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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无法观战,总不能守在这里,直到两个人打完吧。

江纡一顿,摆摆手。

牧封川摸了摸鼻子,会意撤退。

……

再次见到晏璋,已是第二天。

辰时,牧封川习惯性来到云杉树下修炼。

做了一半,晏璋忽的现身崖边,牧封川一怔,忙收剑回鞘,快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他。

衣服完好,表面也看不出伤痕,再瞧脸色,没有惨白或者蜡黄,证明就算受伤,也顶多吃个小亏。

果然,晏璋见他紧张模样,神情舒缓,轻声道:“无事,不必担心。”

牧封川放松下来,呼气道:“没担心,我相信你。”

他才不担心这个狡诈老鬼,一看鹤鸣真人就没那么多心眼儿。

晏璋不清楚牧封川心中腹诽,瞧弟子对自己满心关切,眸光柔和,他伸手抹去牧封川额边因练剑渗出的汗珠,扬起嘴角道:“他不会再为李持波之事找你。”

牧封川愣住,忽然反应过来,事情的起因,是他杀了鹤鸣真人独子,怎么说来倒去,李持波反而消失在话题中,他变成焦点。

回想当时殿内谈话,牧封川嘴角抽搐,再也忍不住道:“鹤鸣真人很缺弟子?”

晏璋正要揽住他往屋内走,闻言一顿:“他疯言疯语,你不必理会。”

牧封川停住脚,向右抬头,直视晏璋。

看了几息,他一耸肩,抖掉肩上那只手,冷声道:“别把我当小孩儿哄,不想说不说,我不希望再受骗。”

晏璋左手止在半空。

他转头,与牧封川对视,漆黑的凤眼先是有些惊愕,接着似乎明白什么,沉寂下来。

他不开口,牧封川抿紧双唇,也不挪开视线。

大约两三秒,晏璋笑了。

他无奈摇头:“不是故意欺你,罢了,你想知道,都告诉你便是。”

他迈开步伐,走了两步,侧身回看。

牧封川方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与他并肩。

一边走,牧封川一边窥视晏璋表情。

这是真要说实话,还是准备糊弄他?

其实,牧封川对鹤鸣真人的事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他意识到,眼下是一个夺取主动权的好机会。

自从他与晏璋谈话后,两人相处,牧封川一步步试探着跨过师徒界限,就是为了不在类似的事情上,再次“被”晏璋做决定。

然而,只要修为境界追不上,以修真界惯例,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样的事情便无法避免。

很多事,与其等日后到了眼前再想办法,还不如提前预防。

比如第一步,就得让晏璋习惯有问必答,把他当成对等的存在,而不是任他戏弄的糊涂鬼。

或许其他弟子能万事遵从师命,可谁让晏璋非要收他?

活该!

两人进屋落座,牧封川以目光逼问,理直气壮。

晏璋也没觉出不对。

与初遇相比,现在的牧封川简直算得上乖顺,还会担心自己,如此贴心的徒弟,堪称完美,没见鹤鸣真人都嫉妒得眼红。

他眼带笑意注视牧封川。

牧封川差点撑不住架势,忙道:“师尊快给我说一下,到底怎么回事?鹤鸣真人不在意儿子,怎么还说要自己杀他?你们究竟如何谈的,是他输了,所以答应不找我麻烦?”

接二连三的问题抛出,晏璋终于顾不上瞧自己爱徒。

他沉吟片刻,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有仙剑在手,仅短短一日,分不出胜负。”

言下之意,要是时间拖长,又或者鹤鸣真人没有仙剑,晏璋自信能胜。

牧封川吐出一口浊气,猛地点头,以示赞许。

晏璋嘴角微扬,道:“而今魔道猖獗,东陆暗流涌动,若非他实在过分,本不该与他做过这场,他一时陷入魔障,清醒后,无颜面再与我纠缠,自然也没脸再来找你。”

就这么简单?

牧封川面露狐疑之色。

从昨天短短相处看,他可不觉得鹤鸣真人多么讲究规矩颜面,自然,无妄真人也不遑多让,完全打碎了他对大能的滤镜。

晏璋见他不信,继续道:“李持波是他独子,关乎脸面,他才走这一趟。出手一次,已经足够,要是真对你紧追不放,不光归元宗,金棠派也受不住。”

同样都有真人坐镇,难道要为李持波一个废物,结无妄真人死仇?

以鹤鸣真人立场思考,最佳设想,是于晏璋在场的情况下干掉牧封川,不但报仇,还消灭了对家一名后起之秀,如此一来,甚至归元宗都不能说什么,毕竟是无妄真人自己保护弟子出了疏漏。

可惜,没成功。

次选,大概就是让牧封川付出一些代价,受点皮肉之苦,算是赔礼。

然而,晏璋护徒弟太厉害,两人没谈拢就直接打起来,最后鹤鸣还没打赢,也就没脸再继续提牧封川的事。

现在,鹤鸣真人是仇没报上,还助长了晏璋声望,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难怪晏璋打成平局,还心情不错。

牧封川默然。

他回想鹤鸣真人说过的话,细细思索,从头到尾,鹤鸣真人表现出来的情绪,都是自己东西被动了而产生的愤怒,全无半点儿父子之情,即便知道他对李持波不满,可如此冷漠,还是令人心惊。

牧封川看向晏璋,似乎看到了高阶修士共有的无情一面。

除了自身修为,当真有他们在乎的存在?

他一时控制不住呢喃出声:“那我呢?要是我被杀了,你会不会为我报仇?”

第116章 兽谷求援 回趟老家呗

人有生, 便有死,死后会发生什么, 即便穿越了一回,牧封川其实也并不怎么在乎。

然而,人总有犯傻的时候,比如他现在。

问出那句话后,他脑子一懵,差点儿被自己蠢哭,这种脑残问题,要晏璋如何答复?

如果说会,那可能面临与鹤鸣真人同样的困境——在仇人实力不输自己, 还有宗门干涉的情况下,选择复仇, 便要近乎孤注一掷。

他哪儿来那么大脸,要求晏璋为他走上如此决然的一条路。

可若是晏璋说不会——真话固然是好,但许多时候,人与人感情需要语言修饰,即便某些心照不宣的内容, 也得闭紧嘴。

不管心中如何想,一旦那两个字吐出, 而今好不容易和谐的师徒关系便会产生裂痕, 晏璋又不愿意放他走,到那时,两人朝夕相对, 怎一个尴尬了得。

脑海中一浮现那样的画面,牧封川顿时万念俱灰。

他连忙抢先道:“师尊,是我想岔了, 我怎么会死,我又不是李持波,有您在,肯定没人敢杀我!”

跳过跳过,快点儿跳过,换个安全话题。

就在牧封川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快进,忘记刚才问题时,他忽然发现,对面安静得有些诡异。

抬头一看,晏璋正盯着他怔怔出神,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牧封川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满头问号。

又等了一会儿,眼见对方还不说话,牧封川憋不住了,轻声提醒:“师尊?”

晏璋瞳孔一闪,重新聚焦。

他微微转头,视线停留在牧封川身上。

牧封川被他瞧得不自在,挠挠耳朵,轻咳一声,道:“无事的话,我先告退了。”

他半起身,正要告辞,却听对面传来一声十分轻微的回答,在半封闭室内,显得格外清楚。

“我会。”

身形顿住,牧封川恍惚觉得自己得了耳鸣,简短的两个字在耳边重复回响,如金鼓喧阗,越来越大,直至响彻整个世界。

他双目失神,盯着窗边,阳光穿过窗棂,细微浮尘在光束中追逐打闹,每一粒灰尘都无限放大,与脑中震荡对抗着。

不知过了多久,牧封川“噗”一下轻笑出声。

“师尊既然这样说,我就当真了。”

他歪了歪头,对上那双黑沉的凤眸,又触电般挪开,放声道:“不过您安心,我肯定会好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晏璋低应一声,与他看向同一个方向,似乎也被空气中的尘土吸引。

两人就这样目视着同一道光,想着同一件事,享受着同一片安宁祥和的氛围。

牧封川再次告退,这次晏璋没有开口,扭头目送他离去。

……

时间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新枝发芽,老树开花,牧封川保持着刑堂——无妄峰两点一线,按部就班,不急不缓的修行着。

这样日复一日,之前经历过的阴谋、争斗、诡谲,都在时光中淡去,化为记忆的沉淀,除了偶尔叫上楼飞等同门喝杯茶,日子可以说过得毫无波澜,令人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如此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回忆自己穿越后的忙碌,牧封川觉得,要不是总是被迫卷入各种事件,他早就应该过上这样平淡且悠闲的生活,修士人生又不苦短,何必慌忙火急呢。

可惜,每次发现邢狱有了新住户,身份还是某魔门探子,又会打破他的幻觉。

生活从来没有岁月静好,总有人想让你负重前行。

宗外风谲云诡,宗内,也正因一名拜访者的到来,掀起波澜。

“灵兽谷为抵御兽潮,找归元宗求援?”

牧封川照常来刑堂点卯,听到路过的外门弟子闲聊,眉梢微动,忍不住停下,向对方打探情况。

因为晏璋只有他一名弟子,加之他本身并不热衷交际,许多同门们中间传遍的消息,于他来说都算新鲜,可谓过得十分闭塞。

与之相对,由于师父身份不一般,不少要事秘闻,他反而可以提前知道,准确度也比外面的八卦更高一些。

灵兽谷来人一事,他其实也早知晓,但为何而访,因晏璋没提,他竟完全不知情。

不会是晏璋刻意隐瞒,牧封川听着弟子禀报,心下琢磨,或许人来后,才说求援之事,自己最近又没和晏璋讨论,消息自然就没有更新。

刑堂弟子知道得也不多,不少还是道听途说,牧封川分析了一会儿,挥挥手,索性转身回了无妄峰。

寻到晏璋,牧封川开门见山:“听说灵兽谷求援?”

晏璋怔忡,不明白他为何在意这件事,却还是点头道:“没错。”

牧封川也发觉自己问得突兀,毕竟,除了当初晏璋带自己见的那位灵兽谷修士,他与灵兽谷毫无渊源,求不求援,都与他无关才是。

哪怕归元宗真要派人,类似他这般才突破不久,更需要巩固境界的弟子,宗门也不可能差遣,而是会选择其他人。

左思右想,牧封川一拍脑门,决定实话实说:“我想随队伍一起,去一趟牧城。”

牧城,他这辈子开始的地方,正处于归元宗往灵兽谷的途经之地。

与刚穿越时的小白不同,而今牧封川对天极界的了解不说多么深刻,却也能弄清各大势力情况及处境。

灵兽谷,北洲两大修真门派之一,位于鸟不渡山脉,也是从西洲到东洲陆地线路的必经之处,可以算道门抵抗魔修的桥头堡。

与物质丰饶的东陆相比,北洲完全称得上苦寒之地,贫瘠的资源让北洲修士派系之别没有东洲修士严重,但总体还是护道抗魔。

谁让东洲更有钱呢。

灵兽谷不光能获得东陆各大宗门资助,还能够在遭遇无法抗衡的危机时,寻求援助,避免宗门倾覆,毕竟,没几个东洲人愿意去那鬼地方开宗立派、含辛茹苦。

好吧,这样说是夸张了些,但想想牧封川在北洲经过的城池实力,对比在东洲的各大城,便可看出那儿多么不受修士欢迎。

宁做凤尾,不做鸡头。

至于牧封川为何之前不想着回牧城,要等听到求援消息才突发奇想,则在于本次求援原因——兽潮。

兽潮算是北洲特产,隔三差五便要来上一回,如果回回都要寻求援助,灵兽谷也不可能在北洲屹立至今。

既然如此,只有判断此次兽潮规模异常,难以抗衡,才会让灵兽谷做此选。

而既然灵兽谷都情况不妙,牧城位于沙漠荒野边,恐怕难以避免被波及,其他人不提,牧老头帮过他,若是可以,他还是希望那老头善始善终,大不了把人接到天元城。

牧封川说完自己的打算,晏璋不语。

牧封川不解道:“莫非里面有其他内幕,师尊觉得我此去有危险?”

“不是。”晏璋摇了摇头,止息片刻,道,“缠丝木偶记得带上。”

牧封川答应,想起上次分神断连,忍不住打趣道:“那是自然,要是没有师尊在身,我还怎么狐假虎威,不过师尊可一定要回应,别让我喊了半天,假装听不见。”

晏璋一挑眉,装佯瞪过来一眼。

牧封川忙抬手挡住额头,生怕又挨上两颗响栗。

两人约定好来回时间。

牧封川一边听晏璋交代出门注意事项,一边又收下对方赞助的旅游资金,或许是室内光线太暗,他隐约觉得,对方漆黑的眼眸中,隐隐显出一丝不安。

牧封川揉了揉眼睛,对上晏璋疑惑的视线,没有任何异常。

应该是看错了吧。

念头在心底转了一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解决完长辈同意的最大问题,牧封川离开无妄峰,前往主峰,准备看看宗门安排,以及自己搭顺风车一事。

牧封川走后,晏璋坐在原位,眼眸丢失焦距。

好一会儿,他起身,转瞬抵达主峰,进了本元殿。

掌门江纡正在殿内,眼前忽然冒出一人,吓得跳起,待发现是晏璋,才一边拍胸口一边坐下:“怎么是你,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被哪个魔修打进来了。”

晏璋没与他开玩笑,低声将牧封川要与援助灵兽谷的弟子们一同出发,前往牧城之事告知。

江纡满不在乎:“这种小事,你都不在乎,我有什么好说的,牧师侄已然结丹,加上他,队伍还更安全。”

说完这些,江纡摆摆手,以为晏璋马上就会消失不见。

然而,一抬头,发现人还在面前。

江纡愣住,视线落到晏璋脸上,见他神情郁郁,惊讶道:“晏师弟莫非是担心?”

晏璋轻轻一瞥,一副是又如何的表情。

江纡吓的差点儿第二次跳起来。

好在,前不久刚被砸个洞的本元殿,已经帮他见证过无妄真人的护徒威力。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江纡咬住后牙槽,挤出一丝笑容:“没问题的,对面注意力现在都在东陆,北陆反而安全。”

晏璋默然片刻,摇了摇头:“你不懂。”

江纡头痛,恨不得以头抢地,他大声道:“你这哪是养弟子,简直比养儿子还操心,不然,你也跟去算了,何必跑来折腾我,我给你炼根绳,栓你们腰带上!”

“也可。”晏璋还是那般平静,接着便要转身,好似采纳了对方意见。

“等等,我是在开玩笑。”

江纡急忙起身阻拦:“现在外面情况诡异多变,你又不是不清楚,对面到底怎么潜伏进来,宗内哪些人是他们的耳目,都是谜团,这个关头,你去北洲,是想坑死我啊!”

晏璋回头,淡淡道:“之前去愁极岛,又不是没离宗过。”

“那如何能一样。”江纡确认晏璋不是说笑,终于抓狂,苦口婆心,“你第一次收徒,没有经验,过于紧张很正常,但哪儿有师父天天跟着徒弟。我知道,外面肯定有人想对牧师侄不利,但以他本事,加上你给的底牌,除非哪位真人不管不顾一心要他死,否则怎么也能走脱。你这般管得太严,是会让弟子厌烦的。”

江纡传授着自己的教徒经验,见晏璋依旧不为所动,急得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气笑:“这么紧张,难不成你还怕他跑了?”

室温骤降。

凝固的低气压中,晏璋黑沉沉的双眸落到江纡身上,江纡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浑身绷紧,手指在扶手上留下清晰的指印。

大约十个呼吸,晏璋挪开视线。

他用低沉的嗓音道:“别开玩笑。”

江纡僵硬点头。

等他急速跳动的心脏平复,眼前已经没有了晏璋踪迹。

第117章 重回牧城 牧老头的身份

牧封川尚不清楚自己因离宗一事, 给掌门带来了多少心理阴影。

他找到谢寂微,迅速获得此次支援灵兽谷队伍情报, 并与领队的长老达成协议,加入队伍,顺路到牧城。

正如江纡所说,对于一名结丹修士而言,这种要求只是一个小问题,即便不谈其他,单凭修为,也不会有人拒绝。

甚至都不需要传达到掌门耳中。

不过,江纡还是知道了, 以某种他并不太想知情的方式。

那天过后,晏璋没再找江纡, 也没与牧封川再额外多说,事情好似一颗扔进湖水的鹅卵石,待溅起的涟漪平复,再也看不出发生过什么的痕迹。

灵兽谷大约情况不好,催得急, 因而归元宗支援人员定好,很快选中出发日期。

牧封川收拾完毕, 找晏璋辞行。

晏璋定定看了牧封川好一会儿, 垂下眼睑:“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师尊放心便是。”

牧封川只觉晏璋的态度有些异常,略一思索, 又认为是自己多心,或许近期是魔修动作频频,灵兽谷离西洲近, 晏璋怕有魔修趁机针对吧。可牧城更靠近东洲,他一个人,目标小,应当不至于时运不济到那儿份上。

他掏出寄托晏璋分神的缠丝木偶晃了晃,意思是:有危险,放师尊。

晏璋莞尔,终于冲淡了离别的沉郁。

此去灵兽谷,归元宗派出队伍实力不弱,除去十来位卡在结丹瓶颈的灵寂期弟子,剩下十数人最低都已结丹,领头更是一名分神境的长老,只要跨过关隘,便可被称为真人。

然而,正是这最难的一关,卡死不知道多少修士。

按牧封川眼光,这位常长老,也已经没了突破的心气。

常长老心宽体胖,乐呵呵驾驶着飞舟,对牧封川等宗门后辈十分关照,听说牧封川出身北洲,担心自己宗族安全,还承诺需要帮忙时,可以传讯找他。

牧封川笑着应是,忽然喜欢上了这个老头。

与他之前遇到的各位前辈相比,常长老无疑是最没有修士架子的一位,不知道是不是卡在现在的境界太久,磨去锐气,比起修士,更像凡间富家翁,有种历经繁华后的朴实。

相比那些因为不得突破而心理扭曲,最终发展到害人害己的存在,他这种接受现实的乐观豁达,在修士群体中实在难能可贵。

修真界应该将他聘为心理讲师。

牧封川暗赞。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

毕竟,在天极界,修为境界能影响的实在太多。

从身份地位,到金钱寿命,可以说真正实现了修为能解决百分百的事,如果解决不了,一定是你修为不够高。

难以想象的回报,必定会得到不计代价的追逐。

尤其是,修士还拥有比普通人更加悠长的寿命,积累得越多,失去时自然会越发疯魔。

牧封川也不能肯定,自己真正面临那一天时,能否泰然处之。

晏璋呢?

他脑海里陡然闪过一道身影。

天极界近千年无法飞升,他真的放弃了吗?

牧封川拜师后,曾不止一次听闻,晏璋过去拒绝收徒,就是因为执着于被斩断的飞升之路,如此想来,收下自己,似乎代表着他已然断绝渡劫的念头。

可一想到对方真的放弃,牧封川又不禁心中闷痛。

他无法忍受一颗好不容易打磨得光辉璀璨的宝石,只因为环境受限,便不得不被掩埋在沙土之中,最后和沙子一起被碾碎成灰烬。

尤其晏璋又年轻,还至少有六百年,现在死心的话,剩下六百年对他何其煎熬。

还不如绝不放弃,拼命挣扎,用鲜血证明他存在过。

想到这里,牧封川一怔,忽地明悟,他大概没办法变成常长老这样的人了。

他所欣赏的、所渴望的,正与常长老的乐天知命背道而驰,形象点比喻,就是一定得折腾,当咸鱼不如当死鱼。

原来,不知不觉,我竟然失去了成为咸鱼的资格……牧封川神情恍惚。

仔细回想,他也确实是闲不住,哪怕总是抱怨事情找上门,可真论起来,他主动找事的几率一点儿也不小,许多时候,明明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却偏要进一步风险对冲,别管结果如何,心里舒服就完了。

这算咸鱼的话,大约是咸鱼刺客。

牧封川自嘲想着,忍不住噗呲笑出声。

飞舟空间不大,莫名发笑的牧封川顿时吸引一圈注意,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他连忙轻轻嗓子,假装刚才是咳嗽。

还好,经过长时间航行,飞舟已经进入北洲。

一到预先约定的地点,牧封川二话不说,直接开溜,将那些似有若无的打量目光抛在身后。

……

北洲荒凉,并非虚言。

御剑凌空,从上鸟瞰,一览无余的黄土,狂风裹挟着沙砾,不断打磨岩缝里倔强的枯枝,与刚经过的肥沃东洲形成鲜明对比。

牧封川感慨着修真界也有水土流失,慢悠悠从上方飞过。

他飞得极慢。

上次从牧城到东洲,全程都在地面,所见之景与半空大不相同,北洲的城市少,万一飞过头,他还真不一定能重新找到方位。

回忆着脑海中的地图,大概一刻钟,眼前终于出现一片眼熟的建筑物。

怀城,叶彤意,叶家所在之处。

脑海浮现那个热爱机关术的少女,牧封川嘴角不觉扬起笑容。

他迅速靠近,向下一扫,正见到几队人马在城外与妖兽缠斗。

怎么不见叶彤意?

牧封川正诧异着,忽地记起,叶彤意应当在天机阁学习,除非与他一样,听闻兽潮异动,回家来,否则怎么可能遇到。

想清内情,牧封川似乎也没了停留的必要。

正好,找到怀城,再去牧城的路线他便一清二楚,不必再继续慢吞吞赶路。

御剑横空,迅速经过下方战场。

怀城比牧城位置好,又有正经修士,除去其中一只已经接近结丹期的山羊妖兽占据上风,另几处战场都已经即将落幕。

只要拖延片刻,等那几处人马收拾好,剩下最后的山羊不成问题。

怀城城主满头大汗与山羊妖兽缠斗,不住用即将到来的援手给自己鼓劲加油。

恰在此时,远方一只体型稍小的山羊妖兽发出惨叫,怀城城主还来不及心生欢喜,眼前如一座小山坡的山羊陡然发飙,一角顶穿了他和属下布置的阵型。

吾命休矣!

他绝望闭眼,却听铿锵一声,半天没有感受到应来的疼痛。

睁开眼,一道碧绿的剑光从山羊头飞出,与半空云迹重合,遥遥仙音传来:“日行一善,不必谢了。”

怀城城主与属下面面相觑,半晌,朝着剑光离去的方向深深鞠躬。

高空,牧封川收回飞绿,意气风发,简直恨不得仰天长啸,抒发此刻胸中豪气。

想当初,一只不入品的低级妖兽火甲蜥九能追得他狼狈逃窜,而今,接近结丹的五品妖兽,也不过自己一剑功夫。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要说晏璋算计他带来的最大好处,大约就在此处。

人一旦领略了高空的风景,便再无法忍受地面的逼仄。

牧封川相信,没有晏璋,他也会踏上修行之路,但平心而论,有晏璋带领,他确实走上高速通道,省去不少功夫。

大不了以后欺师灭祖的时候轻一点嘛……刚斩完妖兽,自信心爆棚的牧封川如是想。

也不知道晏璋若是知晓他这番想法,是感动于逆徒的孝顺,还是想将他一顿痛揍。

一个多时辰后,牧封川抵达牧城。

他没有如在怀城时那般堂而皇之出现在半空,而是选择于附近落下,给自己施了一个障眼法,才慢慢靠近。

毕竟,牧城是原主出生地,城内又多是同族,偏偏原主已死,牧封川自认替原主报完仇,已尽了责任,并不想将牧家也也担在身上。

顶多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偷偷帮一把,比如此次妖兽袭城。

不过等靠近后,牧封川诧异地发现,牧城似乎并不需要他帮忙。

明明来袭的妖兽比怀城多,实力又不如怀城,偏偏牧家不知从哪儿学了一手御兽之术,硬是顶着兽潮,以战养战,越打越顺。

倒是挺好,省了他一件事。

牧封川安下心来,小心探出神识寻找牧老头。

待寻得对方位置,他眉心一跳,身影当即消失在原地,以不被人发现的速度潜入了城主府。

没错,牧老头居然不在他之前躺尸的破屋,而是在城主府!

悄无声息打开门,进屋,牧封川环顾房间布置,脑中闪过牧家莫名获得的御兽术,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他将视线挪到屋角干净整洁的床铺上。

床上,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头睁开浑浊的双眼。

屋内响起熟悉的窸窣声。

可惜,以而今牧封川的实力,这些小虫子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是哪位、咳、哪位道友,来、来取我性命的吗、咳咳咳……”

牧封川看着他要吃力起身,上前一步,出声道:“是我。”

牧老头顿住,转头看过来,好一会儿,他才露出那张可怖面容都掩盖不住的震惊表情,惊道:“是、是你!居然是你!”

而今牧封川已非吴下阿蒙。

他仔细打量着牧老头,终于肯定,自己当初的猜测没错,对方的确曾经是一名修士,只不过,这名修士被一种残酷的手法废去修为,生命已如风中火烛。

牧封川沉默数息,低声问道:“你是灵兽谷弟子?”

“灵兽谷!哈哈!灵兽谷!”牧老头好似被刺激到,他剧烈喘息着,胸腔发出过载的杂音,双手紧紧拽住身上棉被,几乎要将之撕裂。

他用仇恨的目光钉住牧封川:“来吧!杀了我!我早就死了!你们、你们也会有这一天的!”

第118章 陈年往事 人心叵测

牧老头声嘶力竭大喊。

牧封川一时无言。

眼看对方激动得像下一刻就会断气, 他连忙快步上前,取出一颗疗伤丹药送入牧老头口中。

他一边给牧老头输送灵气化解药性, 一边道:“……你误会了。”

牧老头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仍旧死死盯着牧封川。

牧封川无奈,掏出自己的身份令牌:“我拜入了归元宗,听说兽潮异动,担心你,回来看一眼,你要是愿意,我可以送你去天元城休养。”

不过, 估计是用不上了。

经过灵力探查,他完全可以确定, 眼前之人已是油尽灯枯,除非有真正的仙丹相助,否则,再好的疗伤丹药也是杯水车薪。

废去牧老头修为的人十分歹毒,不但击破了他的丹田, 更不知用了什么毒素,腐蚀了牧老头全身经脉, 使他成为一只又破洞又裂缝的水缸, 无论如何修补,都只能等着水缸碎裂成渣。

牧老头想必早就知道自身情况。

他对牧封川的话充耳不闻,只直勾勾盯着那块令牌, 好一会儿,似乎确定是真货,终于激动起来。

“你、你, ”他手指哆嗦指着牧封川,眼珠瞪得几近脱框,“你结丹了?!”

牧封川一怔,想到他既然是灵兽谷弟子,大约也去过归元宗,或是见过归元宗人,因而以令牌辨识出境界也不奇怪,于是点点头。

牧老头得到肯定的回复,表情越发狰狞,原本就毁容严重的五官几乎要扭成一团不可名状物体。

他身体抽搐,喉咙发出“咯吱咯吱”的骇人声响。

牧封川忙不迭喂药输灵力又来一套,总算将他的情况稳定住。

“你若不想马上咽气,最好保持情绪平稳。”

自己是来报恩不是来报仇的,虽然他不来,牧老头也没几天可活,但被自己给气死算怎么回事?

牧老头喘着粗气,用磨砂纸一样的声音道:“老夫早就知道,你小子只要活着,一定会有所成就,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居然咳咳咳咳!”

他一把推开牧封川递过来的第三颗丹药,整个人像是回光返照,陡然精神起来。

“你小子既然会回来,还惦记老夫,证明不是忘恩负义之辈。”牧老头眼眸亮起摄人的光,他用干尸一样的手拽住牧封川手腕,厉声,“我快死了,谁也救不了,你帮我办一件事,只求你这一件事,不然,我死不瞑目,快答应下来!”

凄厉的声音如黄昏时分寒鸦的啼叫。

牧封川距离太近,一阵耳鸣,他用自由的右手挣脱牧老头束缚,语气冰冷:“除非你说清楚,否则我什么都不能承诺。”

他确实感激牧老头当初的援手,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当冤大头,一看对方表现,再想想他被废去的修为,牧封川好似看到一个惊天大坑在喊着跳。

别说牧老头了,就算对象换成晏璋,他也不能闭眼跳啊!

牧老头被他话里的寒意冻得一激灵,冷静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咯咯笑道:“你小子,不愧能走到现在,比老夫我强多了。”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几分黯然,几分嫉妒,又带着一丝欣羡释然。

牧封川默默拿过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下,当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牧老头看着屋顶,开口:“其实,老夫早就关注你小子了。”

牧封川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听他继续道:“我当时想,这小子与老夫生辰在同一天,性情也跟我年轻时差不多,算是缘分,等时机合适,就把自己一身本领传给他。哪知道,还没等到机会,你就跑了。要不是你今天回来,那些东西,怕是就只能被我带进棺材,再也无人知晓。”

他低咳两声,似怅然,似释怀。

接着,牧封川便听到了一个半截龙傲天的故事。

牧老头,名字不可考,对方只说将死之人,不必拘泥虚名,过去的一切他都已经舍弃,包括名号。

牧老头的确曾是灵兽谷弟子,或者说,灵兽谷弃徒,他的修为被废,其实是因为受了兽噬之刑,而兽噬之刑,在灵兽谷,一般用来处罚罪大恶极的叛徒。

牧封川听到这里,眉峰一挑,牧老头好似知道他想什么,笑着喘道:“没错,我在灵兽谷,已经是个死人,那些可怜的小东西不愿意伤害我,所以就算被贱人驱使,他们还是留了我一条性命,哈哈哈哈!可惜,既然我没死,我就要他们不得安宁!”

他双手高举,目眦尽裂。

事情发生在大约三十年前,当时牧老头不到百岁,正是金丹期,在灵兽谷年轻一辈中,算是顶尖人物。毕竟,灵兽谷修行核心是御兽,资源又比不上东陆大派,门人弟子境界比起归元宗等门派普遍差一截。

不过,如果仅仅只是修行比其他弟子更快,以灵兽谷的特殊性,他也不可能获得最高的地位。

牧老头真正可怕的天赋,还是在御兽,所有鱼虫鸟兽,指挥交流于他来说都轻而易举,固而在他没有结丹前,就坐稳了灵兽谷那一代弟子的头把交椅,占据了最多的资源。

“可恨我当时太天真孤傲,小瞧了人心叵测,拜入灵兽谷后,我一心修行,只和那些宝贝们沟通,却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路,叫人恨不得生噬我肉。直到那件事之前,他们都找不到机会,只能在暗地里咒骂,比阴沟里的老鼠都凄惨。”

牧老头咧嘴狂笑,仿佛看到仇人们曾经无力软弱的一面。

牧封川沉默不语。

他不禁反省,自己在归元宗的处境,会不会也和牧老头相同。

思索片刻,他放弃了。

不招人妒是庸才,按他进归元宗后的经历,必定会导致某些人利益受损,可难道他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收敛锋芒,脑子有病吗?

再说,他也不光代表自己,还代表无妄峰一脉呢!

牧封川不再对比自己与牧老头的处境,仔细听他讲述下面的剧情。

事情转折就在三十年前,牧老头奉命看守宗门秘宝,一颗不知是何品种的兽卵。

据说,这颗兽卵来自祖师创立灵兽谷前,甚至当年那位祖师爷创立灵兽谷,就是为了帮兽卵孵化。

然而斗转星移,灵兽谷夹在东西两洲之间,数次打击,遗失了不少传承,不但兽卵情况已经没人知道,连兽卵本身,也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丧失生机。

轮到牧老头时,灵兽谷其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近百年中,任何有天赋的弟子,几乎都经历过类似任务,最差也就是浪费数年时光,毫无成效而已。

而以灵兽谷弟子的喜好,看护兽卵也着实不算苦差事,反而十分得他们喜欢。

牧老头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我没料到,他们恨我至此,居然舍得以如此重宝为代价,图我性命。”牧老头双拳握紧,猛锤床铺,颤抖着道,“他们根本就不配御兽,都是一群废物、粪土!”

兽卵在牧老头的看护下彻底失去生机。

无论这颗兽卵有没有作用,日后能不能孵化,它所代表的意义,终究预示着事情不能轻易过去。

牧封川听出来了,牧老头嘴里的自己应该是美化版本,因为事故发生后,几乎没有阻止的力量,他就那样被轻而易举定下兽噬之刑,以他当时在灵兽谷的地位,再看下场,几乎算是人憎狗嫌了、不对,狗肯定不嫌,人憎却是双倍。

兽噬之刑是死刑,将受罚弟子修为禁锢,投入吞渊蟾口中,吞渊蟾会以灵力为食,直到榨干胃中之人的灵力,吃掉修行根基,才会开始消化□□。

牧老头遭同门厌恶,却得兽类欢心,吞渊蟾不愿伤害他,受到控制强行吞噬后,等无人监视,又偷偷溜到野外,将他吐出。

可惜,时间还是拖得太久,牧老头除了捡回一条命,修为被废,身体也在胃酸的腐蚀下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我在外面挣扎了一个月,心中不甘,又想方设法潜入灵兽谷,将那颗兽卵偷了出来。”

牧老头声音里透出一股偏执的癫狂:“他们利用兽卵诬陷我,把我害成这幅鬼样子,我怎么能放过他们!不光兽卵我要,还有龙骨玉髓,我也毁了!我看他们以后还怎么养育众兽!还怎么维持灵兽谷道统!”

“轰隆”一声,屋外隐约传来欢呼,似乎是俘获了某只妖兽。

牧封川坐在屋内,直面牧老头浓稠到令人窒息的怨恨,一股寒意从后背蔓延到脑部。

牧老头当时重伤,又失去修为,是如何潜入灵兽谷?还是潜入到戒备森严,产出龙骨玉髓的宗门要地。

他利用那些灵兽的时候,可想过自己所作所为,会对帮助自己的灵兽造成何等影响?

牧封川不是灵兽谷人,但当初了解修真界各种珍奇宝物时,也曾看到过龙骨玉髓。据说那是灵兽谷祖师在鸟不渡山脉,找到了一处真龙尸骨遗迹,在地势加持下,产出的龙骨玉髓不光能帮成年妖兽提升实力,更可帮妖兽幼崽纯化血脉,灵兽谷正是靠其笼络了一批七品以上妖兽。

妖兽十二品,七品对应元婴,一旦跨过七品门槛,妖兽的智慧实力都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再想以御兽手段驱使,难上加难。

除非人人都能有牧老头的御兽天赋。

然而不可能。

所以,失去龙骨玉髓,并一定期限内找不到可替代物,灵兽谷是真的有大麻烦。

也绝不会放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注视着牧老头淬毒的双眼,蓦然问道:“帮你潜入的灵兽呢?”

牧老头一怔,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攥着棉被,嘶声道:“我当时自身难保,离开后再也没回灵兽谷。”

他又哼了一声,辩解道:“既然这些年都没人找老夫,想必那些废物根本什么都没查出来。”

你都是死人,自然查不出。

牧封川不想再与他说这件事,可以看出,仇恨已经摧毁了牧老头的心智,令他完全不惜一切,自己没有相同的经历,不好评价,但若是他,绝不会再利用那些灵兽。

牧老头被同门背叛,唯有灵兽施以援手,可最后,他又背叛了灵兽,兜兜转转,正映照了他之前说过的“人心叵测”。

又或者,他其实不知不觉恨上了灵兽,恨上了间接害他至此的御兽天赋?

恐怕他自己也分辨不清吧。

忽而,牧封川一个激灵,此次灵兽谷求援,当真是兽潮异动难以应对,还是因为龙骨玉髓被毁,后果逐渐显露?

第119章 去灵兽谷 来者不善

城外的战斗渐渐平息, 众人返回。

城主府内,却有一处似乎自成一界, 没有任何人发现外人的到来。

牧封川听完牧老头的故事。

他思量片刻,轻声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顿了顿,他补充道:“如果你想我替你报仇,那我只能有一个回复,不可能。”

开玩笑,别说以他归元宗弟子的身份,跑去灵兽谷闹事,会造成多严重的负面影响,即便不考虑这些, 以牧老头对他的恩惠,也远不到有求必应的程度。

牧封川确实不喜欢欠人情, 但也不是傻子。

牧老头咳了两下,声音虚弱:“放心,我清楚,我们之间的交情,还不够换你帮我杀了那几个人, 这些年苟延残喘,我也想明白了, 如果不是我当初自视太高, 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也不至于落到而今下场。”

他边咳边喘,刚才激烈的情绪透支了他的身体, 使他越发疲惫。

牧封川没过去。

无论牧老头表现得多么可怜,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 后悔没在他身上加大投资,不然,今天的要求肯定就只有一个,潜入灵兽谷,帮他杀了那几名仇人。

也不知道牧老头是真精明,还是假聪慧。

即便用再多语言修饰,都无法掩盖他本性里的自私薄凉。

他说从原主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才选择下注,可若原主真与他是一类人,那就算受了恩惠,便会任由他摆布吗?

原主如果答应,则证明他与牧老头压根不是一路人。

牧封川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却终究不是原主,无法预测在事情真发生时,原主的决定。

他只是庆幸,庆幸自己意外离开了牧城,要是真掉进牧老头的陷阱,无论恩情逼迫,还是其他手段,自己恐怕都不会容易。

他的态度转变,让牧老头自嘲一笑。

牧老头睁着晦涩的双眼,望向房梁:“而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那枚从灵兽谷偷出来的兽卵,我的祸事因它而起,当初本来想砸开它,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终究没狠下心。后来,我将它藏到鸟不渡一处山洞里,它失去生机后,与石头无异,不出意外,应该还在那儿,你去帮我把他取出来,还给灵兽谷吧,替我洗清当年的冤屈。”

他喃喃道:“我没有罪,他们才是真的罪人。”

牧封川嘴角狂抽,差点儿爆粗口。

你刚讲的事情,转头就忘了吗!

我要是带着那颗兽卵去灵兽谷为你喊冤,怕是要被格杀当场,还不如去找你那几个仇人同归于尽呢!

于是牧封川直截了当拒绝:“做不到!”

牧老头被如此果断拒绝,居然也不气馁,他半闭上眼,低声念叨了一段路线:“那你就帮我去看一眼,带走它,就当全了我的念想。”

没了后续,任务难度直线下降。

牧封川考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如果还在的话,没问题。”

屋内一时安静。

忽然,牧老头张嘴道出一串法诀,尽管声音极轻,每个字却毫无含糊之处。

牧封川下意识记住,发现是一套从胎中开始驯养灵兽的御兽之术。

他心里一凉,以为是什么灵兽谷不传之秘,不料却听牧老头道:“老夫其实没帮上你什么,这是添头,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本来当初想用在那颗兽卵上……罢了,就当是我不甘,留给你吧。”

说完,他沉沉叹了一口气,仿佛叹尽了一生中所有的不甘与遗憾。

牧老头的胸腔随气息下沉,并再也没有鼓起。

牧封川感应中,床上的生命迹象逐渐消散,很快只剩最后一点儿余温。

站起身,转身出门,门口,牧封川扶着门框,回头看向屋内。

“你教牧城御兽,是想借灵兽谷之手覆灭牧家吧,牧家之前对你确实刻薄,但罪不至此,我会向灵兽谷说明此事。”

床上正在咽气的老头哽了一下,手指颤抖,似乎想挣扎,却终究输给阎王爷,停止呼吸。

牧封川盯着新鲜出炉的尸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摇了摇头,想起晏璋的告诫,忽地庆幸,要是遇到一个如牧老头性格的师父,日子过得不知道该有多刺激。

……

确定牧城不需要帮忙,牧封川调转方向,朝灵兽谷进发。

本来,按路线规划,他应该先取兽卵,再往灵兽谷一行。

然而,牧封川动了动脑子,觉得带着人家曾经丢失的重宝,跑失主家里,怎么想都是一个馊主意,哪怕牧老头说兽卵已死,可谁知道灵兽谷是否有办法发现重新回家的兽卵呢。

比起给自己找麻烦添风险,他宁愿事后多跑一趟。

绕过赤焰沙海,又艰难穿越鸟不渡山脉,等牧封川寻到灵兽谷时,兽潮都已经快要过去。

真自己走一趟,他才明白北洲自然环境之恶劣,如果他不是已经结丹,死十次也到不了目的地。

灵兽谷外,百阳镇,牧封川停下休整。

他仔细盘算着,该如何化解牧城的麻烦。

牧老头交给牧城的御兽方法不可能多么高深,毕竟牧城实力不够,再精湛的法门也需要修为境界支撑,而以牧城情况,最多消化相当于灵兽谷外门弟子的御兽知识。

如若不涉及牧老头,这点儿东西,牧封川都可以扛下来。

问题就在牧老头。

牧封川叹气。

不管牧老头最初教牧城御兽,是否单纯想要帮忙,可他的所作所为,切实导致自己还活着的事情暴露。

修者寿命太长,只要牧老头的仇人不健忘,得知牧城情况,稍一查证,所有发生的事都瞒不过去。

当然,或许那几个人找到了牧老头这些年生不如死的境遇,会愈发开心,也想不到一个失去修为的废人,居然潜入了谷内,疯狂报复。

可那样,他们就会因此放过牧城?

不会。

牧封川确定,以那几人的心性,定然会毁灭与牧老头相关的一切,何况区区一座修士都没有的城池。

他们不会杀了全部牧家人,毕竟,灵兽谷不是魔门。

但牧城被抹去,牧家被打散,却是极为可能。

而以牧城周围环境,除非牧封川请同门帮忙,否则到时候,散落各地的牧家人,能活下一半都是幸运。

好歹也是原主的同族,除了个别人士,又没有亏待过原主,甚至可以说,作为一个孤儿,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习得自保能力,全靠家族庇护,即便牧封川是穿越者,但能够的话,他还是想施以援手。

牧老头因过往经历心智扭曲,牧封川却恰与他相反,无论走过多少黑暗,他还是喜欢那些美好的事物,那些能点亮他灵魂,熨烫他心灵的人。

他再清楚不过,如果没有足够的光照亮过往,一旦陷入深渊,就会立即被黑暗吞没,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牧封川联系了常长老。

他并非归元宗派往灵兽谷的支援人士,贸然跑去显太奇怪,尤其他现在还怀着炸弹,不了解情况,最好先在外围观望。

“也不清楚有没有嘴碎的,把我去牧城的事说出去,传到那几个人耳朵里。”

牧封川头痛。

他之前没料到牧老头身上有坑,便没刻意隐瞒自己出身牧城的事实,万一牧老头的几个仇人提前知道,去了灵兽谷,不说羊入虎口,却也会陷入被动。

那些人敢对自己宗门的宝物下手,很难说会顾忌他归元宗弟子的身份。

如果是明枪,牧封川还能想办法招架,最怕的是暗箭。

他不了解灵兽谷手段,什么蛊虫毒物,比刀剑更难应付。

牧封川等着常长老的回复。

期间,他掏出缠丝木偶,用指腹摩挲着木偶光滑的表面,心生迟疑。

要不要告诉晏璋一声?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二话不说,将事情和盘托出,可现在,心态变化,他并不希望自己所有的隐秘都暴露在对方眼里。

不是说两人未来一定会如何如何,而是他发现自己曾经被算计后,产生的一点儿心理阴影。

决定了,等需要用他的时候再解释。

牧封川收回木偶,颇有一种临时抱佛脚的渣男态度。

常长老的回复来得不慢,与他回复同时到达的,还有一名同门张师兄。

张师兄找到牧封川,笑着打招呼:“牧师弟事情忙完了吗?劳烦你跑这么大老远,其实你直接回宗门也无妨的。”

牧封川站起迎接,寒暄着道:“既然一起出门,自然要一起回去,我没事了,过来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忙,也顺便长长见识。”

两人客套一番,虽然不算很熟悉,但也维持住了表面热络。

牧封川骄傲挺胸。

他可不像牧老头,能把整个宗门得罪到死,不说和他交好的楼飞、谢寂微等人在宗门中已经算小有势力,就算其他同门,见他也大多是笑眯眯。

在修真界,能把笑里藏刀炼得炉火纯青的十分稀罕,如晏璋与鹤鸣真人那般,一言不合、拔刀相见,才是修士常态,因此,不当面摆脸色,一般就代表对方并不讨厌你。

牧封川本来想旁敲侧击一下自己去牧城,灵兽谷人是否知情,却发现,想得知准确答案,恐怕必须说清楚。

算了,先去调查一下牧老头交给牧城的御兽之术究竟什么来路。

如果不算秘传,灵兽谷又一时不知情,他直接帮牧城伪造一份“奇遇”,掩去牧老头的存在,无疑是最省事儿的办法。

牧封川随张海隆前往灵兽谷。

一路上,沿途可见还未打扫干净的战斗痕迹。

到了灵兽谷入口,张海隆正要上前对守门弟子说明情况,一名身着暗棕色道袍,留着八字胡,圆脸小眼的道人忽地从侧面闪出。

他面□□猾,绿豆大小的眼珠看见牧封川,陡然亮起。

牧封川顿时生出一股不妙预感。

果然,下一刻,对方指着他大喊:“牧鸿影余孽来了,快将他拿下!”

第120章 唇枪舌剑 还是没打成

灵兽谷前, 随着圆脸道人话音一落,六名修者鱼贯而出, 将张海隆与牧封川团团围住。

张海隆与守门弟子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牧封川心里一沉,却越发冷静,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类似事情,早有经验,大不了打出去,现在的情况,还能比他救叶彤意那时的敌我差距更悬殊?

他仔细将七人一一看去,心中更是吃下定心丸。

除去开口的那个人, 其他六人都不过是结丹期,与自己境界相同, 要说一挑六是大话,可这点儿实力,也想留下他?

牧封川微微勾唇,淡然环视。

或许是他的表现过于镇定,后出来的六人忍不住将目光往圆脸道人身上飘, 写满“是不是搞错了”的疑惑。

敌不动,我不动, 一时之间, 无论是包围者,还是被包围的,都开始玩木头人游戏。

牧封川同样看向喊着要捉他的道人。

牧鸿影, 大约就是牧老头的本名了,只不过,他疑惑的是, 自己紧赶慢赶从牧城来到灵兽谷,对方却能提前收到消息,玩一场瓮中捉鳖,说明传递消息的人不光比自己先到,自己的行踪也全在对方掌握之中。

能做到这一点,修为境界定远高于自己。

既然如此,拿眼前的场面招待,是不是有点儿太小瞧人了。

诡异,牧封川觉得今天这件事,实在是滑稽里透着荒诞,就像一盘鱼香肉丝陷的饺子,看似没问题,却透出一种给无法匹配的怪异。

终于,张海隆动了。

他退至牧封川身前,一脸肃然:“韩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归元宗好意派人相助灵兽谷,灵兽谷便是这般待客的吗?我身后这位师弟叫牧封川,不是什么牧鸿影!”

牧封川瞅着他的背影,心里一暖,他就说嘛,他可比牧老头招同门喜欢。

姓韩的圆脸道人呵呵一笑:“张道友,对归元宗的各位,我们一直是悉心招待,不过,姓牧的在灵兽谷干了什么事,你不清楚,你身后那位想必是知道的。我可以说,灵兽谷有今日之灾,全赖姓牧的,就算到了谷主面前,我也站得住理。”

他高挺肚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其他人被他表现说服,又将视线挪到牧封川身上。

看什么看,你们都没有主见吗?

牧封川扯动嘴角,简直想扶额叹气。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结合眼前的围捕,他有种感觉,自己似乎落入了某个不知名人士的陷阱。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挑起归元宗与灵兽谷的矛盾?

牧封川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他击杀李持波一事,也暴露得十分迅速,之前不曾怀疑,是因为鹤鸣真人能量非凡,绝不会缺人替他卜算真凶。可详细推算,鹤鸣真人与晏璋应当是同时从愁极岛返回,不到一个月,就锁定了他,给归元宗递了拜帖。

这点儿时间,够不够推演,牧封川不是神棍,不清楚,只是而今回想,与当前之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感。

他神游天外。

张海隆态度坚决。

韩道士示意动手,然而他带来的那些人好似并非完全听命于他,见牧封川不开口,又有归元宗牌子顶在前面,犹犹豫豫,畏首畏尾。

长久的僵持,终究引起了更多人注意。

“怎么回事?”一道有些阴沉的声音传来。

来者如一只斑斓蝴蝶,身着绚丽的彩衣,只是五官并不出众,被那身过于华丽的衣着衬托,反而更难以让人记住。

“陈师兄。”姓韩的圆脸挤出一个笑,小眼睛浮上一丝阴沉。

牧封川也看过去,与对方对视,皆目光闪烁,认出彼此。

这不就是当初晏璋带他见过的姓陈道士,尽管一面之缘,可那身衣服,给牧封川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陈道士具体模样他倒是完全忘了。

如果对方是为了达成,换衣服做坏事不被认出的目的,那显然是成功的。

陈道人没有多看牧封川,好似并不认识,他看向韩道士:“这是做什么!归元宗弟子是谷内贵客,你们擅自对贵客动手,谷主知道吗?传了出去,今后灵兽谷再要求援,还有谁来?”

包围牧封川的六人中,其中一位似乎也有同样担心,而今听了陈道士的话,站出来道:“陈师叔,韩师叔说他收到消息,有外敌意图颠覆灵兽谷,还与三十年前的祸事有关,我们也不知道会和归元宗贵客对上。张道友,灵兽谷绝无怠慢归元宗之意,只是你身后的牧道友究竟何人,归元宗派来的人里面没有他吧。”

张海隆闻言,怒气稍熄:“牧师弟自然也是我归元宗人,他中途有事,先行离队,现在才来灵兽谷与我们汇合,怎么,不行吗?”

之前说话的人连忙赔笑:“行的,行的。”

牧封川没吭声,注意力保持在姓韩的身上,在张海隆说自己是归元宗人时,他发现对方眼中闪过错愕,莫非给他递消息的人,连自己身份问题都没弄清。

如果是真不知道还好,要是刻意隐瞒,便有意思了。

看来对方很希望灵兽谷与归元宗起冲突。

可惜,他进谷前多想了一步,没有孤身前来,导致局面不上不下,火星没点起。

“牧封川、牧封川,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一个国字脸修士呢喃出声。

他念叨两遍,忽然指着牧封川,大惊失色:“你是牧封川!归元宗的牧封川!”

韩道士被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吓到,两颊颤抖,低声呵斥:“叫个鬼啊!他区区结丹修士,能有什么名头,你听说的是别人吧!”

“没错,我想起来了。”国字脸修士没搭理韩道人,拉着旁边人的衣袖,激动道,“你记得吧,前两个月,我和你提过,无妄真人终于收了徒弟,那个徒弟就叫牧封川!”

一时之间,七道目光同时汇聚在牧封川身上,其中三人诧异后变为恍然,剩下的却实实在在表现出第一次听闻的反应。

灵兽谷地处偏远,与东洲有险地相隔,东洲传遍的八卦,放在北洲,大部分人也不知情,即便修士传讯手段多一些,与自己无关的话,许多人还是不会上心。

牧封川看出来了,叫破他身份的国字脸修士大约是晏璋迷弟,有重点收集相关讯息,否则按两个门派的距离,和其他人一样,仿佛听说过,但不知道他具体姓名,才是正常。

他点点头,认下身份。

陈道人恰时开口:“我也记得,无妄真人收徒已有一年多了吧,灵兽谷与世隔绝,消息不畅,还让两位见笑了。”

姓韩的脸已经涨成熟猪头,他凶神恶煞盯着国字脸。

张海隆笑着拱手道:“不怪道友,本来应该办一场收徒庆典,可惜无妄真人与牧师弟皆拒绝,说等日后境界突破,双喜临门,再邀各宗门共同庆贺,到时候诸位还请往归元宗观礼。”

他这话一说,所有人第三次看向牧封川。

这一次,眼神里含义便复杂多了,艳羡嫉恨莫衷一是。

拜师无妄真人,本就是一利,短短一年时间结丹,还能以他带艺拜师说服自己,可张海隆能许下双喜临门的邀约,说明无论是归元宗还是无妄真人,对牧封川的未来都寄予厚望。

结丹都不值得庆贺,莫非要等到炼神还虚,甚至炼虚合道?

归元宗难道想同时拥有两位真人?

过于大胆的想法,使得念头才出现在脑后,众人就疯狂甩头,将它晃了出去。

不过,哪怕短短一瞬,众人看牧封川的目光仍旧发生了变化。

此时此刻,牧封川在他们眼中,不再是与他们差不多的结丹期修士,而是有无妄真人背书的未来真人。

牧封川察觉其中差距,垂眉敛目,宠辱不惊。

风扫过众人的衣摆,布料摩擦声在寂静氛围奏起背景音,争端已然冷却,无法开盖,可直接下桌,又似乎忽视了参与者的辛劳。

半晌,一名修士对韩道士道:“韩师叔,你看、这……”

韩道士脸色已经红得发紫,像一颗厚实的茄子。

他双眼眯成一条缝,死死瞪着牧封川,数息后,咬牙跺脚道:“就算他是无妄真人弟子又怎样!灵兽谷便怕了不成!我说过,他和牧鸿影有关,灵兽谷至宝被毁,全是那个姓牧的搞鬼,他也姓牧,现在跑来灵兽谷,肯定包藏祸心,即便无妄真人在场,我也要让他评评理!”

牧封川见他死鸭子嘴硬,忍不住冷笑一声:“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般爱讲理的前辈。”

修士这一生物,都是能动手就不动口,唯一例外只有一个可能,认为自己动手后打不过。

他猜测姓韩的修为不会比他高多少,顶多元婴,而且还不擅长战斗,否则,以压他与张海隆一个大境界的差距,根本不需要带其他人,自己只在旁边哔哔。

他阴阳怪气的嘲讽把韩道士气得脸色由紫变黑,由黑变绿,好似身中剧毒。

陈道人在旁边轻咳一声,掩唇道:“韩师弟,不知你是从何处知道这些,我竟从未听闻,此事事关重大,若为真,你为何不禀告谷主?”

说着,他语气转冷,扫过其他人,斥道:“仅凭无根无据的谣言,你们就待人围住归元宗贵客,要是下次换做其他人信口开河,说谷主欲对尔等不利,尔等也要去合围谷主不成!”

众弟子被他喷得狗血淋头。

韩道士听他指桑骂槐,豆大的眼睛几近瞪脱眼眶。

“先让人进来,好好招待。”陈道士甩袖转身,回头看了一眼,“请韩师弟与我一起,给谷主说明一下,你这出到底闹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