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Chapter.111我最讨厌你……
彭格列组织建立,加百罗涅出资,基里奥内罗统领。黑手党学院在多个大家族的推动中建立,从此耸立在西西里的土地上。
哪怕未来他们之中有家族败落,其他家族也能够继续撑起黑手党学院的运营,足够它一直存在。
开学典礼那一天,只有寥寥数十人作为学生参加,其余的各个家族的成员拥簇成众,倒显得这不像个学校,而像黑/帮聚会。
Giotto作为领头人上台短暂致辞,之后是校长讲话。可怜他被推选出来,下面坐着的都是跺跺脚就能让意大利震动的大佬,他还不能跑,只能用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讲提前写好的稿子:“希望大家在学校中学到有用的暗杀知识,学会遵守各种合理的规则,为自己的前途打基础……”
蓝宝在下面打哈欠,脑袋不断往下垂,眼看着就要摔下椅子,他突然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嗷!”
原来是G在他旁边看不下去,给了他一脚狠的。
本意是想提醒他在外人面前有点彭格列守护者的样子,谁知道这家伙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个样,一点小事就大喊大叫,简直丢尽脸面。
好在没人敢拿这事来取笑彭格列。大伙都眼观鼻鼻观心,全当什么都没看见。
蓝宝光明正大地抱怨:“干什么啊,我昨晚可没睡觉!困死了!”
“你又没什么事干,为什么不睡觉?去哪里鬼混了?”
蓝宝竖起两根手指:“一,本大人日理万机,忙一点是很正常的;二,我已经很久没有到处跑了。你这笨蛋不知道吗?Giotto你看他,他故意为难我!”
Giotto被扯进两人的战争,无奈道:“好了好了,小声点。你们两个啊,怎么一对上就要吵架。”
“哼,”蓝宝抱着手臂,“是他看我们不爽……”
他突然紧紧闭住了嘴。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但是那个作为他的同伴、和他一起挨G的骂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干脆闭紧了嘴,也不睡了,也不看G,把这人当成空气,满脸不高兴,盯着上面致辞的校长不知道在想什么。校长汗如雨下心想小祖宗看什么呢,又想我的假发被发现了么?该死!
G则在私底下和Giotto说:“他最近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以前蓝宝也容易满脸不高兴,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不高兴什么:要么是没睡够,要么是被逼着干活,要么是被捉弄了。
但小孩慢慢长大,心思也越来越难猜。G常骂他活得幼稚,其实蓝宝好几年前就变成了大人,只不过在他们面前还流露出难改的骄纵和稚气,可渐渐他们也不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什么了,每个人心里有一片海,只有自己知道海朝着哪个方向升起月亮,别人不知道。
蓝宝到底在想什么?
蓝宝满脸愤愤,抓着羽毛笔奋笔疾书:“G那个大笨蛋,今天居然敢骂我,明天就启动我们的第七十四号计划,我绝对要让他后悔,到时候来求着我放过他!
“Giotto居然不帮我骂他,真是岂有此理,可惜我们预用的计划都用过了,不然我一定要他在本大爷面前哭!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计划快要全部用光了,我根本想不出别的新奇的计划来捉弄他们!如果我们当时多做几百个计划就好了。现在根本就是束手无策了!我讨厌你!
“……”中间有一段时间的停顿。
大约一天之后他又重新续上之前的内容:“第七十四号计划失败了,G追着我打了好久,幸好Giotto把他叫走,否则我死定了……
“临走之前他告诉我下次别用那么幼稚的计划来耍他了,他一眼就看穿了。真是可恶,他笑起来的脸真是险恶!
“但是这计划怎么就幼稚了呢。这可是我们当时花了一下午想出来的。我气得又想冲上去,但他威胁我,我只好放过他了。
“这计划怎么就幼稚了呢?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啊,真是可恶,谁在敲门……进来就行了!”
“……”
“瑟琳娜提醒我今晚要早点睡觉,不然G会亲自来抓我。我先上床了。”
“……”
“哈,我又来了!G那个大蠢蛋晃了一圈就走了,我装睡还挺厉害的嘛。他根本没发现破绽。对了,刚才太急了没有说,瑟琳娜是我新来的助手,你知道的,我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妻子。
“说起来,最近总是有人给Giotto他们做媒,想把谁谁家的女儿嫁给他们,他们都在焦头烂额。好在我年纪小,没有人催我。不过催也没用,我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妻子这种存在,会妨碍我们的计划执行吧!这么一想还是算了,我才不想要一个名义上的一生陪伴呢。
“今天又写了好多字,要是以前我学语言的时候有那么勤奋,我的家庭教师一定会说我是天纵奇才的。真奇怪,可我没觉得累,不知不觉就写了很多。呃呃噫啊啊啊鬼(这句被划掉了)
“……”
“……G刚才杀了个回马枪,他简直是个魔鬼。他推开门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瑟琳娜,结果抬头看到的是他那张臭脸。没你帮忙分担火力,我只能一个人挨训,他骂人真难听。
“不过我也已经习惯了,毕竟一个人挨训久了。…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他还想看我的信,想要嘲笑我的样子。我把信纸抱着塞进怀里,不给他看。这就是它皱巴巴的原因。
“好吧,我不能不睡觉了,我听到他的脚步声了,而且天马上就要亮了,他刚才警告我说天一亮他就要去拜访谁谁谁……如果我还是让他操心的话,他一定会杀了我的。可是拜托。我都二十了,难道他擅自把我的岁数减了个0?
“算了刚好我也很困了,所以我还是睡觉吧。
“明天我会用新的信纸给你写信的。它太皱了,我写起来很不舒服。
“晚安。”
“啊不对,忘了说了,其实我没有讨厌你。那是逗你玩的。”
“再晚安。”
他挠挠头,满意地把信叠起来,打开了桌子上的一个小箱子。箱子里面是密密麻麻几乎塞不下的信纸,挤压露出来的边角,字迹从潦草幼稚到像模像样,大概要花七年的时间。
天边的晨曦洒入窗内,万物明亮,生物钟说这时候不适合睡觉,蓝宝却觉得这时候热闹得刚好,正是睡觉的时候。
他爬上床,给自己拉上被子,闭上眼睛,陷入睡眠。梦中他好像又回到了七八年前,他在一个午后,蹲在墙角,和身边的人小声密谋:“这样真能成?”
“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俩成功制定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
他大喜之下醒来,心想哈!哈!哈!这个计划肯定能让G吃瘪!然而视野刚刚明亮,梦境就飞速从他脑海中流走,计划、身边的人、欢快的心情,都随着梦境的破碎而破碎了。
唯独不变的只有午后的夕阳,生物钟颠倒的人呆呆地看着窗外沐浴在阳光中的城堡塔楼,忽然跳起来,用力地捶着被子:“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你这家伙,果然最讨厌了!!!”
川平告诉了Giotto玛雷戒指和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的下落。
玛雷戒指和彭格列戒指得到安置,接下来轮到的就是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
出乎意料的是,川平告诉他们的线索是,“复仇者监狱”。
复仇者是里世界中极特殊的存在。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和具体的能力,彭格列也曾和他们打过交道,交涉时主要是由阿诺德和斯佩多D出面。
于是这一次,被派出去接触复仇者的依然是他们二人。
复仇者听到“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后,原本平和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
“你们是从哪里听到这个名词?”嘶哑的声音从斗篷之下传出,能够听出森森的杀意。
“所以,你们果然曾是彩虹之子。”
“不错,我们曾经是世界最强的七人,最后却落得如此地步,人不人,鬼不鬼——”
复仇者们逐渐聚集,将二人围住,杀意汹涌。他们曾经是世界最强的七人,因此被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选中,因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之后无法承受奶嘴的力量,在恨和执念中变成了如今的复仇者。
里世界公认复仇者铁面无情,公平正义,然而一提起这害得他们沦落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便恨屋及乌,忍不住想要杀死所有可能窥见他们过去的人!
以首领百慕达为首,复仇者们对两人发起了攻击,两人招架数回,忽而,阿诺德冷冷问:“你们不想脱离现在的处境?”
复仇者们的动作都有一刻的僵滞。
想不想脱离现在的处境?
当然想!做梦都想!
可是——
百慕达挥手停住了复仇者们的动作,上下打量阿诺德。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仿佛发现了什么,道:“你想说什么?”
阿诺德忽然打消了直言相告的想法。他转而问:“你知道稻川秋?”
在腐朽中苟延残喘、不知年岁的复仇者首领于是明白,眼前的人或许真的能够帮助他们脱离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困境。
他遣散了其他紧绷的复仇者,将人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我曾经见过她,那时候,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奇妙的力量。”
第112章 Chapter.112他在心脏中……
百慕达见到稻川秋时,约莫是她到了这个世界的半年之后。
她慢慢在这个世界有了立身之地,逐渐适应了这两百年前的意大利风情。事实上,她的适应力一直很惊人,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Giotto想得并没有错——哪怕真的出生就在贫民窟这种天崩开局,她也能用各种道德的不道德的方法养活自己。贫民窟如此,彭格列当然也如此。她如鱼得水,活得比过去还滋润。
可毕竟人都念故乡。最重要的是,稻川秋穿越之前并非无所事事,相反,还有一件亟待解决的大事等着她。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想起那双瞪大的、眼球爆凸的眼睛,以及脸上温热迅速逝去、取而代之冰冷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我还得回去,”她望着天花板,想,“否则尸体长蛆了怎么办,房子臭了怎么办,那可是我唯一能继承的合法遗产。”
她第二天就去找阿诺德请假。
这时候,她是阿诺德的专属助手:发现她“很好用”之后,这位情报专家迅速把其他效率低下的手下遣走了,只可劲儿薅她一个人的羊毛。
稻川秋忍气吞声——倒也没有。她天生就有极敏锐的观察能力,寻常情报放在她面前,她只用一眼就能捋出头尾始末。花精力来针对情报作出计划需要脑子,把它们分门别类、写上初步建议,对她来说却只算消遣。
她又天生很会耍滑头。一天的工作分成三天做:哪怕这样,她处理的效率也仍然高出别人很大一截。阿诺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管她。
这次要请假,她便很殷勤地提前把好几天的活全干了。情报工作是个即时活,以防万一,她又根据情报里面的信息,提前预测了之后几日可能有的情况,吩咐助手——没错,她居然也有助手了,云守的助手的助手——到时按着她的计划表做就行。
阿诺德信手翻开她抱过来的文件,并不多看,将之移到了一边:“不藏拙了么?”
“藏藏藏什么,我没听清。我意语不好,”她无辜地装傻。
他哼笑了一声:“既然你的效率那么高,那以后再给你加工作量——”
“不行不行,”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憋出一脸可怜兮兮,“我为了完成这些任务,连续几天几夜没有睡觉,这是我好几天的工作量,再多的话我会死的。”
其实这是她一晚上赶工出来的。
青年不置可否:“既然如此,我该表扬你?”
“如果你想的话,当然也可以。”
“做得很好。”
阿诺德果然如她的愿说:“以后再接再厉。”
接着,他便收敛了目光,从头开始看她送来的文件。他的速度同样很快,从上到下,不一会儿他就处理了三份文件,看上去还有继续工作个三天三夜的意思。
稻川秋终于憋不住了,忍不住问:“没了?”
“什么没了?”他明知故问。
“怎么会有人辛勤工作是为了领导的没用夸奖。这不是很明显吗!我的目的不是很明显了吗?”
精通情报工作的青年沉吟片刻:“哦?你的目的?恕我直言,我看不出来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你是故意的!”
稻川秋气势汹汹地拍桌子,学着谈判的人给对方施压,用手按住桌子的两边,身体前倾下俯,务必使对方被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她沮丧地发现,自己的影子很小,根本达不成目的。而且,阿诺德这人为什么长那么高?他坐在椅子上,居然都比她站起来高!
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就要气势磅礴地问责。偏偏这个时候,她看到青年的嘴角若有若无地翘了一下:蔑视啊!赤裸裸的蔑视!
她抓住对方小辫子似的,指着他的嘴角,大喊:“你居然嘲笑我!我要罢工!”
阿诺德道:“没有嘲笑。”
可青年嘴角的笑意已逐渐染上眉梢,浅淡却真实存在。
稻川秋始终很警觉。哪怕彭
格列向她释放善意,她也默不作身地竖起尖刺,将世界拒之门外。她倒是常常笑,但仅仅把这笑容当成水:她是一条鱼,她需要水来活下去。然而笑并不代表着她的真心。
阿诺德看得出来,她一直都不动声色抵抗着彭格列,如此表现出来的,大多是漠然的应对。
然而漠然的人亦在时间的推移中对着他们露出了鲜活的表情,最后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跺起脚来。仿佛纸上的人慢慢浮现出纸面,又伸出手,最后走进现实,走向彭格列。
阿诺德对得到某人的真心这种事毫无兴趣。在情报一道浸淫多年,见过太多因为感情而出现的破绽软肋,他早就知道真心这种东西毫无意义。他不想要谁的真心,也不打算为谁付出自己的真心。可真挚的感情永远让人类愉悦:这种原始的享受使人无法拒绝。
所以他乐于看到稻川秋亲近彭格列,乐于看到她这样的表情。首先,她很有用——字面意义的有用——其次,她这样的表情很可爱。
稻川秋还在用着自认为一点都不可爱、凶得可怕的表情发怒:“我不管,这就是嘲笑。我要罢工一二三四五天。你有意见就去找Giotto抗议吧!”
阿诺德道:“五天?”
稻川秋回答:“可能……可能更长一点。”
她犹豫地比划了一下,手指划出的距离先是一丁点,慢慢扩大到张开手臂都装不下。
阿诺德挑眉:“哦?你想去哪里,要花这么多时间?”
稻川秋闷闷地道:“……还没打算好。”
她试探地道:“可能以后都不回来了。”
她用几个月的时间弄清楚,自己身上能够朽化物体的力量,并不是Giotto他们所用的“火焰”,而更像从前听闻过的异能力。
如果不是蓄谋已久,那么,她穿越到这两百年前的意大利西西里,或许是因为她自己——她的异能力在巧合的时间点爆发,误打误撞带着她穿越了时空。
虽然不知道异能力的作用原理,但她已经找到了源头,稻川秋觉得自己很聪明,她肯定能从源头追寻,最后找到回到从前的方法。
阿诺德淡淡道:“以后都不回来了?你把这件事和Giotto他们说了吗?”
“……还没有。”
“噢?连道别都没有,只和我说了么,”阿诺德漫不经心道,“那么我还真是荣幸。你明明对我最防备吧。”
稻川秋被他两句话说得愧疚心起,先是愤愤地想你这种搞情报的最危险不防备你防备谁,接着横愤愤地意识到这人打蛇打七寸,牢牢抓住了她的要害,因为她真的愧疚起来了——这就是他的目的。
表面上,她还是假笑地说:“哪里有呢,我怎么会防备您呢,呵呵。”
她脸上的假笑假得刺眼。阿诺德冷冷地、毫不留情地道:“笑得真丑。以后别那么笑了。”
“……”稻川秋抹平嘴角,顺从本心给他翻白眼。
青年反而对她这种不尊敬的行为更包容。
她踌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一定要和Giotto他们道别的话,应该不会现在说吧。”
阿诺德道:“那就也不要现在和我说。”
“就说就说就说,”她不高兴地哼哼,忽然好奇地问,“如果我们以后再也不见面了,阿诺德,你会想我吗?”
阿诺德淡淡瞥了她一眼:“想你?”
“嗯嗯,”她点头。
他嗤笑道:“不会。”
“一点也不意外,”她用手垫着下巴,干脆靠在办公桌上,自言自语道,“这很正常啊。因为我们都没认识多久吧,六个月的话很快就过了,那些考毕业试的学生不都是这样安慰自己,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吗?”
“没有认识多久,所以也不会有很深的情谊,更不会在分开之后感到不舍得。如果说一开始还会偶尔想起对方,那么到了后来,就连人家的脸都会忘光了吧。忘光了之后就更不会觉得不舍了。”
她自言自语一通,也不知道是在和阿诺德说,还是在对她自己说。
情报部长难得没有把她赶走,而是听她难得的絮絮叨叨。
她说着说着,突然转了转眼珠,定在了他身上。
“啊,阿诺德,你好帅噢。”她突然说。
“我会记得你多久呢?”
浅金色头发的青年,眉目冷肃,神情自若,仿佛栖息在山巅的鹰隼,抬眼时有振翅啸林的威力,让人不寒而栗。
稻川秋看到他的目光软化下来,青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好像在抚慰同类的后辈,动作很轻,手掌宽大温热。
“干什么!会长不高的。”她愣了一会,猛地甩脑袋要把他的手甩下去,接着才想起来抱怨。
“你的假期,我批准了,”他收回了手,目光转回文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倘若能够回去,Giotto他们也不会拦你。”
“至于想不想念某个人这种愚蠢的问题——”
他哼笑起来:“下次再问,就把你拷杀!”
“嘁。”
她拖着步子走了。
临到了门口的时候,她犹犹豫豫地回头,刚好看到阿诺德抬起头来看她,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时候她以为这可能是最后一面,赶紧把他的脸记下来,接着半留恋半洒脱地跑了。
跑过走廊的时候,她有些仁慈地想,虽然你不记得我。可我这人记性太好,在记忆里为你留一些位置倒也不是不行。
——谁能想到,她后来把他忘记,属于他的角落被尘封。
而他在心脏中为她留下的大片位置,却找不到足够的记忆来填充。
第113章 Chapter.113好骗的猫……
彭格列的地盘后来逐渐扩大,到了初代退位的时候,已经有将西西里收入囊中的趋势。但一开始,Giotto他们只有一个毗邻小镇作为根据地:它偏僻、落后、简陋,它甚至是荒凉的。
虽然有商贩慕名入驻,给这个小镇带来了商品、人流、笑声,但它还是偏僻,偏僻得将它的名字说出来,会被讶异地问,“西西里有那么个地方吗?”的程度。
稻川秋就住在这个小城镇中,没怎么离开过彭格列的地盘,但这不代表她对西西里一无所知。她不是罗德曼那个路痴,相反,哪怕是第一次踏上的路,她也能在脑海中迅速描绘出相应的地图来。
“您要去哪里?”庄园门口的守卫顺口问她。
她回忆着记忆中的路线,顺口说:“有任务出去一趟。”
守卫认得她的脸,自然也知道她是阿诺德的助手,并不阻拦,而是侧开身子让路。
她倒是不悦了,问:“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出入的凭证?如果我带着情报潜逃了,你就是亲手放过了家族覆灭的导火线。”
守卫“嘶”了一声:“那凭证呢?”
“没有,”她说,“我举个例子而已。”
守卫:“……”
最后还是放过了她,她又想说什么、但怕再说下去,自己就真的被扣下来,赶紧跑了。
她身后的守卫看着她活泼的影子,想起来不久前接到的云守的手令,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并不是没有凭证,只不过早就有人提前帮她打点好、帮她开通了一往无阻的道路而已。
稻川秋没有带任何人,一个人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走停停,最后在城市的一处巷角中停了下来。
她不断调整位置和视角,在和那个黄昏重叠的地方看见了教堂的尖顶、破旧泛灰的彩色玻璃、停在檐角的鸽子。鸽子振翅乱飞,她也确认了这里就是自己当初穿越降落的地点。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其他地点?是人的原因还是这里有什么玄机?时间点会作为变量对她的猜测产生影响吗?她的异能力可以做到什么?
她蹲下身,开始认真地发
掘土地上的痕迹。她当时在墙根处做的标记还在,但变得走着模糊,而且似乎有人来过这里,用和她一样的角度,站在这里看着什么……看着什么?
墙角冒出的苔藓绿斑斑,筑成墙面的红砖在温度和光照的作用下开裂褪色,有人踩在凸起的地方翻过这面墙,除此之外,有人在这里打斗……奇怪的火焰痕迹。
稻川秋直起腰,脸色不知不觉沉了下去,浅灰色的眼珠定定地望着墙角处,她的标记上的那一抹焦暗色。
她意识到,有人同样拥有“火焰”,那火焰的力量体系却和Giotto他们的并不同。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不止存在她的异能力、彭格列的火焰,还同样存在着她丝毫不理解的力量。
导致她穿越了时间的,不一定是她的异能力,还有可能是这股陌生的力量!
她搜查的时候没有留下太多痕迹,特意处理一番之后,没人会发现她曾经来过。
她没有马上回去,而是绕道离开,最后回来在附近新开的餐馆里要了一份披萨,做在餐馆外的遮阳伞下,看似享用美好的下午,实则不动声色地观察,妄想那拥有陌生力量的人去而复返,好让她得到些许线索。
线索没有,搭讪的人却蜂拥而至。
坐在餐馆外的遮阳伞下,黛黑色短发被风吹起,露出的面庞上神情漫不经心,金色线条的符文耳饰不染阳光却流光溢彩,像无法捕捉的游鱼,异域面孔让她看上去像某位异国神话中的女神。
欧美人的食物构成以牛奶、肉类等富有营养的类型为主,稻川秋过去吃得营养不良,整个人又瘦又矮,仿佛田里的麦秆,风一吹就要被折断。来到这里六个月,吃的食物变好,又正值发育期,女生的躯体便如同抽芽的小树般一个劲儿往上涨,现在相较过去,她不仅更高了五公分,脸上也有了血色——虽然还是不多——皮肤从病色的苍白转变成了柔软的薄雪负白。
东亚的面孔柔软腼腆,她的气势却凶巴巴,偶尔笑起来时富有欧美女人的明媚张扬,一时间看愣了不少小伙子,引得他们一个又一个忐忑地走上来,又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美丽的小姐,我是否有荣幸邀请您——”
“没有,”她托着下巴说。
被拒绝的人露出错愕的神色,不甘心地再接再厉:“呃,我想……”
“既然想也没用,那还是不要想了。”
她跟阿诺德说自己意语不好,这话是假的。还在看守仓库的时候,她甚至和同僚学了几句尖酸刻薄的骂人话,忍了忍毕竟没说。
被拒绝的人只好悻悻而归,在同伴和餐馆老板的调侃中竭力挽回自己的面子,结果空气中的气氛变得更加欢快,大家都笑了起来。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稻川秋只觉得百无聊赖,撇着嘴举着餐叉,不一会儿把端上来的披萨戳得浑身是孔,自己却一口都没吃。
她对食物至今不太喜爱,但彭格列里的食物都是新鲜的、美味的,不用担心是否吃一口时发现里面钻出蛆虫,而不用捏着鼻子把发酸的食物越过舌头、直接塞进喉咙,最后梗着脖子咽下去。
她慢慢接受了食物,吃得越来越多。但现在她发现自己不是改变了不再厌恶食物,不过是她接受了彭格列。
几个月过去,城镇又更繁华了一些,除了商贩和居民之外,还能看到一些来自外地的游客。有个女人正在和商贩讨价论价,买一个据说罗马传下来的旧鼻烟壶,附近正好有一个车站,一群孩子聚在一起,拦着从车上下来的绅士,问他们要不要跑腿将他们的行李搬回家,还有人在尖声售卖着自己的劳动力:他是个扫烟囱的。
一列车队缓缓靠近,跑腿们涌上去,试图找些活计。一个管家似的男人大声呵斥着他们,突然,明显精美也更加昂贵的车子被推开了窗,里面的人懒洋洋地说:“好吵啊。”
管家似的男人一下子戛住了脖子,小声地回应:“少爷……”
“我饿了,”那个人说,“这里不是已经进了彭格列的地盘了吗?休息一会吧。我要吃东西。”
他的声音既慵懒又理所当然,管家似的男人没有异议,于是车队彻底停了下来,为首的少年从车上跳了下来,差点儿一个趔趄,好险被男人扶住。
他仿佛睡不够似的,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沁出生理泪水,接着随手一指道:“我要在那儿吃。”
男人大惊道:“您怎么能吃平民的食物呢?又脏,又不好吃,您不会喜欢的!”
稻川秋听见他这句话,又想翻白眼又想点头。因为她也觉得这里的东西不好吃,但那个男人批判它们的时候无形中把她也骂进去了。
小少爷说:“我还没吃过,你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
“而且,”他小声嘟囔,“我总得习惯吧。我以后肯定常来这里。”
男人的表情剧烈变化,最后拗不过他,只能看着小少爷走进店里,发现四处坐满了人之后,跑到一个女生面前,敲敲桌子,问:“能拼桌吗?”
虽然用的是问句,但他没等回答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小少爷这辈子还没有被人拒绝过,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所以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而是扬了扬下巴,又问她:“你在吃的是什么?我怎么看菜单上好像没有?”
稻川秋看了看自己的披萨。
……它已经被她祸害得不成饼形。假如披萨也有地狱,它一定很愿意用自己下十八层炼狱、身上散满菠萝的代价来换她好看。
她眨了眨眼,无辜地说:“新品手撕披萨,你要吃吗?我可以让给你。”
小少爷问:“没听过的名字。好吃吗?”
“你吃了不就知道了。”
他半信半疑:“我觉得你在诱骗我上当。”
“你不上当,怎么知道这真的是个陷阱?”
小少爷若有所思:“你说得对。”
他上手想抓披萨吃,管家大惊失色:“少爷!这样也太失礼了!如果被人看到——”
“所有人都看到了吧,”小少爷一听这话,原本有些犹豫,一下子表情就定格在坚毅之上,用手抓起披萨塞进了嘴里。
“……味道还行,”他跟稻川秋说,“如果这真的是陷阱,你得在里面下毒药。”
“随便给路人下毒药也太过分了吧。”
“你说得有道理,所以拦路打劫的话,应该用泻药吧,或者让人没有力气的药,”小少爷说,“你要打劫我什么吗?”
稻川秋觉得他莫名其妙:“我为什么打劫你?”
“因为我有钱?”他挠了挠脸,“总有人想找我赞助……投资……总之是给他们花钱。好像我的钱很多似的。”
“所以你的钱不多?”
“其实有很多,因为我父亲是大地主嘛,”他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也会变成大地主,超级超级有钱。”
“原来是地主少爷。失敬失敬。”
“也不对,”他神神秘秘地说,“其实我还有一个超级厉害的身份!你猜是什么?”
他兴致起来,把自己的脸凑到稻川秋面前,表情洋洋得意,有什么特别值得他炫耀的事情似的,他笃定她猜不出来,顿了顿,臭屁地说:“如果你猜不出来,求求我我也能告诉你答案。”
年轻的面庞和懒洋洋的桃花眼,绿色的卷发仿佛三月的青雨,洋洋洒洒,缠缠绵绵,偏偏脸上的神情得意过头。
稻川秋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觉得他像一只高高翘起了尾巴的懒猫,平时晒太阳睡得好舒服,碰到了有趣的玩具时猛扑上来,咬定毛球不松口。
哪儿来这么好骗的猫?
她笑吟吟地道:“不猜。”
“为什么?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猜不出来。”
“……”他们对视着。
“你真的不猜吗?你真的不猜?我不信,你怎么可能忍得住!”他开始不满地摇他的手臂,像拽着同类尾巴不放的猫。
“我猜的话,倒也可以,但我为什么要猜?”她慢悠悠地说,“如果你非要我猜——”
“如果我非要你猜——”
“猜中的话,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这个怎么样?我超喜欢这个的。”他急切地从口袋里掏出几件东西扔在桌上,丁零当啷,定睛一看,居然都是珠宝。
“……你没事把这个带在身上做什么?”
他又无辜又可恨地回答:“打发想让我花钱的人。不想花大钱,那就用小钱堵住他们的嘴。”
稻川秋:“……”她决定从今天开始仇富。
“我不要这些,”她道,“如果我能猜出你那个超级——”
“——超级厉害的身份!”他即答。
“如果我能猜出你那个超级厉害的身份,那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说。先欠着。”
他一口答应了:“好,我同意。”
他旁边的管家仿佛看到少爷把老爷的家产变卖扔进水里,一脸痛心疾首:“少爷!没准这是个圈套啊!你们才认识多久,怎么能轻易同意这种要求!”
小少爷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不管什么要求,我都不怕。”
他也不觉得“认识多久”这种条件会对他想做某件事造成影响。有的人在他身边转了十几年,他都一点儿成全对方的意思没有,只觉得心烦;不像她——哪怕他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可他就是觉得她很合他的心意,他觉得她肯定不是坏人。
单纯至极的小少爷干脆围着她转来转去:“快说吧,快说吧,你猜我那个超级厉害的身份
是什么?”
稻川秋觉得自己用直钩也能把他这条鱼钓起来。
“彭格列雷之守护者,蓝宝**诺。我说得对不对?”
蓝宝呆呆地看着她。
管家觉得**诺家的财产已经不翼而飞,天崩地裂。
第114章 Chapter.114快来罗马
猜测出蓝宝的身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至少对稻川秋而言,连车身上没有家徽的车队都满是破绽。她没见过蓝宝,但偶尔听朝利雨月提起他,在帮阿诺德整理资料的时候,也曾看过他的情报。
朝利雨月对蓝宝的评价是,“那家伙还是个小孩呢”,阿诺德则对自己幼稚的同僚毫无提起的欲望,资料上显示蓝宝是个任性的胆小鬼。
他也确实很任性——反正稻川秋是不会随便吃外面的、不知道有没有下毒的饭菜的——他拉开椅子坐下来的时候,稻川秋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你就这样在外面大摇大摆,”她说,“不怕别人真的下毒毒你啊?”
蓝宝回过神来,哼哼道:“我又不会随便吃外面的食物。不要小看我好吗。”
“不过你怎么一猜就中,你是以前就见过我吧,”他默写下巴,“明明我对你毫无印象。我懂了!你不会是偷偷在某个宴会上见过我……之类的。”
好吧,他明智地止住了话头,因为她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白痴,兼之有谴责:你想毁诺?
大少爷怎么会打自己的脸呢,他干脆也不和她面对面了,坐到她旁边去,仿佛两人好得不行:“你想要我做什么事?你到底是谁啊?这些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都送给你。”
他指的是被他随手扔在桌子上的珠宝,雕工精细品质上乘的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火彩,他满不在乎挑了最漂亮的那块宝石塞到她手里:“这个最适合你。”
“我不要,”她反手把它扔回去,动作粗鲁得令一旁的管家心惊肉跳,“这些可不够抵我的一个要求。”
“没关系,”他笑吟吟地说,“这个送给你,就只是送给你。”
稻川秋把手盖在他的额头上:“地主家的傻儿子一直那么大方吗?”
随手送出就是价值不菲的珠宝,怪不得一堆人对他趋之若鹜,求着哄着大少爷。他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儿,就够普通人吃一辈子了。
他对此唯一不满的只有:“是地主家的儿子,没有‘傻’。而且这些东西又不贵,这也算大方吗?”
蓝宝出生以来只有一次大方,那就是加入彭格列成为雷之守护者:这代表着他身后的家族,他的父亲未来将把资源的重心倾向彭格列。除此之外的任何一掷千金,都不过是大少爷漫不经心时的产物。
“所以你想要什么呢?”他的眸子亮晶晶的,“对你大方的话,本大爷毫不介意哦。”
这句话他连对Giotto都没说过。虽然Giotto也是用三言两语、只和他见了几面,就让他决定加入彭格列,但他觉得面前的女生比Giotto还要顺眼。
稻川秋觉得再跟他说下去简直要吐血。天杀的,不管是哪个时代,富人永远让人拳头痒。她放下手,面无表情道:“我对你的唯一要求是离我远点。”她怕再待下去就要忍不住殴打雷守了。这是以下犯上吧这是。
他的反应是惊讶地瞪圆眼睛,拉长了声音:“怎么这样——”
“就是这样,”她把他的脸扭向车队的方向,“反正你已经吃过披萨也不饿了吧,快走,正好去车上补觉。”
“不行啊,”他摸了摸肚子,“我还是饿。”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响了起来。大少爷赶了多久的路就睡了多久,现在快要饿死了。
稻川秋给出解决方案:“你可以再点披萨到车上去吃。”
“一定要走吗?”他可怜兮兮地问。
大少爷很擅长撒娇,在家里的时候父亲就训斥过他没有男子气概。可是怎么办呢?大地主的妻子已经过世,偏偏他这样爱他的妻子、不舍得苛待妻子留下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硬下心肠来对儿子说不字。蓝宝从小就发现自己一撒娇,父亲就拿自己没办法、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他从此擅长撒娇,把这当成世界上最锋利的矛,对准爱他的人使用,盾不攻自破。
他其实也没对多少人撒娇过,因为也没有人值得。但现在用这招,他驾轻就熟,眉毛微微蹙起、眼睛要认真地看着对方,憋出一脸的难过——
“一定要走,”稻川秋说。
她免疫撒娇。天哪,撒娇是多么无用的东西,怎么会有人把它当成武器?她铁石心肠地催促:“快点走,你答应过我了的。”
蓝宝一行人来了之后,肉眼可见周围的人流变少了,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是畏惧人多势众的队伍,生怕是军人伪装便衣来俘虏他们。人流一旦变少,目标为免打草惊蛇来的可能性降低,她守株待兔自然也就成了无用功。
大少爷不可置信地发现,自己的招数毫无用处,坐在他旁边的是世界上心最硬的人。他一下子就胆怯了:这世界上又出现了一个他搞不定的人!他胆小地想跑,结果不舍得,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他一把抱住了她,眼睛一下变得泪汪汪。
稻川秋:“……?”
她低头问他:“你偷袭我?”
他跟八爪鱼一样缠着她,没有男女大防的概念,更没有突兀抱住初见的陌生人的尴尬,他吸着鼻子,努力克制,结果眼泪哗哗流,大少爷原来是个爱哭鬼。
“我没有,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他控诉地大喊。
“我对你怎么了?”她差点以为自己产生幻觉,难不成她回溯了时间失去了记忆,不久之前她才把这人痛殴一顿?
蓝宝一顿,声音更大了,差点把她的耳膜震破:“你怎么能对我提出这种要求!!!”
稻川秋被他抱得动弹不得,她怀疑大少爷是把她当成床上的熊玩偶抱住了,这种抱姿幼稚得可怕,她久违地觉得丢脸。
“你今年三岁吗?”
“不许说我幼稚!!!”
居然还听得懂是在说他幼稚,稻川秋又气又想笑,努力掰他的手:“快点放开我。”
“我不,”他理直气壮地拒绝,“你换一个要求,换一个要求我就放开你。不然免谈!”
资料上说的是真的。这是个任性过头的小鬼。
稻川秋开始后悔逗他了。不,她就不该和马车上的他对视,不然没准他也不会坐在这张桌子上!她头疼地道:“好吧,我换一个要求。”
“那你说,”他还是没松开手,仍然抓着她,力气很大,仿佛畏惧着什么、必须要抱着什么才能够安心,但明明给他一瞬间胆怯的就是被他抱着的人。
“麻烦你去彭格列总部,帮我送一封信。”
蓝宝总算松开了手,他觉得这个要求不是不能接受。他好奇地摇尾巴:“信?什么信?要送给谁?送去彭格列,你到底是谁啊?”
稻川秋问他有没有纸笔。
他用一种看穿了她的表情看着她:“你就是想支开我吧!我看出来了!我不干!”
比任性妄为的小鬼更可怕的是,这个任性的家伙很聪明。
稻川秋拿出杀手锏:“你这个条件也不答应,那个条件也不答应,你到底想不想兑现赌约?还是说你打算糊弄过去?”
蓝宝不服:“我哪里不答应了!”
“太好了,那就把这封信送到彭格列去吧。”
她借了纸和笔,在纸上写了什么,等墨水干了之后把它折了两下,并不套信封,而是折了两折,递给他:“把这个送给Giotto。”
他嘟囔:“你不怕我偷看吗。”
连个信封都不套、一不小心就能看到信里的内容,简直充满了诱惑力。
稻川秋:“不怕。信已经给你了,快点送过去。”
他嘀嘀咕咕:“我只是说送信,又没说什么时候送。”
稻川秋:“你想毁约?”
大少爷没怎么和人定过约定,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单面承诺他什么什么好处,他才懒得参与。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挺新奇,他不满地撇了撇嘴:“不要老是拿这个来戳我……哼。送就送。”
他把信塞进口袋里,眼睛又变得亮晶晶了。他是只很漂亮的猫,抓人的时候却一点儿也不矜持,他扒着她的手臂满怀期待地问:“所以你是谁啊?你认识Giotto,那以后你会来彭格列吗?我还会见到你吗?”
“我是彭格列同盟格罗斯家族的成员,以后也许会来吧。”
他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稻川秋想了想。
穿越之前,她的交际圈很少,没有谁的名字能够被她马上想起来利用,提到名字,她马上想到的是纸钞上的头像。
“樋口一叶,”她说,“我叫樋口一叶。”
蓝宝皱起眉毛:“好奇怪的名字。”
他好像这时候才发现她的面庞与本地人的不同。她的头发也卷翘,但卷的程度有限,像软软的羊毛,而且不是金色,而是内敛的黛黑,这衬得她的皮肤更白,但这种白是黄种人的白,而不是白色人种原本的底色,她的眼睛是铅灰色的,相比起一眼难忘的碧蓝或者青绿,这种瞳色让她看上去更神秘、也更难窥探。
他好奇地戳了戳她的头尾:“你是哪里人?”
“罗马,”稻川秋眼也不眨地告诉他,“我刚才说的是古罗马语言,那就是我的古罗马名字。”
他吃惊极了,“没想到Giotto还能拉到罗马的同盟!怪不得本大爷也被他收入麾下。”
他又问她:“罗马离这里远不远?你之后能常来吗?”
她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脸:“为什么你不能来罗马呢?想见到我的是你吧?”
大少爷瘪起了嘴,他嘟嘟囔囔,“好吧,罗马就罗马”,接着被不耐烦的稻川秋赶着坐上了马车。
他隔着窗子和她挥手:“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去罗马找你的!”
稻川秋不敢想象当他的管家能有多可怜,也挥手:“你一定要来罗马啊!”
第115章 Chapter.115神明啊、上……
“Giotto!有你的信!”
大门被猛地推开,少年迫不及待地蹦进来,高高举着手里的信:“快告诉我她是罗马哪里的人!我要去找她!”
Giotto放下手里的文件:“信?”
谁会托蓝宝给他送信?就不怕大少爷半路把信弄丢吗?Giotto从蓝宝手里接过信,果然那张纸已经变得皱巴巴像腌菜了,想来它装在口袋里,被邮差在路上来来回回地纠结要不要偷看,最后才送到他的手上。
不过Giotto可以肯定蓝宝没有偷看。
因为信上的内容是:
“你的雷守真好骗,Giotto,快给他进行防诈教育,否则之后肯定会被骗光万贯家财,赖住你不走。”
金发青年失笑,他用拳头抵住嘴唇掩住笑意,却遮不住弯起的眼睛:“你在哪里遇见她的?她跟你说什么了?”
蓝宝没看出端倪,兴致冲冲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经历。在稻川秋看来这是大少爷无聊至极的搭讪,但在蓝宝眼里他在无聊的时间里挖掘到了超级酷的宝贝,他迫不及待想要再见到她一面。
他虽然吐槽“樋口一叶”这个名字听不懂,但其实凭着强大的记忆力,把每个音节都记住了,念出来的时候腔调古怪,到底也算字正腔圆。他把脸趴在Giotto的桌子上不走:“‘樋口一叶’这个名字在罗马语里是什么意思啊?她是罗马哪个家族的人吗?以后和那个家族的会议让我去出席怎么样?”
Giotto莞尔:“你不是最不喜欢出席会议吗?”
大少爷对什么会议宴会都不喜欢,不耐烦。前者让他无聊,后者就更加无聊,向来这种场合他是能避就避。
“但是如果能见到她的话就不无聊了,”他说,“她真的很有趣诶!”
“你们经历了什么,让你给她这么高的评价?”
“……手撕披萨很好吃?好吧,其实味道一般。”
蓝宝脑袋一歪,他说起喜欢来络绎不绝,真要他讲为什么喜欢,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嘟囔:“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很普通地在路边遇到一个人、短暂地交谈数句而已,大多数人对此的回忆只会是披萨难吃或更难吃,但不知为何蓝宝就这样觉得对方和自己契合无比,哪怕把余生的时间都花在她身上也没什么关系。
大少爷的情绪没有因此低落下去,相反,他好像被这句话问出了感悟一样,马上跳起来,说:“快告诉我她在哪儿呢?反正我没事干,我去找她玩好了!”
Giotto笑着摇头:“她忙得很,哪有空陪你玩。”
“这你就不懂了,”蓝宝用一种得意的语气说,“我看得出来,她恶作剧的本事比我厉害呢。”
Giotto一想到皱巴巴的信上的内容,顿时笑着赞同了。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他告诉蓝宝,“但如果她还回来,就由你自己去找她吧。”
蓝宝觉得他脸上的笑很古怪。不过这是Giotto,总不会骗他害他,大少爷得到承诺,迈着大摇大摆的步子走了,根本没意识到,他亲爱的首领把他糊弄得彻彻底底,他什么信息也没拿到。
夜晚的港口沉默而肃杀。
趁夜靠岸的货船正在卸货,与此同时,一场追捕正在进行。身影如同灰鼠飞窜,身后的影子却比他更快,如同蝙蝠般飞快覆上,将人按倒在地。
痛呼和求饶没有出现,第一时间给犯人戴上拷锁与锁链,复仇者确认猎物无法再逃脱,这才缓缓抬起头。
“阁下为何不出来相见?”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如同世纪末的鸫鸟。
稻川秋从黑影中走出来,她看到灰暗的颜色流淌,无形地蔓延在港口附近。她伸出手触摸它们,试图驱动这股死寂,起初似乎成功了,但后来它们一涌而散,重新落在天地之间,嗡嗡作响。
复仇者巍然不动,斗篷下的脸色却随着她的动作略微变化:“阁下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是恰好路过,”稻川秋说。
自从她的异能力随她驱使,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无法被她使用的情绪粒子:眼前的这些似乎已经死了,哪怕在她的手中也无法重现生机,极致的寂灭和死亡,带给她的感觉和之前在标志上的火焰是一样的。
复仇者当然不信她的话,冷冷道:“你身上没有力量,最好如实交代你的目的。”
稻川秋的目光从情绪粒子上移开,落在复仇者身上。
他们穿着宽大的斗篷,看不清他们身体的任何部分,仿佛古老的尸体,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无端的虚无。她尝试分析他们身上的信息,最后发现得到的几近于无:到底是什么磨灭了他们作为个体的特征?
她沉吟道:“我曾经从一个地方莫名瞬移到另一个地方。我的故乡在大洋彼岸,如今却无法回去。我想知道,到底是谁造成了这一切。”
她隐瞒了一些信息,又保留了毫末的真实,这让她的谎话听上去几无破绽。复仇者被吸引了注意力,道:“或
许是你不慎触及一些物体,导致你的个体偏移……”
她觉得自己忽然被盯住了:“瞬息之间,你接触过什么?奶嘴,还是戒指,又或者是——”
“这些都没有,”她说,“还有别的例子吗?”
复仇者沉默下去。
“没有了,”他们好像突然变得兴致缺缺,哪怕她身上的异常值得任何人去探索,他们也觉得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只是破解身上的诅咒,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过是浮屑草末。
失去兴趣之后,他们再无欲望和她沟通,很快便带着犯人离开,只剩下稻川秋一个人站在港口的风中,面无表情道地看着漆黑的海面,触不到的海的另一头。
她花了很多时间调查,最后得到的结果却糟糕至极。她探求的火焰不过是障眼法,真正带她到这个世界的恐怕是她的异能力,而她的异能力——它仿佛将她带到这个时代后,再无将她带回去的打算。
她回不到过去,更回不到未来。
一切都糟透了。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在这个异世界中,她还有归处可去,不至于一头栽进漆黑的海水中,彷徨无措,茫然尖锐。
后来稻川秋又几次遇见复仇者。
最后一次,她遇到了百慕达。
百慕达是复仇者的首领,拥有强大的火焰,然而他的心却已经腐朽得不成整型,唯有执念驱动着他存活在这世界上。他第一眼看到稻川秋,就意识到她身上的力量与众不同,但哪怕是他,也没有意识到这股力量能解开他身上的枷锁。
面对阿诺德的询问,他终于后知后觉,将一切如实相告,从此彭格列和复仇者监狱进行了一场跨越时代的合作。
“也许最后能够看到一切的结局的,只有他们了。”有人如此叹息。
时间作用在凡人身上,谁能阻止夕阳又一次落幕,谁能阻止一代天骄的逝世,谁能阻止遗憾一次又一次上演。
当外界战火纷飞,杰索家族胃口越来越大、彭格列众人为了抵抗,重回过去又再来到十年后时,稻川秋平静地穿过森林,越过河流。当她再次站在百慕达面前时,后者发现她的容貌和当年没有什么两样,神情却大相径庭。曾经连微笑都显得活泼的人,哪怕咧开嘴角都有凝固不散的冷漠。她真的是那个人吗?百慕达仔细端详,发现她的眼睛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她改变了很多,然而灵魂永远属于她自己。
于是恍惚间百慕达仿佛又看到两百年前金色发丝如同阳光,灼热眼眸如同燃焰的青年。
他仿佛又看到了过去那个意气风发、遭受重击、在绝望的偏执中邛然前行的自己。
“你真的来了,那么按照约定,我们会协助你得到你需要的。”
他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身后的复仇者们如同静谧的林,拥簇着,无声地躁动着。
脱离命运的时刻即将来临,没有人能不为此激动。
“那么,按照约定,”稻川秋道,“我将解放这个世界。”
“彭格列将永远作为你的后盾存在,黑手党学院同样是一层保险,但假若它们都背叛了你,背叛了我们,那么去找复仇者监狱。”
“他们是痛恨这世界的囚徒,是绝不可能背叛自己执念的信徒,他们将在时间中长存,然后因为可能的希望全力支持你。”
“我们已经提前支付过代价,彭格列戒指、玛雷戒指、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都应在你的手中绽放光辉。”
“你所需要做的仅仅是驱动它们,将原石作锚,叫基点为界,使万物成为你的罗盘,如飞鸟一般衔走这世界。”
“小秋,不知你在哪一年看到这封信,或许是一百年后,或许是两百年,又或许是千千万万年后。”
“——唯愿你可怜我们这些时间的灰烬,为我们投回一瞥。”
“请在指针再次转动的时候,和我们重逢。”
Giotto停下笔,望向窗外。
他和同伴们即将退位,离开这片让他们感到欣慰和疲惫的土地,去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国度。
他将用余生来等待奇迹,在时间的洪流中灰飞烟灭,亦渴求逝者的一次回眸。
“世界上真的有奇迹吗?”他轻声问朝利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