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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是展白城那个女人?”

牧封川半天不说话,晏璋猜来猜去,难免想歪,如果不是武力方面的欺辱,便只有感情方面了,由此,也能解释对方为何不唤他出来。

他一咬牙,冷声道:“现在就回展白城!我倒要问问,他们为何敢这样对你,就因为你好说话,便把我晏璋的弟子当傻子耍吗!”

这一瞬,晏璋心里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他想,之前也没见牧封川多在乎那个女人,结果就几天功夫,便被折磨成这幅模样?

他强忍怒火,柔声道:“你若真喜欢那个女人,带回归元宗也无妨,只是不可把她安置在无妄峰……”

晏璋说着,一副牙疼表情,心中甚至暗动杀机——梦境里,“牧封川”四处惹祸,叛离师门,也有部分是因为他身边那些女子,要是这次还是同样的结果……他必先下手为强,将那些离间他们师徒感情的外人通通杀个干净!

此刻他俨然忘了,不久前,他还想着让剧情“回归正轨”,令牧封川疏远自己呢。

牧封川:“……”师尊你为何如此抢戏!

发现剧本三言两语被带到十万八千里,他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拉回道:“不是,师尊,是我闯祸了,我……”

他一低头,也不敢再酝酿,三言两语将自己这几日做的事交代清楚。

本来,按照他的剧本,该晏璋问一句,他答一句,其中夹杂他对自己行为的悔过,以及造成后果的担忧之情。

然而晏璋不按套路出牌啊!

刚才他就装模作样那么一会儿,对方便台词一路狂奔,直接串频。

也是他没有经验,牧封川暗自提醒,他师尊的脑补似乎越发离奇,再下次,绝不可将主动权交出去。

主要也是,这次剧本和以前不一样,以前都是和对手对戏,抢词才是正常,话筒在自己手里,不怕对手不跟他思路说下去。

而这次,牧封川就像一个新人上路的记者,话筒递给了一个脑回路奇清的被采访者,他一分神,话题就拐了十八个弯去。

这种情况,什么情绪什么递进通通散退,说清事情才是正理。

牧封川交代完,偷睨晏璋表情。

不是,这欣慰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我归元宗最大内鬼就是你!

牧封川浑身一震,连忙打消这等毫无逻辑的念头,不住拿眼睛瞟对方,想看穿晏璋到底作何想。

晏璋一低头,正捉到他的眼神,莞尔一笑。

牧封川一顿,干脆抬头,光明正大瞅了两眼,道:“师尊,您不生气?”

我这可是和魔修合作,还把魔修给放跑,又干掉了李持波,这里面随便单拿一件出来,搁其他人身上,搞不好就会换来大义灭亲、逐出师门啊!

当然,晏璋不怕鹤鸣,所以主要问题还是在魔修。

想想他师尊此刻正在愁极岛砍魔修,身为徒弟,却在后方大本营给魔修势力添砖加瓦,哪怕以牧封川的观念,想想也挺说不过去。

晏璋唇瓣一弯,不到三秒,又迅速压下,脸上一沉。

牧封川心脏猛然提起,目光灼灼盯着他每一丝表情。

晏璋淡淡道:“杀李持波和蒋冥驭,都不是问题,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和雷通合作?”

“不。”

出乎意料,晏璋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是你事后没有将那两人斩草除根!”

心中哐当一下,牧封川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滋味,他下意识舔了舔唇,道:“可他们并未得罪我,还很可怜……”

“妇人之仁。”晏璋轻轻吐出四个字,语气不重,毫无斥责意味。

然而牧封川还是低下头。

晏璋没有因他与魔修勾结生气,但他在这件事上体现出的冷漠无情,依旧令牧封川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其实很清楚,晏璋并不是表面那样的凌然高洁,说来,这个世界本也和他上辈子世界不同,哪怕道修,许多行事手段,搁现代人眼中,也和魔修没什么区别,完全能够牢底坐穿。

如果晏璋是为那两人身份要斩尽杀绝,牧封川或许都不会有太多心里波动。

听晏璋又开始老生常谈,说自己心软,日后容易吃亏,牧封川脑子一热,下意识道:“师尊,您觉得那两个人或许会给我带来麻烦,所以要杀了他们,可我呢?”

他忽然抬头,褐色的眼眸显出一种如宝石般的光泽。

他道:“如果仅仅因为是麻烦就要铲除,如果你给我带来麻烦,又或者我成为你的麻烦……”

唇瓣颤抖两下,牧封川瞳孔猛缩,再也说不下去,盖因晏璋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简直比刚才满身杀气还可怕!

一股凝滞的氛围以两人为中心朝四周蔓延。

连小岛附近的海水,似乎都被这股气氛影响,变得无比平静,宛如一片死水。

牧封川垂眸。

他知道,自己不甚打破了某个界限。

本来,人总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一个成熟的人,哪怕无意窥探到那些阴暗,也应该学会闭嘴。

就算他发现晏璋本性中那丝冷漠又如何?

只要他们不站到对立面,就能永远当一对相亲相爱的师徒,万一真有对立的那天,也可以水来土掩嘛,提前戳穿有什么好处吗?

从这点看,晏璋说得倒是没错,自己的确天真了些。

牧封川苦笑。

或许是他强求了吧,如果是关系一般的朋友,牧封川反而能够遵循成年人的社交定律,点到即止,可一旦真接纳一个人的靠近,就不禁想将人里里外外琢磨个仔细,不放过一点儿可能造成伤害的未来。

他耷拉着脑袋,简直恨不得将头塞到海水里冷静冷静,又或者给他一个时间转换器,拨到一切未发生前。

接下来会如何?

把他这个逆徒逐出师门?

说来,虽然修真界的师徒堪比父子母女,可就是真父子,也没有要一方为另一方无私奉献、不计个人得失的道理。

自己真是糊涂了,好端端的问这个问题干嘛,无论从哪方面,晏璋这个师父当得都没话说,甚至比他上辈子的亲爹都靠谱,这样都不满足,真要去找故事中那种二十四孝好爹么。

牧封川给自己一通心理建设,决定岔开话题,揭过这件事。

为没有发生的事杞人忧天什么的,实在太蠢,他这是捡了李持波的降智光环不成?

“金棠派估计会为蒋冥驭找我麻烦,不过最怕还是鹤鸣真人——”

牧封川一抬头,正要若无其事把话题引到如何应对金棠派上,然一掀眼帘,眼珠当即瞪圆。

人呢?

啥时候跑的,你吱一声啊!

第107章 你骗了我 回旋镖打脸了

夕阳西下, 夜色四合,展宜朱从走廊拐角转出, 正见一个灰色的影子立于檐下。

她惊讶后退,发现对方没有掩藏气息,方反应过来,分辨后道:“牧道友,何时回来的,怎站在此处?”

牧封川侧脸看去,半边脸从暗面破出,露在昏黄日光下。

展宜朱脚步半抬,怔了一怔。

“嗯……才回来不久。”眨了眨眼, 牧封川扬起嘴角,好似没发现对方停顿。

他上前两步, 从廊下走出,气息平和,眉目含笑,方才诡谲氛围宛如薄冰消散。

见展宜朱依旧面露一丝疑惑,嘴唇嗫嚅, 牧封川抢先一步夺过话题:“不知我上次建议,道友可曾做了?此次离宗太久, 已不便耽搁, 若道友依旧不改决心,我们明日便出发吧。”

展宜朱被打断,登时忘了刚才那点儿怪异, 眼神躲闪道:“这、这个……”

牧封川笑容一淡道:“我明白,越是关乎亲近之人,越容易畏手畏脚, 难以下定决心。”

展宜朱闻言松一口气,苦笑道:“让道友见笑了,若是杀敌遇魔,我自可拔剑,绝不留情,但此事毕竟关乎我爹……”

她眼眸露出一丝挣扎。

牧封川点点头,眼波微起,好似想到一些事,忽生几分感同身受,一时也陷入沉寂。

太阳渐渐落山,微凉的夜风从两人中间穿过,以他们二人的修为,这点儿温度变化自然完全不是问题。

可或许是心境影响,两人竟同时颤抖了一下。

“道友还是要早做决定。”牧封川垂下眼帘,似乎在劝解展宜朱,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他转过身,余音回荡在冰凉的空气中:“无论如何,明日我便会启程回宗,道友若不改其意,随我同归便是。”

说完,浓黑的背影淹没在静谧的夜色里。

……

夜深人静,只余蛙鸣。

展府客房,要是有人忽然闯入,怕是要吓一大跳。

只见本应上床休息的牧封川正呆坐在圆桌前,屋内不见一丝亮光,只有一对明亮的眼珠在半空闪烁。

以他的修为,夜视自然算不得什么,不过以牧封川生活习惯,非必要条件,他还是会遵循普通人的生活方式,这样反常表现,证明有什么超乎寻常的事情发生,以致他已经无法关注未对他产生影响的外在因素。

牧封川左手握住木偶,大指姆一下下摩擦,光滑的木偶渐渐侵染上他的温度,产生与人类肌理类似的手感。

被手中的触感吓得一惊,牧封川陡然回神,手一松,木偶跌落在桌面。

他连忙转头一看,见木偶仍旧是一副木然模样,悬起的心方落了下来。

一丝自嘲挂上唇瓣,牧封川忍不住摇头低语:“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想到现世报来得这样快。”

手指轻弹,豆大的火焰从油灯燃起,点亮一室。

或许是光芒带来的勇气,牧封川重新拾起木偶,心中徘徊的念头逐渐坚定,唇瓣抿紧,灵力输入,当熟悉的气息降临,表面已毫无波澜。

晏璋回应迅速,照理扫一眼周围,确定并无危险,视线方落到牧封川身上。

两双眼睛对视,纷纷一震,一时竟无人开口。

近一分钟过去,还是牧封川率先打开话题。

“长夜漫漫,无事可做,找师尊谈谈心,没有打搅师尊好事吧。”

牧封川扬起嘴角,笑得揶揄,狐狸般的眼眸眯起,在昏黄的灯光下波光粼粼。

晏璋微愣,不觉也带上一丝笑意,面上却端起架子斥道:“成何体统。”

“嗯?我是怕师尊与魔修战至正酣,被我打断,终究不是美事啊。”

牧封川做出愕然的样子,越发显得古灵精怪。

晏璋气结,盯着弟子戏谑的眼眸,一丝无奈从眼底漫延开来。

“你是越来越大胆,都敢开师尊玩笑了。”

他语气半是感慨半是纵容,唯独不见一丝愠怒。

牧封川眼眸一闪,侧过脸,扬起的嘴角忽地坠下来。

“还不是师尊纵的。”淡淡的声音近乎嘟囔。

小小木偶并未展开神识,也就无从将牧封川表情纳入眼眸。

或许是环境影响,又或者是有人刻意营造,两人似乎都忘了上一次赫然中断的谈话,又恢复了过往亲密无间的模样。

牧封川告诉晏璋,自己明日便会启程返回归元宗,至于是否与展宜朱同行,要看对方最后的处理结果。

晏璋蹙起眉头。

不过,因为之前在这件事上二人的分歧,此次他并未再多说什么,或许他也觉得,难得如此静谧祥和的夜晚,并只属于他们二人,要为第三者打破,实在浪费。

两人平和交流近日发生的种种,顺便由晏璋为牧封川实战中的疏漏进行指点,上次交流中断太快,许多未曾交代清楚的细节,都要一一说清。

牧封川恍惚觉得他们回到了无妄峰上。

那段时间,晏璋便是如此不厌其烦教导着他。

山上生活十分单调,若是没有晏璋,以牧封川的性子,其实并不一定耐得住寂寞,哪怕最初他们相处,晏璋总是一副寡言少语的冷淡模样,可牧封川总能感觉到,这位师尊的注意力其实一直在他身上。

就像现在。

牧封川单手撑着下巴,目光盯着对面墙上一副青松图,嘴里漫天胡侃。

他没有看晏璋,却能察觉到晏璋在看他。

其实我确实挺好看,对吧。

牧封川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又回想一下晏璋的样貌,不得不承认,他们都可称得上秀色可餐。

可这样一来,不就完全没办法判定,他看我究竟是重视我,还是山上风景看腻了,想换换眼睛吗?

被自己想法逗得一乐,牧封川倏然回头,歪着脑袋道:“师尊,你说,我好看吗?”

晏璋微微张嘴,完全想不到话题怎么如此跳跃,以致一时之间他脑袋一片空白,竟似中了定身术。

牧封川低下头,把脸凑近木偶,笑道:“这不算难题吧,莫非师尊脸盲,分不清美丑。”

木偶陡然向后一跳,竟直接跳下了桌子,啪的跌落到地上。

“我去,不会吧,莫非我在师尊您眼里是个丑八怪,把您丑到跳桌自杀!”

牧封川怪叫一声,忙弯腰朝桌底看去。

晏璋终于反应过来,蓦的变大,抬起右手砰砰赏了牧封川脑门两下。

牧封川嗷得一声,捂住脑门向上一蹿,一声巨响,实木圆桌顿时来了个后空翻。

瞬间,一夜寂静被打破,嘈杂声音由近及远迅速扩散,牧封川双手抱头,与晏璋面面相觑。

晏璋咬紧后牙槽:“你竟然没有设隔音禁制!”

牧封川眨了眨眼:“忘了,师尊你也没提醒啊!”

……

一刻钟后,解释并送走前来询问的仆从,牧封川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

只是这次,他面前少了一张桌子——惨遭铁头功的桌子终究受了一定损伤,需要返厂修理。

无视晏璋看好戏的眼神,牧封川淡定布下隔音禁制,将另一张凳子拖到面前,把木偶规规矩矩拎上去,放在正中。

或许是居高临下带来的勇气,牧封川双手撑膝,已然忘了一刻钟前的爆栗。

他继续追问道:“师尊,您还没回答我,在你眼里,我究竟长得怎么样呢。”

高大的阴影覆盖了木偶,好似狰狞巨兽将木偶拢在爪牙中。

晏璋眼珠颤动,从无畏惧的心境竟有一丝动摇。

他视线落到牧封川的影子上,恍惚看见一只摇头晃脑的小狐狸,尽管巨大,依旧可爱得想让人从头到尾撸一把,再掏出一个大布袋装回家去。

“……皮肉皆是虚妄,修者应注重心境。”

最后,晏璋只能这样生硬回答一句。

有时候,语言不光能说服别人,也能说服自己。

正如此时,晏璋说完这句后,宛如打开某个开关,忽地滔滔不绝开始拓展。

从修行上要静心忍性,到美色皆为红粉骷髅,一切话语都在强调,对于修者来说,看脸是绝对的错误,飞剑底下没有美丑之别,只有强弱之分!

尤其想到“梦境”里徒弟的红颜知己,晏璋简直越说越真情实感,越说越咬牙切齿,以致他已经分不清是厌恶那些“孽缘”耽搁牧封川修行,还是里面有其他他不愿触及的东西。

“……你现在还太小,心性未定,又正是修行的大好时机,委实不应该分心在那些事情……”

牧封川听着听着,嘴角疯狂抽搐,他一把捂住脸,不禁梦回自己当年高中班主任的劝学情景。

真是……心底无声叹息,牧封川忽然放弃了打断晏璋演讲的念头。

他眼中浮起一丝怀念。

或许是上辈子值得追忆的东西太少,难得遇到不怎么讨厌的,顺势重温一番也无妨。

至少,能说出这些话,说明多少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小指一弹,耳边喋喋不休的教诲渐渐只剩余音,牧封川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心中酝酿已久的话语终究浮上舌尖。

晏璋闭上嘴,也察觉到了空气中好似多了一股枯枝被点燃的焦灼。

良久,他轻声道:“你今日唤我,不光是为闲聊吧。”

眼前仿佛有烈焰腾起,牧封川赫然抬眼。

灯芯映照,褐色的眼眸已经变成两团跳动的橙红色火球。

牧封川嘴角噙起一抹微笑,低应一声,近乎凝固的空气更加燥热,犹如一瓢汽油入篝火。

他缓缓开口:“其实我是想问,师尊有何愧对于我?”

笑容拉大,眼前是晏璋陡变的脸色。

牧封川笑了。

“你骗了我!”

第108章 真相来了 洋葱的应对策略

当微凉的晨光照射在脸上, 睫毛颤动,牧封川终于从长久的呆愣中醒来。

他愣愣瞪着桌面的木偶。

就这?

跑了??

就这样跑了???

解释呢!一句解释都没有的吗!

他设想过无数场景, 无论是狡辩诱哄,还是回避遮掩,甚至说晏璋忽然魔王变身,暴露大反派嘴脸,牧封川都不是不能接受。

可没想到,仅仅一句点火式的质问,结果居然哑炮了!

如此出乎意料的发展,以至于晏璋跑路后,牧封川还一时反应不来, 傻乎乎坐等。

直到月落日升,时间的流逝明晃晃展现在他面前, 他才确信,对方并非暂时沉默思考该怎样糊弄自己,而是真正跑路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

找不到形容词的牧封川一时哑口无言,他伸出右手,拿起桌上木偶。

往日狡黠的眼神而今一片茫然, 他心中充斥着一种好似看到期待已久的大餐,结果咬到嘴里, 才发现是海市蜃楼的空虚落寞。

渐渐, 失焦的眼眸亮起,眉心狠狠一皱,牧封川咬牙切齿握拳捶向桌面。

“砰!”

“你跑个什么!”

他一扭头, 恶狠狠盯着木偶,手指用力,嘎吱作响, 一股灵力流转到指尖,下意识就想再次召唤,把这件事说个清楚。

然而就在点出前一秒,动作顿住。

那股仿佛被愚弄的羞恼、愤恨散去,理智渐渐回笼。

认真看了木偶半晌,寂静的氛围排除任何干扰 ,只余思想的齿轮独自转动。

良久,牧封川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指腹细细摩擦着其坚硬的表面。

“沉默也算是一种态度吧。”

他低声呢喃,语气似笑非笑,茶褐色的瞳孔闪过一道幽光。

最终,牧封川望向归元宗方向,幽幽叹道:“不知道等待的是伪装无害的陷阱,还是撕开包装的糖果。”

……

“现在就走?”展宜朱略带惊讶道。

“此次离宗日久,归心似箭,还要谢过道友这些日子的招待。”牧封川颔首。

犹豫、迟疑、怅然,这些都是目标未定时的阻碍,一旦下定决心,牧封川向来的行动力爆棚。

反正都说开了,他又没决定再也不回归元宗,那么早点儿回宗处理掉那些还没结束的事务,然后心无旁骛准备与那人对质,到时候无论是留是走,都有个结果。

——此次在外逗留许久,除了确实意外太多,可展宜朱的请托,大多只是牧封川逃避借口,不然,以他们的交情,那至于他反复耽搁启程回宗。

不过,被对方绊住脚步的同时,也确实让牧封川进一步察觉到那些不协调的地方,而若非展宜朱本身的催化,他也还远不到问出昨晚那句话时候。

这算不算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展宜朱却想不到牧封川脑海里一下子转过许多念头,她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用谢,是我给道友添麻烦了。”

牧封川眉梢微动,露出一丝笑意,“看来之前困扰道友的问题已经有了结果。”

“嗯……”展宜朱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还是要谢过道友,要不是……如今虽未完全解决,却也不用离家了。”

“那便是个好结果。”

心中喟叹,见展宜朱点头,牧封川愈发心情复杂。

明明同样的比赛,一个已经打出结果,还分数不错,另一个却中途暂停,重启都点不动。

小丑竟是我?

怀着这样微妙的心情,牧封川告辞离去,一路不停,直奔归元宗。

剑光如雷霆在云间穿过。

和来时相比,回去的速度快了好几倍,一是实力的突破,二是没有其他干扰,因逐渐靠近归元宗,连行迹都无需隐藏,光明正大从各城池上空掠过。

直到顺利降落无妄峰,熟悉的风景扑面而来,牧封川忽然多了一股实感。

他缓步走到万年云杉树下,仰头看向树冠,高大如云的树冠百年如一日,给人一种安心的永恒之感。

牧封川凝望良久,忽而噗呲一声笑出来。

“我回来了,要是他还骗我,我就把你挖出来,坑留给他,如何!”

好似想到那样的画面,他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线,笑呵呵捂住肚子。

至于说能不能做到?

做人嘛,梦想总是要有的。

……

众所周知,浪狠了都是要还的。

咸鱼不配有梦想,为了自己刚诞生的梦想,牧封川开始咸鱼翻身,将自己煎成一条香喷喷的烤鱼。

首先是吉安城之事的汇报与战利品划分。

虽说他之前已经传讯回宗,包括吉安城也派人来过归元宗,可作为第一当事人,怎么也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汇报一遍。

幸好修真界没有上辈子公司的臭毛病,不需要写各种汇报材料,只要将事情说个清楚,再将剩余的龟蛋登记即可。

因为这件事上牧封川确实给归元宗捞到了极大好处,所以他除了可以保留自己赌赢的那些战利品,宗门还额外给了一份丰厚奖励,刚好可以用来解决他的第二件事——珍宝阁尾款。

“吉安城能有如今结果,多半还是靠我那位好师尊吧。”

牧封川上下抛着刚领到的储物袋,呢喃自语。

他向来有自知之明,这个世界主要还是讲实力而不是讲道理,在吉安城,若非有晏璋保护,铸剑派拿他没办法,就算他凭自己本事赢了赌约,也休想获得现在的成果。

不过,既然赢的东西大部分换了陨星净铁,他那位师尊就谈不上吃亏,反倒自己白忙活一场。

啧啧,牧封川摇头晃脑,顿觉自己真是好孝一徒儿,要是这样晏璋还给他弄鬼,最后被他种土里也算罪有应得。

时间在牧封川对《如何完整将一颗万年云杉树根部挖出》的课题研究中流逝。

或许是冥冥中有所预感,又或者是愁极岛的事情确实刚好解决,总之,在牧封川真正将挖坑付诸行动前,晏璋回来了。

当时,他正在树下沉思,却陡然心头微动,转身抬首,看向远方云雾缥缈之处。

一道惊鸿剑光从远方袭来。

还不等牧封川反应,剑光陡然刹车,极具存在感的身影转瞬虚立到数丈高空处。

晏璋低头,正对上牧封川双眼。

他眼眸一闪,停在原地,没有动作。

牧封川右手扶着树干,极薄的唇瓣拉起一个优雅的弧度,那双狐狸似的眼睛眯起,却无往日狡黠,而是带着一丝令人后背发凉的精光。

晏璋眼尾不被察觉地微微抽动。

风从两人之间避开,给当前古怪的氛围围上一层结界。

良久,牧封川率先开口。

“师尊在外劳累多日,怎么不下来休息一二,洗去风尘。”

和真正的“老不死”比起来,牧封川还是定力不够。

不过也和性格有关。

他鼓了鼓脸颊,暗生闷气,以晏璋平日表现,牧封川怀疑,自己站到腿发麻,对方都能纹丝不动。

何必呢,他可不是为了玩木头人,所以杵在这儿的。

有了话头,晏璋借坡下驴,缓缓从半空飘落。

牧封川仔细扫视着他的表情,心中底气渐足。

既然对方不是无动于衷,那便没必要立刻戳破纸老虎,不然再跑一次,他岂不是还要继续在无妄峰守株待兔?

抬腿跟上。

牧封川敏锐察觉到对方脚步顿了一顿,不到一息,若非注意力高度集中,根本发现不了。

所以,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牧封川心中越发疑惑,好似一只猫爪勾搭毛线团,却总勾不中着。

他相信,感情是无法伪装的,尤其晏璋也并非影帝式人物,对方专业技能是修仙又不是演戏,不然哪儿那么容易暴露。

而以晏璋身份,自己能有什么值得他图谋?

总不至于图我腰子吧?

牧封川在心里给自己开了个玩笑。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殿中。

短短数十步,晏璋整理心情,牧封川也放下刚重逢时的复杂情绪,身上尖锐的气势变得缓和许多。

他看着晏璋在上首落座,还有心情玩笑:“师尊不去洗漱,莫非是已经想好要如何糊弄我?”

晏璋不答,只是认真打量着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似乎连一个细胞都要拆开看个清楚。

最初,牧封川还能坦然以对,渐渐的,那种仿佛被人从内到外扒个干净的错觉终于令他生出愠怒。

他侧过脸,忍不住讥讽道:“这般看我,是第一次见到不成?莫不是发现我不如想象中尊师重道、乖巧顺从,后悔了吧!”

他一甩头,直直对上晏璋的双目,冷哼道:“既然不用休息,那便就在这里说个清楚,也让师尊知道徒儿的本性,万一真有悔意,早点逐出师门,也免得日后还要亲手料理我这忤逆之徒!”

牧封川下巴一抬,目光如利剑刺向晏璋。

原以为听到他这番话,对方怎么也要生起火气,却不料一直面无表情的晏璋居然弯了弯嘴角,露出笑容。

不是冷笑?

牧封川呆愣。

他抬手摸了一把眼睛,原本三分的怒火,被晏璋这样一笑,顿时熄了九成。

不会是被我气疯了吧?

他心下嘀咕。

然而,就在他期期艾艾准备问一问晏璋心理状况时,晏璋终于开口。

那双威严的丹凤眼轻轻一瞥,几分讥讽,几分调笑:“你的本性,我可再清楚不过。”

他不等牧封川出口反驳,便收拢笑意,垂下眼帘,令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你若真想知道我隐瞒了什么,那我今日告诉你便是。”

牧封川竖起耳朵,只听到一句震耳欲聋的话语在脑海炸开。

“我除了晏璋本名,还用过一个名字。”

“章雍!”

第109章 换个窝住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归元宗, 兽峰。

“失忆、灭口、失忆、灭口……”

阴森的话语不断重复,宛如诅咒回荡在僻静的角落。

牧封川站在崖壁旁, 低垂着头,笑容狰狞,浓烈的怨气在身周盘旋,几乎凝成实质。

哈!

晏璋?

章雍?

要是不把这口气出出去,恐怕他道心再也不得安宁!

脑海中再次浮现半个时辰前自己听到那句话后傻乎乎的样子,牧封川眼中猛然射出冷冽凶光。

他抬起左手,狠狠一砸,身侧石壁咔嚓一声,或大或小的碎石滚落, 蛛网般的裂缝遍布整块岩石。

然而这都不足以发泄他心中的怒火。

他现在想锤的不是石头,而是人!

“牧师弟, 躲这里……”

有人!

转身,出拳!

“啊啊啊!!!”

他猛然扭头,看向那颗飞向天际的流星:“……”

不是,我没想残杀同门啊!

……

一盏茶后。

山风吹拂,云雾缥缈, 牧封川与被找回的“流星”楼飞并肩而坐,一只雪团似的灵兔从面前草丛蹦出, 耳朵一抖一抖, 引得人手指颤动。

牧封川余光瞥了一眼还吃痛着揉弄胸口的楼飞,又低头看了看柔弱无辜的雪兔,略带心虚。

刚刚冒犯了兽峰的人, 再冒犯兽峰的物,若又出意外,着实不妥。

罢了, 还是要精心养气,不可妄动肝火。

以极强的意志克制脑海里翻涌的暴虐念头,牧封川总算开口,给无辜遭罪的楼飞道歉。

楼飞摆了摆手,一脸无奈:“是我擅自接近师弟,忘了师弟已然结丹,反击力度比之前大得多。”

说着他就郁闷起来,嚷道:“牧师弟你要练拳,无妄峰练不得?怎么偏跑我们兽峰来?我是皮糙肉厚,那些毛孩子可还较弱着呢!”

牧封川尬笑,听出来楼飞话里的怨念,可境界反超非他能控制,砸物打人又确实是他的错,只能讪讪继续赔不是,并许下承诺,下次来,给兽峰毛孩子带些灵草果子。

楼飞心宽大度,既然牧封川并非存心伤人,道歉诚意十足,他也不再纠缠,转头揭了过去。

两人之间事了,牧封川垂下眼帘,便开口提出告辞。

楼飞揉胸的手一顿,试探看过来。

“有烦心事?若有麻烦解决不了,和我说说?我不行还有谢师姐她们呢,她肯定有办法的。”

牧封川没料到居然被看出来,一怔,本能转移话题。

“谢寂微?她出关了?”

至少在目前,他与晏璋之间的问题,还不到需要第三者掺和的地步,这是最深处的潜意识刻印。

楼飞果然中计,兴高采烈道,“谢师姐顺利结丹,无惊无险,掌门都说她这次根基牢固,积累深厚,日后修行能省却不少功夫。”

牧封川笑着点点头,道了一句:“替我带句恭喜。”

和自己意外结丹相比,谢寂微晋级可谓水到渠成,只是他远没有楼飞与对方的关系亲近,也就不必为此事特意拜访。

说起结丹,楼飞一只胳膊又搭了上来。

他以略带羡慕的语气道:“谢师姐结丹不算意外,你如此之快迈过这一步才叫人震惊,你说你,总是要弄出先让人惊得瞠目结舌的场面,要是传到外面,不知又得起多少波澜。就算无妄真人,当年恐怕也没你这么张扬的。”

话题绕转,又回到一个牧封川极力避免的点。

他脸一黑,差点儿脱口而出,能不能别提那个晦气的名字。

好在他还有理智,强行把这句话咽回肚子,只是喉咙哽得好似硬吞下一颗拳头大的元宵。

为了避免露出破绽,他挤出一丝赊账的笑容:“那里,我那比得上堂堂无妄真人。”

好气!

当弟子就是低人一等,连背后偷骂都得避着人,当初他拒绝章雍拜师的狗屁建议,果然没错。

此刻牧封川浑然忘记,自己拒绝的最初原因是想当章雍的弟子,然而既然两个身份是同一个人,说来倒去,结果仍是相同。

楼飞只顾感慨牧封川过于谦虚自贬,完全没看出他背后的咬牙切齿。

他叹道:“无妄真人确实钟灵毓秀,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不然要我这样的怎么活下去?我可是比你早入门,至今还卡在结丹门槛前呢。”

牧封川一顿,张口欲言,被楼飞先一步挡了回来。

对方洒脱一笑道:“我明白,对于你们这等人来说,结丹不过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化婴、合体等关隘。不过,我要是你,怎么也得嘚瑟个一年半载,你就不能当替我提前享受一下这种感觉吗。”

牧封川仔细打量他的表情,确定他不是苦中作乐,嘴角一扬,沉闷的心情忽的畅快了不少。

确实,从结丹起,事情接二连三,他还真没完全享受过境界突破的快乐。

本来该有一个他最希望分享这份快乐的人,可惜……

不想也罢。

牧封川摇了摇头,把那个讨厌鬼从脑海闪出,又看了一眼楼飞,心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立时眼眸发亮。

“走!”

他一搭楼飞肩膀,把人向前推。

楼飞懵住:“干什么?我只不过说说而已,你别现在就逼我闭关啊!”

“闭什么关。”牧封川几乎裹挟着人朝山下去。

“你不是说我结丹,该高兴放纵一下,现在我想下山喝酒,正好,你也当自己结丹了,和我一起庆祝去。”

“你早说嘛!我以为你要逼我修炼……”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形象……”

“你才知道,你们师徒修行起来都是疯子……”

“别提他……”

渐渐远去的声音带走了年轻人旺盛鲜活的气息。

一道人影从虚空浮现,莹白如玉的手指拨开草丛,拎出一只肥美的雪兔。

提起雪兔,直至眼前,晏璋淡淡道:“他想要你。”

兔子纹丝不动,乖巧安静。

晏璋好似陷入回忆,继续自言自语:“他说过,兔子可以做成麻辣兔头和干锅兔丁,你知道做法吗?”

兔子似乎僵了一瞬,宝石般的眼眸顿时盈润。

晏璋又盯了三息。

漫长的三息,长到仿佛是某只兔子的一生。

最后,晏璋低声叹道:“他不想见我,带你去,大约也是不行的。”

说完,手指一松,而前一刻还犹如标本的雪兔顿时给他演示了什么叫动如脱兔。

晏璋望着雪兔逃离的方向,眸色渐沉,周身绿草被无形气势压弯。

待身影消失,仔细一看,一片比四周略低一指的地势出现在原来空地。

……

归元宗外,三樟酒楼。

自从踏入修行之道,普通酒水对牧封川只能起到解渴效果,唯有加入灵果酿制的酒水,才能醉人。

不过相应,价格也比普通酒水高上许多。

但对牧封川来说,他缺这个钱吗?

不缺!

今天他就要一醉方休!

伸手一摸储物环,手指微顿,无处不在的细节,似乎在时刻提醒他不可能摆脱某人的存在。

彻底摒弃这些东西?

念头还没完全浮起,立刻被他扫入垃圾堆——自己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况且,现在是他生晏璋的气,更应该想方设法占对方便宜才对,凭什么要为了气对方为难自己。

此时牧封川全然忘记,自己上辈子真正下定决心时,多么决然,性命都可以割舍。

他现在只想暂时忘记一切,尤其是某张丑恶的嘴脸。

他停顿太久,引得楼飞投来疑惑的目光。

“先送十瓶仙人醉。”

“好咧!”

牧封川一拍灵石,小二高昂应是。

仙人醉,顾名思义,最烈的烈酒,哪怕不是最贵,却也是第二贵。

楼飞张大嘴。

牧封川扯着他到桌边坐下。

楼飞:“十瓶!喝这么多,今天我们还回不回!”

“回什么回。”牧封川要的就是直接醉到,最好醉他个十年,不然他回哪儿去?无妄峰?还是给楼飞说自己无家可归?

眼看楼飞还要张嘴,牧封川眼露凶光,拍桌道:“闭嘴!陪我喝醉!”

最好是喝到楼飞稀里糊涂,再一起回兽峰,抵足而眠,顺势借住一段时间。

楼飞虽然神经粗,却也从牧封川态度看出了些东西,有人请客,他不再多说,上手便开了一瓶,醇厚的酒香只是一闻,都似乎要将人熏醉。

牧封川过去并不爱喝酒,尤其是喝醉,那容易令他想起一段不那么愉快的往事。

不过,当有了新的烦闷记忆,想将之覆盖,也只有如此更快。

一瓶一瓶酒下肚,两人很快陷入意识不清中。

牧封川趴在桌子上,朦胧的桃花眼被熏得通红,两颊更是红得几乎沁出献血。

一张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他挥了挥手,含糊着嚷道:“走、走开……”

人影纹丝不动,似是幻觉。

牧封川继续摆手:“走、走,别让我看见,烦……”

人影的嘴唇似乎动了动。

“听不到、不想听,走……”

醉酒的狐狸把头一埋,缩在臂弯里,满腔委屈。

“骗子,耍我,明明……明明……”

明明怎么样,没有人知道,所有内容都隐没在那双薄唇间。

晏璋垂眸注视着牧封川,无数情绪在眼中翻涌。

终究,长久积累的黑暗将它们压下,那双眼眸再次恢复沉寂。

他抬起右手,虚摸一把牧封川头顶。

“既然不愿意回,便不回吧。”

说完,收手离去。

大醉三天。

梦醒后,依旧没想到合适借口的牧封川扼腕,楼飞居然酒量比他好,着实失策,那他要怎么让楼飞把他带回兽峰抵足而眠?

正当他想再来一次,试着提前旁敲侧击时,一则消息打断了他的计策。

“执勤刑堂?”牧封川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申请了?”

第110章 工作入职 开启新生活

撤酒上茶, 重新点菜。

牧封川右手摩挲着自己的身份令牌,脑中琢磨着刚收到的传讯。

对面, 同样已经酒醒的楼飞夹了一筷子椒盐小鱼,边吃边给他讲归元宗的执勤制度。

“刑堂负责人分一主四副,你收到的令是副堂主,具体负责何事,等去了才知道,这个暂且不说。”

他挥舞筷子,道:“按宗门规矩,凡金丹以上,分神以下, 都要为宗门打理一些庶务,也算修心。至于为何挑这段境界, 牧师弟,你知道吗?”

牧封川点点头。

结丹之前,境界是实打实的积累,在其他地方耗费精力是真会影响修行,可一旦结丹, 再往上走,单纯的耗时间已经没有意义, 花些功夫在其他事上, 说不定还能多些感悟,有助破镜。

当然,这是对一般弟子而已, 于真正可以自己练着练着就突破的天才来说并不适用。

牧封川疑惑也在这一点。

不是他自视甚高,而是他入归元宗以来,便一直不走寻常路, 普通弟子的线路的确与他相差甚远。

他也知道有执勤这么回事,但以常理论,真要安排,他回宗更换令牌时便该提,断不至于等到现在。

尤其还是直接通知,没有任何商议。

金丹已是宗门中流砥柱,哪怕没有无妄真人弟子的身份,也不会受如此怠慢。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并不迟钝。

楼飞还在絮叨自己了解的执勤条例。

牧封川垂下眼眸,盯着杯中起伏的茶叶,氤氲茶香弥散,濡湿睫毛,令人无端泛起困意。

拒绝?

还是接受?

抬手打了个哈欠,牧封川觉得,也许是醉意未彻底散去,一股疲惫从心底涌出,令他原本旺盛的火气,在猜出真相后,也依旧萎靡。

他支着右手托住下巴,懒洋洋打断楼飞的话:“既然是宗门安排,去就是了。你知道这活儿情况吗?给我说说。”

刑堂,无论是晏璋知道他不想回无妄峰,给的梯子,还是对他的规训,他都接下便是。

他最近反常的态度,加上宗门略显奇怪的安排,终于令楼飞察觉到一丝异常。

对方瞅来,牧封川挑眉。

“好了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问。”

眼看楼飞露出一脸别灭我口的夸张表情,牧封川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这家伙,该聪明时从不自作聪明,装傻一流。

他一边拍着桌子一边笑道:“的确有些问题,但没你想的那般严重,不然我早跑了,还和你在这儿喝酒?行了,给我说说,去刑堂要干嘛,好不好干,不好干我第一个把你弄进去!”

“别别!”

楼飞跟着笑起来,连忙摇头,直呼惹不起。

笑闹过后,气氛重新热烈,见牧封川确实没有愁眉苦脸,楼飞自是不提。

至于牧封川的问题,楼飞没有经验,只得凑些道听途说。

他安慰道:“和外放坐镇一方,又或是打理宗门物资发放,刑堂肯定算不上好。不过,你也不缺那些,加上师门背景,放心,肯定难不到哪里去。”

牧封川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伸手拨弄茶盏,露出一丝略带玩味的笑容。

“所以,会有人找我麻烦。”

“没有没有。”楼飞忙道,“你也在宗门有些日子了,应该清楚,宗门规矩并不严,只是人多了,总有犯禁的,大家又都是同门,背后免不了有师伯师叔师兄师姐,甚至直接就和自己同一个师父,如此一来,轻重不好把握也是常事。”

牧封川“哦”了一声,微微颔首。

说到底,听起来高大上的宗门,其实和一堆住的一起的亲戚差不多,再怎么法理严谨,也免不了人情世故,尤其还掺杂实力地位因素,理起来更难公平。

想想金棠派那些人,牧封川大致能明白这里面的水深。

不过正如楼飞所言,他一没同门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二有晏璋撑腰,就算当真抓了哪个二世祖,也没人敢闹他身上去。

牧封川半阖眼帘,抬手捧起茶盏,感受指腹炽热的温度,又一次体会到了他与晏璋难以分割的纠葛。

师徒父子。

以修真界的关系,这简直比给自己找了个后爹还不好断绝关系。

哼!

他一口灌下茶水,心中冷笑,子也分逆子也孝子,之前晏璋骗他骗得爽,也该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吾儿叛逆”!

……

刑堂,坐落在归元宗一处较为偏僻的山峰。

整座山掏空为狱,共分十六层,由上而下,山顶最轻,向下渐重,最底层关押的犯人,只有堂主能够知其身份并接触。

牧封川按约前来时,刑堂堂主白虚旌已提前收到消息等在入口处。

他五官平淡,寡言少语,直接带领牧封川参观起日后的工作环境。

监狱总是大同小异,似乎在关押同类上,人类设想的场景都是两边整齐的格子间与中间长长的走廊,配合幽暗的环境,带来沉重的心理压力。

“上五层关押的都是犯错较轻的宗门弟子,处罚五年至三个月不等,狱内禁制不严,仅限制修行。”

瘦长的身形如一道鬼影在廊道飘忽,白虚旌身着白袍,周身杀意阴寒,比起冰冷的栅栏与暗红的禁制,更贴合想象中的邢狱。

牧封川跟在后面,浑身紧绷,没想到自己工作上最大的拦路虎,不是工作本身,而是顶头上司。

仿佛听到他心里的吐槽,白虚旌转头,幽冷的声音在走廊回荡。

“你初来刑堂,分管宗内弟子,平日也只用负责上五层。”

牧封川连忙点头:“好。”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若回答慢了,会被关进去的错觉。

嘴角一抽,牧封川忽然庆幸,晏璋虽然同样表面冷冰冰,可实际上外冷内热,又长得好看,否则无法想象,他要是拜师这位白堂主,岂不上课和上坟差不多。

白虚旌回头,继续介绍。

与上五层全是宗门子弟不同,第六层开始,关押的人员便包含了外来修者。

有在归元宗地盘为祸的散修,有魔修派遣的探子,也有犯下大错的归元宗弟子。这些人几乎已无出去的可能,修为也多半已经废去。

牧封川一边听一边观察两边牢房。

果然,与上面虽然安静但留有生气的的氛围不同,这里的禁制更严密,空气里带着死寂,偶有从缝隙投出的目光,都是疯狂又扭曲。

受气氛影响,可怖的上司忽然不再吓人,鲜活许多。

再往下,是第十一层。

白虚旌又一次停下脚步,回头打量牧封川脸色。

牧封川与他对视,忍不住胡思乱想,莫非晏璋交代对方在这里恐吓他一把,逼自己哭着跑回无妄峰,找那家伙和好?

呸!

也太小瞧他了吧!

晏璋要是敢这么做,他就不光要当逆徒了,直接改换剧本,欺师灭祖!

然而,白堂主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威严恫吓,他只是看了又看,然后转身,继续下行。

牧封川忍不住问道:“堂主可有话说?”

白堂主脚步一顿,冷冰冰的话从前方传来:“听说你修行时日尚浅,无甚阅历。”

所以呢?

年龄歧视?

修真界不是同境界修者越年轻越惹不起?

牧封川怔了一下,仔细思索半晌,才隐约明白了一点儿。

他沉吟片刻,道:“堂主怕我受不了?”

白堂主没有回复,沉默着默认。

牧封川无声叹息。

他左右环顾两边牢房,与上面十层相比,第十一层开始,犯人不再拥有舒舒服服蹲牢房的权利。

听起来可笑,蹲牢房也算舒服?

然而,在没有法律不讲人权的修真界,身陷囹圄的修者,也可以成为一种财富。

视线从一个身体缺少部分的犯人身上挪开,牧封川内心泛起淡淡的同情,但也仅此而已。

严格来说,除开他确实投入感情的少数几人,这个世界所有人,对他来说都和纸片人差不多。

偶尔,他也会生出一种虚幻感。

自己真是死后穿越,而不是陷入死前的漫长幻觉之中?

所以,既然如此,何不痛快一时,好过憋屈一世。

嗯……战略性撤退与见机行事不算憋屈。

牧封川心中给自己找补。

他自认为穿越后,该出的气都出了,该报的仇也报了,该杀的人没放过,想救的人也成功救出,如果这是一场游戏,他也没有需要回档的遗恨。

哪怕是晏璋……他们之间的问题,也并非重来一次就不会再有。

牧封川走着走着,审视着自己的内心,眼眸中原有的波光沉入眼底,重新凝集出一道更冰冷、更淡漠的神色。

伴随眼神的转变,他周身气息也随之变化。

前方白虚旌猛然转身,看清牧封川的状态,愕然瞪大双眼。

脚步一顿,牧封川一个激灵回神,蹙眉道:“怎么了?”

白虚旌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方语气有些古怪道:“你当真是他弟子。”

“什么意思?”牧封川眉心夹紧,忽而烦躁。

越是不想提那个人,越是有人在他面前提对方。

他待人向来真心实意、一片赤诚,和那个真名都不敢报的胆小鬼有什么像的!

白虚旌没有解释,只是转身,继续朝黑暗中走去。

牧封川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看对方身影快消失在黑暗中,咬紧后牙槽,快步追上。

他没再问,白虚旌也没有解答的意思,两人安静视察完最后五层,独留最底层,牧封川没有权限查看。

离开邢狱,明媚的阳光重新照耀头顶,牧封川心头一松,唇角微弯。

虽说他不怕邢狱的环境,可真论起来,他也不是心理变态,实在无法喜欢那种压抑与阴暗。

幸好办公区在地面。

跟着白堂主来到分配给自己的房间,牧封川笑容越发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