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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明悟本心 躲什么躲

山高云渺, 浮岚暖翠。

刑堂内,牧封川枯坐红木长案前, 对着一叠公文埋头苦干。

“四人私下约斗,致一人重伤?伤人者按例处罚,其他人根据门规,罚三个月苦役。”

毛笔一挥,解决。

“一人无故欺凌同门?都是宗门弟子,找个人也欺负欺负他,让他尝尝滋味。”

没导致严重后果,可管可不管。

“两人分手,男方想和好, 女方不同意,一直纠缠?”

“这也要管!”

看着手里的汇报, 牧封川一脸无语,他坐的地方难道不是刑堂,而是某居民调解办?!

这和他之前想象的工作内容不一样!

心中咆哮呐喊,手下却只能注上批语,表示让那两人自行处理, 闹出伤亡再送到刑堂来。

没办法,偌大宗门, 不可能人人都是安分守己的乖孩子, 尤其都是修士,不缺武力,动手的可能性远高于动嘴。

割几道口、断个肋骨, 都算小摩擦,断胳膊断腿才有资格吃牢饭。

如此情况,小打小闹哪儿管得过来。

作为副堂主, 牧封川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在宗内巡逻,除非动静闹大,负责自有刑堂的外门弟子收集禀报,或是苦主告上来。

翌日前,他随白堂主参观刑狱,还以为会有漫山遍野的叛逆弟子等着他抓。

实际上,以投入牢狱数量算的话,他的业绩只能说是惨淡。

抖着手里的汇报,他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楼师兄说这位置不吃香。”

宗门内部,大都要点脸面,真闹到不可开交的程度少,但有些苗头又不能随便放过,不然,以修士的行动力,出人命实在简单。

下面弟子不敢专擅,只得什么都报上来。

“嗯,应该也有白虚旌的原因。”

牧封川摸着下巴,双眼眯起。

虽说在刑堂时间不长,牧封川也能瞧出,要是白虚旌管理松懈,下面有样学样,面前九成内容都不会出现在他案头。

而所谓缺油水,等真做到这个位置,发现自己一松手,就能决定某个弟子的处罚,怎么可能没有好处拿。

只能说在白堂主的严密监管下,敢伸手的,大概都要么踢了出去,要么住了进来。

这大约也是归元宗风气比金棠派好的原因。

对于一个有现代灵魂的穿越者来说,如此气象,牧封川并不讨厌,甚至他觉得还可以再严格一些。

但是,前提是别让他来处理。

手指一弹报告,牧封川露出一丝坏笑。

他可不想天天在这儿婆婆妈妈断案。

他一把收起所有公文,直奔堂主所在正厅。

白虚旌每日行动极为规律,除子时午时巡视牢房,其他时间,没有意外,便一定在自己的书房,堪比固定点刷新的NPC。

果然,牧封川踏入房内,正对上那张平淡的死人脸。

对方朝他看来,一言不发。

牧封川停下脚步,轻咳一声,道:“堂主,我有一事想和你商议。”

白堂主微微抬头,沉声道:“若想换地方,不该找我。”

谁说我不想干了?

牧封川眉心一跳,忽的怀疑,自己这些天处理的鸡毛蒜皮,不会是某人想逼他自动退缩才扔过来的吧。

他咽一口气,忍下质问的冲动。

罢了,说不定是觉得他处理这些糟蹋时间,毕竟按理来说,他也确实不适合干这种活儿。

“堂主误会了。”牧封川挤出一丝笑容,脑子转得飞快,模仿着上辈子接触的推销员语气。

“我近日在刑堂执勤,多有感悟,正生出一个想法,欲与堂主探讨。”

白虚旌终于正视过来,眼中流出淡淡的疑惑,好似在问,你就来了几天,能有什么感悟。

牧封川微微一笑,轻声道:“不知道堂主有没有兴趣来一场严打?”

“严打?”白虚旌眼眸闪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

“快、快,那些人来了!”

“师弟你别催,我才放好的阵旗。”

“马师兄呢?还东西回来没有?”

“什么抽查,我闭关了,没来得及看啊!”

乱糟糟宛如菜市场的嘈杂景象,完全打碎了修士们平日营造的仙家悠然。

牧封川带着四名刑堂弟子从半空降落,四下一扫,笑得不怀好意。

与前两次巡视相比,这些懒散惯了的宗门弟子们,总算有了些紧迫感。

这就对了嘛。

他不熬人,人就要熬他,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卷起来。

距离牧封川对白虚旌提出严打,至今已过去整整一个月。

不出他预料,那天他说完自己的想法,白堂主当即认同,并和他一起制定了适合修真界的严打方案。

说起来,归元宗对弟子的管理类似上辈子大学,若能正式拜师,尚有师父管束,而其他弟子,无论内门外门,都主要靠自我管理,爱咋撒欢就撒欢。

牧封川认为,这般放养式的教导,也是众弟子们难以突破境界的原因。

经历过填鸭式教育,无论多么厌恶,都得承认,人的本性便是好逸恶劳,除少部分真正热爱修行者,大部分修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常态。

之前牧封川日日练剑,便收获过楼飞的惊愕,而他已经算归元宗内修行刻苦的一类。

归元宗需要一个教导主任。

要不是都没正事可做,哪儿有那么多功夫无事生非?

学生就要好好学习,卷子做起来!

他先让白虚旌定了一套详细的归元宗弟子守则——之前宗内规矩宽泛,禁令大都只有口头约束,或是数条泛泛之言,弹性太大,无法形成标准的管理方案。

随后,将守则以刑堂名义下发,命令每个弟子都背熟记牢,期间有犯,从重处罚,并不定期抽检,确保每名弟子适应这套新的规矩。

再然后,进一步细化对弟子的处罚。

过去许多达不到关禁闭,发展下去又有危险倾向的行为,通通丢脸去,张贴在刑堂前的告示栏。

三管齐下,归元宗风气顿时一清,刑堂的人走哪儿,哪儿的弟子做鸟兽散。

身为罪魁祸首,牧封川深藏功与名。

有功领导领,有锅上司扛,白堂主一看就不畏人言,打交道的对象也多被关押在牢里,想必不会介意同门背后画他的圈。

总之,牧封川麻烦一趟的目的是达到了。

现在他只用隔三差五带着人出门晃晃,之前烦的鸡毛蒜皮便通通消失,工作时的摸鱼时间飞涨,功绩反倒显出来。

看着面前敢怒不敢言的众弟子们,牧封川心中点头。

少年不知学习好,等他们毕业、哦,修士不存在毕业,那就等他们结丹,到时候自然知道被敦促着上进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嗯,你说学渣就是过不了那关怎么办?

那也得遵守规矩,少给他添麻烦!

完成本周抽查,又挑了两个表现不好的典型记录在册,牧封川迅速带队走人。

从他背后发凉的程度算,若非他一有境界,二有背景,恐怕有人已经要忍不住给他套麻袋。

不要紧,他大人有大量,就让这些人化悲愤为动力,早日结丹。

我真是舍己为人,仁义良善。

“牧师弟。”

一道呼喊陡然将牧封川思绪打断。

他扭头朝声源望去,不禁惊讶,一名身姿绰约的女修立于不远处,正是前不久楼飞才对他提起过的谢寂微。

牧封川先是诧异,转念一想,自己在归元宗的熟人也没几位,是她,仿佛也不奇怪。

原地驻足片刻,见谢寂微似乎并不是单纯遇见他想打声招呼,而是有事相谈,牧封川对身后弟子交代一声,脚下飞剑一转,独自上前。

谢寂微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

境界的突破,令她气息更为厚重,宛若磐石,坚不可摧。

这才是真正的滴水成河,行满功圆。

牧封川感慨,忽地心中明悟,他误打误撞跳过结丹前的水磨功夫,看似没有差错,可一对比便能觉察,自己气息过于浮躁,少了金丹修士的凝实浑圆。

无事还好,一旦遇到打击,恐怕无法完全发挥金丹期的威能。

他居然还有脸挑剔其他弟子?

他其实也就嘴上谦虚不过如此,内心却已然生出志得意满!

仔细拷问结丹后想法,牧封川不禁自惭。

近日情绪频频波动,几分是因为晏璋,又有几分是陡然突破,心境未能跟上境界?

可叹他居然毫无察觉。

人的气质会因精神状态改变。

牧封川御剑到谢寂微身前时,整个人都显得稳重了些。

谢寂微看了他两眼,叹道:“牧师弟一闻千悟、灵心慧性,实乃我生平仅见。”

“谢师姐说笑了。”牧封川万分尴尬,要是其他人这般夸他,他尚能接受,可偏偏是谢寂微。

对比明显,当真不是讽刺?

哪想谢寂微表情一肃,道:“牧师弟何必妄自菲薄,楼师弟与我说时,我尚且不信,牧师弟天纵奇才,合该意气风发。我是多了十多年打磨,又秉性如此,你非我,当遵循本心,道法自然。”

牧封川闻言,身躯一震,脑中似有一道清泉流过,洗净尘埃。

原来,他的问题并非道基虚浮,而是迷失了本心。

何为风?

风无形无相,可柔可刚,无拘无束,触摸不到,却又真切存在于这个世界,并能造成巨大的影响。

他当初与风共鸣,固然因为穿越而来,半虚半实,好似一道隐形的风,可他最渴望的,也是风的特性,既能轻柔,又可狂暴。

修行,从来不只是境界的突破。

牧封川闭上眼,眼前浮现无数青色漩涡,那是一个喧闹又安静的世界,他曾经短暂踏入其中,却在离开后,逐渐将之遗忘。

风花雪月,四季剑法,然而春风化雨、夏风送凉、秋风扫叶、冬风留霜,四季亦在风中流转、循环。

牧封川想起自己在晏璋指导下习剑,想到他们在白屋城初遇,一路斗嘴到丹丽城分离,甚至想到晏璋其实根本没走,说不定偷偷尾随他到天元城,硬是把他夹到窝里的里……等等,当初他被追杀落入归元宗,不会也是那人搞鬼吧!

牧封川猛然瞪大眼,撸起袖子。

自己那时跑什么跑!

该跑的明明应该是晏璋!

到底骗了他多少!

第112章 揭开谜底 总有暴露的时候

人有时会因为某些原因选择当鸵鸟。

但等到真埋头下去, 发现还在被搓弄,又会变身斗鸡, 恨不得立刻上前叼对方一嘴毛。

牧封川目前就转到斗鸡状态。

此时此刻,什么尴尬、羞恼,都不能压下他叨人的冲动。

一次被骗是他蠢,反复被骗,他要和那个骗子同归于尽!

他压抑着立刻去找晏璋拼命的冲动,扯出一个略带扭曲的笑容,对谢寂微拱手道:“多些谢师姐点拨,我突然想起有些要事需要处理,暂且告辞, 日后再专门拜谢。”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那想,还没走人, 谢寂微伸手挽留:“师弟留步。”

牧封川后背一麻,下意识握紧剑柄。

他转头面带疑惑,心里将警惕拉到最高。

幸好,谢寂微没有如他预想那般端出一杯践行酒。

对方似乎不清楚自己刚才一番话对牧封川的影响,眼中略带疑惑, 又迅速压下,道:“师弟若非即刻要走, 可否与我把话说完, 有些事情,还要叫师弟知晓。”

真有正事?

牧封川一怔,暂时按下那股急切欲望。

“谢师姐请说。”

谢寂微沉吟数息, 道:“我知道牧师弟你性子爽快,既然如此,便不拐弯抹角了。稍后我若说得不对, 牧师弟也尽可不理,就当师姐多管闲事,如何。”

她说得郑重,牧封川也不由谨慎起来。

他不禁猜测,莫非有哪个长老爱徒被严打牵连,知道源头在他,找了掌门告状?

那也不该找他啊。

他不过起个头,干嘛不去找白虚旌。

牧封川在心里打好推锅的腹稿。

然谢寂微却道:“师弟可是与无妄真人在斗气?”

不关我……嗯,不是告状。

牧封川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本能想说不是,可一思量,既然谢寂微已经光明正大说出来,便不会信口开河,定让是知道了什么,并有佐证。

甚至可以说,以他和晏璋回宗后的相处,“斗气”的说法,已经是留面子。

他无声叹了口气,看着脚下流云,默然不语。

自从拜师晏璋,他在归元宗的地位便十分特殊,若说之前,大家还仅将他视为备选,那么他这次结丹归来,怕是已经坐稳了未来“无妄真人”的椅子。

一个是现在的支柱,一个是未来的支柱,以谢寂微的位置,但凡知晓了什么,都不会放任两个人生出矛盾。

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已经决定和晏璋和好,可话到口中,硬是吐不出去。

要是他这次回去见了晏璋,真谈不拢,还能继续和以前一样,装得若无其事?

谢寂微瞧着他的模样,感叹一声。

她轻声细语道:“师弟不想说便不说,我只是替掌门师尊提一嘴,牧师弟若是修行上有疑难之处,可往主峰去,不要耽搁自己。”

牧封川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忍不住问道:“师姐不是要劝我?”

谢寂微莞尔一笑,道:“莫非我这不算劝?”

牧封川哑然。

谢寂微道:“但凡修行有成者,大都心如坚石、不可动摇,不如此不得稳固道心。”

她侧头看向牧封川,微微摇头道:“我不清楚师弟与无妄真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以目前状况看,你们都未失分寸,既然如此,便没必要横加干涉。只是修行事大,师弟你又一日千里,若无前辈看护引导,恐出岔子,才从掌门处领了任务,多此一举。”

“师姐操心了。”牧封川露出窘态。

一想到所谓“未失分寸”,是他单方面躲晏璋,晏璋不定在后面如何操作,他便头皮发痒,再想想可能的知情人,一股百爪挠心的燥意升腾,令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晏璋面前,将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捅成筛子!

他不禁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师姐放心,我现在就回无妄峰。”

谢寂微打量过来,牧封川咬牙含笑点头,一副想通了,要和好的样子。

或许是他的伪装太完美,谢寂微没有起疑。

本以为这样就是结束,然而谢寂微又道:“既然师弟回无妄峰,那还有一事,要告知你。”

还有?牧封川好奇倾听。

不会是他之前猜的那些吧。

可惜,他似乎运气不好,依旧没猜对。

谢寂微沉下声,眉宇间染上一丝肃杀,道:“鹤鸣真人发来拜帖,三日后,要来拜访归元宗。”

牧封川一愣,立刻想明白了所谓拜访的意思。

他先是心里一沉,继而又放松下来,淡笑道:“我知道了,多些师姐告知。”

他甚至立刻想通,为何要等他提出回无妄峰,谢寂微才将鹤鸣真人拜访一事告诉他。

若他依旧没打算与晏璋和解,等鹤鸣找上门,庇护他的定然是掌门一派,到时候,哪怕与鹤鸣对峙的人仍是晏璋,可他承情的对象却会是宗门。

听起来似乎差不多,可如若自己与晏璋师徒之情破裂,这件事,便是宗门维系他忠心的最好筹码。

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前途可期,但于归元宗来说,他毕竟入门时日尚短,对宗门感情不深。

若能加强联系,自己和晏璋那点儿矛盾又算什么?

说不定于宗门反而是好事。

牧封川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晏璋数百年未收一徒,也不与任何同门深交,当真是他所愿?

一名真人在宗门拉起派系,对其他人利益的挤压,从鹤鸣真人身边那些明争暗斗便可窥得一丝。

人人都崇敬神佛,但神佛若走下神坛,开始指手画脚,怕是无人乐意。

真人与普通修士的差距,没有凡人与神佛那样大,但也足以造成降维打击。

一想晏璋独居无妄峰可能并非本意,而是被算计排挤,牧封川蹙起眉心。

这不是欺负孤寡老人吗?

还是为宗门熬心费力的劳模!

凭什么鹤鸣真人在金棠派嚣张跋扈,晏璋就要在归元宗被避之不及?

他心头火起,也没心情再与谢寂微闲谈,确定事情说完,剑锋一转,直往无妄峰去。

金丹御剑速度飞快。

眨眼间,身侧已过数座山峰,无妄峰近在咫尺。

晏璋正站在峰顶云杉树下,抬头望来,四目相对,山风为之一滞。

牧封川:“……”

他估计想多了,把晏璋当冤大头的宗门,估计会被埋在无妄剑挖的坑里。

……

沉重冷静是一时的,头脑发热是一世,人不冲动枉少年……

牧封川内心不断安慰自己,实际心中小人抱头:我不是少年,也不是一世了啊!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依旧努力维持面上的云淡风轻,好似一切都那么自然,自己没有逃离无妄峰,晏璋也没有说出那个隐瞒多时的身份。

两人定定对视,都不动,亦不开口,仿佛能千万年看下去。

最终,还是晏璋率先挪开目光。

他微微侧身,道:“回来了,进来谈吧。”

牧封川无声松了口气。

作为占理的一方,本来他若是当时没走,直接理论正好,偏偏他跑了,现在又无缘无故回来,反倒显得气弱。

要不是晏璋开口,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

从半空落下,牧封川没有跟着进殿,而是道:“就在外面说。”

晏璋脚下停住,没有反驳,重新走回树下,静静看过来。

牧封川视线落到他脸上,细细瞧着,想从中看出章雍的影子。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隔得太久,又或者当真相揭穿,章雍被晏璋取代,记忆中的身影,最终与晏璋重叠,只留下眼前之人。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自嘲道:“你若不说,我怕是一辈子猜不出来。”

晏璋眼波微动,道:“那你觉得,章雍更好,还是晏璋更适合当你师尊?”

牧封川蓦然想起曾经的拜师争论,不禁嘴角上扬,道:“我觉得鹤鸣真人更好听。”

霎时,晏璋脸黑了,纯黑的眼眸卷起风暴。

他正要开口,牧封川扑哧一声,笑得捂住肚子。

“哈哈!我当初没说错吧,无妄真人就是个小心眼儿,你还拼命给他说好话。你说,要是别人知道你偷偷拉踩鹤鸣真人,不知无妄真人名头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想到若天极界有论坛,自己在上面发上《你所不知道的无妄真人》、《震惊!他居然在背后干这种事》的帖子,牧封川实在忍不住,总有种晏璋从雍容矜贵的形象,转变成了谐星的错觉。

当初他怎么没把那景象留下来,也好让晏璋自己瞧瞧,看他会不会脚趾扣地。

晏璋的脸更黑了。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黑的尤为阴沉,可周身气势反而没有那般骇人。

牧封川越想越笑,越笑越狠,笑得扶住树干,树叶随他抖动,沙沙伴奏,形成合唱。

晏璋开始沉着脸,后来见牧封川笑得倚靠树干,上气不接下气,表情逐渐变得无奈。

他低声道:“当真这么好笑?”

牧封川靠着云杉树,一顿,止住笑声,点了点头。

晏璋微微扬起唇角,道:“既然如此,你说出去也无妨。”

雾气从两人之间游过,湿润微凉,牧封川缓缓站直,透过薄薄云雾,定睛注视晏璋。

晏璋毫不避退与之对视。

一双茶褐,一双漆黑,针尖对麦芒。

不知多久。

牧封川唇角上翘,垂下眼帘,轻声道:“为何当初不直言相告。”

晏璋默认片刻,说道:“不知道。”

牧封川抬眸看了一眼,恍惚懂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懂。他不由幻想,若当初晏璋直接揭穿身份,说自己就是无妄真人,他会跟对方回归元宗吗?

时过境迁,他已然无法回忆起当时的心境,也很难给出确切答案。

他又开口问道:“我拜入归元宗,背后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过了一会儿,他耳边传来清晰且坚定的回复。

“是!”

第113章 没有选择 实力才是硬道理

两人再次无言。

牧封川左手扶住树干, 微微用力,粗糙的树皮摩擦指腹, 带来似有若无的刺痛。

指甲陷入树皮,几缕木屑簌簌而落,牵引着他一起跟着低下头去。

无妄峰太安静。

除了路过的山风与飞鸟,其他事物便好似水晶球里的造景,有种亘古不变的虚幻感。

牧封川心中忽的暴躁,他迫切渴望,有一股狂暴的力量,摧毁这份僵局。

他不吭声,晏璋也纹丝不动, 宛如泥塑木偶。

将选择交给他,是冷漠, 还是宽容?

牧封川感受着落在头顶的视线,笑了笑,也或许是他自作多情。

他轻嗤一声,抬头,停顿数息, 嗓音轻柔又冷漠。

“若是我现在要叛出师门,你会如何。”

晏璋犹如被刺猬扎中, 目光陡然锐利, 他开口,没有丝毫犹豫:“绝无可能!”

“……不可能?”

牧封川呢喃重复,神情茫然, 继而放松,笑意从唇角浮现,不及眼底。

如此失常的反应, 令晏璋面露疑惑,他凝眸注视牧封川,嘴唇微动,欲说还休。

牧封川见状,大笑起来,说道:“放心,我没疯。”

只是他再一次猜对,看似放纵的包容背后,其实并没有给他另外的选择。

晏璋的“绝无可能”,是指他不会叛离?

不!

是牧封川无论想干什么,他都能按下,根本不会让事情发生!

不愧是无妄真人。

牧封川又是佩服,又是愤懑,最后,都化为叹息,心中五味杂陈。

怨恨?似乎没有。

结果早有预料,哪怕他们都没有完全说真话,却也表明了真正的态度,亮出底线,比起遮遮掩掩,这般反而更让牧封川欣赏,好过伪装出来的融洽。

接受?怎么可能。

再多理由再多借口,他都被当傻子耍了一场,还没办法报复。

他现在没把云杉树拔起来,把晏璋埋进去,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所以,他干嘛要叛离师门。

他要花着晏璋的资源,借着晏璋的庇护,日夜修行,尽快突破,等到炼虚合道,再凭实力欺师灭祖!

他要让晏璋知道,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强收的徒涩口!

于是,牧封川最终选择含笑点头。

他道:“既然师尊都这样说了,那就算了,事已至此,自当揭过,无需再提。”

他笑着歪了歪脑袋,上扬的桃花眼眯起,乖巧中透着一股狡黠,好似又回到了当初不知情的时候。

晏璋沉默。

再是迟钝,也能察觉牧封川反应不对,何况他并不傻。

他黑沉的眼眸注视着牧封川,张口欲言。

牧封川抢先一步截住话题:“师尊无需解释,该知道我已经知道,该拜的师我也拜了,即便您有什么苦衷,也没必要告诉我。”

他说着,语气不觉流露出一丝冷意。

停顿片刻,缓了缓,牧封川侧过脸,避开晏璋的目光,道:“既然当初我就想拜你为师,现在也无不同。”

真没有不同?

两人心知肚明。

晏璋眼眸暗沉,看不清的情绪潜藏在最深处,奔涌翻腾,却被他死死抑制,和惨遭封印的嘴一样,空有内容,不得表露。

他气势越来越强,渐渐,无妄峰顶汇聚起数片乌云,云中闪电缠绕,压暗天空,恍若一派末日景象。

合体期真人外放气机,非同小可。

牧封川额头渗出冷汗,半是被气场压的,半是心里因素。

他没想到,向来情绪稳定的晏璋,竟然会因为被他堵回去一两句话,就放出这种阵仗。

之前没那么不经杠啊!

他吞下口水,本能察觉不能继续下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气也出了些,该缩头就要缩头,不然何谈以后。

他连忙喊道:“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师尊。”

晏璋上升的气势一顿,眼眸清明,收回灵力。

他看向牧封川,表情依旧冷淡,语气却缓和不少:“你说。”

牧封川怔了一下,眼帘微垂,低声道:“鹤鸣真人三日后来访,我杀了李持波的事,他应当知道了。”

修者手段众多,他从来没奢望完全瞒住,只是没料到,相隔千里,回宗没多久,苦主就找上宗门。

当然,他也不会因此后悔。

李持波对他恶意深厚,频频针对,若两人易位,对方绝不会放过他,既然如此,他要是不下手,莫非想等日后倒霉不幸落到对方手中,再悔恨自己的心慈手软么。

至于晏璋,他肯定早就知道此事,但无论是为了找话题,还是出于对大腿的尊重,罪魁祸首牧封川都得亲自提一句。

果然,晏璋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淡淡道:“放心。”

简单两个字,刚才的黑云仿佛被一道金光破开,拨云见日,带来和煦又安心的温度。

要是没有那些欺骗……牧封川心头一阵酸软,像是吃了一片糖渍柠檬。

他向来不爱吃酸,偏偏有人用糖衣包裹,诱哄他吃下,而今酸甜混杂,又该如何分清?

他低头唏嘘。

晏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不必为这件事——”

“不是!”牧封川猝尔抬头,打断他的话,坚决道,“我并非因为这件事妥协。”

这是实话,故而他没有丝毫迟疑。

“我知道,无论你我之间发生何事,你都不会让鹤鸣真人伤我。”

话说出口,连牧封川都有些震惊自己的笃定,阴暗点儿想,要是晏璋让他在鹤鸣手上吃些苦头,再出面援手,说不定反而能令他乖一些。

可他却完全肯定,晏璋不会那样做,哪怕他刚才真选择跑路。

所以说,何必呢?

为何要以诡计逼他拜师?

疑问逼到口中,又被牧封川咽了下去,他有预感,再如何追问,也不会有结果。

他的回答显然让晏璋愉悦。

晏璋神情彻底缓和下来,抬起右手,顿了顿,徐徐落到牧封川头顶。

“嗯,他伤不了你,我保证。”

舒缓的声音里,承载着强大力量带来的自负。

牧封川心底陡然涌出一股渴望。

若说之前,他修炼,半是形势所迫半是随波逐流,那么此刻,他真切对境界有了追求。

修士的世界,遵守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无论是为了将晏璋的算计还回去,还是日后不用束手束脚,他都得走向更高、更远的道路。

在此之前,他离不开晏璋,晏璋也不会放过他,他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对未来方向的认可,令牧封川彻底放下心里那丝别扭。

他仰头笑道:“师尊也别完全把事情揽过去了,让我历练一下,我也想试试,与真人为敌,是何感受。”

说不定能攒点儿经验呢。

晏璋却不知他心里的小九九。

他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小狐狸迷惑,跟着笑道:“刑堂历练还不够?”

“我就知道,刑堂是师尊安排。”牧封川挑眉,眼珠一转,鬼头鬼脑道,“有人找您诉苦没有?”

晏璋眉梢一扬,手指发痒,咚一下敲在牧封川头顶。

“谁敢。”

牧封川“嗷”一下抱头,龇牙咧嘴:“好好说话,干嘛动手动脚。”

“呵。”晏璋答道,“不动手,怎么治得住你这混世魔王。”

“我哪儿像混世魔王,那都是为了宗门秩序,牺牲我个人名声,还帮白堂主提高工作成效!”

晏璋不吃狡辩,幽幽道:“这是当初我忍下的。”

牧封川僵住,放下手,从指缝窥视晏璋。

“其实,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秋后算账不好,你看,既然已经忍了这么久,不如干脆忘了?”

瞅见他眼巴巴的样子,晏璋哑然失笑。

牧封川看他表情,明白讲理成功,吐出一口气,浑身放松。

他抽动嘴角道:“刑堂无聊得很,和我想象中并不一样。”

晏璋睨他一眼,道:“让你去,不是好玩,是让你看看里面关着的那些人。”

牧封川想起曾经的猜测,惊讶看向晏璋:“你不会真是用那些人吓唬我,杀鸡儆猴吧!”

这也太低端了,还不如借鹤鸣真人的手呢。

“瞎说什么。”

眼看晏璋又要抬手,牧封川连忙后退一步,警惕招架。

晏璋放下手,失笑出声。

他低低笑了两声,收回笑意,表情变得严肃,语气淡漠。

“我本意是让你看看,日后在外行走,决不能心慈手软,否则,里面那些人可能就是你的下场。”

他凝神注视牧封川,意味深长:“不是在归元宗。”

牧封川浑身一寒,僵在当场。

数息后,他长长吐了一口气,重重点头:“我知道。”

“知道就好。”晏璋没再说下去。

牧封川不禁腹诽。

他并非晏璋所想那样善良,而是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对生命的认知,与天极界土著有根本差异。

晏璋暗示他邢狱关的不仅仅是犯人,也有其他宗门弟子,确实令他诧异,但也没多震撼,他本就清楚,许多光鲜表面背后都藏有浓厚的阴影。

穿越者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这点他无法给晏璋展示,但他确定,自己没有圣母到牺牲自己成全敌人的地步。

他昂首,视线穿过茂密的树枝,茶褐色瞳孔在光线照耀下泛起金棕色泽。

“我也可以很残忍的。”他嘟囔着。

耳边响起晏璋的嗤笑。

大概在经历过不知多少腥风血雨的无妄真人眼里,牧封川的宣告,就和一只巴掌大的小狐狸,偏要伪装猛虎一样。

牧封川嘴角一抽,放弃辩解。

从私心来说,他也不愿那样的自己出现在世上。

两人不再说话。

不过,比起之前沉默的压抑,现在是默契的静谧。

头顶云杉树高耸入云,辽阔的苍穹一望无际,山风拂过衣摆,相触的衣袖,好似暗示纠缠的命运。

第114章 鹤鸣真人 当个小透明

三日之期, 一晃而过。

破晓,牧封川走出大门, 一抬首,正对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眼眸一亮,迎上前去:“师尊可是在等我。”

晏璋微微颔首:“你说过,想会会他。”

“没错没错。”牧封川忙不迭点头。

天极界总共也没几个真人,就算是仇人,能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他上下打量晏璋,视线落到对方手中的无妄剑上,精神一震。

尽管嘴上不屑一顾, 可行动看,晏璋却十分重视此次会面, 否则不至于利刃随身。就算把丹田里的无妄剑唤出只需要一个念头,可与拿在手中相比,给人的感受也截然不同。

牧封川手指攥紧,眼眸发亮。

他跟在晏璋身后,正要出发, 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 手腕一翻, 一块两个拳头大小的银白金属块出现在掌中。

晏璋顿住,半回头垂视,表情一时复杂无比。

牧封川却没有太多感想, 笑着将东西递到他面前:“差点儿忘了,给师尊带的礼物。”

晏璋没有接过,怔怔看着面前的陨星净铁。

牧封川见他眸光莫测, 落落一笑,拉过晏璋空着的右手,将铁块塞进去。

“不用太感动,本就是师尊你给的灵石,也算借花献佛。”

之前不送,真不是故意,实在是事情太多,忘了,若非见到无妄剑,怕是也想不起来。

至于说反悔,他还没那么小气,真介意,他都不应该留在无妄峰。

晏璋五指收紧,狠狠握住手心的陨星净铁。

他抬头盯着牧封川,喑哑道:“我……”

“该走了,别让贵客久等。”

牧封川伸手推了一把,没推动。

若说身份揭穿后,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师徒辈分模糊,好似回到曾经亦师亦友的状态。

反正,只要晏璋不明确要求,他就不改,名分上已经吃亏,干嘛实际还得矮一头。

太阳升得更高了,璀璨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晏璋低头注视手心铁块,数息,收下。

他抬头,看向笑眯眯的牧封川,倏而取下右手中指一枚紫色戒指:“这枚法戒是我过去炼制,手法粗陋,你带着玩吧。”

白玉似的掌心,托住一枚朴素单调的紫色圆环,倒真应了那句手法粗陋。

戒指?

牧封川低头瞪眼,有种挠头的冲动。

作为男人,一个没有结过婚的男人,他还真没带过戒指,而今收到,属实有些别扭。

然而晏璋纹丝不动,一看就知,不会轻易被他说动,收回这份礼物。

天已然大亮,晨露被温度蒸发成雾气,消失在空中。

牧封川头皮发麻,伸出僵硬的手指,取走圆环。

这里是修真界,修士带戒指十分正常,送戒指更是万分合理,不要给自己增添心理负担。

他顶着晏璋炯然的目光,硬着头皮将之戴在左手中指。

刚套上去,圆环便缩到合适大小,好似本就应该套在那儿。

晏璋抿唇淡笑,语气轻柔:“一个小玩意儿,你可以慢慢摸索。”

牧封川点点头一句话不想多说。

他忽然觉得,晏璋居然还敢嫌他傻白甜,要换做在他上辈子的世界,对方怕是要被骗子骗掉底裤。

嗯,也或许是被骗后怒而反杀,上社会新闻。

其实仔细一想,以晏璋的年龄和生活习惯,妥妥的空巢老人,保健品推销员最爱,这样看,容易上当受骗,似乎也没错。

他一路腹诽着,跟晏璋到达主峰,连自己过程里怎么被拎着都记不清楚。

本元殿前,两人从天而落。

牧封川脚踏实地,正准备跟着进殿,眼前突然闪出一道身影,朦胧间只见清瘦欣长,寒意刺骨。

他下意识后退,眼前一黑,劲风席卷而来,等重新夺回视线,才发现,刚才拦在眼前的,是晏璋的衣袖。

发生何事?

牧封川还懵着,一道声音由远而近,迅速从本元殿抵达周围。

“鹤鸣真人,归元宗敬您为贵客,悉心招待,可没有哪位贵客朝主家动手的吧!要是真人不想当贵客,那本门也只能以恶客礼节相待,还请真人自重!”

掌门江纡克制着声音里的怒火,袍角翻飞,可以看出,要不是为了体面,刚才会直接冲出来,而不是用走。

牧封川迅速提取重点,视线一抬,对上一位松形鹤骨的道人。

可惜,现在这只鹤眸光狠厉,没有半点儿悠然之姿。

又后退半步,将自己藏在晏璋身后,牧封川目光毫不避退,朗声道:“辛苦前辈赐教,可惜晚辈已有师长,前辈想教训,还请问过师尊再说。”

晏璋执剑在前,冷嘲热讽:“你哪儿知道,他的弟子,怕是不堪教训,便只能跑归元宗撒野,动别人的爱徒。”

江纡抖着衣袖,厉声道:“鹤鸣真人,这里是归元宗,要教弟子,请回金棠派去!”

空气凝滞,冰冷的剑意从虚空而来,牧封川闭了闭眼,竟觉眼球刺痛,无法继续看下去。

要开打了?

他是不是该换个地方观战,不然岂非变成累赘?

应该让晏璋引人出去打啊,砸自己地盘亏本!

就在牧封川以为下一刻就在飞沙走石、山石崩裂、剑气贯空、上演特效大片时,倏而,压力消失,天空重新明朗,四人依旧好好站在原位。

他错过了什么?

牧封川抬头,却见鹤鸣真人依旧长身玉立,缓缓点头道:“不错,我收的那些,确实废物。”

他转向牧封川,在牧封川戒备的目光中,视线挪到晏璋,道:“你比我运气好。”

晏璋冷哼一声,不理会。

你知道什么?运气好?分明是他行动力强!

牧封川强忍吐槽欲望,微微低头,一副谦虚姿态,又带着宠辱不惊的从容。

一触即发的氛围,就这样如冰雪消融。

大佬们的世界,或许就是这般变化无常,时喜时怒。

江纡拂过额头,舒口气,重新挂上笑容:“既然都到了,进来谈吧。”

他率先走向本元殿。

牧封川发现鹤鸣真人瞧向晏璋,没有动作,眼皮一抖。

两三个呼吸后,鹤鸣真人拂袖转身,晏璋随之跟上,牧封川心里松了一口气,默默走在最后。

从还没见面,就一声不吭动手来看,鹤鸣真人不是迂腐之人,要让他跟在自己后面,牧封川还真担心刚才的袭击再来一次。

晏璋都选择敌不动我不动,证明这样的概率不是没有。

今天算是见证了一把前辈们的超强行动力,牧封川终于明白晏璋对他的嫌弃,本以为大佬都是先礼后兵,哪知道,得撑过兵的部分,活下来,才轮到讲理的时候。

殿内,江纡与鹤鸣真人已然落座。

晏璋走进去,选了鹤鸣真人对面的椅子。

牧封川视线在空着的椅子上扫过,自觉走到晏璋背后站好,眼观鼻鼻观心,竖好耳朵。

无人开口。

江纡轻咳一声,转向鹤鸣真人,道:“真人帖子只说有要事拜访,可没说要找归元宗麻烦,敢问这番行为,是代表金棠派,还是个人。”

鹤鸣真人看着晏璋,目不转睛:“明人不说暗话,他杀了李持波,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替你清理门户,不必谢了。”

晏璋的答复简直可以称得上火上浇油,牧封川都忍不住替他捏一把汗,就算不会输,刻意挑衅,真不怕对方在自己地盘砸场子?

他偷觑对面,做足心理准备,然而等看清鹤鸣真人表情,愕然张嘴。

和在门外的剑拔弩张不同,哪怕如此刻薄的语言,鹤鸣真人依旧表情淡然,倒是有点名号里闲云野鹤的风姿。

这都是为什么?

莫非刚才是做戏?

可做给谁看?还有人能窥视两名真人?

满肚子疑惑叫牧封川眼都不敢眨,生怕闭眼功夫,剧情急转,再也看不懂。

鹤鸣真人进殿后,眼里好似除了晏璋,再无其他人,就算之前承担他杀意的牧封川,也得不到分毫关注。

他拂过衣袖,漠然道:“我确实想清理门户,但不该由别人,只能由我,亲自动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指尖与乌木相击,发出金属碰撞的铿锵声。

牧封川凝视着那副画面,一股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他连忙低头,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他没有说谎!

他是真会杀了李持波!

李持波不是他儿子!

巨大的疑惑挤满了牧封川的脑袋,尽管听说过鹤鸣真人对自己的独子不在乎,可不在乎与要杀子之间,隔了何止一个马里亚纳海沟。

牧封川忽然觉得,晏璋真不错,至少他就算偶尔犯病,自己也能猜到对方想法,而不是如鹤鸣真人,一看就是病入膏肓,需要入院治疗那种。

他垂下眼眸,盯着晏璋后脑勺。

晏璋经验丰富,没有受到对面半点儿惊吓:“那只能怪你慢了一步。”

“没错、没错。”鹤鸣真人抚掌赞同。

转瞬,他声音极冷:“还没人能抢我的东西不付出代价!”

晏璋:“有,我。”

简短两个字,硬是在气势上更胜一筹。

牧封川在后旁听,比两名当事人还激动,恨不得当场给晏璋鼓个掌,可惜,江纡投来杀人的目光,阻拦了他掺和的冲动。

罢了,大佬的修罗场,小透明不配,想任性,还得自己炼虚合道再说。

他和江纡安静围观,就像是两道背景板,眼睁睁目视两名真人唇枪舌剑,气机交锋,殿内剑意交错,杀意迫人,简直像走错一步就要被千刀万剐、万剑穿心。

牧封川将呼吸压至最弱,仔细体会两种剑意的不同。

渐渐,他有了明悟。

第115章 解决问题 该上手就上手

修真界公认的第一剑修是鹤鸣真人。

之前, 牧封川本着爱屋及乌的念头,觉得那是因为晏璋的无妄剑品级不够。

然而, 等真正置身二人争锋的剑意当中,他忽然明白,单以修为论,晏璋确实已经超过了鹤鸣真人,可论及对剑的纯粹,鹤鸣真人更胜一筹。

其中差距,大约在鹤鸣真人将剑视为自己的本体,而晏璋手握长剑,仅仅因为剑是好用的工具, 若有其他更好用的武器,于他也别有不同。

那么自己呢?

牧封川扪心自问。

他选择剑, 是因为帅?因为武侠梦?因为原主选择了剑,他懒得改,直接继承?

他能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吗?

不可能。

牧封川笃定回答了自己。

他与晏璋的心态一样,于他们而已,剑只是称手的工具, 真必须要换,可能不会有剑那么顺手, 但也能将就着用。

所以, 剑是工具,剑法也是工具,工具能帮他体悟大道, 却无法取代道本身。

因此,他的道不在剑。

他们也成不了剑修。

霎时间,牧封川只觉殿内剑意越发鲜明, 但与之前不同,泾渭分明的两种剑意被分解,其中小部分,他能迅速消化吸收,剩下大部分,都被自然摒弃,以免干扰自身。

受此影响,他的剑意也宛如接受了锻打,越发锐利、柔韧。

这种用他人剑意补自己剑道的方法,若换做纯粹的剑修,怕已经走入魔道,不过牧封川拷问道心,明了道路,不受污染,反而能放肆的取长补短,提升自己的修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千万时光流逝,又似乎眨眼功夫,牧封川睁开眼。

吓!怎么都在看我。

牧封川对上鹤鸣真人双目,隐约竟从中看出了遗憾与惋惜。

他错过了什么?

果然不该分心吗?

视线扫向晏璋,正准备暗示求助,对面传来一句不带烟火气的感叹:“如此良才美玉,竟浪费在你手中。”

良才美玉,是说我?

牧封川还分析着,晏璋却再忍不住,执剑起身:“本座说了,你管好你那些废物就行,本座的徒儿,还轮不到你插手!”

轰隆一声,天象骤变,殿内光线一暗,可怖的杀意通天彻地,让人仿佛置身炼狱当中。

鹤鸣真人脸色微变。

牧封川只觉自己好似变成了一艘漂泊在风浪里的木舟,哪怕杀意并非对他,巨变的环境,还是让他产生了一种随时会倾覆的恐惧。

此时此刻,所有人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雷霆震怒。

与之相比,前两次交锋都显得敷衍。

鹤鸣真人缓缓站起,表情无比凝重,一把形制古朴的长剑在他手边浮起,光芒流转,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灵性,与众不同。

这大约就是那柄仙剑吧。

牧封川目不转睛注视着仙剑,努力忽视周遭的一切。

没办法,这两位大佬都不是正常人,打又打不过,管又管不了,他除了看热闹,还能干吗,没看掌门都麻木了吗?

别说,作为两道风暴的中心点,只要不波及到他,感觉还不错。

如果有网络,他高低要发一个《被两个大佬争抢的我要如何选》的帖子,看看广大网友能给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方案。

牧封川苦中作乐。

鹤鸣真人抬手握住仙剑,一字一句:“好、很好,后生可畏,想不到,你竟然到了如此境界。亏我以为你深居简出,是与我一般苦于不得寸劲,想不到是韬光养晦。”

他语气颤抖,带着一丝激动,一丝愤恨,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与黯然。

牧封川被他情绪感染,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揪住,满腔酸涩。

他忽的记起,据说鹤鸣真人大限将至,而天极界飞升之路已断,无论对面外表多么年轻,境界多么高深,都免不了在不久后寿尽坐化。

而晏璋,还不到四百岁。

怪不得对方会有如此复杂的情绪。

尽管牧封川更加年轻,却也能体会到他心中,那种自己已然老朽,对手却风华正茂的妒恨。

晏璋丝毫不给前辈面子,冷声道:“可笑,你愿做冢中枯骨,便以为我与你同类。”

“是极、是极……”鹤鸣真人声音渐弱,手中剑芒却越发刺眼,蓦地,他一抬头,大笑道,“既然如此,更要断你前途,否则我道心难安!”

一声巨响,剑气如虹,牧封川紧闭双眼,眼前白茫一片。

等他视力恢复,睁开眼,有天光自从头顶撒下,两个针锋相对的大佬已然消失不见。

牧封川看向安坐上首的江纡:“掌门?”

江纡一脸镇定:“他们出去打了。”

牧封川抬头,看着屋顶破洞,又看了看大开的殿门,沉默。

江纡也发现了他视线落点,语气淡然:“过后我唤人来修补。”停顿一下,他继续道,“你师父出钱。”

牧封川无言以对。

他继续抬头,从屋顶的窟窿往外张望,试图通过那个洞口,窥探到大能争斗的一星半点儿,可惜,以炼虚真人的速度,两人怕是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否则,要修的就不仅仅是眼前破洞。

叹了口气,牧封川忍不住朝江纡道:“他们要打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