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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封川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那武器上不知道淬了什么毒,又冷又困。”

“我有解毒丹。”晋相年连忙掏出一瓶丹药。

牧封川摆摆手,自己也拿出一瓶丹药递给陈起元:“看看,能不能吃。”

陈起元接过瓶子,打开嗅了嗅,又问清牧封川中毒后的感受,沉声道:“是寒晶蟾的毒液,可用焰冠飞蛇的血解毒,我身上现在没有,你这瓶解毒丹不对症,但压一压无妨,之后运转灵力排毒,不会有大碍。”

牧封川放下心。

虽说他也感觉自己中的不是什么要命毒素,但有专业人士确定,还是放心一点。

多年不曾重感冒,这种浑身发冷、手脚无力的感觉实在难受,牧封川吃下解毒丹,丹田金丹飞速旋转,经脉血管中的薄冰融化,虽然仍四肢酸软、寒意入骨,却比刚才轻微许多。

晋相年收回药瓶,松了口气,表情舒缓。

牧封川转头,笑道:“还没谢过晋兄援手,要不是你帮忙,今天我恐怕就要走投无路了,晋兄为何在此处?”

他喊得亲热,晋相年也笑意盈满眼眶:“我途径百阳镇,本来在镇上歇脚,街头骚乱,出来一看,就看见你追人离开,想你说不定需要帮忙,就跟上了。”

说到后面,他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牧弟怎么孤身犯险。”

牧封川轻咳一声,瞥向陈起元。

陈起元浑身灰扑扑,脸色比身上的道袍还难看。

牧封川瞅一眼半空飞舞的蝴蝶,又看看他面目全非的形象,差点儿笑出声来。

“不提这个。”牧封川轻咳一声,问陈起元道,“怎么样,追踪得了吗?”

想活捉修士,除非实力碾压,或是多人围攻,否则极为困难。

一开始,他们就没指望能当场将人抓个正着,而是想着牧封川身带蛊虫,遇到目标后,趁机标记,再行追索。

不过,看陈起元样子,怕是出了意外。

果然,陈起元摇头:“被他们发现,除掉了。”

牧封川点头,并不意外,对方有灵兽谷人,想必对类似的手段很清楚。

他看向晋相年:”晋兄,不如你回镇上休息,我这边还有些事需要处理,等解决了,再去找你叙旧。”

晋相年断然拒绝:“不用,我留下来帮你。”

陈起元看他一眼,目光转向牧封川,语气怀疑中透着期待:“你能找到他们?”

“自然。”

牧封川挑眉,笑出两排整齐的牙齿,雪白森然。

……

鸟不渡山脉。

大众脸与金棠派修士从翻地魔龙口中走出,拂去身上尘土,看了看周围环境,朝一个方向出发。

金棠修士一边走,一边愠怒扭头:“我说了先杀他,你怎么不听!”

大众脸平静回应:“我们的任务不是他,你别忘了。”

“只要杀了他,灵兽谷和金棠派再无转圜,就算任务失败也值得。”金棠派修士仍旧不服。

大众脸停下脚步,目光暗沉,语气不满:“那是你值得!你为了一己私仇,弄得我的计划全盘打乱,要不是没有办法,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合作!”

“呸,什么计划!”金棠派修士面露不屑,“你潜伏了这么多年,也没出成果,一心就是等、等,再等下去,还要你做什么,老祖早打过来了!”

“你!”大众脸气结。

“我说过,既然那个老不死有察觉,你就越发不能等,就算宗门那边没准备好,先搅乱他们再说。”金棠派修士乘胜追击,“只要他们内部乱了,什么时候进攻,还不是由我们选,那样才算功劳。”

大众脸埋头赶路,闷不吭声。

金棠派修士还不罢休:“陈起元来得那么快,证明确实是陷阱,不过越是陷阱,越不能放弃。”

“你想如何。”大众脸沉声询问。

金棠派修士桀桀怪笑:“你说,他们追不上来,又急着弄清你的身份,正好我露了脸,他们会不会锁定在我身上。”

“所以你才……”大众脸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然而,一道声音接过话茬,两人同时惊骇转身。

“所以你才故意选了一个我见过的人,假装是他。”

牧封川从一颗直径近一米的树干背后转出,手持利刃,目光冷冽,他看向金棠派修士,露出一个玩味笑意:“我就说呢,怎么你的同伙都知道遮盖面容,你却明晃晃顶着这张脸。我还想着,你也太自信了,居然笃定能杀我,却不料你也用了假脸。”

他歪了歪头,一副求教语气:“所以,你到底是谁?”

金棠派修士面皮抽搐,握紧圆环,左右环视。

“不必找了,我也在。”陈起元从另一颗树后站出。

晋相年手提长剑,默默走出来,与另两人形成三角阵势。

“你们怎么可能追踪过来!”大众脸面露惊骇,语气充满不可置信。

陈起元与晋相年同时看向牧封川。

牧封川扶额:“我说,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就只能自己亲手找答案了。”

金棠派修士冷哼一声:“不用了,我就是——”

伴随他“是”字出口,两人同时朝两个方向突围,牧封川首当其冲,又遇上自己的老对手。

他伤势未愈,本应该更难以招架,然而,面对袭来的毒刺,牧封川嘴角含笑,似乎那是一根头发。

大众脸眼眸闪过一丝不安。

他右手不停,左手探入怀中,可下一刻,他眼眶瞪大,明明应该在前面的牧封川倏然平移,居然挪到了三尺之外。

怎么可能!

牧封川见他一脸不可置信,讥讽道:“既然我们主动现身,怎么会没有布置。”

随着他话音落下,眼前场景陡然一变,四五个牧封川同时出现在周围。

大众脸一僵,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冲刺。

五个牧封川同时出剑,剑剑杀意迫人,完全分不清真假。

大众脸一拍腰间布袋,一只穿山甲从中跃出,团成圆球,挡在他身前。

灵剑落到穿山甲鳞片上,爆出串串火星,大众脸头也不回,极速向前冲,冲了大约三十多米,忽地胸口一凉,低头,一把熟悉的剑插入胸口,锐不可当。

牧封川右手往前一送,将他彻底洞穿。

“还你那一刺,多出来的算利息,不用谢。”

牧封川吃吃笑了两声,剑意通过飞绿在对方身体中爆发。

大众脸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无数细小剑意在他经脉中游走,寸寸割裂,使他整个人仿佛正遭受凌迟酷刑。

随后,牧封川又一掌击在他丹田处。

大众脸双眼翻白,重伤昏迷,总算脱离酷刑。

陈起元与晋相年靠近。

他们二人对付一个,结束得更快。

陈起元注视牧封川,表情难以言喻。

牧封川一怔,回望道:“怎么了?”

“你刚才笑……”陈起元话到一半,说不下去。

牧封川摸了摸鼻子,迟疑道:“我报仇高兴,笑一笑,没什么吧。”

他只是觉得在那个氛围下,该做些什么,抒发他内心的激动喜悦,而以他曾经看过的影视剧经验,那样笑不但能显出风范,还对敌人有威慑作用。

作为让他流过血的对手,牧封川觉得,有必要予以尊重,无论哪个方面。

陈起元嘴唇蠕动,隐约可听到“真像”、“一个样”、“我傻”之类的言语。

牧封川懒得理会他突然的抽风,兴致勃勃剑指地上二人:“人抓住了,想不到你的蝴蝶这般能干,要是没有它们展开的幻境,以我们的实力,全部活捉,怕是还有些困难。”

陈起元收到夸奖,露出得意,将心里的别扭丢开:“也是多亏你能追上他们,还提前算好他们行动方向,我才有时间布置,否则哪有如此简单。”

两人一顿商业互吹,都十分满意,唯有晋相年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这个。”牧封川面露赧然。

第127章 彻底解决 给钱就欢迎

要说牧封川追踪的手段, 其实并不特殊,只不过在天极界, 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将其用于索敌。

牧封川一字一句,揭晓答案:“牵心丹。”

“牵心丹?那不是……”

陈起元与晋相年一时没反应过来,露出疑惑神色,待明白意思后,两个人的表情及其精彩。

陈起元手抬了又放,磕磕绊绊道:“你怎么会想到,你、你难道,不是,你年纪轻轻, 玩这些,你师父……”

牧封川立即恼羞成怒:“你想些什么呢!我这是灵活运用!要不是我灵机一动, 你根本抓不住他们,后面还得继续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巨大的吼声,震得树枝都瑟瑟发抖。

陈起元连忙闭嘴,不敢再多说。

晋相年扑哧一声,被牧封川一个眼神威逼, 抬手掩住口鼻,强忍笑意点头:“没错没错, 牧弟心思缜密, 随机应变,今日能有此功,全赖你。”

牧封川冷哼一声, 高抬下巴。

当然多亏我,你们一个个死脑筋,只知道用常规手段, 却不想想,越是寻常的办法越容易被破解,换个思路,才能收获奇效。

比如扩展牵心丹使用范围。

至于牵心丹的真正用法……通常,在天极界,只有道侣会购买此丹,以作情趣。

一对道侣分别服用牵心丹后,再交换鲜血,全心全意想着对方,便能有所感应,情谊越是浓厚,感应越强烈,情到深处,甚至能激发共鸣,令人产生神识上的水乳交融之感。

在某些特殊时刻,能体验到双倍快乐。

估计今日之前,还从来没人尝试将其用在追击伤到自己的敌人身上,只能说,牧封川的做法实在出人意料,以至于骤然听闻,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陈起元凝神思考,忽然发现漏洞:“不对,他总不会舔自己武器吧。”

他踢了一脚旁边昏迷的伤者,表情扭曲。

晋相年嘴角抽动,差点儿维持不住温文尔雅的面容。

牧封川想着,说都说了,再多暴露些细节也无所谓。

于是尽管脸色略有不自在,却也点头道:“我本来只是尝试,打算用我的武器沾血,再刺伤他,不料没找到机会,可他们跑的时候,不是进了翻地魔龙的嘴。”

听众沉默。

牧封川脸上像是焊了面具般坦然:“发明牵心丹的修士,或许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沉默愈发漫长。

良久,还是晋相年眼见牧封川周身出现气压变化,方开口:“难为牧弟了。”顿了顿,他补充道,“……很厉害,吾不能及。”

“过奖。”牧封川木着脸,“恨也是一种强烈的感情,甚至比爱更久远。”

晋相年一个恍惚,似乎被唤醒某些回忆。

陈起元饱经风雨,最初的震撼过去后,倒是有心思研究,牧封川今日做法,是否能成为惯例。

牧封川摇头:“很难,如你所说,一般人不会舔武器,就算用我的想法,一是丹药持续时间短,顶多一个时辰,二是正好合适的情况少,需提前准备,比对方强用不上,比对方弱不敢追。”

陈乾元想了想,点头认同。

晋相年回过神来,抚掌笑道:“总之先记下,说不定日后有用,牧弟买牵心丹时,莫非也考虑了这些?”

牧封川眉心一跳,咬紧后牙槽:“当然!”

他是那种买随随便便东西的人吗?

绝对不是!

他一听药铺伙计介绍,立刻想到更绝妙的用法,就是这么单纯且强大!

看他茶褐色的眼眸隐隐冒出红光,两人不敢继续话题,将注意力落到俘虏身上。

晋相年是外人,主动走到一旁,表示不掺和。

陈起元瞧了瞧牧封川,先将灵兽谷内应翻面,除去对方易容。

随着一阵灵力波动,原本毫无特色的脸膨胀圆润,哪怕闭着眼睛,也难以阻挡牧封川认出对方真身。

“韩泰!”牧封川失声道。

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最开始在灵兽谷前拦他,牧封川却认为对方是被人当枪使了的韩长老。

陈起元比他更吃惊,手一抖:“怎么可能!”

见牧封川注视过来,他收起失态,解释道:“他是韩通海族人,身份清白,过往大都在灵兽谷内,不该是魔宗派来的探子。”

“会不会是修行途中入魔?”牧封川揣测。

陈起元抿唇,没有答话,走到另一人前,去除易容。

这次对方暴露的身份没有引起惊骇,经陈起元辨认,是金棠派来援修士中的一位,并不起眼,唯一特殊,便是对方在兽潮中表现出来的实力,比追杀牧封川时弱。

不过,既然是奸细,有所隐瞒很正常,比起韩泰身上的疑点,实在算不了什么。

陈起元对牧封川一阵耳语。

牧封川走到晋相年跟前,面带歉意:“晋兄,我必须和陈师叔尽快回灵兽谷,处理此事后续,原想先敬你一杯酒的,现在看,你若不急,恐怕得在百阳镇等我一阵。”

晋相年笑容温和:“我不急,酒先欠着,何时都可以来找我。”

牧封川舒了一口气,同样笑道:“那就说定了,我一定尽快解决,免得晋兄等烦了。”

做好约定,牧封川与陈起元带上俘虏,朝灵兽谷方向前行。

晋相年则独自离开,去往百阳镇。

茂密的树林好似舞台拉起的帷幕,将双方背影遮掩,阳光透过枝叶,光斑下空空落落,没有演员。

晋相年一步一步,落叶在脚下哀鸣,忽然,他停顿转身,望着牧封川消失的方向,两边嘴边高高扬起,阴影之中,他眼眸沉沉,毫无波动。

……

灵兽谷,谷主的农家小院,牧封川再次回到这里,精神状态与上次截然不同。

他将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扔,问陈起元:“接下来干什么?我回归元宗驻地,你们先解决内部事宜,再给我洗清名声?”

陈起元没有回应,默不作声,看起来正对谷主传音,禀告事情的经过结果。

大约半柱香后,谷主发话:“劳烦牧小友在此等一等,陈长老,你去将他们叫来,依旧是上次那些人。”

陈起元应诺,离开院子。

牧封川看他身影消失,诧异道:“谷主不先将他们审问一番?”

好歹也算灵兽谷内部丑闻,都不遮掩,这位谷主也太豁达了吧。

“牧小友,这并非灵兽谷之事,若不能在众人面前解决,怕是最后,会成为你我之阴谋。”灵兽谷谷主毫无避讳。

牧封川倒吸一口凉气,顿觉自己比起老油条们,还是欠些考虑。

没一会儿,熟悉的面孔陆陆续续来到院子,牧封川瞧见常长老,递去一个眼神,对方明了,笑意轻松。

韩通海见到地上昏迷的韩泰,上前一步,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主屋,嘴唇蠕动,终究没有开口。

与之相比,金棠派就没那么多顾忌,贾长老上前查看过自己宗门弟子,脸色发青,厉声道:“灵兽谷这是什么意思!”

灵兽谷谷主没有答话。

陈起元走出人群,将他与谷主如何设计,如何与牧封川合作,行诱捕之事,最后引出奸细,俘获两人的经过娓娓道出。

众人看向牧封川,牧封川点头承认。

韩通海脸色忽青忽白,双手紧紧握拳,却依旧不曾开口。

牧封川见他眼神闪烁,猜他或许知道一些情况,毕竟,他是甲兽一脉掌事人,就算先前不知情,而今韩泰身份暴露,总会有过往的蛛丝马迹显现,令他产生联想。

金棠派却不服气。

那位始终让贾长老打头阵的领队长老方炳春终于站了出来。

他一脸严肃,拱手道:“诸位,此事事关金棠派名誉,恕贫道无法领认,姜师弟向来端方刚正,如何会是魔宗探子。需知,有传言,无妄真人要拜访灵兽谷,灵兽谷畏惧真人,替他的弟子遮掩,本不与金棠派相干,但却不该污蔑我宗门弟子。”

好一番颠倒黑白。

牧封川想起刚才灵兽谷谷主说过的话,恨不得为之鼓掌叫好,自己果然还是不够了解前辈们。

他原本想开口,不料,有人抢先一步。

韩通海大步跨出,往常和善的面容此刻乌云密布,他面向方炳春,一指地面:“人又没死,满口污言秽语!灵兽谷是比不得你们东洲上宗,没有真人坐镇,可要觉得会因无妄真人屈从,那就让鹤鸣真人也来,来看看,原来在你们眼里,他其实比不得无妄真人,才这般信口胡说!”

牧封川惊讶,想不到第一个站出的会是他。

陈起元亦是诧异,转瞬平静,盯着方炳春道:“你不信的话,现在就将他们唤醒,当众审问。”

最后一名乌夜长老脾气火爆,周身隐现焰光,眼眸不正常灿亮,迫视方炳春。

方炳春没想会遭到围攻,连本应该同立场的韩通海都带头跳反,表情绷紧,额头隐见冷汗。

还是铸剑派修士站出解围:“方道友也是太信任同门,一时情急,既然人在此处,就如陈长老之言,审问吧,吾等见证。”

方炳春忙点头赞同。

灵兽谷三人方收回气势,暂且罢休。

考虑到串供的可能性,陈起元先弄醒了韩泰。

韩泰被牧封川重创丹田,苏醒后,精神萎靡,见周围一圈人,更脸色灰败。

韩通海走到他面前,声音含怒:“你到底何时开始勾结魔修,害我灵兽谷!”

韩泰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旁边昏迷的同伙,惨笑出声:“功亏一篑,功亏一篑,早知如此……罢了,都是苟且偷生。”

说完,他眼眸大亮,接着转黯,生机迅速湮灭。

韩通海急忙蹲下探其命脉,两三息后,起身摇头,脸色铁青。

众人吸气,忍不住与同门悄声讨论,尽管韩泰什么都没说,可他自尽,已经表明灵兽谷没有说谎,扔出弃子替牧封川洗清嫌疑。

方炳春此刻面色不比韩泰好多少,既然韩泰以性命证明他确实有问题,那么自己师弟多半不是冤枉。

陈起元亦没料到韩泰会毫不犹豫自裁,朝方炳春道:“你们金棠派的人,自己审,别到时候又说是灵兽谷逼的。”

方炳春沉着脸给姜胜设下禁制,众目睽睽之下,开启第二场问询。

姜胜睁开眼,同样环顾四周,不过,和韩泰相比,他的反抗意识显然更浓。

他梗着脖子朝方炳春道:“方师兄,我被陈起元袭击了,他要做什么,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或许是因为之前被驳斥,方炳春没有直接回答姜胜的问题,他沉声道:“你究竟是不是和魔修有关,为什么要与韩泰一起,去杀牧封川?”

姜胜闻言诧异:“什么魔修,什么杀牧封川,方师兄,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是韩道友约我出谷,说有事要谈,结果还没说完,那两人就冒出来,还带着个外人,将我们一锅端了。”

他手指牧封川与陈道元。

牧封川嗤笑出声,抬手鼓掌:“贵派真是人才辈出。”

他话里的讥讽意味太浓,方炳春听得头顶生烟,对姜胜严声道:“韩泰已经自尽,你还要糊弄我们吗!”

姜胜瞳孔一缩,苦笑道:“师兄,我真不明白,你要我说什么。”

“说你和魔修有关,说蒋冥驭也是魔修,说你想替他报仇才针对我。”牧封川在旁边凉凉道,“你再怎么狡辩,可敢发誓?哦,对现在的你来说,用修为换活命机会,是个划算买卖。不过,你真觉得能混过去?就算现在让你抗住,回了金棠派,你一个废人,还指望他们怜惜你,任你安静养老?”

姜胜猛然转头,表情狰狞,眼眸恨意浓厚。

“看,你也知道不可能。”牧封川抚掌叹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要是你招得够多,说不定能留你一命呢。”

姜胜表情一息多变。

最终,他似乎下定决心,开口道:“是——”

话还没出口,陡然,他气息消散,方炳春忙扑上去抢救,可惜没有成功。

在场修士纷纷色变。

与韩泰主动自尽不同,姜胜显然是要说的内容触发了某项禁制,才导致瞬间殒命。

把元婴修士当死士用,而且布下如此严苛的禁制,简直是骇人听闻。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魔宗的威胁近在咫尺,再不是隔着碧海迷岭的虚言。

方炳春面沉如墨,抱住姜胜起身:“我要立刻回宗,朝掌门与真人禀告此事。”

其他人也是相同反应,就算死的人不属于自己宗门,可如此手段,必须尽早汇报,以做提防。

牧封川见他们要散伙,高声道:“等等!”

众人止步。

牧封川走到金棠派修士面前,含笑道:“你们之前污蔑我,打算就这么算了?”

方炳春咬紧牙关,瞥一眼贾长老。

贾长老脸色发紫,浑身颤抖挪过来,弯下腰,躬得好似要将头埋在地里:“是我误解了牧道友,对不住。”

牧封川轻呵一声,斜睨方炳春:“就这么简单?”

方炳春脸皮颤动,细声道:“牧道友名誉受损,自该补偿。”说完飞速从腰间解下一只储物袋递上。

牧封川接过储物袋。

方炳春两人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看着两人背影,牧封川站在原地,抛了抛储物袋,不禁冷笑一声。

他放声大喊:“记得以后有时间,多查查自己身边人,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要嫌卖得便宜!我这里不怕盯,只要你们愿意付赎身钱,盯多久都行,再来啊!”

重叠的回声响彻山谷。

两人身形一僵,脚下生风,眨眼消失在人群中。

第128章 茶逢知己 我真没有吃代餐

兽潮结束, 被污蔑的事解决,各宗门代表急着回宗汇报, 常长老也打算带队回归元宗,却听牧封川又不与他们一路。

“你单独行动,万一又有人盯上你怎么办。”常长老满脸的不赞同。

牧封川苦笑,他也不想,但牧老头托付给他的兽卵还在山里啊。

灵兽谷没追究牧老头之事,一是已经人死灯灭,二是没有确切证据自己和牧老头关系密切,可要是让归元宗人陪着自己去取兽卵,但凡消息有一丝泄露, 怕都要再起风波。

接二连三,满天极界拉仇恨, 牧封川实在累了。

即便他没怎么吃亏,可终究难受,尤其还要不断扯晏璋大旗保命,更加别扭。

牧封川表现出的态度坚决,常长老无法, 多番叮嘱,只能带队先行一步。

陈起元送走归元宗人, 见牧封川留下, 好奇道:“你还有事?”

“嗯,我要去和晋兄叙个旧,顺便再好好谢他援手。”牧封川毫不心虚, 他说的是大实话,在取兽卵之前,确实要与晋相年见一面。

陈起元没有怀疑, 点头道:“我还有事情处理,近日没空,你帮也我带一声谢。”

说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瓶递给牧封川。

牧封川接过,听他道:“这是绿螯蜂酿成的蜂蜜,可避煞解毒,滋养血气,算是我给他的谢礼。”

牧封川拿过玉瓶,拔开塞子瞧了一眼,只见蜜质如碧玉,生机充盈,闻起来芬芳馥郁,甘甜醇厚,一瓶有十斤左右。

牧封川忍不住瞥陈起元一眼:“平安无事?”

陈起元僵硬在原地。

牧封川继续摇头叹息:“毫发无伤。”

陈起元:“……”

“明明是你——”吞下话语,陈起元双手抱头,“好好好,小祖宗,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说行不行!只要我能做到,绝不含糊!”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牧封川顿时露出狐狸般得逞的笑容。

哼,他出力份额最大,要是还按之前谈过的报酬,岂不是会吃亏?

吃什么都可以,吃亏不行!

最后,牧封川卷走了陈起元上百斤各种蜂蜜,以及无数灵花灵果,留下嗷嗷待哺的灵兽,和欲哭无泪的陈起元。

……

百阳镇。

牧封川寻到客栈,走如大门,正见到晋相年端坐大堂,面前一壶清茶,好不悠闲自在。

走过去,晋相年扭头看见,打算起身相迎。

牧封川忙几步上前,将他按住,一把拉过对面椅子坐下:“晋兄久等了,不用迎接,我自己来。”说着伸手从桌上取了一只空茶盏,替自己到上。

他毫不见外的动作,令晋相年莞尔一笑:“看来牧弟确实没把我当外人。”

牧封川笑得狡黠:“救命之恩,合该以身相许,既然都许给晋兄了,当然是内人。”

“此言当真?”晋相年挑眉,轻按桌面。

牧封川抬起衣袖挡住半张脸,兴致勃勃:“可惜我与晋兄都是男儿身,便只能大恩大德,来世再报了。”

“牧弟不知,其实这并不打紧。”晋相年嘴角扬起,笑得意味深长。

不得了,这里貌似不适合此类玩笑,牧封川轻咳两声,打住演尽兴的冲动,他实在分不清,面前之人到底是单纯配合他演出,还是假戏真做。

端起茶盏,用品茗缓解话题戛然而止的尴尬。

喝完茶,牧封川一脸若无其事,将话题导回正常:“晋兄等急了吧,本该早些过来,不过要送一送同门,耽搁了些许功夫。”

晋相年也好似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君子端方:“并未,本来我便要在此处盘桓一阵,即便没遇到牧弟,也还不是离开的时候。”

牧封川反驳道:“那也不一样,心无闲事和牵挂在身,怎能相提并论。”

“牵挂……”晋相年呢喃低语,忽而抬头,眉眼弯弯,“牧弟总能说出一些有意思的话,叫我心喜,可惜你太忙,不能与我时常闲聊,若非今次意外,还不知何时能坐在一起,同喝这壶茶。”

牧封川盯着茶杯升起的袅袅水雾,想起自己储物环中厚厚的一叠信纸,碾了碾身下凳子,讪笑:“确实、确实是忙。”

反正信纸又不会显示已读未回,他说啥就是啥。

晋相年瞧他模样,“扑哧”一声,摇头道:“牧弟不必在意,我虽四处行走,却也不时耳闻你的事迹,能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结丹,想必竭尽心力,无暇顾及其他,实属正常。”

见晋相年说得真诚,牧封川顿时心安,不再尴尬。

再瞧对方,回想自己当初与对方相识,却是因为觉得其与章雍相似,然如今章雍脱下马甲,再看,对方哪儿有晋相年知情识趣、通情达理。不必细想,若两人换个位置,现在晏璋肯定一顿冷嘲热讽,非喷得自己抬不起头来不可。

呵,当真人的时候装模作样,一旦披上马甲,就暴露本性,心眼儿小得像芝麻。

牧封川一边腹诽自己那位师尊,一边听晋相年为他介绍灵兽谷周围的美景趣事。

对方足迹踏遍两洲,见多识广,谈起各地风土人情时,讲述得生花妙语,跃然纸上,兼之声音轻灵悦耳,听起来简直是种享受,不知不觉,从日上中天,到斜阳暮落,茶续了三壶,话题已经从两洲大陆转到海外。

牧封川看着金红色的光从窗子照到桌面,世界似乎都浓缩在那木质小格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与刚穿越时相比,他实力何止强了百倍,可随着不断事件缠身,最初的探索欲望反倒被消磨干净了。

晋相年听到他叹息,停下讲述:“可是我说的内容有问题?”

“没有没有。”牧封川连忙摇头,正想搜肠刮肚掏些话出来捧场,忽而灵机一动,压低声音:“晋兄,既然你去了好些地方,那西洲呢,你去过没?”

晋相年一顿,看着牧封川的眼睛,瞧他满脸好奇与期待,哑然失笑:“要是别人问我,我肯定说没有。”

“但我不是别人,对吧。”牧封川歪头一笑,耳朵竖起。

晋相年忍笑点头:“对,我去过。”

“西洲东洲有何区别?”牧封川继续追问。

晋相年思索片刻:“要说区别,自然是极大的,西洲环境恶劣,修士也更善于厮杀,为了各种资源,争斗不休,无所不用其极,宛如野兽。”

他越说,表情越淡,好似厌恶,

牧封川却注意到,晋相年提起西洲修士时,没有用魔修称呼。

“你对魔修如何看?”牧封川不禁触碰这一明显诱饵。

晋相年放下手中茶盏,轻微的碰撞声里,他抬头,直视牧封川,反问道:“牧弟以为呢?”

黄昏的余晖中,眼前之人被夕阳笼罩,过于明亮的光线,与黑暗有种同样的效果,模糊掉所有细节。

牧封川分辨不出晋相年此刻神色。

他手指蜷起,回想两人至今所谈内容,心中蓦地无法克制试探的触手。

他眉心紧蹙,缓慢又低沉道:“在你眼里,道修魔修,不过所修功法与行事风格略有区别。”

耳边一静,不知是谈论危险话题的刺激,令牧封川自动忽略掉四周杂音,还是有东西将干扰吞噬。

晋相年笑了,不过这次的笑容带着些冷意,他轻声细语:“牧弟会不会觉得,我这般想法,大逆不道,不为同道所容。”

牧封川当即摇头。

他一个穿越者,连恶魔做主角受追捧,光明神成反派被唾弃都见过,哪里还在乎魔道之别。

品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牧封川语气认真:“我没认识几个魔修,不好评价,不过,你既然这般觉得,自有你的道理,无需在意他人想法。”

晋相年手指一顿,指尖茶盏冒出几道细微裂痕,他伸手一抹,消去里面未喝完的茶水,看着空荡的茶杯,低低笑出了声。

笑了半晌,他抬头看向牧封川,眼眸有种奇异的炙热:“有意思,真不错,我很喜欢,当初与你认识,果然是对的。”

牧封川十分淡然。

人嘛,总有神经的时候,他都在捅韩泰的时候,吓了陈乾元一跳,晋相年才到哪儿,顶多自己说话太好听,一时把他迷晕了头。

晏璋不也一样,想方设法要他拜师,生怕他跑了。

晋相年没有继续谈西洲,牧封川也默契越过话题,两人说起前不久共同经历过的围剿,牧封川正式表达感谢,顺便帮陈起元转达谢意,送上礼物。

晋相年收下蜂蜜,随手搁到一旁,朝牧封川道:“牧弟只口头言谢,没有其他表示?”

牧封川理直气壮:“既然晋兄都说喜欢与我说话,那我陪聊,怎么不算表示。”

晋相年闻言,笑得快要失去温文尔雅形象,连连点头:“算,自然是算,不过这样一来,我倒是希望牧弟时常遇险,叫我多救几次,也能常与你说话闲聊。”

牧封川翻了个白眼,没有拒绝。

如果他当真每次遇险都能有人出手相助,别管什么目的,总比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好。

两人聊完,晋相年邀请牧封川多留几日,好四处同游。

牧封川几番思量,选择拒绝,他一要取兽卵,二要回宗,在外面耽搁太久,某个随身老爷爷怕是要主动上线。

晋相年并未因牧封川不答应而失望。

他站起身,定睛注视牧封川,直到牧封川被他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才道:“虽不能与牧弟携手同行,不过,以你的本事,我们或许很快又会再见。”

牧封川不太懂他的意思,笑着点头。

他也站起,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听晋相年在背后将他唤住。

牧封川回头,一脸疑惑。

晋相年顿了顿,道:“道门勾心斗角,魔宗虎视眈眈,牧弟身份不同寻常,还望保重。”

说完,他先一步走向楼梯,款款而上。

牧封川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低垂眼帘,离开客栈,身影消失在夜幕。

第129章 又回来了 演戏是一辈子

夜色正浓。

牧封川走出客栈后, 来到一家大门紧闭的店铺前,推门入内。

闻风阁, 天极界最出名的情报机构,在牧封川还没有正式踏上修行之路时,曾经光顾过一次,还因巧合与他人发生争执。

而今他对此界有了更多了解,也明白闻风阁广告语里有多少水分,不过,该说不说,只要不涉及高层情报和某些极其隐秘的秘闻,闻风阁还是有些本事的。

比如这一次, 他的委托。

进入物字门,随意选了间空室, 牧封川开门见山报上要求:“我需要人头大小的玄冥石和黄魄石,必须能正常交易购买,如果出现在拍卖场,我无法赶上,请贵阁帮忙拍下。”

大约十数息左右, 负责的工作人员有了回应:“以客人条件查找,目前尚无相关信息, 您可以购买一定期限的服务, 在此期间,闻风阁会持续为客人关注此事,并及时通知。”

牧封川点头, 不算意外,能达到他要求品级的五行石,通常都被各大势力收藏, 很少在市面流通,公开交易的话,确实需要等。

不过,五行石他已得其三,收集一旦过半,就会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紧迫感,之前他没将老乌龟说的话放在心上,而今三番两次觉得自身实力不足,顿时将这件事提到前头来。

“先买十年。”牧封川财大气粗,掏出储物袋,回想自己第一次进闻风阁时的窘迫,当真物是人非,令人感慨。

大约很少遇到牧封川这样豪爽的客户,此间负责人呼吸都急促了些:“加上代拍定金,承惠二十万灵石。”

天价!

牧封川眼都不眨,将储物袋抛过去,金棠派请客,他来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倍爽儿!

改天再遇上,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牧封川心里咕噜冒着坏水,留下自己的身份信息,并收获闻风阁最高等级的令牌一枚。

走出闻风阁,月亮挂在头顶,薄纱一般的月光中,牧封川犹豫片刻,没有在镇内找客栈住下,而是直接离开百阳镇,前往深山。

深夜在林中独行,是牧封川两辈子都没有的经历。

刚开始,人类的基因本能不断朝他预警危险,但熬过最初阶段,那样万籁俱静,却又勃勃生机的旅途,令笑容不知不觉爬上他的脸颊。

仗着没人看见,牧封川跳上大树,抓住一根藤蔓,口中发出怪异兴奋的叫喊,惊得鸟飞虫逃,在树间荡来荡去。

人类的先祖是只猴儿,哪个猴儿能抗住荡秋千的乐趣。

直到一只真正的猿猴妖兽被吵醒,对返祖的同类发出抗议,牧封川才讪讪找回理智,重新下树,完成人类进化的重要一步。

这样一通发泄,牧封川身心畅快,觉得要是再有不长眼的来找事,他又能火力全开,将人敲回去。

哼,凭什么有人找他麻烦,他就要低调做人,当缩头乌龟?

不遭人妒是庸才,让那些家伙恨他去!

……

离开百阳镇范围,为了防止重蹈覆侧,牧封川召唤师尊,确定无人尾随,才一路来到目的地。

茂密的森林,三十年自由生长,灌木藤蔓将洞口挡得严严实实。

牧封川扒开遮挡,探头进去,借着稀薄的月光,在洞口左下处不起眼的角落,瞧见几个无规律划痕,那是牧老头留下的标记。

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全无异常,让人不禁怀疑会不会找错地方。

将封口的枝叶彻底斩断,牧封川走入其中,按着牧老头给的方位,掘地三尺,刨出一颗鸵鸟蛋大小的石球。

捧着石蛋,牧封川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出它原来是颗蛋,莫非天极界规则与众不同,区区三十年,就能让一颗兽卵变成化石?

“该不会找错了吧。”牧封川自言自语怀疑。

他又将其他没挖的地方也翻了个遍,收获大大小小石块无数,但如石蛋那样圆润的,仅此一颗。

到这时,牧封川只得承认,牧老头心心念念的,就是他手里的石蛋。

“算了,反正也没指望什么。”

尽管对灵兽谷镇宝之卵确实有些好奇,可比起因其人生扭转的牧老头,牧封川顶多算是有些兴致,他正要将其收进储物环,忽而一顿,划破指尖:“善始善终,就当替你圆满心愿吧。”

沾血的手指在蛋上画出诡异花纹,石蛋毫无变化,宛如一块真正的石头,牧封川丁点儿不在乎,只当做任务,专心弄完。

直到收工,血依旧浮在石蛋表面,牧封川低喃道:“你为它琢磨的功法我也试了,今后估计再用不上,你要是在下面能看到,就别惦记了,好生做鬼,早日投胎。”

在一个有修真者的世界,鬼都不敢糊弄,尤其是以牧老头的性子,他还真担心半夜看到对方从地下爬出来。

之后,牧封川取出在灵兽谷获得的启灵酒,将蛋扔进去。

所谓给晏璋喝不过是笑话,就算作死,也没这个玩法,真嫌晏璋的无妄剑不够锋利,想亲身上阵给打磨一番?

处理完最后一件事,牧封川踏上回宗之路。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路过牧城时,他还顺路去牧老头的坟头转了一圈。

可以看出,因为牧老头传授了御兽术,牧城对他很是感激,将其葬在族地的中心位置,然而,一想起牧老头其实是悄悄坑牧城,牧封川心里又五味杂陈,不知该好笑还是好气。

不过,既然灵兽谷抓了内应,也没因牧老头迁怒自己,那就更不会为难牧城,牧城从牧老头处拿到的好处实实在在,给一块墓地,也理所当然。

牧封川将泡了石蛋的启灵酒倒在坟前,当做祭拜,之后头也不回离开。

从今往后,他和牧城的因果彻底了断,大概再也不会回来。

心身一松,金丹旋转飞快,牧封川只觉得周围灵力争先恐后涌入,像是送别他时给予的馈赠。

从吉安城结丹,至今已快一年,期间牧封川修行毫无懈怠。

不过,破丹成婴是修行中的关键一步,单靠灵力积累,进度缓慢。

之前,鹤鸣真人与晏璋剑意争锋,他趁机获得顿悟,前不久,灵兽谷一战,也收获不菲,而今第三次,好似触到了某条线,牧封川只觉灵力越来越浑厚,金丹越来越活泼,似乎仅需要一步,他就将破茧成蝶,进入崭新的世界。

然而,化蝶并不容易,直到周围灵气波动停止,牧封川的金丹依旧滚圆。

内视丹田,他看到自己金丹比之前大了两圈,色泽金中透粉,若隐若现,犹如皮肤下的血管。

牧封川立时明悟,结丹境,他已然圆满。

一时之间,牧封川顿觉心旷神怡,忍不住开怀大笑,御剑长驱而过,在云层留下清晰的轨迹。

……

从北洲到白屋城,途径夕宁城、丹丽城,直至天元城,曾经艰难跋涉,而今凭虚御风,恍惚中,竟有种世界变小的感觉。

一剑直达无妄峰山顶。

山巅之上,一双雍容的凤眼望过来,山风停顿,飞鸟止鸣,漆黑与茶褐对视,时钟好像被人往前拨了一格。

牧封川胸口好似被猫爪挠了一把,跳下飞绿,笑问:“师尊是在等我吗,等了多久?”

晏璋神情淡淡,瞧一眼飞剑:“以你而今修为,可以换把好些的灵剑了。”

他岔开话题,牧封川并不生气,不知为何,看着晏璋故作无事的模样,一丝恶意从心底悄然冒出。

牧封川不及多想,自己忽如其来的念头是怎么回事,灵兽谷未能满足的表演欲,此时有了新的展现地方。

他低头垂眸,轻声道:“嗯,我先去休息。”

说着便要进屋。

站在原地的晏璋怔愣片刻,将他一把拉住,蹙眉道:“累了?是伤势未愈?”灵力从他指尖流入牧封川经脉,精准轻柔。

牧封川回首抬眸,满脸困惑:“师尊既然不是等我,在外必有事情,我进屋,免得打扰您啊。”

晏璋表情一僵,目光投注过来,瞬间森冷。

嗨,他就知道,这人根本没有晋相年的好脾气。

牧封川强忍笑意,语气诚恳:“此次外出没有日日报平安,本来是想让师尊知晓,我也有了独自在外闯荡的能力。不过离宗久了,还是会想您,乍然见您等在外面,还以为是等我,哪想,是我自作多情。”

他边说,边一脸失落摇头。

晏璋听他言语,眸光变幻莫测,手下不觉用力,掐得牧封川痛叫一声:“灭口啊!”

晏璋顿时清醒,放开手,甩袖道:“你还知道要报平安,我还以为是在外面心野了,不想回来,真想见我,还在天元城住宿一晚,无妄峰欠你一张床不成!”

牧封川立刻回道:“一路风尘仆仆,休整一二才好见你嘛。”接着,他挠挠头,假装不懂,“师尊怎么知道我在天元城歇息。”

晏璋抿紧双唇,眼眸开始酝酿风暴。

牧封川心里大叫不好,装过头了,晏璋太了解他,一眼就看穿他是故意。

他连忙抓住晏璋两只手,大喊:“师尊的关心我收到了,我也日日想您,您不知道,这次我被金棠派欺负成什么样了,差点儿就回不来,要不是我机敏,师尊你现在就得过去给我收尸!”

他说得义愤填膺,晏璋先是挑眉冷笑,渐渐眸色沉凝,然后又不知想到什么,看过来的目光格外古怪,好似有浓雾在漆黑的眼眸中翻涌,叫牧封川后背发凉,松开爪子。

晏璋抬手,牧封川下意识捂住额头,以为要被痛击。

然而,温暖的掌心落下,一道声音轻若无语:“欢迎回来。”

接着第二句,令牧封川差点儿以为自己产生幻听。

只闻晏璋以半是感怀半是欣慰的复杂语气道:“我很欢喜。”

第130章 来个大夫 自我疗法最靠谱

牧封川觉得, 晏璋病了,精神病。

求问, 天极界有心理医生吗,能抗住真人不被砍死的那种?

至于他为何如此笃定,当然不是仅因回山那日晏璋的反常,相反,与晏璋近日表现相比,那天他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以至于牧封川偶尔半夜惊醒,都觉得是自己那一作,将晏璋刺激成现在这幅模样。

罪过罪过, 他就是想开个玩笑,根本没想到会把晏璋逼疯啊!

牧封川盘膝坐在云杉下, 双眼紧闭,一道视线落在后背,忽冷忽热,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住转身冲动, 继续装木头人。

开始了,每日例行窥视。

要是扭头, 对方就会瞬间消失不见, 以两人修为差距,根本抓不住踪影。

最初牧封川还觉得好笑,想看就看, 他一个大男人,还怕被看掉一块肉不成。

可待他当面提出,对方却死不承认, 他一无证据,二无实力,只得作罢,暗暗怀疑晏璋脑子有毛病。

看他莫非是什么不能承认的违法行径?

另一个佐证,则在对方近日态度。

最初,晏璋以章雍的身份与牧封川相处时,两人是唇枪舌剑,谁也不肯后退半步,等晏璋换回马甲,因着身份,总一副沉稳持重的样子,叫牧封川也不敢造次,后来马甲揭穿,两种情况综合,再相处时,又有些亦师亦友的味道。

但无论何种变化,总能叫人看清深浅路数,牧封川适应良好。

这次却不一样。

牧封川在灵兽谷遭遇的前因后果,常长老回宗后,定然已经悉数禀报,他能补充的只剩少部分细节,当时晏璋听完,面上不动声色,却在随后几日,给他塞了好几件防护型法器,一副将他武装到牙齿的样子。

接着晏璋又去信金棠派,表示牧封川找回场子是他的本事,自己作为师尊,不能因此就无动于衷,必须表明态度,否则岂非让金棠派人觉得牧封川不受重视。

如此厚爱,按理来说,便当真是欢喜了。

可没几天,晏璋又忽而冷淡,话都不与牧封川多说,两人碰面氛围能冻得山顶云杉树瑟瑟发抖,牧封川不禁怀疑,莫非自己睡觉的时候,梦游偷了无妄剑劈柴,还架柴将无妄峰烧了?

总之,冷热交加的态度,令牧封川怀疑,晏璋分神出岔,分成了人格分裂症。

修行时间到,牧封川起身,望着远方悠然白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晏璋走过来,误会他叹气的原因,低声道:“破丹成婴非苦修可得,以你的修行速度,实在不必急,更应该筑牢道基,若觉苦闷,可下山走走,与同门宴饮。”

牧封川嗯嗯应了两声,扭头看他,目光复杂。

这也算一处变化,过去,晏璋虽没有明说,抓他功课却抓得紧,而今居然开始劝自己放松享乐。

虽然也可以解释为他目前的瓶颈苦修无用,但牧封川觉得,晏璋态度确实有了变化,好似有把他往李持波那样的修二代培养的念头。

语毕,晏璋神情微动,周身气压忽地降低。

他嘴唇翕动:“想突破金丹,也不是没有其他路子可走,除去损坏根基的那些,还有些无甚后患,改日我找来给你。”

看,又来,刚刚还让他别急,立马换成帮他走捷径,也不提根基了。

牧封川仍旧点头,毫无异议。

反正过两天,事情多半又会生变,而今说什么都可以先答应。

晏璋见他头点得痛快,脸一黑,双唇紧抿,一转身,回了弥心殿。

牧封川站在原地,无声长叹。

师尊貌似空巢太久,老年抽风,教他跳广场舞行不行?

……

光阴荏苒,斗转星移,除去晏璋不对劲,整个东洲,也进入动荡时期。

如果说指玄派封山是乱局的预警,那么灵兽谷发现的探子,便给了金棠派一记响亮耳光,吓得东洲道门也一同神经绷紧。

姜胜在金棠派的地位不低,连他都被魔宗渗透,可以说,整个金棠派,除了鹤鸣真人,怕是已经无人能信。

金棠派自危,与它门派又如何能免俗。

归元宗亦传讯收拢门人,开始暗地排查奸细。

便连牧封川,前几日都被引着去照心壁前走了一遭,哪怕执行人话说得十分委婉,行动上却毫无松懈,可想而知,形式何等严峻。

比起只有一师一徒的无妄峰,兽峰人员复杂,楼飞感受更为深刻。

“现在都说,魔修有瞒过照心壁的法子,要不然也不能潜伏得如此之深,如此之久,宗门内是人心惶惶,若不能早下定论,怕是连同门都不敢轻信了。”楼飞低声感叹,神情萎靡。

牧封川不知该如何安慰。

得利于曾经执勤刑堂的经历,哪怕没干多久,他也能时常收到相关讯息,据他所知,一名与楼飞交好的师弟就在清扫中进去了,至今毫无音讯。

大约也是因此,楼飞才会在这时约他喝酒,排解苦闷。

可惜,牧封川不擅长安慰,只能干巴巴道:“都是自家弟子,宗门不会冤枉的。”

没错,前提是自家弟子,要真是魔修探子,万事休提,可对于楼飞来说,感情已经付出去,还能说不在意就不在意?

两人相对而坐,面前是斟满的酒杯。

楼飞一口干了杯中烈酒,强笑道,“不说那些了,现在宗内热闹得很,许多师兄师姐师叔师伯们回来,牧师弟何不趁机结交一番?听说你正逢瓶颈,他们的点拨肯定比不上无妄真人,可真人境界太高,或许这些同门更合适你呢。”

常年在外行走的同门,大都和牧封川一样,困于某个境界不得突破,从这点看,确实会更有共同话题。

牧封川转动手里的酒杯,摇摇头:“不急,现在他们估计也不愿意被人拜访。”

楼飞默然,明了他言外之意。

如果说最容易被魔修腐蚀替换的,大概就是那些为求突破而离宗之人,宗门对他们的审查更为严格,他们大约也对不熟的同门抱有警惕之心。

“这真是……”楼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话咽回去。

牧封川盯着窗外时不时掠过的御剑身影,眼眸毫无感情:“等吧,等再过些日子,总会有个结局。”

千年和平,即便修士,也忘了与魔修争斗厮杀的日子,不过,他们本就持剑在手,到了该战的时候,自然会坚定道心,明白剑锋该指的位置。

说来,晏璋其实也算年轻,莫不是因同样原因,才患上了神经病?

……

本元殿,已经被徒弟确诊精神病的晏璋正听掌门江纡絮絮叨叨。

“真见鬼了,对面到底在盘算什么,从现在查出来的情况看,根本没法判断他们是如何做到的,难道要让每个弟子都发心魔誓!”

“没用。”晏璋持剑端坐,语气白开水一样平静。

江纡本在椅子前踱步,闻言停住,一拍扶手,恨恨道:“确实没用,还容易闹得人心背离。”

长长叹气声在宽阔大殿响起,荡起阵阵回音。

晏璋按下唇角,阖眸养神,沉毅寡言,面如冠玉。

江纡自我开解了一通,见他老神在在,眼皮直跳:“你也说话啊,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就等着他们打过来?”

晏璋睁开眼:“你也可以先带人打过去。”

江纡噎住,气急:“我要是做得到,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你费口舌!”

晏璋瞧着他涨红的脸,轻嗤一声,不是笑江纡,而是笑东洲所有宗门。

而今西洲魔宗看着是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反而道门这边勾心斗角、隐患重重,再加上对面筹谋以久,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发现局势对东洲极为不利。

江纡撑着扶手长吁短叹:“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固守本土,总比他们远渡而来占优势。”

晏璋不置可否,只淡淡道:“鹤鸣闭关,他亦不支持主动出击。”

江纡顿了顿,转头看他:“你呢?”

空寥殿堂里,晏璋无悲无喜,听到问话,略侧过头,似乎想到什么,眼眸有瞬间涣散,不到半息又重新凝聚。

“我没有意见。”晏璋声音低沉,如同一个什么都无所谓的老好人。

不过,但凡稍微了解他的人,都不会产生那样离谱的误解。

江纡一怔,缓步走到他身旁坐下,抬眼偷偷窥视。

晏璋眉心紧蹙,懒得搭理。

“你是不是有烦心事?”江纡鬼鬼祟祟靠近,压低声音,“自从上次你徒弟离宗,你就不对劲,现在他回来了,虽说出了点事,但也没大问题,你还有什么可忧心?要是有其他需要开解的地方,可千万和我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无妄真人躁动起来是何模样,凡经历过的人,都会刻骨铭心,时值关键,要是晏璋再出问题,归元宗才是真要完。

明白江纡的担忧,晏璋沉默,眸中浮起些许异样。

他唇瓣翕动,没出声,半阖眼帘,盯着剑柄上的“天雷”二字。

江纡急赤白脸,比刚才操心魔宗更甚:“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算解决不了,你说出来,我也能帮你想想办法啊!”

距离过近的吵闹,让晏璋闭上眼。

他心底无声喟叹,止息片刻,为了耳根清净,终究开口:“无事,不过做了个梦。”

“梦?”江纡起身掐指,“修士一般不会做梦,但凡有梦,多是灵性预警,可惜我不擅长解梦,你到底梦到什么,莫非归元宗难逃此劫……”

晏璋见他猜来猜去,越说越歪,忍不住出声打断:“不是。”

停了一停,他继续道:“不必担心,魔宗难成大势。”

江纡“刷”一下,以瞬移的速度闪到晏璋跟前:“你有额外情报!”

“没有。”晏璋面无表情,“以魔修性格,暂时合作可,一直齐心协力不可能,只要东洲不是一触即溃,输的只会是他们。”

江纡不知是被这番话说服,还是因晏璋的态度有了底气,终于不再碎碎念。

晏璋瞧他忘记追问梦境之事,默叹一声,眸光恍惚,沉湎进自己思绪。

本来,按他梦到的未来发展,牧封川此次前往灵兽谷,便会彻底叛离,世人皆知无妄真人的弟子与魔修有染,归元宗也会将之除名。

然而,现实与他所知发展截然不同。

哪怕晏璋放牧封川离开时,也曾抱有一丝期待,希望他能够回到无妄峰,可心底最阴暗的角落,不断有声音响起,就按梦中未来推进,不要回来,这样的话,他才能彻底撕开好师尊的面具,将那只狡猾的小狐狸抓回来,关进笼子,肆意拆骨剥皮,吞入腹里。

想法的背离,让晏璋在牧封川离开后,选择袖手旁观。

无论牧封川是断绝联系,还是请求帮忙,都仍由他去。

直到常长老一行人回来,队伍中却没有那个刻在骨髓中的身影,晏璋忽然发现,曾经令他心喜的梦境,已化为纠缠他的梦魇。

他对梦里的未来,从满心期待,变成踌躇畏惧。

当牧封川的身影出现在他神识范围,晏璋下意识离开弥心殿,站在山顶最显眼的位置,时间流逝,他无力感知,好似仅仅一瞬,那人便跳到眼前,与他遥遥对视。

谁也不知道,当牧封川扑过来,问他是否在等自己时,他用多强的毅力将视线挪到飞绿上,以对方的进步提醒自己,对方越强,他们之间离结局也就越近。

为何不能更像梦中那个人?

为何不能更叛逆些,叫他厌烦漠视?

晏璋脑海中又浮现那双灵动明眸,嘴角下意识勾起。

狡黠机警的小狐狸,不过是表象,明明又蠢又呆,被人垂涎还懵懂无知。

他掩下自己过于冰冷嗜血的眼神。

跑吧,离开他,趁他还愿意给出最后机会。

等追逐开始,无论最终身死的是猎物还是猎手,梦境都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