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Chapter101除此之外,再……
床下的空间并不大,容纳了机关之后,供以放置信件的木盒的体积就更小。羊皮纸们堆成小山,看上去体量庞大,其实也不过几十封。均摊到每个人身上,属于个体的语言变得很少。
稻川秋不用多久就将它们全部读完。说起来是很悲哀的事情:跨越了一个人的一生的信件,在另一个人的时间里仅仅占了一小部分。但时间不能恒定价值,也不能界定某件事物的深刻影响。
除了Giotto之外,G的信、朝利雨月的信、蓝波的信……几乎每个与她相识的彭格列都写下了信,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家族的来信。
署名是罗德曼加百罗涅的一封,被排挤一般塞在角落里。信的主人一如往常地选用了颜色靓丽的信封,火漆上加百罗涅的家徽清晰分明。
【小秋:
好久不见。
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我刚刚结束了一场宴会,迪伦劝我早点儿睡,文件可以明天再处理,但我觉得既然睡不着,那么还是工作好了。
相比起从前,我的工作并不算多,根深蒂固的毒瘤被拔除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西西里平静得有些异常,我也没什么事好处理。不过,这算是一件好事,不管是杀手还是黑手党,不管是平民还是情报人员,大家都生活在平静之中。因为太过平静,我甚至觉得从前的时光是错觉,仿佛从没有过与你遇见、从来没有过那场战争。
距离那场战争已经过去十三年,我们也已经十三年没有再见过了。你留下来的画像实在不多,Giotto他们又很吝啬,我没有多少东西用来怀念你,因此近来想起你的时间越来越短,常常有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你,连写你的名字的时候,字母都有了生疏的不流畅。
我甚至觉得你的脸都很模糊了。
从抽屉中找出了你从前给我写的信。真的很少。我这些年给你写的信没有寄出去,堆在旁边,已经远远超过了你赋予我的份额。想要对你说的话从少到多,又从多到少,真怕有一天提起笔的时候突然茫然、不知道该给你写些什么。我抱着这样的惶恐给你写这封信,啊,写到这里已经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了。
……
迪伦刚才进来说我喝错了酒,我大概是醉了。
……
月亮很漂亮,落进来的时候照亮了我的羽毛笔。我想起来曾经在月亮下见过你一面。不过,你并不知道,那时候你已经睡着了,我正好到彭格列办事,第二天要走,又舍不得、不甘心,于是跑到窗外去看了你一眼,接着被阿诺德打了下去,后来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了。你知道的,那时候我总是觉得自己太忙,又想战争结束之后有得是时间,所以省下了跑去找你的时间,仅仅用信件来敷衍我的心。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啊,如果我能够多见你几次就好了。
……
我甚至觉得你的脸都很模糊了。
Giotto他们说你没有死,但我想,你这样吝啬的家伙,哪怕没有死亡,也不愿意来看我一眼吧?他们在建一个什么组织,我投了钱,但只是出于同情的心理。你知道的,我们都是一样的家伙,又可怜又没用。
……
我才发现我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给你的东西都很薄弱,没有什么意义。对不起。
我可能真的是醉了,并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小秋,我多么希望你能够看到我的这封信,只不过像从前那样敷衍我,懒得给我回信。
我很想念你,但也许到生命的尽头,都无法再见到你一面。
……
已经过去十三年了,小秋。
那场战争结束之后,我原本想对你说的话是:
我爱你。
仅仅如此。仅仅如此。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值得我拿出来的了。
迪伦又来催了,那么,再见,小秋。
你的
罗德曼】
相比起青年时的字迹,十三年后,罗德曼的字迹变得更加沉稳,只是因为醉酒而有一些扭曲,另外有一些单词被水滴晕开,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分清写的是什么。
罗德曼是第一个同稻川秋光明正大地说“我对你一见钟情”的人。其他的狂热的送花请咖啡追求者,行为大胆,实则一击就退、毫无真情。当然,也有人对她怀有真正的试图共度一生的欲望,可是只有罗德曼,他在午后的阳光中迈着步子走过来,又热切,又冷静,既是陈述,又是感慨地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直面感情的炽热,和感受内敛的情绪表达,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稻川秋摩挲着信件。
她曾经以为再也无法得知罗德曼在战争后想要和她说什么。但命运的眷顾让她知道答案。知道之后却不是得意惊喜,而是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怅然。
——从此,再也没有人像罗德曼一样,如此热切,如此真诚。
迪诺和罗德曼很相像。这种相像,只有同时见过两人的人才能感受出来。他们都有金子一样的头发,看人时好诚恳的眼睛,发现自己出糗之后窘迫的笑容,以及扑上来说“我对你一见钟情”的语气。
紧张的时候也很像。
迪诺现在就站在她面前,神情凝重,仿佛她的答案此刻比陨石撞击地球的讯息还要重要。他的眸子仿佛海水潮涌,而引动海的潮汐的是月亮。
罗德曼也曾经用这样的神情同她喊话,那时,他在战场另一头,她在这一头。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会抛下战场,跑向她。好在最后没有。可惜最后没有。
而且……
是不同的。
两个不同的个体,再如何将他们的影像叠加,最后得出来的,都会是,“根本是不同的人”的结论。
稻川秋干脆利落地回答了迪诺的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没错,我是为了Giotto他们来的意大利。”
玛蒙给她送来了电子表之后,她就决定了要到意大利一趟。而信件中提到的内容,让她暂时留在了意大利。
这个答案让金发青年的脸色黯淡下去,不知是为了答案本身还是答案中的称呼。
“第二个问题呢……?”他几乎不抱希望地问。
“不是。”
稻川秋回答:“就算没有他们,我也不会
接受你。“们。
迪诺:“……”
他嘭咚往下倒,一副败犬跪地姿,面色灰白,看上去马上就要吐魂或者黑化了。
“怎么会……”
他喃喃两句,稻川秋挑眉道:“追求我可没那么容易。追我的人那么多,你排得上号吗?”
出乎意料,迪诺并没有颓废多久,几乎是刚刚听到这句话,他就从地上蹦了起来:“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的!拜托了,给我一个机会行不行?我可以当小三,也可以当小四小五小六小七!”
稻川秋:“……”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金毛师兄还在啰哩巴嗦地叨叨:“只要不是因为初代他们就好了。我看了书的,还问了罗马尼奥,他说死了的白月光最可怕,没有任何人能跨过死人。拜托了,拜托了。”
他可怜兮兮地牵着她的手:“请给我一个机会吧。”
稻川秋跟他对视几秒,挪开了眼睛:“这是你自己决定的事。”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好心提醒:“但我不一定会回应。”
你追我就追我,但我不一定回应。这什么吊着人的渣女。
迪诺却弯起了眼睛:“其实就算你不给我机会,我也不会放弃。”
“……”那你问个头啊!
他自顾自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没有看到结局之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放手的。嗯……”
他说:“虽然我不能拥有小秋的心,但至少也不能落后情敌太多吧。”
……他脸上好像露出了很奇怪的笑容。
稻川秋转移了话题:“评委大人,你还记得你的工作么。”
不管是谁说起工作,都会戴上痛苦面具,迪诺也一样。比赛快结束了,他只能满脸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最后站在擂台上的是沢田纲吉和他的同伴们,以及半“站”在台上的大冰雕。
比赛进行到后半期的时候,所有人都坐不住,嗷嗷叫着一拥而上,试图用人海战术打败台上的人。——实在是太招仇恨了,因为没有暴露彭格列的身份,沢田纲吉等人就像是横空出世夺走所有荣耀的龙傲天,而学生们早就对他们看不顺眼,只想要把他们打压下去。
狱寺隼人使出了全部炸药都没把他们吓跑,山本武一边挥剑一边笑,“这么多人,把时雨金时砍卷刃了怎么办?”时雨金时虽然没有损伤,然而刀身上挂着的血却淋漓不尽,笹川了平将库洛姆护在身后,击倒冲上来的学生,后者则奋力放出幻境,但因为人数太多,幻境摇摇欲坠。
最后是沢田纲吉使用了【零地点突破】,放出了明亮的火焰,将所有人都冻了起来。变成冰雕的学生们维持着愕然的神情,不明白为什么扑面而来的是火焰,沾染到身上却成了冰。
反应过来之后,被提前扔下台的学生都发出了小声的惊呼。
而认识这一招的人更是面色凝重。
零地点突破,彭格列初代的标志性招式,也就是说……
传闻中的彭格列十代目,居然就是眼前看上去柔弱矮小的东亚少年!
“咳咳,咳咳。”
校长笑眯眯地站上了台:“伴随着欢声笑语,我们一月一度的比赛已经落入了尾声,首先听听评委们的点评……”
学生们表情复杂地看着校长。
“这老头就不怕啊?这可是彭格列啊彭格列!”
“校长有背景啊。”
“什么?!这老头有背景?他是彭格列九代目的情人吗?听说九代目没有孩子……难道是……”学生C合理揣测。
学生A和学生B同时翻白眼。
学生A:“不是彭格列,是那个什么……基里奥内罗家族的人。虽然近些年没落,但基里奥内罗以前和彭格列有过合作,这就是黑手党学院的由来。这是校史里面说的。”
学生C大惊:“什么!我们还有校史?”
学生A和B又翻了个大白眼。
校长当然听见了这群大逆不道的学生在说什么,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杵地道:“比赛开始之前,我曾经宣布,胜者将会获得一件神秘奖品的使用权。”
学生们开始说些“使用权”“铁公鸡”“抠门到家”的话。
校长拍拍手,有人将盒子捧了过来。
他笑着说:“至于奖品是什么……你们可以自己去看。”
第102章 Chapter102玛雷戒指
“搞什么神秘,校长疯了吧。”
“不一定是疯了,可能是他脑子突然灵光了。不然这么多年没有奖品,彭格列一来就有了?”
“好你个校长,趋炎附势啊!”
学生们在底下吵成一团,台上的校长不为所动,笑眯眯看着沢田纲吉接过盒子。
“啊,祖宗的遗愿,”校长惆怅地想,“终于要到我这一代终结了吗?”
当年,彭格列领头,西蒙、加百罗涅赞助,其他家族响应,黑手党学院应运而生。关于领导学院的人选,原本所有人都以为板上钉钉的彭格列,岂料初代首领Giotto却将此权力交给彼时声名未扬的基里奥内罗家族。
基里奥内罗因此得到无数好处,可谓是一时显赫,后来便一直是黑手党学院的领导人。虽然现在没落,但当年,基里奥内罗曾无人不识,无人不敬。
黑手党讲究恩仇相伴,既不让别人欠自己,更不让自己欠别人。时任基里奥内罗首领的初代诚惶诚恐地前往彭格列,询问对方需要什么回报。
“在一百年,甚至两百年之内,我什么都不需要。”
金发青年彼时正在把玩着什么,基里奥内罗初代偷偷瞟了一眼,看到一只浮雕的振翅的鸟儿。极精细的做工,鸟儿与表盘融为一体,他暗暗惊叹彭格列的权势之盛,连这样顶尖的工匠都能请到,还不等再看,金发青年收紧手指,将鸟儿攥入手心,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回过神来,问:“两百年之后,恐怕基里奥内罗都已经灰飞烟灭,又有什么能为您做到呢?”
“我想向您借一样东西,”金发青年彬彬有礼道,“只是短暂的使用权,在两百年后。”
基里奥内罗初代的心往下坠,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家族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值得彭格列惦记两百年。除了一样东西。
他并不接话,面前的青年仿佛没有看到他难看的脸色,自顾自接着道:“玛雷戒指。我向您恳求借走它。”
“……两百年后,不客气地说,您已经不在人世,那么玛雷戒指,对您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基里奥内罗初代没有否认戒指在自己手中,他很清楚彭格列的情报部门有多么恐怖。他只能做最后的挣扎,试图打消对方的念头。
“并不是借给我,而是借给另一个人。她需要玛雷戒指,”Giotto用无法被拒绝的语气陈述。
他在稻川秋面前常常温和过头,被她和蓝宝联手捉弄了也仅仅是微微一笑。稻川秋说他这样好惹,怎么当上彭格列首领的哇?——其实这是玩笑话,Giotto当然不好惹,不如说不被他盯上就好了。
这场谈话,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通知,Giotto并没有给对方拒绝的机会。即使如此对方也该感谢他的仁慈:一般的黑手党连选择都不给你,看上什么,只会直接夺走,又哪里来的交易呢?
黑手党学院往后的运营权力,以及彭格列的友谊;又或者说什么都没得到,还得罪了彭格列。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基里奥内罗初代当然不是傻子。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也放松下来,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我想没人能拒绝这笔交易了。但您怎么知道,两百年后,会有人来向我借走它们,我又该怎么确认她即是我们等待的人呢?”
有点朦胧的日光,青年望向窗外时,他的目光穿越光阴岁月,他的眼睛比时间还广阔。
他慢慢地说:“嗯……恐怕需要一些时间来写她的特征。劳驾,请把我的笔拿过来。”
……
迭代多年
之后,外人只知道基里奥内罗莫名得到了黑手党学院的运营权,却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隐情。只有每一代基里奥内罗首领和黑手党学院的校长知道,他们需要将玛雷戒指精准地送到某个人手中。
这么多年,当然也出现了不少的疑虑。
“两百年了吧。如果对方不来怎么办?”
“说实话,两百年过去,这事简直跟传说一样。要不是契约上的火焰还燃烧着……”
“不如说那火焰现在还燃烧着,就已经是一种传说般的奇迹了吧。”
要知道彭格列初代已经逝世多年,没准连骨灰都被草木吞噬了。可当年他在同基里奥内罗的契约上留下的火焰署名,现在还在燃烧着,仿佛蛰伏的灰烬中的火星,等待着重新燎原的一天。
纵使基里奥内罗原本有毁约的心,看到契约上的火焰,那颗心也一下子碎掉了,根本不敢想如果他们真的毁约,彭格列初代会不会从坟墓中诈尸爬起来把他们拉下地狱。
现任黑手党学院的校长在位期间一直兢兢业业,生怕自己错过了那个重要的时刻,不过,他有时候也抱怨,“谁知道对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万一描述不准确呢?两百年前的人描述一个两百年后的人!真有意思!”
直到稻川秋找到他,说要求职的时候,他的眼睛都睁大了,一个后仰从办公椅上翻了过去。
“……你没事吧,”她略施人道关怀地问。
“没事没事,”校长从地上爬起来,擦擦额头上的汗,该死,两百年后居然真的有完美符合描述的人,祖宗的诅……使命,终于到他这一代要结束了!
他火速安排了对方的入职,同时提出会将玛雷戒指送来,但因为后者一直被妥善保存在家族的基地中,恐怕这需要一些时间。
“没关系,”她说,“等那么久了,也不急在一时。”
玛雷戒指被送到的时候,正好到了院内一月一度的“排名席”。稻川秋没有马上取走,而是若有所思地道,“把它当成这次比赛的奖品怎么样?”
校长大吃一惊:“这怎么可以!如果被不知情的学生拿走……”
这可是玛雷戒指啊!
“最后的胜者一定是知情的。”
校长正想说,玛雷戒指的存在是机密,经过时间更迭,普通黑手党根本不知道它的详情,怎么可能肯定最后的胜者必定知情?
然后他想起来,这个暑假,有学生短暂地入学了。因为风头太盛,关于他们的资料还被摆到了他的办公桌上。其他人不知情,可在Reborn委托下亲自办理了对方入学手续的校长却清楚,那是彭格列的下一任继承人。
……两百年前是彭格列。两百年后是彭格列。
她和彭格列的缘分还真是深厚啊。
校长叹息着同意了。
接下来,果不其然,取得了胜利的人是沢田纲吉他们。校长一边唏嘘一边看着少年有些腼腆地站在领奖台上,接着打开盒子——
里面居然空空如也!
“——诶?”
沢田纲吉发出了疑惑的气声,接着将盒子里的绒布托座翻转。也许是在下面?
下面也什么都没有。
又或者……奖品是这个绒布托座?
他迟疑地把它拿出来,山本武凑过来:“这是什么特殊道具吗?”
狱寺隼人沉静思考:“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盒子……”
下面眼尖的学生看到盒子里的场景,发出了“果然如此”的嘘声:“就知道校长这种铁公鸡不会送什么好东西。”
“愚人节吗这是?四月一号早过了吧。”
“哈哈,校长终于穷疯了。”
穷疯了的校长额头后背手心冒汗地走过来,在面对沢田纲吉疑惑询问“这是什么类型的奖品”时,瞠目结舌,同手同脚地走到了后台。
确认没有人看到自己出糗之后,他咚一声迎面倒地,像僵尸一样扑街了。
主持大局的人遁走,只能由迪诺来挑大梁,把台下学生们“校长扮机器人真有一手”“以后转行当演员得了”“谁家演员同手同脚”的议论声压下去之后,他讲了几句场面话,把学生们遣散了。
等到学生们离开得差不多,他才走近沢田纲吉等人,面色凝重道:“恐怕奖品被偷了。”
众人发出惊呼:“被偷了?!”
“……一定是被偷了。”
校长从地上坐起来,双目无神道:“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该死!”
近年来,基里奥内罗家族中已经没有人能够驾驭玛雷戒指,于是后者逐渐从武器变更为家族的象征。家族的象征这种东西,往往被高高挂起,变成画像之类的存在,基里奥内罗生怕玛雷戒指被夺走,将之藏得隐秘,平时并不会去检查,只在首领继位等重要仪式上才会取出,哪里想到戒指早已经被偷走。
校长汗如雨下,虽然他并非这一代基里奥内罗家族的首领,但他再清楚不过这场跨越两百年的契约何等重要,相比之下,玛雷戒指本身都是其次了。他抹着额头道:“我们一定会倾尽全力寻找戒指……一定会将它交到您的手上!”
“你们打算怎么找?”
校长道:“总会有线索的……”
“监控呢?定位呢?这些有没有?”
校长哑口无言,基里奥内罗家族基地仍然保留一定的传统,并没有用上监控等近代兴起的手段。
“这些东西都没有,你们用什么去找,我用什么来相信你们,”稻川秋面无表情道:“我要去你们的族地。”
校长试图挣扎:“去族地的话……”他想说这可能不太合适。
被女生无波无澜看了一眼之后,他猛地改了口:“我懂了,您想什么时候过去呢?”
按照约定,稻川秋在黑手党还有一周左右的课程。
“明天,”稻川秋道,“可以的话,现在走也行。”
“还是明天,明天……”校长赶紧一口应下,同时隐隐感到风雨欲来。
“平行世界,由不同的选择、不同的可能衍生出的无数世界。”
“不同的平行世界中,同一个人可能拥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生活。”
“但是——”
“怎么会有人,仅仅存在于一个世界里呢?”
昏暗的房间中,仅有半掩的彩色玻璃窗户投入一缕阳光。
坐在沙发上的人把玩着手中的戒指,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轻轻地笑了起来。
第103章 Chapter103白兰杰索……
基里奥内罗的首领因意外而无法出面,另外派了家族成员来接待稻川秋。
“上一次见到戒指,是在什么时候?”
“首领的继位仪式上,作为象征出现,之后就被封存起来,派有专人看守。”
“专人呢?他们看上去才来这个地方半年不到。”
“……确实如此,三个月之前,家族进行人员调动,不同的职位因此串联了,看守的人因为老迈而被调走,他们是新来的。”
“用老迈得马上就要退休的人来看守家族的至宝,新来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基里奥内罗的先祖知道你们做出了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棺材中爬出来?”
面对稻川秋刻薄的评价,基里奥内罗派来的人无法应对,好在前者也无意和他们牵扯太多,而是开始在基地内调查——虽然看上去她只是在散步而已。
“原本想要吞并走向没落的基里奥内罗,却发现其背靠黑手党学院,除非黑手党学院也走向末路,否则基里奥内罗不可能同意被合并的选择。对方目的明确,一切所求只是玛雷戒指,因此发现吞并之路行不通,开始寻找其他的办法——恰好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基里奥内罗目光短浅,已经无法使用玛雷戒指,更甚至不明白它们的价值。”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夺走一个
家族中炙手可热的宝物,和偷走被家族遗忘的东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难度。对方用精确的语言策反了内应,之后进入了基里奥内罗,光明正大地拿走了玛雷戒指。”
“这……光明正大?怎么可能!”校长不敢置信地道,“谁能做到这种地步?”
“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很多,但大多数人选择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不是。”
稻川秋指了指保险箱的一角:“在这种地方留下痕迹。”
校长疑惑道:“我什么也没看到……?”
空中的尘埃以每小时2.5厘米的速度下落,以此给存在着的事物蒙上灰色。虽然在基里奥内罗的保险箱内,几乎不存在尘埃,然而还是能够看到不同的物品放置其上后留下的痕迹。
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不小心落下。而那个“粗心鬼”对此显然疏忽,甚至有意为之,过了一会才把它捡起来。
“你没有闻到气味吗,”稻川秋道。
“没……没有?”校长摸不着头脑道,同时使劲吸鼻子,试图在空气中找到须臾的气味粒子。他失败了,感叹道,“难道您能闻到这么长时间以前的气味?”
稻川秋不回答他。
在她的视野中,粒子雀跃又明亮,附着在那一块小小的区域,散发出一种甜腻的气味来。
像是田野边的苹果树,在阳光下灿烂生长,果农兴高采烈地将它摘下来,掰开之后才发现内部已经朽烂,过甜的果肉变成了致命的毒药。
像亚当的苹果像棉花糖像教堂的彩色玻璃。
按理来说现场的情报是不够她推理出更多信息的。
但稻川秋的脑海中却跳出了一个曾经短暂谋面的影子。
“白色头发,紫罗兰色眼睛,眼下有倒王冠状的刺青,身高一米八左右,典型的欧美人长相……我说得对不对?”
被稻川秋从人群中提出来的内应原本还在强装镇定,发现真相被对方信口说出来时,他尚且还能够稳住,直到稻川秋连教唆他的人的外貌特征都说出来,他终于面色剧变,知道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黑手党对待叛徒的手段残忍甚于对待敌人,一旦被确定为叛徒,将会面临恐怖的极刑。
他从脸上挤出笑:“不,也许这是误会……”
嘴上说着辩解的话,他却毫不犹豫抬起手,用指间的刀片抹向自己的喉咙!
自我了断好过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电光火石之间,冰冷的刀片已经抵在喉咙皮肤上。只需要再过须臾,他就能割断自己的喉管……内应的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但这笑容马上就僵住了。
“……”
他的手指动弹不得,刀片好像瞬间经过了一万年,朽化成粒子,没有在他的喉咙上留下一点痕迹。
“真是毫不犹豫的决断呢,让我好奇到底是谁策反了你,”稻川秋面无表情地说,“这种事不是在挑衅我吗。”
“我最恨别人挑衅我。”
“——白兰杰索。”
白兰杰索,新兴势力杰索家族的首领,在玛雷戒指被发现盗走之前,行事高调,扩展迅速。然而,稻川秋准备追击他们的时候,却发现其快速收缩——不,准确来说并不是收缩,而是躲避她的行动。
在各个洲散网开花,偏偏在她到来的时候全面隐匿。纵使稻川秋能够精准捣毁对方的基地,也抵不住对方卷土重来的速度,况且他们扩展的速度快得不同寻常,简直难以理解对方是怎么做到全方面处理各地事务的。
“玛雷戒指果然落入他手中了,”稻川秋郁郁地想,“平行世界的他加起来……哪怕是猪,八兆亿头乱跑,都能在绝境中找到唯一的生路。”
在十余日的行动中,以稻川秋为指挥中心,彭格列、加百罗涅和基里奥内罗家族派出人手协助,一共捣毁了杰索家族十三处基地。
杰索家族就像是某种蟑螂,发现一只的时候,世界各地已经全部都是它们的脚印。
哪怕稻川秋决策再快,彭格列等人的行动再迅疾,也无法抵过八兆亿个白兰杰索的容错率。
还是上个世界好啊,黑衣组织的基地就很少,而且还有谁能代替她指挥……噢,想起来了,山崎樋,一款很好用的工具人。
面对着蟑螂之家,哪怕稻川秋也只能望洋兴叹,另寻他路。
正好暑假结束,她短暂回到了并盛町,此时新的学年即将开始,并盛中不断有学生出入准备新学期,门口的风纪委员兢兢业业地揪出过了一个假期就放纵过了头的学生,矫正对方的眉毛、发型、服装。
“啊啊,这个发型我可是特意到了东京,请了最好的理发师为我量身定做的啊!”
有学生扑倒在地,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而且怎么看都是你们的飞机头更违反风纪吧。在东京,留飞机头的都是小混混,根本不是风纪委员!”
“你小子少啰嗦!不想被打飞就赶紧把头发剪了!”风纪委员凶神恶煞,“风纪就是委员长定下的规矩,东京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和委员长的规矩相提并论!”
“倒反天罡啊,说得好像并盛比东京还高级一样!”
学生发出了悲鸣,与此同时他的头发也被剪成了符合风纪的形状,剪成锅盖头。
大概因为听说云雀恭弥暑假离开了并盛,他没有灰溜溜离开,而是大喊大叫起来,活脱脱一头悲鸣的雄狮。
“砰——咚!”
悲鸣的雄狮被一浮萍拐甩到了墙上,色彩仿佛浮世绘一般悲惨。
众人寒蝉噤声,只见传说中还没有回来的云雀恭弥站在学校门口,冷冷道:“违反风纪。咬杀!”
躁动的人群顿时老实了,一个个排着队路过学校。……话说路过学校为什么要排队啊!
稻川秋和云豆打招呼:“好久不见啰小黄。”
把主人的名字叫错了啊你这家伙!云豆啄了她一下,但没用太大力气,啄完以后躺平,摊成一团毛球,赖在她的手心不走了。
稻川秋临时离开黑手党学院,不仅已经适应了情报学老师冷不丁爆秘闻的学生们不习惯,云豆也很不习惯。
往常她一天三趟地往稻川秋身边飞,学生们腹诽怎么情报学老师还养鸟啊,这鸟一定也是鸟中的情报头子,它很骄傲地冲他们啾啾啾;后来稻川秋跑了,它只能蹲在云雀恭弥身边,一天唱三遍跑调的并盛中校歌。
云雀恭弥一开始还不厌其烦地纠正它跑的调,最后跟它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云豆狠狠叼了他一下。
“力道不错,”他说着,把云豆放在肩膀上,“知道你想念她了。”
一直到暑假结束了,再开学的时候,他们才再见面。
“夏马尔那家伙不会取代我变成校医了吧?”稻川秋问云雀恭弥。
云雀恭弥淡淡道:“相比之下,他才更像校医。”
确实如此。稻川秋到处乱跑,夏马尔却很懒得挪窝,除了经常搭讪女生破坏并盛中形象之外没什么不好。
稻川秋道:“看来我的竞争力已经下降了。但能不能给我走个后门?”
“后门?”
“把那家伙辞了吧,让我来,拜托了委员长大人。”
她说的是拜托的话,用的是撒娇的语气,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专业骗子,却叫人很愿意上她的当,受她的骗。
委员长大人便从鼻中哼了一声,辩不出喜悦或者不喜悦,道:“看你表现。”
东京的地标有东京塔,京都的地标有京都塔,并盛町也差不多,地标是并盛中,特色是飞机头。
来到美丽的并盛町,与飞机头同行。
稻川秋总觉得这两天校医室外行走的飞机头数量逐渐变多,她不禁纳闷地想,还有哪里的组织会用飞机头作为特征?
这个谜题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开学的前一天,沢田纲吉他们终于从作业地狱中脱身,跑来找她。
Reborn幽幽道:“本来该用三天的作业,居然只花两天就写完了。看来阿纲你还有得是被压榨的潜力嘛。”
沢田纲吉欲哭无泪:“拜托,这是事态紧急,不要拿来当成压榨我们的借口啊!”
稻川秋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在黑手党学院中完成剩下的课程,顺便Reborn还请了新的“老师”教导他们。虽然他们很想帮上稻川秋的忙,但Reborn一句“没有能力,你们凭什么帮忙”就把他们堵了回去。
好不容易回到日本,花了两天时间极限赶完作业,他们急匆匆跑来了。
稻川秋隔着校医室的窗子看到他们跑过来,走过去拉开门——
“膨——!”
少年们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下一秒,雾气就包裹了他们,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第104章 Chapter104泪水的涨潮,……
“因为个体的不可转移,不得不容忍计划出现谬误,这种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
“但我对之放任自流,绝不采取阻止甚至断绝其路的行动。”
在稻川秋本人的时间线中,十年后的白兰杰索笑吟吟地将棉花糖扔进嘴里,嚼得满嘴泛甜。
“毕竟那个时候的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无聊到我想要忽略八兆亿世界对我发出的警示,去瞧瞧是谁,能够成为我计划中的变故。”
“——以上,就是我从前的所有心绪。”
他从唇齿间吐出甜蜜的空气,出口的话语也黏上棉花糖的甜蜜:“但我完全没有想到,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能够殃及我一生的大灾难呢。”
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淡淡道:“灾难?”
“难道不是吗?”他拉长了声音,仿佛很不满。
海鸟叼起五月的太阳,波浪翻滚着不定的命运。
“你说是就是吧,”十年后的稻川秋回答,推开了他靠近的脸,接着又把他顺脚踹进了海里。
“——嘭!”
男人落入海中,顷刻间就被海浪吞噬。船只虽然简陋,然而行进飞快,当他再次从海水中脱身时,只看到一个黑色的小点出现在海天之界,暮曙光的余晖营造出尚未入夜的假象。
“真是无情,用完了就扔,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交易?”他嘟嘟囔囔,半晌又弯起眼睛。
啊,不管怎么说,现在是他领先半步吧。
沢田纲吉的十年后。
“形势很糟糕,”十年前的Reborn道,“彭格列首领遇刺身亡,六大守护者一半分散世界各地,一半事务缠身,难以抵抗杰索家族的入侵。”
“最糟糕的是,彭格列戒指,已经被这一代的首领毁掉了。”
他正坐在十年后的彭格列秘密基地中,面前的则是晚他一步穿越过来的沢田纲吉等人。
“彭格列首领……为什么要毁掉彭格列戒指?”
穿越到十年之后,明明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却仍然没有回到原本的时代。路上遇到的人一个个面色严肃,基地内氛围肃杀,少年难免紧张,听到解释还觉得大脑朦胧,半晌凭着本能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需要问你自己,蠢纲。”Reborn道。
“这是十年后吧,”沢田纲吉下意识同他吐槽,“谁知道十年后的人在想什么啊!我又怎么知道……彭格列首领……为什么要毁掉彭格列戒指?”
他的声音渐弱,脸上浮现出错愕与茫然的神色,
“彭格列首领——难道指的是第十代首领吗?”
九代首领Timoteo年龄渐大,十年前就流露出了退位的想法,若非沢田纲吉他们年轻,还需要磨练,他早就退隐了。而现在,十年过去,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做在彭格列首领的位置上——
“没错哦,阿纲。终于聪明一点了吗。”
Reborn道:“七年前,继位仪式进行,Timoteo退隐,从此你成为彭格列十代目,开启了里世界的新时代。但一年以前,你萌生出毁掉彭格列戒指的打算,并且付诸实行。”
“毁掉彭格列戒指之后,玛雷戒指横空出世,白兰杰索开始逐步吞食彭格列的势力和地盘;半年以前,彭格列开始收缩规模;三个月前,守护者被你分别安排不同的事务送走,半个月前,你前往密鲁菲奥家族会谈,遭遇刺杀——至此,彭格列大乱。”
杀手叹了口气:“没想到我一世英名,居然教出了你这样仁慈软弱的徒弟,不如这样,你还是以死谢罪吧。需要腹刀吗?”
列恩应声变成了一把腹刀,保证主人将它插进肚子之后干脆利落地死掉。
“……明明不是我做的事,不要这样理所当然地扣到我的头上啊!拜托,未来的我要做什么,我也拦不住好吗。”
沢田纲吉听着Reborn口中的他的“事迹”,只觉得万般不真实。他脑海中混乱不已,从睁眼到达十年之后、在棺材中坐起来,到把正好来献花的彭格列成员吓了一跳、跟着后者回到基地见到Reborn,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没有实感,如坠梦中。
“是小说吧,是冒险Jump之类的……”
他忍不住蹲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小声抱怨:“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啊。”
他的人生不应该是平凡得有点儿可怜的普通人的一生吗?明明十四岁之前,一切都泛善可陈得可以吧。可好像是在小巷里有人从天而降之后,好像是自己从台阶上翻滚而下,见到魔幻的家庭教师之后,好像是在大声喊出“黑手党首领?!我不要!”之后——
这之后,他的人生,天翻地覆地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Reborn看着蠢弟子在地板上无知无觉地抱着脑袋念念有词一段时间。
超出他预料,没有过多久,沢田纲吉重新抬起了脑袋。表情看上去蠢得可怜。
他吸了吸鼻子,好像努力把空气塞回自己的肺里。
“隼人他们应该是和我同时来到十年之后的吧?我记得我们一起被烟包围了。他们现在在哪里呢?能够联络上他们?”
他用很快的时间镇定下来,语气里没有迟疑,语速从缓慢到飞快,迸发的直觉让他问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得到回答之后,他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问:“白兰就是偷走了玛雷戒指的人吧。……那小秋又在哪里呢?”
出乎意料得敏锐。彭格列初代目以他恐怖的直觉闻名,稻川秋偶尔说沢田纲吉和Giotto很像,这种话听上去没什么实感,这时候才能看出端倪。
但太过敏锐从来就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有时候,杀手也希望自己的直觉能够不要那么灵敏、鼻子不要那么灵以至于轻而易举嗅到故事的结局一样。他倒是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够对真相发现得慢一些。
所以他陈述的时候有意避开了“稻川秋”这个名字。偏偏沢田纲吉却一针见血地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棕发少年还在用一种希冀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意识到他的态度不对之后,希冀慢慢转变成茫然。
“嗯……嗯。小秋她,”他试探着道,“她可能没有加入彭格列,但是,十年后的我不会和她断开联系的。我一定知道
她在哪里的,不对吗?”
Reborn道:“她没有加入彭格列。”
沢田纲吉道:“我猜也是。那,她是还在当校医吗?或者,她会去做别的什么,但无论做什么,她一定都过得很好吧。小秋很厉害的嘛。”
他漫然无目的地猜测了几句,声音越来越低,忽然颤抖起来。他的直觉何等敏锐,从杀手沉默的表情中嗅到了那个最可怕的答案的味道。
“……”
他不得不用一种虚无缥缈的语气,做最坏的猜测:“难道,难道我们后来都不联系了吗?怎么会呢,十年后的我怎么会这样蠢呢?明明我……我……”
“……”
他说不下去了。脸上强装出来的笑脸像破碎的陶像。
他问:“她过得怎么样呢?”
Reborn用平铺直叙的语气回答:“她死了。”
杀手用这种好像毫无感触的语气,陈述道:“死在十年前。死因不明,没有尸体,‘你’和守护者等人目睹她的死亡,之后对这件事讳莫若深,并且将相关的资料全部封存成最高等级的机密。——连我和你都不能查看的机密。”
有点滑稽,又有点扑朔迷离的死亡,放在探案集中大约也能写上三两章的篇幅,侦探一定要仔细找出每一个疑点和每一条线索,以此来得出凶手的踪迹,最后获得观众满堂喝彩。
沢田纲吉却不是侦探。
他只是那个可怜的死者的亲友。
他不在乎侦探洋洋得意说出的蛛丝马迹,顾不上犯人多么洋洋得意,他没有任何心神能分给任何人。
他凝望着尸体。
少年的脑子空白一片。一个瞬间他什么也没有想起,好像世界要永远空白下去,又一个瞬间他想了很多很多,昏暗小巷中的子弹和枪支里的玫瑰,握住枪柄的人微笑的脸,有人戳了戳他的脑袋说蠢纲头发乱了噢,有人把糖果扔到了他的桌子上。
“哒,”糖果在桌子上弹跳一下,落进他的手心,不冰冷也不甜,是温热的,咸过这世上所有的海。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他语无伦次地说,“我知道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又抹了一把眼泪。
痛苦的眼泪也有不同的种类。平地摔狠狠倒在地上的时候,被围在小巷里殴打的时候,和敌人作战的时候,疼痛激发出的生理泪水很快就会停歇;猛然意识到某个人的离去,明白死亡是一个何等险恶的名词,于是从此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时候,痛苦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泪水的涨潮,胜过月亮引力的日日牵引。
他懦弱地哭泣起来,他的老师难得放纵、没有强硬地止住他的疼痛,而是让他哭个痛快。
他好像哭了很久很久,泪水终于干涸。
他慢慢放下了手。
“时间可以逆转,”他的眼睛还红肿着,声音怀着濒临破碎的希冀,“何况现在还没到十年前的这个时间点。”
“——我能不能改写,一个人的命运呢?”
“……”
杀手静默片刻。
“你知道的吧,阿纲。不管是在文学影视作品,还是科学物理领域之中,改写命运都是涉及因果的不可控。”他用一种轻快的声音说。
沢田纲吉冷静地回答:“他们都说时间可逆转,不可跳跃。”
“可是,我已经穿越到了十年后。”
“是呢,阿纲。”
杀手道:“这就是你站在这里的原因。”
第105章 Chapter105暌违十年的脸……
“……哪里来的……”
“看上去有些眼熟……很可疑……突然出现的……”
“要上报吗?”
“先看看情况,最近上面的大人忙得不可开交,拿这种小事去打扰他们不好。”
嗡嗡嗡,嗡嗡嗡。从模糊到清晰,声音又近又远,身体细胞还没有回过神来,懵懵懂懂将人的意识压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能睁开眼睛。
眼看着沢田纲吉等人被雾气笼罩住、不久消失在原地,稻川秋原本想找Reborn了解情况。
嗯……彭格列未来首领及守护者消失在校医室前,总感觉她会被列为最大嫌疑人吧。
但她还没来得及将电话拨出去,新的雾气便涌出来,将她也包围了。
“……”
不同于十年后火箭筒作用在人身上时,该个体会保持清醒,围绕着她的雾气仿佛有催眠的作用,且很久没有消散。
她在虚无中挥了挥手,什么也没有触碰到,入目所见仅仅是一团又一团的空洞。没有落点的彭罗斯阶梯的中央,循环不停的莫比乌斯环,她感觉身体在移动着,却没有落在任何实处。当她猛然意识到这是时间的长廊时,什么东西砸在了她的额头,吞掉了她的所有意识。
再醒来之后就是这里。
狭小的房间,黯淡的灯光,隔着墙壁传来的走动着的脚步声。她躺在一张床上,挪动她的人显然很苦恼,照料得也很不尽心,她把盖在身上的毯子掀开,门把手被扭动,有人走了进来:“你醒了啊,间谍小姐,你还好吗?”
稻川秋抬头一看:“……”
来人其貌不扬,不管是脸还是动作都普通得可怜,但唯有一点让人在意。
他脑袋上顶着根正苗红的飞机头。
“你是风纪委员会的吗,”她沉默了一下,问。
飞机头愣了愣:“你怎么会知道那么久远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他们是在基地门口捡到对方的。当时女生昏迷不醒,他们商议片刻,还是将她带回来暂时安置,毕竟,云雀恭弥向来对弱小有扶持之义,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去却不管,实在对不住“风纪”二字。
称对方为“间谍小姐”,不过是带着试探含义的玩笑罢了。没想到对方居然提到了“风纪委员会”……飞机头面色严肃起来,飞快用手中的传呼机发出去快捷信号。
稻川秋道,“我读书的时候曾经见过隔壁并盛中学的风纪委员会成员梳飞机头。现在看到你的发型,忍不住就联想了起来。”
飞机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型。
好吧,飞机头,确实是挺少见、也很有特色的发型。
但……“你是什么时候在并盛中读书的?”
稻川秋想了想:“三年前?”
说得太早,恐怕也不会被相信。她的外貌真的很没有说服力。
这个答案瞬间让飞机头如临大敌,他紧绷住脸:“原来是这样啊……你先休息一会,我有事先走了,有什么需要,下回再说。”
不给她再出言试探的机会,飞机头猛然回身,步履匆匆离开,将门关上。稻川秋听到他在门外连接点了好几次错误的密码,将门锁住的声音,再抬头看,屋内一扇窗户都没有,走近了敲一敲墙壁,判断出来材质不仅是混凝水泥,还在中间的夹层中铸入了一整块金属。
简直像是用来关猛兽的笼子。
稻川秋暂时不急着离开,便重新回到床边坐下,托腮思考这里是不是云雀恭弥的地盘、这些年战斗狂到底把并盛町扩大了多少倍、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呢?云豆还在不在呢?
可惜,屋子里并没有能够留存信息的纸张,分辨不出已经过去多久,到底是已经十年,还是一百年,两百年。
风纪集团,云雀恭弥一手建立,不属彭格列,却与后者紧密绑定的势力。杰索家族展露獠牙之后,除了彭格列的基地接连受到打击,风纪集团也同样被四处追咬,多处据点受到袭击。草壁哲矢作为云雀恭弥的得意助手,在各个据点中来回游走,行踪并不确定,巧的是,他正好就在这个据点中,听着下属的汇报。
听到一半,会议室的门嘭一声被匆匆撞开。有人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喊:“那个,那个捡回来的……肯定是间谍!”
“五年前我们就已经不在并盛中了,怎么可能三年前她看到我们的飞机头!简直是把我们当成傻子!我已经把她锁进了房间里,只用您一声令下,我们就可以把她扔进刑讯室!”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却连主角和前情后果都没有交代清楚,这人去写小说肯定只能每天给自己刷三个免费礼物当收益——穷得响叮当。他的上司皱紧眉毛,呵斥道:“说清楚!你到底在说什么?”
而后又转向草壁哲矢,陪笑:“这小子太没规矩了,实在让您见笑。”
草壁哲矢还在翻着手中的文件,不大在意道:“说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好。简短一点。”他的时间很紧促。
深以为自己发现了重要线索的飞机头这才发现草壁哲矢——他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也在,顿时额头流汗,结巴了两下,才把前情后果说清楚。
捡回来一个可疑人物,结果对
方真的很可疑。这种事有种冷战时期的草台班子间谍互斗的幽默。听完了飞机头的讲述,草壁哲矢问:“她的名字知道了吗?她的口音是哪里人?她表现出来什么倾向?”
“……”
飞机头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草壁哲矢于是也:“……”
他本来不打算管这件事,这里只是风纪集团旗下一个小基地而已,没有任何够格的机密藏在此处,在敌人的名单上,这里的优先度显然不高。既然如此,派来间谍又有什么用呢?
但刚刚看完汇报,他发现这个基地将整年的计划都执行得很好。这给了他空闲的时间,于是他想了想,道:“房间里有监控吧?调来看一看。”
负责的人很快将监控画面连接到他们面前的电脑上。然而,短暂的黑屏之后,屏幕上呈现出的房间空荡荡的。
飞机头惊呼出声:“怎么回事?!难道是调错监控了?”
“不,”草壁哲矢用沉稳的语气提点后辈,“房间里的设施明显被人动过,也就是说,房间里本来是有人的。”
摄像头可以移动,于是,一组人跑向房间,咬牙切齿地解被连续输错密码冻结起来的门锁,与此同时摄像头缓缓照向下方——
只见原本摄像头的死角处,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
“……”
金属夹层,强度堪比钢筋的混凝水泥,对方是如何在手无寸铁之下将墙壁破开大洞的?
这个问题不敢细想,仅仅在脑海中转上一圈,就觉得不寒而栗。几人面面相觑,草壁哲矢果断道:“追溯之前保存的监控视频。”
电脑上又是短暂的加载,接着重新出现画面。屏幕上,飞机头推门而出,房间里的人先是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又到墙壁边敲了敲,最后确认难以打破,回到了床边坐下。
飞机头咬牙切齿:“她那个时候果然是听见我把门锁起来了!”
草壁哲矢却半天不发一言,眼睛盯着屏幕上的人。
很熟悉。哪怕过了十年都毫无陌生的熟悉。
——当然熟悉了。
如果你曾经不小心看到委员长钱包里的照片,如果你经常听到云豆唱“啾啾啾”却被主人纠正“是aki”,如果你还记得那段委员长消沉得几乎不再战斗的时间。
你就绝不会忘记这张脸。
草壁哲矢发现校医认识委员长,是某天一瘸一拐走进校医室的时候。
校医正在逗一只鸟。他觉得这只又黄又滚唱歌还跑调的鸟特别熟悉。但因为不可能,他下意识把那个念头压了下去——委员长的宠物怎么可能在这里嘛!
他把自己的伤势说给校医听,校医听完了,说,摔伤啊,这种伤要用什么药来着?反正你也知道用什么,你自己去柜子里翻吧。
说着一指身后的医药柜。
草壁哲矢简直傻眼。哪有校医是这样干活的?就不怕他拿错药把自己医死吗?到时候他家人来医闹,校医吃不了兜着走啊!
校医没有挪位的意思,仍然在逗着黄鸟。草壁哲矢只好自己把药找出来,草草处理一下伤口后准备离开,忽然听到校医说:“回去告诉我云雀,我看上你了,以后跟着我,别跟着他,怎么样?”
顿了顿,又哄:“我可以给你吃特制版饼干。你肯定喜欢。”
啊?
草壁哲矢满头问号地回头,正想问这都什么跟什么,才发现对方是在和黄鸟说话,黄鸟显然很不愿意,啾她手指两口,飞向草壁哲矢,落到他的头上。
草壁哲矢想到了一个不妙的猜想。
校医向他扬了扬下巴,理所当然道:“你们两个认识啊。那就一起回去吧。”
她还是有些不甘心,想了想,又勾手指:“真的不跟我走吗?云豆?”
云豆用翅膀拍草壁哲矢的头,催坐骑动起来:“快走,快走!”
草壁哲矢:“……”还真是云豆啊?!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然后在路上遇到了云雀恭弥。云豆飞快舍弃了他这个二流坐骑,飞回主人肩膀上,云雀恭弥偏头看了它一眼:“又去她那里了?”
云豆:“啾!”
草壁哲矢:“……”我好像撞见了那个什么惊天大秘密。
草壁哲矢的优点是守口如瓶,嘴巴很严。他从来不同别人自己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但他自己是记得很清楚的。
所以他也很明白。
屏幕上那张暌违十年的面庞,属于一个本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偏偏这个人,被一些人如此痛苦地爱着。
他感觉到自己小腿的颤抖,仍然镇静地站起来:“不管用什么代价……一定要把她找到!”
回答他的不是属下的应是声,而是墙壁被融化的声音。
有人在他身后,用轻快的声音说:“找我干嘛?”
第106章 Chapter106摇摇欲坠,茫……
“所以现在是20XX年?”
“是的……已经过去十年了。”
草壁哲矢用一种看死人的悲痛目光看向稻川秋:“没想到您居然来到了这个时代……但是五分钟早就过去了吧?”
他愣神片刻,又想起来:“而且,火箭筒需要和十年后的自己置换……您。”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说她的“死讯”,为此顿了顿,同时懊恼地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恐怕会引起怀疑。
但这完全无法控制。任谁见到十年前就死掉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都会疯狂跳起来大喊“你居然诈尸?!”然后跑到坟地去看棺材里有没有尸体吧?草壁哲矢已经是最镇定那一派了——他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会儿,就请稻川秋坐下来,接着发出一系列的疑问,再接收一系列的疑问。
稻川秋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十年后的我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草壁哲矢谨慎地回答:“可以这么说。”
“那我是什么时候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