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草壁哲矢受了惊似的跳起来,他试图掩饰,可演技不过关,和稻川秋僵持了一会儿,颓然地坐下了。
“……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您了。”他说。
“所以我死了十年啊,”稻川秋的语气却很平淡,她知道她应该是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除此之外,“十年”本身又是个很微妙的数字。
如果没有猜错,她所处的“十年后”并不是她这个个体所经历时间的“十年后”,这是沢田纲吉等人世界的时间线,她这个外来客独立于时间之外,不知是谁紊乱了
她的时间线,将她这个个体带来了这个时代……
她轻轻笑了一下:“让我来猜猜。玛雷戒指横空出世,白兰杰索对彭格列发起袭击,连带着云雀恭弥手下的势力也受到牵连。这就是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对不对?”
“……”
草壁哲矢张了张嘴。
“完全没错,”他说,“您是怎么猜到的呢?”
严格来说也不是猜测,而是肯定的结果:只要她还活着,白兰就没有可能发展杰索家族,而她死了之后,彭格列戒指也让对方有所忌惮。那么,什么时候白兰才会放开手脚、肆无忌惮地动手?
稻川秋想出了最有可能的可能:“彭格列戒指是不是出问题了?”
草壁哲矢苦笑道:“如果不是知道您已经……十年没有出现,我都要以为您一直在旁观了。”
稻川秋的嘴角因为他肯定的答案往下撇三个像素点。
“彭格列戒指已经被毁了吗?”
草壁哲矢道:“目前来说,是的。”
她的脸更加阴沉了,眉骨往下压,一大片阴翳笼在眼下,像林子里悬而长鸣夜鸦。但过不了她又松开了眉毛,心道她不可能永远被困在这十年后。
等她回到十年前,她就先一劳永逸地把人给攘死,再把玛雷戒指抢到手,这之后,她不信还有人能从她手里拿走什么。
思绪转回,她同草壁哲矢道:“别和云雀说我在这里。”
草壁哲矢确实做了结束对话后就把她的到来上报给云雀恭弥的打算。此时被提前制止,他错愕道:“为什么?”
生怕这回答太生硬,他连忙出声,试图让稻川秋理解她死去的这十年,她被多少人想念——
“恭弥先生很想您,如果能够见到您,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只要告诉他您在这里,他马上就会赶过来,这并不妨碍他的工作和计划……”
他竭力描述云雀恭弥有多想念稻川秋,但他的国文成绩从国小阶段就烂得一塌糊涂,最后呈现在老师面前的往往是“今天我吃了一个苹果一个菠萝一个梨子”,就这样干巴巴凑够字数。现在他表达出来的意思比苹果菠萝梨子还蠢蛋,颠倒就那么几句,听得稻川秋打了个哈欠。
她耸肩:“他很想我。关我什么事。”
她想了想:“云豆想不想我?”
草壁哲矢义愤填膺地想人还不如一只鸟,老板你真惨,一边老实回答:“应该是想的。”
“什么叫做应该?”她马上不满意了。
草壁哲矢:“它唱完跑调的校歌之后会喊您的名字算吗?”
虽然不明所以的人根本听不出来那是个名字。啾啾啾的算什么。
稻川秋终于满意了。但她还是没松口允许草壁哲矢把她的行踪告诉云雀恭弥。为防后者反水,她眯着眼睛说了几个他藏得很深的秘密,草壁哲矢擦着额头汗把这祖宗送走了。
“那这段时间,您是先住在这个基地……?外面到处都有密鲁菲奥的人,如果见到您,恐怕会有危险。”
草壁哲矢说得很委婉。事实上,密鲁菲奥的人动手狠辣,和彭格列有关系的势力都被追击,个体更是会被直接抹杀。
稻川秋“哦”了一声:“知道了。不会让他们见到我的。那我先走了。”
“那就好……等等?”
草壁哲矢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出去的话很危险啊!”
但稻川秋想做什么,根本没人拦得住,草壁哲矢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了基地,脸上慢慢流露出坚毅之色。
抱歉了!哪怕秘密被揭穿,但果然还是我和恭弥先生的羁绊更加重要啊!
他将通讯连向了云雀恭弥。
狱寺隼人在一片森林中落地。
他大喊一声“十代目!”,往前扑捉,却没有如预料般抓到雾气中沢田纲吉的衣摆,而是整个人失重,手腕先着地、接着是手臂、脑袋、躯体,沉闷的一声,少年倒在林中的土地上,一只松鼠从他脑袋上跳过去,发出嘲笑的“吱吱”声。
“怎么回事……蠢牛!都说了别随便玩你的十年后火箭筒!”
他从地上爬起来,锤了两下土地,下意识就想把捣乱的小牛抓起来,环顾四周才想起他应该来到了十年之后。
可是也不对。
当时十代目、他、棒球笨蛋三个人都被十年后火箭筒的烟雾包围了。之前狱寺隼人也曾被十年后火箭筒打中过,他很肯定,这就是穿越了时间的体验——可是不对,十年后火箭筒怎么可能同时作用在三个人身上?
狱寺隼人常表现出暴躁盛怒的姿态,但意识到事态不对时,他反而很快冷静下来。
周围没有人,也就是说没有认识的友人可以求助,好消息是也同样没有敌人。他盘腿坐下,在心中倒数默念:按之前的规律推断,至多五分钟他就能回到过去。
“……3、2、1。”
他的脸色随着数字的倒数殆尽而变得难看至极。
他并没有回到从前,而是滞留在了这个时代。
最重要的不是他,而是和他同时被火箭筒打中的沢田纲吉和山本武!时间旅行从来都是慎而又慎的行动,一旦出现什么差错……
《月刊世界与不可思议之谜》曾经有一期主题,内容和“时间”相关。在时间的洪流中穿越,首先要小心自己掉落到错误的年代,其次要注意自己在异时代停留的时间……如果十代目被传送到了史前时代回不来了怎么办啊!!!霸王龙的话,哪怕是十代目打起来也会觉得麻烦吧!
“这蠢牛!回去了一定要给他好看!”
狱寺隼人踹了一脚旁边的树干,狠狠挥了挥拳头,在心里把蓝波吊起来打。
同时很快得出了方案:“我要先弄清楚这是什么年代,如果彭格列已经出现哦,那就去找他们求助;如果被传送到了其他时代……不管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找到十代目他们的!”
Smokingbomb自幼在意大利西西里有名的老街中游荡,虽然没有丛林生存的经验,对这样的环境也浑然不惧。
他先借着太阳的光照辨明了东南西北,接着俯下身,根据土地和树根潮湿的程度判定了水源的位置,然后找了根树枝略微修剪,当成拐杖以减少体力的消耗,最后,确认口袋里的打火机能够使用,除此以外的一些小玩意儿也没有失灵,他开始向水源前进。
远远一条小河出现在视野中,他眼前一亮,正要跑过去,忽而刹住了脚步,手中随时捏着的炸药向上扔去:“谁?!”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排子弹射进了他脚尖前方,出现在森林高空的人眯着眼看了他一眼,接着一挥手,子弹如洪水一般倾泻而下,将他打得满头乱窜。
好在他还没有跑到河边,否则被逼进水中形势就糟糕了。狱寺隼人退回林中,借着树叶拥簇形成的天然隐蔽,躲避敌人的攻击。
子弹他并不怕,但敌人不只有热武器,忽而有火焰袭来,将他扔出的火药吞噬,爆发出的能量将树上的叶子尽皆烧化,木成枯枝。狱寺隼人忽觉不对,大喊:“彭格列的?!你们追错人了!是自己人!”
他只见过彭格列火焰,见到对方放出火焰,当下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从前的年代、彭格列的禁地中,顿时急切地解释道:“我是十代首领的左右手,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敌人停了手,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忽然听到对方发出古怪的笑声。
“十代首领?”
“没错,十代目沢田纲吉!”狱寺隼人念“沢田纲吉”名字时的语气就像是在喊上帝。
敌人道:“沢田纲吉早就死了,小鬼,你的消息很不灵通嘛。”
“……你说什么?你居然敢,居然敢造谣十代目?!你怎么敢!”
狱寺隼人当然不信这种话。他愤怒地开启攻击,对方同样回击,强大的火力在森林中回旋,狱寺隼人咬着牙进攻,却禁不住敌人的声音不断传来:
“果然是穿越过来的岚守,只可惜你的首领已经死了。你重要的人都死了!”
人声如同魔鬼的低吟,在扭曲空气的火焰中盘旋。
“不止沢田纲吉死了,稻川秋也早就……所有人都死了!”
“你放屁!!!”
他愤怒地回敬,将火药的频率加到最大。
——然而,在狂怒的外表之内,心却开始摇摇欲坠,茫然颤抖。
怎么可能……呢?
第107章 Chapter107他自认是那只……
山本武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市区的一处基地外。
文字信
息说不清楚,他干脆一通电话打了过去,接通之后简短的几句交流。
“十年前的Reborn?火箭筒不是……啧,我知道了……在总部对吧,我会尽快赶回去的。”
“叱——”刀剑接轨的声音,火花四迸。
“混蛋!你是在瞧不起我们吗?!”
原来这竟是一处战场,然而争斗的一方却中途打起了电话:这是何等的轻蔑?
敌人愤怒地使出杀招,却被随手格挡开,顷刻间“铿锵”数十回,密密麻麻的刀剑碰撞、子弹横飞声令人头皮发麻。
在敌人疯狂的攻击中,青年旁若无人地把手机收起来,将单手持剑的姿势转为双手横握,逆推而出,如同天地雨水倒流,归而逆转,接着转刃换向,锐利如秋水的剑芒忽而暴涨。
“——抱歉抱歉,没空再和你们耗下去了,所以还是快快速战速决吧。”
他笑着道歉,手中的剑却毫无歉意,接连刺入敌人的要害,带出的血液被他收剑轻甩,片刻后剑刃又恢复了光寒的冷锐,被他收回鞘中。
“呼……”他吐出一口雾气。
不知不觉之间,完好的基地已经在他们的战斗中化为废墟。烟尘四散,迫不及待钻进人的呼吸道中,呛出一声又一声的咳嗽。
他用拳头抵着唇,慢慢咳了几声,从被他挥落又踩在上面的巨石上跳下来,同时不忘记打电话找人来收拾残局。
他的下属到来之前,他应该已经出发前往总部了,不知道十年后的小婴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代,阿纲还真是给他出了个问题啊。说起来,幸好他昨天加班加点赶完了文件……
青年下巴上有一道旧伤痕,面庞相较十年之前更加成熟、也更加疲惫,心神沉在思考中时,他往常含笑的眼睛下意识沉下去,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烟尘滚滚,映着他的身影面庞都模糊。
稻川秋远远在见到他的时候,不免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
但她很快就知道没有认错,
分明是十年后的山本武嘛。
思绪如潮的青年几乎是用身体本能前进,目光虽然扫视四周,但这显然仅是战斗警觉在作用。有一段时间,他的眼里并没有摄入这段环境的信息量。
他的眼球缓慢地落在稻川秋身上,没有停顿地继续转向。
之后,意识到什么,目光挪移回来,猛然钉在了她的身上!
……是错觉吗?
被Reborn评价为“天生的杀手”,握起剑后的战斗直觉能够敏锐找到破局的关键,青年这时候却开始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或者他的心脏出了故障。
否则,怎会有这样的幻觉出现在他身前、死去十年的人忽而又站在不远处,用暌违多年的目光看着他?
地上的石头太乱,山本武踉跄了一下。
接着,他猛然醒悟了这是真实似的,开始跑了起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本来就不远,青年又手长腿长,三两步就跑到了她的面前。他紧急刹车,好像怕再跑就会撞进她的身体、然后发现眼前一切只是他的幻觉一样。
他笨手笨脚站在她面前,张了张嘴,本来以为这个音节很难说出口,结果很流畅就喊了出来。流畅得他一直没停地念了这个音节十年似的。
“……小秋?——小心!!!”
稻川秋还没有回答,他的瞳孔猛地放大,吼声仿佛震怒的雷霆。
“额,等……”
“锵————!”
青年抽出了剑,只是刹那而已,稻川秋却听到了长长振动的剑刃嗡鸣声,那个试图偷袭山本武、却因为视角而看上去像是要杀死稻川秋的漏网之鱼,顷刻间被青年的剑划开胸腑,喷溅出大片血液,整个人向后仰倒,抽搐了一下后断了气。
稻川秋身上一暖,青年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她的肩膀上,为她挡下了喷溅而来的血液。
“小心,”他低声地重复。
“……”她耸了耸肩。
稻川秋当然知道有人偷袭她,可她本来是想留个活口——从敌人口里挖出的情报和从友方里得到的情报是截然不同的。谁知道青年悍然出手,她的话音未落,他就已经收剑了。
他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刚才是让我等什么吗?”
“……没什么,”她拢了拢肩膀上的衣服。
“那,我们先去附近的基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山本武自然地安排起来,正好这时雨守部门的成员匆匆赶到,他干脆停下嘱咐他们一些注意的事宜。
……这些本不用他翻来覆去再讲一遍的。
可他实在太紧张了,心脏跳得这么快,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胸口重重的闷闷的咚咚声,让山本武无法思考。他不得不用十年工作的经验吩咐成员们,实则利用这段时间来给自己的大脑散热。
稻川秋披着他的外套,抱着手臂,看着他在下属面前信口道出行动与计划,显然他对此轻车熟路,也许他下巴上的那道旧伤能说明原因,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又有怎样的伤疤?——她突然意识到十年是一段太长的时间。
至少对于青涩的少年而言,十年长得像一辈子。
曾经在稻川秋的眼里,不管是沢田纲吉还是山本武,不管是谁——都太年轻了。他们对她来说就像朋友的弟弟,是需要她保护的对象。虽然她从没说过,但她从来觉得在相处之中,她占据的是长辈的姿态。
可这居然已经是十年前了。
十年后的沢田纲吉等人暂且不论,山本武却已经成长为合格的大人。二十四岁,同龄人还在为工作发愁,山本武已经能面不改色地调动人手去围剿敌人的基地,持剑杀死想要取走她性命的敌人,甚至游刃有余地为她披上外套,帮她把血液挡开。
“小心,”他的嘱咐不像纯粹的关怀而仿佛对着易碎的秋天呢喃。
好像两方位置对调、她不再是庇护者,而被保护了一样。
国中时期山本武的身高就已经超出了日本男人的平均线,步入青年之后,他还在往上长,自此彭格列雨守明明是东亚人,身高比之正统的欧美人却也不遑多让。稻川秋披着他穿正好的外套,衣摆居然快垂到膝盖弯。
她等他吩咐下属,有些无聊地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翻找,然后从里面翻出来两根烟。
……不是烟。
她有些愣地发现,是磨牙棒。很细长的品种,不像是机器生产的商品,而是人工手作。很像沢田奈奈的手笔:她多次调整之后试出了稻川秋最喜欢的长度比例,这是她和稻川秋和沢田纲吉之间的不传之秘。
稻川秋可没有客气的概念,当即理直气壮拆开包装,把它叼到了嘴里舔舔。味道很熟悉……所以果然是沢田奈奈做的吧。
“是奈奈阿姨做的。她养成了习惯,现在还会定期做然后寄来意大利。这是我上次出任务前顺手拿的。”
山本武终于挥散下属,走了过来,看到她嘴里叼着的东西时解释。
“……居然养成了习惯吗。”
稻川秋垂着眼叼着磨牙棒,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
据她所知,在她之前,在她之后,都不应该会有人喜欢磨牙棒到这种地步才对。
一大片阴影落在她眼前,接着靠近,像啃食月亮的天
狗逐渐将她整个人笼住。
“嗯。这个习惯,已经养成十年了。”
青年的声音很轻,好像重一点就会打碎水里的月亮。他自认是那只笨拙的猴子。
稻川秋道:“这种习惯,养成了有什么用呢。除了我自己,我根本想不到别人喜欢上它的理由。”
“你就是理由。”
她的肩膀突然被抓住了,青年俯下身,嗅她身上的气息,与她躲避的眼睛对视:“你是真的吗?小秋?”
稻川秋道:“什么真的,什么假的。”
她逃不掉,只好和他对视。而一和他对视上,她垂着头时眼里的思绪就消失无踪了。没有人能从她眼中找到她真实的心迹,然而每个人都能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心。
山本武的嘴角慢慢翘起来,这却是一个苦笑。他看到她铅灰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得狡猾,金色符文的耳坠熠熠生辉,他终于确认这不是幻觉,说:“是你,对不对?”
“你一定还没死,你是异世界的旅人,你不过是回到了从前的世界,又或者你一直躲在某个角落中,偏偏不出来,看着我们为你慌乱十年。”
他喃喃道:“……你好狠心。”
从他脸上看不出多少难过,因为已经过去这么久。然而痛苦还是留下了痕迹,他忽然松开手,接着猛然将她抱了个满怀。
他的力气太大了,完全不顾忌她是否难受,简直像某种惩罚。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颈,稻川秋觉得自己肩膀上正在下一场迟来的雨,温热又痛苦。
——纵使已经和你分别很多年,思念也没有丝毫变淡,我将它们仔细地织进我的心脏,此后我血管的每一次脉动,都有着你存在的痕迹。
情绪粒子从青年身上跳出来,沉甸甸地往地面淌。世界上最重的雨在稻川秋面前汇聚,形成的果实好像被雨水打了千百遍,嗅起来是时间和痛苦的混合体。
她迟疑了一下。
很通人性地抬起手,想要安慰地拍拍青年的后背——顺便提醒她确实要被抱得喘不上气了。
但还没等她的手指触上青年温热的隔着单薄布料的脊背。
“——嘭咚!”
雾气不合时宜地涌出来,抱着她的青年体型在白茫茫中瞬间小了几个号,被她抱了个空,凭空出现的少年倒是愣了一下,下意识松开手,但看清她的脸之后,大笑着重新抱了上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秋!你也穿越到十年后了吗!”
稻川秋:“……”十年前的山本武简直是傻秋田犬。
“你先放开我,”她闷闷地说。
少年却警觉起来,抓着她不放:“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她把人给扒了下来,显然他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像只小狗一样左顾右盼,观察周围的环境,然而还没等夸他,就见这人对可疑的废墟视而不见,而把关注点放到了她肩膀的外套上。
“这是谁的外套?”他好奇地问,“看上去太长了,不像是小秋的。是谁借给你的吗?”
稻川秋:“……”
她面无表情地把沾着血的外套脱下来,和蔼地给山本武披上:“来来来,物归原主。”
第108章 Chapter108不必要动词……
稻川秋身后多了个小尾巴。
她走了几步,小尾巴也跟着走几步;她停,小尾巴就眼巴巴地也停。她忍无可忍,回过头拎着他的后领子,面无表情地问:“你要干什么?”
山本武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不认识路。”
他确实不认识那不勒斯的路,而且这里是十年后了,许多建筑都推掉或重建,就算是久住过这里的人都要迷糊,何况是他对着蛛网纵横的小径?
稻川秋不留情地盖住他放电的眼睛:“就算不认路,你也能找到路吧。”
山本武根本就不需要认路,只要面前有路,他就有走下去的勇气。如果他穿越之后没有马上碰到稻川秋,他会根据地形判断自己所处的国度,然后用他至今学得蹩脚的意语问路。他觉得靠手势和自己的笑脸就能走天下。
可这里不是站着稻川秋么。
他抓着她的衣领:“可是我不想和小秋分开。而且我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当然了,他可以试着走这世界上的任何一条路。但果然还是和同伴走在相同的道路上更得他的心意。山本武虽然表情纯良,心里却已经想好要赖定眼前的人——反正他脸皮厚嘛。
稻川秋定定看着他,发现他真没有离开的打算。
也是,他匆匆来到十年后,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去提了一个还在处理废墟的雨守部门的人过来,让他给山本武解释。
来人对顶头上司变得年轻、下巴上的伤痕消失这件事有些诧异。但山本武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装模作样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已有彭格列雨守的威严,下属便把这事忽略了,按照稻川秋的要求,说了一遍彭格列的近况。
少年的脸色越听越严肃。
稻川秋为他一锤定音:“这种时候,作为守护者之一,你应该回到总部待命。顺便,你本来就接了一通电话,已经说好了会马上回去。”
山本武知道她后句中的“他”指的是十年后的自己。
在这种危急关头,他的注意力又歪了:“所以小秋已经见过十年后的我了吗?我是不是已经变成可靠的大人了呢?小秋会喜欢十年后的我吗?”
“……哪来那么多问题,”稻川秋拍了拍他的脸。
她站的地方比他高一些,正好俯下身,回敬他刚才俯视自己的仇:“当然是见过了。”
山本武垂眼看着仍然被她披在身上的外套,他注意到上面的血迹呈溅射状,仿佛外套披在她身上就是为了挡这一出血腥。
他问:“那我可靠吗?”
“算得上可靠吧,”她说,“年龄和气势一起增长了。”
于是山本武再问:“那小秋喜欢十年后的我吗?”
“哈。”
稻川秋靠近看他的眼睛,在他明显感到慌乱、试图挪开视线的时候幽幽道:“我觉得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至少应该把某个定词去掉。
她只是想捉弄一下他,没想得到什么了不得的回应。
但少年原本挪开的目光又重新转了回来,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再挪开、要永远注视着她。
“啊,被发现了,真没办法……”
少年爽朗地笑了起来,似重复又仿佛新的询问,有意无意地去掉了某个重要的定词:“那就再问一遍好啦!那小秋喜欢我吗?”
“……”
稻川秋往后仰头,山本武看到风吹起她的短发,露出她线条优美的下巴和脖颈,金色的符文耳饰在风中不定起伏,线条游走。
她答:“不喜欢。”
他笑吟吟地覆上她的手:“我猜这次是假话。”
……他进化得好快。稻川秋把手抽出来,没有花多少力气。她哼了一声:“随便你怎么猜。”
山本武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并不打算纠缠,而是凝重道:“那么,我现在必须回到总部去了,彭格列还在等着我。”
“小秋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了,”她说,“我要去拿些东西。”
“什么东西?”
“嗯……你以后会知道的。”
山本武看着她插兜,脚尖转向,知道这是分别的时候了。他尚且不知道她十年前的死讯,心脏却又无名狂跳,直觉作祟,他下意识喊出声:“那,再见?”
“再见,”她潇洒地挥手。
趁着她还没有走远,他赶紧要一个承诺:“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小秋!”
她转过头来向他笑了一下:“没有办法确定。但我们绝对还会再见面。你信不信我?”
“……”
山本武说:“我信。”
他对着她的背影大力挥手:“哪怕等上十年,我也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小秋!”
稻川秋走出一段距离,仍然听到风携着少年的声音狂奔,路过她的时候灌了她一耳朵。
满怀少年气的承诺,简直像是诅咒一样的诺言。
她微微翘了翘唇角。
但这一次,诺言不会再变成诅咒,而将作为未来相见的钥匙,叩开心门。
狱寺隼人常有同人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这种情况在他游荡意大利的初期时出现居多,后来他对里世界轻车熟路、横渡重洋到达并盛町,这种情况出现的频率便低到几近于无。
但这从不说明他失去了和人拼命的血性。
花光了身上所有炸药,几乎是硬抗着对方的攻击,少年强忍身体的疼痛,用两败俱伤的方法将人打败。
可怜追击他的敌人怎么也没想到,“死亡”二字对少年的刺激居然深到他榨干身体所有的力气也要将他们打败。
“呼,呼,呼……”
狱寺隼人大口喘气,靠在树上。
他浑身浴血,视力因失血而变得模糊不清,少年却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嚣张至极的笑。
“就凭你们……也敢诋毁十代目……就连我也打不过……怎么敢的……”
他恨恨地确认敌人已经没有了气息,跌跌撞撞站起来,想要走出森林,却发现自己也已经全部失去了力气。
身体的细胞发出痛苦的呻吟,器官好像被扔进了绞肉机,疼痛蔓延肢体,将他蓄积的力量全部吞噬。
膝盖一软,他面朝地软倒,只来得及在最后时刻将自己的口鼻侧开,避免直接撞地无法呼吸。
意识在慢慢流逝……
他闭上眼睛。
虚影在他冒着金星的视野中
一掠而过。十代目,棒球笨蛋,老姐,蠢牛,草坪头……骗子。
作为虚影的终结,狡黠的骗子对他笑了一下,转头走向等待的大家,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一切都消失了。
左脸比右脸热,左边的身子整体比右边的暖,树叶烧焦化灰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渐渐地气味突然变了,蛋白质被飞速烧灼的味道——不是肉类的蛋白质,而是头发的。
“哎哎哎怎么还滚到火里去了。”
有人猛地抓住了他的领子,阻止了他向暖源的靠近。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那个人又伸出手落到了他的额头上拍了拍,仿佛在抚平他皱紧的眉宇,只是说的话有些不太对劲:“只烧了一点……应该没事……哈哈哈无眉怪。”
狱寺隼人睁开了眼睛!
他和稻川秋对视:“……”
稻川秋:“……”
她自然地收回了手:“你醒了啊。哈哈,是我救了你噢。”
狱寺隼人不语,只一味地瞪着她,眼球里的红血丝看上去很吓人。不过至少好过她刚刚捡到他的时候:那时候他看上去也快咽气了,脸上全是血,眼睫都被血糊成了一团。现在他至少看上去还是个人。而不是野兽。
他看她的时候,她就自然地伸出手烤火,兴起了还把磨牙棒掏出来烤烤,除了干巴还是干巴。
狱寺隼人的脑子其实还没有完全清醒。
他仿佛还陷在厮杀中,脑海中好像有一团雾,先是血色的,接着慢慢转变成黑色。黑色笼罩着世界良久,终于,一点火光朦胧地出现了。
金色的、温暖的、明亮的,驱散了潮湿无边的雾气,涌到他身边,簇着他的脸颊,烫出火星的灼热。
雾气被驱赶殆尽,他看到她坐在火堆边。
宽大的外套笼着她有些瘦削的肩膀,外套下的黛黑色织金和服袖子宽大,遮住了她的膝盖。她盘着腿,一只手伸在火上乱转,好像这样晃出的火的光影很好玩;一只手支着脸,百无聊赖地伸出根手指敲着被她挤压得变形的脸。嘴里叼着磨牙棒,腮帮子有点儿鼓。平日铅灰色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折出明亮的金色,并着她耳边的符文耳坠,晃动的光斑游弋,仿佛一尾鱼。
他看了她一会儿,嘶哑着声音问:“你怎么在这。”
她不敢看他,怕看到他被火烤得只剩半截的眉毛忍不住笑。憋着声音闷闷道:“路过。”
“……路过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忍不住呛她。
又下结论:“果然还是骗子。”
“这回真的没骗人,”她说,“走这条路是最快的。”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她还真没骗他,这座森林就在那条直线上。
但她本来可以坐交通工具的。之所以进这座森林,是因为从一些信息中看出他可能有危险,这才大发善心纡尊降贵地进来。
他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转而问:“是你救的我?”
“那不然呢?”她感叹:“我还真是个好人。你怎么不感谢我?”
她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那儿本来有一道伤,他本以为会痛上一痛,但没有。他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好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柔的温热的感觉,像一滴哀悯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他该有的泪水往下滑。
她慢悠悠道:“快说“谢——谢——你——”啊。没有我顺路,你可是早就死了。”
他呼吸急促了几分,好像被她气的。
她收回手去继续烤火。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他的声音如同蚊子一般,嗡嗡嗡的。
他说:“谢谢你。”
第109章 Chapter.109一场持续了……
“所以你不回去彭格列总部?”
“不回去。”
“……那你要去哪里?”
“告诉你也没用;你又不可能和我一起上路吧,”稻川秋说着,用脚碾灭了燃烧一夜后只剩余烬的柴火。她漫不经心道,“你的十代目在总部基地等你,去去去。”
狱寺隼人身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但胸口还是闷痛。他单手撑着树干站起来:“如果你能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可以和你一起走。”
稻川秋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他。
他不自在地道:“反正你也被卷进来了……总不可能做无用功吧!”
“其实我是要去旅游,享受十年后的意大利风光,”她说,“对了,帮我把这个带回去给阿武。”
她说的是原本被她披在肩膀上、现在搭在她手臂的外套。狱寺隼人嗤了一声,“棒球笨蛋就棒球笨蛋,叫那么亲密。”说着把外套接过来,显然是同意了。
“……所以你到底要去哪里?”
眼看着这人就要拍拍屁股走远了,他犹豫再三,还是重复地再问了一遍。
接着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得到答案。于是抿起了嘴唇,恶狠狠地找补:“如果十代目问起你,我该怎么回答!你总得给我个答案吧!不然,你说个集合的地点,到时候我们去找你也行。”
他已经发现,十年前的手机在这个时代无法使用了——基础功能倒是还有,可因为信号基站的更新换代,他使用不了网络通讯等功能。
十年后的手机倒是可以用,但他手上没有,稻川秋为免打草惊蛇,在草壁哲矢劝她把新手机带上的时候悄悄将之扔在了角落里。想必现在他们正对着角落里的手机瞪眼。
她想了想,道:“还是在十年前见吧。”
狱寺隼人和山本武一样不知道其他内情,否则绝不会放开她的手。但他什么都不知道——少年勉强认同了这个答案。
两人分道扬镳,一人向东,一人向西,速度相叠,不多久就失去了对方的背影。
狱寺隼人若有所思地回头时,清晨的林雾中,只有鸟鸣,除此以外一切空空。
云雀恭弥赶到的时候,草壁哲矢正在基地里看着兀自响铃的手机大眼瞪小眼。
“她人呢?”云雀恭弥问,云豆在他肩膀上重复,“人呢!人呢!”
草壁哲矢道:“已经走了。”
没有带手机,稻川秋走的时候倒是带了一身换洗的衣服,为防万一工作人员在上面安装了定位器,但才走出基地不远定位红点就停住了,循迹过去的时候定位器被扔在草中,正被虫子攀爬。
青年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面前的人,草壁哲矢只能苦笑,不过这只能算是意料之内——想要跟踪稻川秋,本就是极荒谬的创想。
云雀恭弥淡淡道:“派出侦查的人手,去找沿路的踪迹。”如果真的有这些踪迹的话。
想要找到稻川秋。至少要知道她的目的地。
而她的目的地……
思绪尚未下沉,有人跑了过来汇报:“十年前的雨守大人过来了。”
十年后的山本武原本行动的地方就在这个基地附近,因此决定休整之后,下属们将他带到了这里。
他对十年后的高科技视而不见,一路来到云雀恭弥眼前。
“哦!!十年后的云雀学长!”
见到熟人,他很高兴地挥手:“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来之前,下属们都说云雀恭弥大概率不在这个基地里,他们暂作休整就离开,没想到云雀恭弥居然出现在这里。
他略一思考,就想出了原因:“云雀学长是想找小秋吗?”
青年对他乡遇故交这事没什么情绪波动,只在听到特定的名字时,凤眼转了过来:“你见到她了?”
“对喔,”山本武浑然不觉,笑着回答,“超lucky的!刚刚穿越过来就见到小秋,当时差点以为十年后火箭筒没有作用呢!”
草壁哲矢因为他这番话而把自己往角落里缩了缩。
雨守大人,你这算是没情商还是太有情商了呢?委员长大人的脸已经黑得能和煤炭比较了啊!
云雀恭弥淡淡道:“那你倒
是很幸运。但你为什么没和她同路?”
“因为小秋说要去找什么东西,”说到这里的时候,云雀恭弥的眼神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山本武则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但她说我应该回到总部帮忙。我一想也确实是。我也是彭格列的一员了嘛!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草壁哲矢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却见少年顿了顿,又向下说,脸上的笑容开朗到刺眼的程度,“不过,我和小秋约好了之后再见面。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了!所以还是快点把麻烦解决掉吧!”
草壁哲矢:“……”
他默默闭上了眼睛,在心中苦练从前扛起半个彭格列的臂力。
而云雀恭弥的浮萍拐在苍白的基地灯光中振出冷声,青年的声音冷冷的,辨不出情绪:“哦?解决麻烦?就让我来试试你有多少斤两吧。咬杀!”
狱寺隼人到基地的时候,山本武正打算返回彭格列总部。
倒不是他不想提前启程。
主要是云雀恭弥半点没有留情。此人毫无自己长进了十年的作弊愧疚感,拐拐招呼他的要害,虎虎生风,哪一下挨实了都得在床上躺三个月吃汤,山本武竭力招架,但还是被抽得躺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龇牙咧嘴。
“我总觉得云雀的情绪不太对,”他连“学长”也不喊了,对草壁哲矢道,“不然他为什么下这么狠手?我差点以为我要变成棒球飞出去了。”
草壁哲矢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委员长大人应该是有些想念你们了。”
“谁想念别人会用把人抽飞的姿势啊,我打棒球的时候就从来不会想念它。”
虽然沢田纲吉不在,但没关系,新的吐槽王山本武堂堂登场!
这话草壁哲矢没法接。好在这个时候狱寺隼人来了,听说山本武也在,他踩着爆裂的脚步冲进来,一把抓住同伴的领子:“棒球混蛋!你这家伙,十代目呢?”
“喂喂,怎么连一声问候都没有嘛!”山本武挣脱了他,“阿纲的话……我正好要去找他。我们一起去啰。”
“哼!算你知道形势!可恶,如果我就在十代目身边就好了,这样也许就能看到十年后的十代目……”
见到同伴,狱寺隼人的心情不由自主放松下来,一反常态地喋喋不休起来。山本武附和着他,两人坐上了前往彭格列总部的车,送走他们的草壁哲矢满脸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车子发动之前,山本武发现了他的异样,降下车窗问他:“草壁,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下属们跟他描述彭格列的近况时,为免刺激到他,并没有说出彭格列十代目身亡的事实。同样,他也不知道“稻川秋”在十年前就死了。狱寺隼人和山本武是相同的。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们脸上的笑还是轻松的、尚未领略时间赋予他们的残酷无情。
草壁哲矢看着他们的表情,不禁想起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并盛中,不管是沢田纲吉还是山本武还是狱寺隼人,又或者是其他人——草壁哲矢都曾见证过他们大笑着狂奔的青春。
他是沉默的见证人,见过少年们洋溢热情力量的年青时期,见过少年们因为同伴的离去而沉痛哭泣,更见过他们继承彭格列之后威严沉默的面庞,后来谁都说里世界王者巩固了它的王位,雷霆手段谁人胆敢不畏惧,胆敢不遵从?他们看到了彭格列们威厉淡漠的脸,草壁哲矢却看到少年蜕变成青年,发傻的笑脸变成威严的浅笑,最后连这一抹笑都消失了,行尸走肉。
要告诉他们真相,使他们跳过这十年的时光,提前感到痛苦吗?
草壁哲矢沉默又沉默,最后劝告:“委员长不喜欢群聚,为了防止被咬杀,二位还是快走吧。”
山本武和狱寺隼人脸上同时露出惊恐的表情。
顾不上其他异样,两人脚抹油地跑了。
草壁哲矢送走两人,回到了基地内。
云豆正绕着云雀恭弥的手指,啾啾啾地说着什么。
他听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听出了什么,戳了戳云豆毛茸茸的胸脯。
“已经等了十年了,”他道,“还怕这一点时间吗。”
谁知道一只鸟的脸上怎么流露出愤慨的表情的。云豆愤怒地:“啾啾啾,啾啾啾!”十年又十年,还要等多久!
云雀不理它,转而问草壁哲矢:“人送走了吗?”
草壁哲矢说是。他又道:“通知Reborn,他给自己留下的信在我手里。想看的话就来找我。”
草壁哲矢露出愕然的神色,很快又收敛了。他恭敬地说了声好,接着离开了房间。
“十年,”云雀恭弥沉吟着敲了敲桌子。
——“阿尔克巴雷诺,你最好没骗我。”
清冷的房间回荡着他的声音,仿佛岁月的余波,左右荡开,并无尽头。
玛雷戒指、彭格列戒指、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这三样物品合称为七的三次方,是创造世界的基石分化而成的造物,其存在能够维持时空的稳定和世界的生命均衡发展。
同时得到三者的集合,就能够衡定世界的稳定和方向,最重要的是——七的三次方代表着这个世界的锚点。而想要定位某个世界,那就要触及它的锚点。否则,异世界的旅人在不同的世界之中穿行,二次进入同一个世界的概率会变得比在宇宙尺度中捕捉到一个粒子的概率还低。
意识到某个人的离去后,想要再次见到她。
——这是一场持续了两百多年的计划。
第110章 Chapter.110请在我的墓……
两百年前。
意大利西西里,正值夏末入秋,雨水转多,空气变得湿润。雨丝从天空飘飘洒洒落下,路人竖起衣领,压低帽檐的行人脚边。街边的小店中,有两人并肩而坐,其中一人正大口嗦着面,一副饿死鬼投胎的表情。
“想说什么也先等会,”他含糊地道,“漂洋过海这么久,我差点就饿死了。”
坐在他旁边的金发青年宽容道:“你吃吧。还要些别的吗?要不要咖啡?”
“有没有清茶?”
在意大利找清茶喝,未免有些无理取闹。金发青年却笑了笑,道,有,而后果然有人端上来一壶清茶。他亲自倒了茶,推到对方手边,仿佛全然不在乎对方无礼的举动。
那人连吃了五大碗面,才勉强停了下来,有些遗憾道:“味道还是不如日本本地的好。”
“厨师是日本请回来的,但入乡随俗,他的手艺已经被这片土地同化,难以作出使故乡满意的味道,”Giotto道,“他已经是厨艺最好的那个。”
可再如何努力,不同的土地和不同的时间造成的差异也无法被跨越。
伽卡菲斯把最后一口面汤也喝光,道:“哪怕同处一片时代,仅仅地域的不同都能造成这样大的差异,你应该知道的吧,哪怕你把时间玩弄于鼓掌,时代变迁之后你还是会愕然,时间早就偷偷跑出了你的手掌心。”
Giotto并没有看他,而是
凝视着面前的门店玻璃。
距离那场战争结束,已经过去了七年。彭格列在英明的领导者的带领下逐渐繁荣,成为里世界的无冕之王,西西里处在彭格列的庇护之下,亦变得平静起来。街道上人们匆匆行走,时而有人牵着小狗狂奔,时而有人靠在灯柱下发呆,有人尖声叫卖,有人讨价还价。
他很忙,比罗德曼还要忙,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但他比加百罗涅幸运,稻川秋就在彭格列的族地中,有时候他办公累了,推开窗,就能看到蓝宝正带着人在逗小孩,两个人脸上嚣张的笑容比西西里闻名遐迩的阳光更加热烈。
他不用给她写信,她偶尔会直接跑进他的办公室看他正在写什么。看了两眼是枯燥的信件,撇撇嘴背着书就离开了。有天Giotto叫住她:“跑进跑出做什么?”
“哦,”她用脚在地上画圈,“跟蓝宝去了家很好吃的店,我想你要不要也尝尝味道呢。”
他莞尔:“这是邀请吗?”
“才不是,”她在他面前很不体面地翻白眼,“但是我和大家都一起吃过饭,丢下你一个人的话会觉得不公平。”
原来是因为公平。
他失笑道:“这有什么好公平不公平的。”
蓝宝这时从窗子后面倒吊下来,他准备把人吓一跳,谁知道猎物迟迟不上钩,只好主动跳出来,一脸困倦加无趣地嚷嚷:“笨蛋Giotto!我们是怕你饿死在办公室。到时候彭格列没了首领怎么办?你这家伙不要只想着工作啊!”
Giotto才明白他们是来催他吃饭。他最近确实废寝忘食,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稻川秋和蓝宝最开始还想等他开饭,结果根本等不到,他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倒在桌子上,睡得口水都流了出来,梦里还在喊着吃吃吃。
Giotto承诺道:“忙完这一阵,就和你们去那个……你们特别好吃的店。”
“是我们觉得特别好吃的店,”稻川秋纠正,然后眼睛亮晶晶地问他,“说好了,别反悔?那家店装了特别大的玻璃,面对着街道,可以一边吃面一边看外面的人!超酷的吧!超酷的!”
“说好了,不反悔,”Giotto问,“你很喜欢那家店?”
“当然。我觉得它很有拉面店的范儿。没想到意大利也有这么正宗的店,真是了不起。”
稻川秋摇头晃脑地夸那家店。
她知不知道呢?这时候的玻璃并不便宜,寻常店主并不会将它装得面向街道,西西里根本不流行这样的风格。远渡重洋的日本人终究是少数,朝利雨月是特例中的特例,怎么会有专业的拉面厨子恰好在西西里开了一家店?口味还同稻川秋所描述得这样相像。
G抱着文件推门进来的时候,两小只已经翻窗跑远了。他哼了一声:“成天就想着玩,像什么样!”
“他们年纪还小,以后的日子还长,拘束他们做什么,”Giotto接过这季度的财务报表,看了一会儿笑道,“又是收支平衡,多亏G你操心了。”
G道:“如果不开那家拉面店,收入能高出支出一截。”
Giotto道:“现在就不要来唱反调了。如果真的不同意,当初是谁处理了店里的事宜?”
G又重重哼了一声。
开一家拉面店,对彭格列没什么影响,却能见一个异界的灵魂对这片土地感到亲切。虽然还没有去过,Giotto却也想过,同稻川秋一起坐在面窗的座位上,看着店外的人走来走去,高高兴兴吃面的场景。
可惜最后坐在这里的人却只有他自己。
“……”
伽卡菲斯不满道:“我就不是人了吗?”
他顿了顿,又道:“算了,不和你计较。但是,直白说吧。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有办法直接给你。”
“为什么?”
“哪怕是我也不能随意摆弄世界的原石。而且,七的三次方早就四分五裂,我最多告诉你它们所在的地点,怎么得到它,那是你的事。”
“前辈不怕我们出错,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伽卡菲斯满不在乎道:“如果你们能做到这种地步,就不会找到我这里了。”
这几年间,他发现有势力在刻意寻找世界的原石的线索,到了后来,连他本人都被盯上,他也起了兴趣,这才过来,想要看看对方做这事的原因。
谁能想到是这种称得上烂俗的理由呢。
伽卡菲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数年之前,我确实察觉到有外来力量降落在这个世界。但因为她对世界原石没有威胁,我并没有采取行动。后来,我能感觉到她的离开,可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Giotto的目光倏地定住了,他急切道:“发生了什么?”
“七的三次方受到了影响,你们手中的彭格列戒指,就是七三的一部分,而那股外来力量接触了彭格列戒指。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一切都维持平稳,但她离开之后,彭格列戒指产生了异动。”
“你应该能够察觉到的,不是吗?”
“……是的,我能感觉得到。”
金发青年垂下眼眸,看向手上的大空戒指。他摩挲着戒面,感受着那股牵引灵魂的异动。
“它试图前往某个地方,但有东西拦住了它,以至于它只能在原地躁动。”
伽卡菲斯道:“那就对了。她触碰到彭格列戒指之后,身上的力量引发了七三之一的共鸣。但你应该知道,七三一共分为三部分。彭格列戒指无法抵挡其余两份力量,自然也就不能离开。”
“所以我应该——”
“收集七三。你想要再见到她、让她至少能自由穿越世界,来到你身边,我说得没错吧?”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伽卡菲斯歪了歪脑袋。
“啊,其实我想说你很天真来着。”
他露出了牙齿,笑容标准而无机质,不像人类,而像某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机器人。
“说得直白点吧。哪怕你有生之年收集到了七三,只要那位域外来客没有进入这个世界,你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你终其一生的等待都可能没有结果。这样的答案,也不能动摇你的行动吗?”
“不能。”
回答的声音毫无犹豫。斩钉截铁地仿佛这个答案已经在答者心中被咀嚼无数次。
最后得出来的答案简单到不行。
不能。
我终其一生都再也见不到她,我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这些都不能动摇我的行动。
我愿意付出我的岁月和生命,将它们投诸在这巨大的赌局之上。我赌她还会回到这片土地,我爱她仿佛某种明亮的梦境,我在梦中徘徊不醒。
伽卡菲斯看到青年脸上的决然。所以说啊,人这种生物,不管你是不是纯粹的地球人,都同样要为情感痛苦。
他低沉下声音,恐吓道:“如果我说,收集七三这种事是我不能允许的,你再继续下去我就杀了你——?”
Giotto沉默片刻:“我知道你很强。”
伽卡菲斯并没有谦虚。他的力量并不容许他谦虚:哪怕用最谦卑的词语形容他,他也恐怖得超出时人的想象。
“但是,我绝不放弃。”
青年的眸子中燃起金色的火焰,仿佛创世之初粒子摩擦后诞生的第一缕火光。恒星开始运动,大型聚变在它的内部爆发,温度走向极端之后粒子走向解离,而他有勇于解离世界的固执。
伽卡菲斯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举起了双手:“啊呀呀,那么冲动干什么。打架这种事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开个玩笑而已。”
他用轻松过头的语气说:“我不会帮助你,但也不会阻止你。”
“那么,前辈的本意又是什么呢?”
“没什么本意,”伽卡菲斯耸了耸肩,“毕竟我没有爱得要死的人,也没有恨某个人到死。”
Giotto并没有因为他打趣的话而放松。
伽卡菲斯继续道:“世界在我的规则之下稳定运行,我已经很满意;但如果你们能带着它走上另一条安稳的路,我也不会阻拦。”
如今世界,玛雷戒指在基里奥内罗手中,彭格列戒指则归属彭格列家族,只要家族不灭,戒指就能被妥善安置。唯独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每一任的拥有者都是世上最强的七人,且奶嘴拥有恐怖的侵蚀性,彩虹之子力量衰退之后就会变成复仇者——不死不灭执念缠身的存在。
过去伽卡菲斯并不在乎最强的七人会落得如何下场。但是,倘若能有其他方法,不用牺牲他们,也能让世界稳定运行,他也不会拒绝。
两人定下了协约,伽卡菲斯提供给彭格列七三另外其二的下落,彭格列则保证不再阴魂不散地跟着他。除此之外,倘若伽卡菲斯发现事态不对,会强制终止协约。
对于伽卡菲斯而言,这只是可有可无的协约。
对于彭格列,这却是某场计划开幕前紧张的乐声鼓点。
离开之前,伽卡菲斯终于忍不住回身道:“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应该很清楚,希望最容易破灭,未来最容易不来,她见到你,很可能是在你的坟地上吧?”
“啊,这个的话,我知道,”金发青年平静道,“我会努力多给她写一些遗书。”
请在我的墓碑边微笑,我偷偷在上面刻了逗你笑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