断壁残垣。

牧封川想起来,他在一本记录天极界奇地洞天的书中看到过,三千多年前,离天梯出问题大约还有数十年的那个时间,一座仙宫从天而降,其内损毁严重,仿佛经历过惨烈大战。

不过,后面入内探索的修士并没有寻到仙人尸首,便只能猜,仙宫是被它的主人舍弃在了天极界。

不谈这种往下界丢垃圾的行为,算不算高空抛物,只说之后天梯故障,也有修士将其与这座仙宫的出现联系在一起,认为或许出问题的不是自己这方世界,而是仙界。

三千年前的变故太多,仙宫坠落,海兽疯狂,再加上飞升之路被斩断,牧封川越想越心惊,总觉得这些并非单纯巧合,而是确有存在操纵着一切。

他跟随晏相年进入左边一条走廊。

长长的廊道中,明珠依旧散发着皎洁的光芒,如同一轮轮圆月。

晏相年似乎很熟悉这儿,七拐八绕,越走周围越是残破,直到最后,道路彻底断掉,眼前是一片混乱破碎的空间。

晏相年转身回头:“就是这里。”

牧封川看了一眼前方残骸,静默片刻,问他:“仅仅这些?即便他陷入其中,也不一定出不来。”

要知道,从仙宫降世起,不知道多少修士入内探索,尤其天梯变故后,一直有修士企图在仙宫寻到出路,眼前废墟的确危险,哪怕真人落入其中,也难以全身而退。

可晏璋又不傻,不说他会不会进去,哪怕上当,他们两个肯定也要作为诱饵深入其中,比起来,牧封川觉得,还是晏璋存活率高一点儿。

他看向晏相年:“事到如今,有话便直说吧,你也说他就在后面,要是等到他进来,再想向我交代什么,恐怕来不及。”

晏相年目不转睛注视牧封川,直到牧封川蹙眉,才笑道:“我自然要全部告诉你,还需要牧弟助我,才能达成心愿呢。”

他说着,抚上牧封川丹田。

牧封川浑身一震,一股甘霖从丹田奔涌而出,迅速填满全身经脉。

太舒服了!牧封川差点儿泪眼盈盈,那种轻松,就像一个一直穿着铁背心的人,终于能把背心解下来。

他忍不住朝晏相年投以感动目光,别管有没有后手,现在他是真畅快。

晏相年勾了勾唇角,反身踏出一步:“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安全路线。”

牧封川眸子闪了闪,沿着他的脚步,踩入危险区。

……

仙宫大门外,一道身高八尺,剑眉凤目,着玄青色法衣的身影显出。

晏璋目视着面前的大门,漆黑的眼眸有瞬间空茫。

他怔怔出神了一会儿,忽而想起正事,双目重新找回焦点。

他抬起手,按在不久前,晏相年同样覆盖的位置,大门再次响应,晏璋一步跨出,若有旁人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一刻,他与晏相年动作姿态极为类似。

闪身进殿,晏璋一扫殿内,几乎毫不停歇朝左侧走廊驰去,以比晏相年与牧封川两人更快的速度,赶到断路前。

然而,他终究晚了一步,二人已经深入其中,无法拦截。

望着不断碰撞挤压的空间,晏璋眸色渐深,气息一片沉郁,他在原地定定站了数十息,向前踏出,混乱的空间里,一枚石子投入水中,涟漪朝四面荡开。

与此同时,废墟深处,晏相年脸色微变:“他进来了。”

牧封川跟在后面,也不问他如何知道,这一路上,晏相年已经将需要他协助的事尽数告知,至于对方要如何做,暂时还不得而知。

他手中紧握晏相年交给他的缠丝木木偶,心中一片冷然。

是非对错,今日终将了结。

晏相年加快脚步,牧封川一面记着路线,一面跟紧,混乱的空间里,方向全部紊乱,只有靠牢记步伐,才能推导出路线。

又是十多分钟,晏相年停下,牧封川四下打量,觉出此处不同,和路途中那些无序乱流相比,此处乱得更有规律些。

晏相年拉过牧封川,一手扣在他脖子,一手抚在他丹田:“牧弟,得罪了。”

牧封川轻应一声,这本是说好的计划,他自然不会反悔。

他们刚摆好姿势不过数息,一道影子远远浮现,因空间扭曲,看不清真容,但除了晏璋,还能有谁。

牧封川心中一紧,直直盯着那道影子靠近。

仅仅两三个呼吸,人影已到跟前。

三人站在破碎的空间中,一时都默默无语,晏璋看了一眼牧封川,又迅速将视线挪到晏相年身上。

晏相年瞧他不见喜怒,骤然情绪激动起来:“看啊,这就是你的好师尊,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只想利用你,把你当成他飞升的踏脚石!”

“不,你骗我,师尊他不会!”牧封川立时投入剧情,泪眼朦胧朝晏璋投去祈求的目光,“他说你收下我,是想夺取我的飞升机缘,这不是真相,对不对!”

晏璋嘴唇翕动,并不应答。

晏相年哈哈大笑:“骗啊!怎么不继续骗他!说说你为了飞升不择手段,说说你无情无义,亲人国家皆可不要,只为那虚无缥缈的仙位!”

晏璋依旧沉默不言。

晏相年扣住牧封川喉咙的手微微颤抖,他厉声道:“我今日引你至此,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希望破灭,让你也和我一样,尝尝什么叫万念俱灰——”

“五百年前,我就尝过了。”与平淡语气形成反差的,是一道惊鸿般的剑光。

牧封川出神看着袭来的剑光,头一次以第一视角领略无妄剑的风采。

快,太快,他脑中喊着躲,四肢却跟不上来。

扣在喉间的手一紧,欲将他后拉,剑光却比晏相年速度更快。

牧封川只觉胸间一凉,擒住他的两只手蓦的松开,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晏璋身形已随后而至,伸手将他从晏相年控制中夺过来。

“后退。”晏璋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推。

牧封川捂着刚挨了一剑的右胸,抬头,穿过晏璋背影遮挡,看见胸前破洞漏风,口鼻鲜血直涌的晏相年,方明白刚才发生的事。

晏璋那一剑,将他与晏相年同时穿胸而过,然而,在他精妙的控制下,剑气透过牧封川时,收束成薄薄一道,以至于牧封川除了刚才那点儿不适,短短几个呼吸,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晏相年的待遇却迥然不同,剑气在他体内爆发,瞬间将其重创,不但伤势严重,还因为措手不及,丢了牧封川这个人质。

“哈哈、咳,不愧是无妄真人。”晏相年吐出一口夹杂碎肉的血块,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接住血肉,“我就知道,咳咳、会是这个结果。”

晏璋不喜听敌人废话,欲抬手将他了结。

“你要杀了我?”晏相年痴笑道,“杀掉你最后的血亲?”

晏璋无动于衷:“你不该打他的主意。”

晏相年笑得越发大声,血像水龙头一样涌出,他抬起赤红的双眸:“你害怕?我要是你,就早早下手,根本不给他人机会,否则——”

“噗呲”一声,又是利刃入体,不过这一次,动手的人是牧封川。

晏璋低头,看着从后背刺入,从胸口透出的剑尖,那剑尖如此熟悉,他耳边回响起对方当时的笑颜。

【秋水如泓,好漂亮的一把剑】

晏璋脸色顿时煞白,眼眸也瞬间黯淡。

“这一剑,还你把我当傻子骗。”牧封川盯着独留剑柄的秋水,咬牙拔出,一股刺目的鲜红涌出,将玄青的法衣染湿成黑。

牧封川瞧着晏璋依旧背对的身影,忽地觉得有些可笑。

一笑晏璋被自己送出的剑所伤。

二笑这一剑刺得轻而易举,对方毫无防备。

三笑他背刺后,那人依旧挡在他身前,没反手给自己一剑。

就这样,还说要将他敲骨吸髓,取代飞升?

他咬紧后牙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晏璋,你我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