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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求我不要死 木倚危 21082 字 1个月前

第51章 Chapter51公园杀人案

几个月后。

恰逢周末,上午十点,太阳将高耸的大楼和低矮的房子一视同仁,晒得暖洋洋。

临街的花园中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飞了路边电线杆上的乌鸦。

“杀人啦——!!!”

女人颤抖着手指捂住嘴巴,腿软得支撑不住身体,向下滑倒。在她身前不远处,一具尸体面色青白地歪倒在长椅上,胸前破开了一个大洞。

听到声音的人围了过来,都被这一幕吓得神色慌张。

“怎么回事……!大家先别离开!快报警!”

忙乱之间,一个男孩的声音出现打断了女人的尖叫,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挤出人群,跑到了尸体面前,面色凝重地观察起了伤口。

而他旁边的女孩则强忍着害怕,请求一位活路人打报警电话:“麻烦您……”

路人忙不迭掏出电话,人群的声音如同蝇虫一般嗡嗡嗡地传来。

“天哪,这里怎么会有尸体?!”

“好可怕……我想走了,我们快走吧!”

“救命啊,最近的治安不是很好吗,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事!”

“……”

啊。有点吵。

稻川秋将两脚分得开了些,在草地上碾了碾。她眯着眼睛,慢慢地啃着磨牙棒很惬意地坐在长椅上晒太阳,仿佛没有听到一系列的动静,也仿佛没有察觉到人群隐晦落在她身上的猜疑的目光。

她坐着的长椅就这样大喇喇地、紧挨着尸体所坐的那一张。

因为是周日,花园附近的人并不少,很快就有人打了报警电话,出警的速度也很快,随着尖锐的警笛长长地灌满街道,围观群众的脸色渐渐放松了一些。

观察尸体伤口的男孩,也就是工藤新一,直起身体凝重道:“利器多次穿刺之后出现的伤口……看上去很像是致命伤。但面对攻击,正常人都该做出反抗才对,为什么……”

他念念有词,神色自若,毛利兰拉了拉他的衣摆,也没有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反倒是之前痛哭的女人怒声道:“你是哪家的小孩啊!你在捣什么乱!”

工藤新一大声道:“这是在侦察!才不是在捣乱!”

他看上去才十岁左右的年纪,却毫无同年龄孩子看到尸体的胆怯和畏缩:“这是一场谋杀案!所有来过这个公园的人都有可能是犯人,包括阿姨你!在警察到来之前,谁也不能离开这里!”

毛利兰有些慌张地想要按住青梅竹马的嘴,但完全没用:“特别是您——姐姐,你为什么坐在这里一点都不慌张?”

他的目光和问题同时锐利地投向旁边长椅上的人,虽然没有证据就有了猜疑的对象不是合格的侦探,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果然还是很可疑——

怎么会有人面对尸体都巍然不动、坐在旁边、甚至连眼神都不投来一个的?

工藤新一年纪小,却已经博览群书。而在他看过的众多书籍中,有这样表现的角色无一不是冷酷无情的杀手、精神扭曲的犯人、聪明绝顶的犯罪嫌疑人。

——总而言之,他们不是拥有“我已经处理了所有的线索哪怕你们知道我是犯人也拿我无可奈何”的从容,就是能够轻易杀死在场所有人而悄然离去的实力。

也因此,他表现得大义凛然,实则紧紧盯着长椅上的人,在对方扫来一个眼神时忍不住将毛利兰挡到了身后,做好了随时拉着青梅竹马跑的准备。

在他警备的目光中,稻川秋淡淡地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

晒太阳很容易让人打哈欠。当

然也可能是因为她又犯困了…。

“为什么要慌张,”她慢吞吞地说。

工藤新一噎了一下:“你就坐在尸体旁边……”

“尸体是什么很容易让人慌张的东西吗。”

刚才尖叫的女人忍不住道:“你在说什么啊!这么从容,这么淡定——就是你杀了藤原吧!”

稻川秋:“哇,贼喊抓贼。”

女人的脸色变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女人提高了声音:“肯定是你杀了藤原!然后随便找人栽赃陷害!肯定是你!!!”

她尖锐的声音像针一样刺痛人的耳膜:“藤原和你有仇吗,你居然要杀了他!天呐,藤原……”

她说着说着,情不自禁捂住了脸,跪倒在地发出了可怜的呜呜声。

周围的群众看得触目惊心,也不禁将信任的天平倾斜。

“不会真的是她杀的人吧……”

“她傻啊,杀了人不跑还坐在那里?”

“你不懂,这是心理扭曲了!哪怕杀了人都心安理得,甚至觉得不过瘾呢!”

“等会她如果又想杀过来……我们还是离远一点儿好!”

在女人的哭泣和群众的蝇蝇之声中,坐在长椅上的人表情毫无变化。

她的短发长到了下巴处,在风的吹拂中起伏,露出铅灰色的瞳孔以及脸上冷淡的神色。她穿着一身黑底金纹的羽织,略露出的皮肤在刻意地被太阳照耀多出一点儿暖色,才勉强打消了关于“她是个吸血鬼”的猜测。

脸颊边的符文耳饰在太阳下晃动,折出金色的光斑,将她苍白的皮肤抹多了一点儿血色。她说:“随便你啦。继续喊也没关系。反正警察快来了。”

“不过你的假哭还缺一点演技。听我的,把声音往下压两个度——好吧,看来你的先天条件不允许。”

她半遗憾半嗤笑地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看女人了,而有些兴味地看向工藤新一:“你为什么怀疑我?就因为我坐在尸体旁边?”

工藤新一在她的目光中,额头留下一滴冷汗,总觉得哪里不对,然而(未来)侦探的职业感驱使他诚实地道:“除了这个,还因为我在你身上看不出别的信息……”

虽然说法冒昧,但事实就是这样:看不到任何信息反而更加可疑。人活在这个社会上,就会有其存在的痕迹:从事什么职业、与什么圈子的人往来、有什么爱好和习惯……诸如此类的信息,虽然不容易被看出来,但它们至少证明了眼前之人真切地活在这个维度中。

工藤新一却无法在稻川秋身上看到任何信息。

他无法判断她从事什么职业,无法推断她和什么圈子的人往来,更妄论勘破她的爱好和习惯……

怎么会有人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维度呢?

唯物主义者工藤新一不接受这个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那就是,他的能力还不足以他看破面前之人的伪装。而面前的这个人,也绝对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怎么可能这么百密无疏?

普通人稻川秋道:“看不出我身上的信息只能说明你的本领还不到家,不能证明我是嫌疑人吧?”

她道:“工藤家的小孩子,火候还差一点。”

工藤新一被看破了身份,大惊失色:“你认识我?!”

她好整以暇道:“你猜?”

“我以前肯定没有见过你,见过你的话我不会没有印象的,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以前单方面见过我?还是说……”

工藤新一顾不上和她呛声,低着头念念有词,一边念,一边抬头看,然后无语地发现长椅上的女生似乎又有眯过去的架势。

不等他再做出反应,警笛声已经落到跟前。警车上跳下来几个穿着警服的壮汉,穿过人群走了过来,维持秩序询问道:“是谁报的警?死者在哪里……稻川?”

伊达航从领队的目暮十三身后探出头来,惊讶道:“萩原他们还问我有没有见到你呢!原来你在这里!”

稻川秋伸出手“嗨”了一声:“班长。别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伊达航走过来道:“为什么?”

她垂着脑袋恹恹:“最近没什么爆炸案,他们想请假去那个什么长崎旅游,还想拉上我……我才不去呢。”

伊达航忍不住笑了:“那也不是你手机关机的理由啊。他们急得给我都打了三个电话。”

稻川秋想起了什么,摸了摸羽织的袖子:“没带手机。”

“明明从事的就是容易有突发事件的行业吧,结果你还是和在学校里一样懒散,那样可不行啊稻川!”伊达航不赞成地立起了眉毛。

“啊啊……知道了。下次记得带,会记得的,”她敷衍了几句。

伊达航知道她死性难改,已经放弃了劝说,转移话题道:“你在这里是刚好路过吗?知不知道什么线索?”

“不是路过。”

“那是……?”

“我是专门来这里晒太阳的。”

在旁边听着的工藤新一没忍住,虚着眼睛道:“怎么会有人在案发现场晒太阳啊!旁边就是尸体诶!”

他看向伊达航:“伊达警官,您和这个姐姐认识吗?”

伊达航对工藤新一有印象,工藤优作是警视厅的常客,身边偶尔会带着他的儿子工藤新一,伊达航知道这小孩有超出常人的聪慧和敏锐。

不过,稻川秋的明面身份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他微微弯下了腰,笑道:“是啊,稻川是我在警察学校时的同期……虽然看上去很懒散,不过现在也是我们警视厅的精英哦。”

警察学校时的同期。

虽然看上去很懒散……

不过现在也是我们警视厅的精英哦——

警视厅的精英。

精英。

工藤新一脱口而出:“假的吧?”

不是,这句话你自己听听离不离谱啊伊达警官!这个人看上去——全身上下都没有半点警视厅成员的样子啊!

“警察考试不考体能的吗?”他先是提出疑问,接着反驳自己,“不可能,虽然入学时对体能不算严苛,但在六个月的学习中,学生会逐步接受体能训练、合气道、跆拳道、擒拿术等教学……怎么可能……”

“啊。话是这么说,但稻川不是一般的警察啦。”伊达航抓了抓头发。

正在工藤新一对“警视厅里也有特权阶级”这个认知怀疑加深时,伊达航道:“稻川是爆炸/物处理班的成员,对体能要求不高。”

他故意略过了在进入爆炸/物处理班之前学生也要进行体能训练的事实,而工藤新一也没有发现这个疑点。

现在,小孩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什么……什么……**处理班接收这样的懒散随意的成员不怕她拆弹的时候手抖吗……”的念头。

伊达航见糊弄过去小孩,爽朗一笑,过去和同事们一起进行现场勘察。

稻川秋对他们的嘈杂声充耳不闻,仍然闭着眼睛。倒不是她故意不想挪位置,只是这地方真是个晒太阳的好去处,别的地方的长椅这时都还笼在树荫下发着凉。

正在昏昏欲睡时,她突然感觉羽织袖子被拉了拉。低头一看,小女孩正站在她面前,有些儿紧张地咬着嘴唇。

毛利兰怯生生地问:“姐姐,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啊?你真的不害怕吗?”

她显然很害怕,想要找个人依偎着。但在场的群众大多已经被警察疏散,工藤新一陷入沉思、暂时无暇顾及她。

她左顾右望、只觉得稻川秋最亲切。明明刚才工藤新一拉着她不让她靠近这个“怪”姐姐,她却觉得一定是青梅竹马误会了。

她觉得这个姐姐虽然确实很“怪”,但绝对不是坏人。

她就这样大着胆子靠近了,在稻川秋眼里像只呆呆的鸟,会在她手心里啄鸟食的那种。

为了凑

近乎,小女孩随便找了个问题问出声。

该说她运气好吗?一下子就问到点上了。

稻川秋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发,附在她耳边,幽幽地说:“我来的时候,尸体就已经在了哦。”

“——我在尸体旁边呆了半个小时呢。嘻嘻。”

第52章 Chapter52公园杀人案终……

毛利兰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大姐姐,大脑迟钝地转了一会儿,仍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的直觉很准,并没有向她发出逃跑的预警,于是,她呆呆地“啊?”了一声。

……像只呆头鹅。

逗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稻川秋直起身子,重新往长椅上靠:“你想坐上来的话就坐吧。这是公共场所。”

言外之意就是谁都有坐在这里的资格。

毛利兰终于反应了过来,她高兴地应了一声,爬到了长椅上,和稻川秋并排坐着,脚不点地,于是晃了晃小腿。

“太阳真好呢,”她说,“姐姐是来晒太阳的吗?”

“是啊,”稻川秋惬意地说,“虽然本来只是想躲一下同事的骚扰……什么的。”

搬到警视厅的警察宿舍之后,她和松田阵平、萩原研二成了邻居。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与此同时两个人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强。

稻川秋连着三个礼拜被拉着跑出去聚会,身体里的电池已经被掏空。为了防止再被怂恿,她今天起了个大早,逛着逛着就看上了这个地方。

上午的太阳真的很舒服。

“——太阳升起之前。根据血液凝固和体内细胞沉积情况,可以推断出死者死亡的时间是太阳升起之前。

“胸前有利器穿刺伤,初步判断是水果刀类型刀具造成。不过,死因并不是穿刺伤,在此之前,死者已经服用**窒息而死……”

工藤新一跟在警察身边,小声附和或补充后者没有发现的细节,引来目暮十三啧啧称赞。

“不愧是工藤先生的儿子!”

“……哼,早晚有一天,我会让老爸被称呼为‘工藤先生’的父亲!”工藤新一小声道。

接着他抬起头来,大声道:“目暮警官!我已经猜到凶手是谁了!”

虽然用词谨慎,仅仅是“猜到”,目暮十三也没有轻视,而是问:“你觉得凶手是谁呢?”

“就是这个阿姨,”工藤新一指向之前捂脸痛苦的女人,现在她已经在警察的安抚下镇定下来,但听到这话,脸上马上浮起了怒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小孩子就能随随便便污蔑人了吗!警官,你们就这样看着他污蔑我吗?!”

她看上去气得够呛,挥臂一指,尖锐道:“我看你是玩侦探游戏玩过头了!但你凭什么怀疑我?那个人——不是更可疑吗?!”

她刚才也听到了伊达航和稻川秋的对话,语气极度讥讽:“你们不会因为她是你们的同事,就想包庇她吧!还警察呢!日本的警察都是一群废物!”

目暮十三脸色一变:“新田小姐!请您冷静,我们绝对不会有包庇行为,也绝不会有监守自盗的事情出现!”

新田的声音尖得像马蜂的尾针:“那你们为什么不调查她!刚才发现藤原的时候,她就要坐在旁边!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毛利兰被尖锐的声音震得捂住耳朵,同时还不忘安慰稻川秋,小小的身子靠过去,像只毛茸茸的猫一样发着暖:“姐姐,别难过,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还真容易相信人,”稻川秋说。

“嗯,因为我一看到姐姐就很喜欢哦。”

稻川秋摸了摸她的头,小女孩的头发软塌塌的,比松田的好挼多了。她从口袋里摸出根磨牙棒塞进小女孩手里,说:“保持喜欢就行。”

毛利兰看看磨牙棒,又看看她。没明白她这句话。

稻川秋则抬头看向新田,露出了一脸很无辜的笑容。伊达航觉得这笑容很眼熟。

……片刻后,他想了起来。当初稻川秋在靶场上打出六发十环的成绩时,就是用这幅表情看着鬼冢八藏,很无辜,但本质是欠打。

稻川秋轻快地说:“实不相瞒,我来的时候尸体就已经在了。过了半个小时之后,尸体才被你‘发现’呢。呵呵,新田小姐,其实我一直在等你。”

新田心头隐隐不安,却不知不安从何而来。她急不可耐地想要找出面前之人的破绽,尖声道:“你——你有病吧!发现了尸体居然不第一时间报警!”

她烦躁地捋了一下头发,不小心将手上的美甲刮断,登时脸色大变,发出痛呼,急急蹲下身作出疼痛难耐的样子。

警察手足无措地想蹲下身询问发生了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升职加薪的大好机会呐,”稻川秋道,“快检查她的指甲。里面就是毒药。”

她语气平淡,声音也不大,警察却下意识听从她的话,制住了做小动作的新田,新田奋力挣扎,却无法逃脱,手指上的美甲露出了端倪。

伊达航凑上去,狐疑道:“这粉末……怎么回事?”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稻川秋说,“她是凶手。”

工藤新一自信地补充道:“阿姨你的职业是和化学药品的制作有关吧?”

罪证确凿,甚至连毒药的来源都被知道得清楚,新田已经再无辩解的余地。

她心中的不安终于成了真,一时间整个人的神情居然放松下来。大概她自己本来也是知道的,这是一次临时起意的谋杀,本来就留下了很多破绽。

她和藤原谈婚论嫁七年,始终无法走到最后一步,不是她不想,而是藤原三推四阻,总有理由推脱。

偏偏她已经在他身上投入了太多,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割舍。

无法离开,却又不能真正地在一起。和爱人在一起的时光终于渐渐变成裹着蜜糖的砒霜,咽下去时五脏六腑都发疼。甚至于看到对方的面孔都要觉得可悲,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我看到你的脸,就深恶痛绝。

而我甚至无法离开你。

这一次,新田在实验室中熬了两天两夜,藤原将她约出来后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开房。男人喝了酒,醉醺醺的,口气发臭,一张曾经的俊脸在新田眼里变得扭曲丑恶:“啊呀,你是我女朋友啊,这是你的义务……”

“……”

从前被她喜欢的少年,到底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

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爱人。

新田感到恶心。

她将匆匆赶来时顺手塞进了口袋里的药拿出来混进了藤原的饮食里,眼睁睁看着他断气后一刀又一刀地捅进他的胸口。

她的眼泪一点一点滴到手背上。她快意又痛苦。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可他居然这样对我!我无法原谅!我只能杀了他!”

新田大喊,脸上的泪水簌簌流下,比刚才的假哭更真实。或许让她痛苦的不是今后的牢狱之灾,而是爱的变质、爱的扭曲、爱的谬误。

稻川秋喃喃自语:“是真的在爱着他呢。”

“……也很真切地在恨着他。”

所以,爱和恨本就是一体的,此消彼长,对吗?

新田居然听到了她的话,在被带走之前冷静地说:“都是时间。时间!”

她被押上了警车,未来她即将面临着数年的牢狱之灾。

工藤新一若有所思,走到了稻川秋面前,抬起头道:“所以,姐姐你之所以发现了尸体却不报警,是已经发现了线索、害怕报了警之后打草惊蛇,才在这里等待吗?”

他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新田是临时起意杀人,匆匆将尸体运出之后,她离开去处理身上的痕迹,但为了迷惑警方的视线,又回到了尸体所在处,想要当“第一发现人”来打消

嫌疑。

稻川秋却出乎意料地来到了这个花园的角落,这让新田慌了神,她顾不上妥善处置,就急急忙忙回来了,这也成了她阴谋败露的最大纰漏。

工藤新一想到这里,不禁感叹面前之人的敏锐。居然是只观察尸体就能了解大概的前因后果,这样的能力他只在老爸和福尔摩斯身上见过!

“不过,”他兴冲冲地说,“我也发现了不少线索!比如说尸体口袋里的丝巾款式和颜色、纹路都是女士的!也就是说尸体死前不久肯定和女性接触过,否则不可能将它带在身上。尸体的手臂和手指姿势不自然,这说明死的时候他不是捂住喉咙而是抓向某个东西,不过之后有人又调整了他的姿势,只不过……”

一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他就开始滔滔不绝,仿佛某个柠檬怪人,一说到自己的炸弹就会停不下来。

稻川秋闭着眼睛,等他说了半天,在对方期待地问出那句“以上,我说得都对吗?”之后,不紧不慢地说:“你想得也太多了。”

“发现了尸体,却不报警。是因为这里是整个花园最适合晒太阳的地方。”

“报警之后,我去哪里晒太阳?”

工藤新一:“?”

小侦探震惊地憋了半天,从喉咙挤出声音:“啊?”

“就因为这种理由?”

“就因为这种理由。”

工藤新一和稻川秋大眼瞪小眼,不用说,他完败。小侦探只感觉世界观已经被改写了,毛利兰担忧地跳下长椅,拉了拉他:“新一?新一?”

“快把他带走。有事没事别靠近这种命案现场,谁知道之后会变异成什么怪人。”

变成侦探还好说,要是对“死亡”突然起了兴趣、觉得生命单薄,却又发现无法轻易杀死自己,那可就不得了了。

毛利兰一直对稻川秋很友善、很愿意靠近她,但听到她说“怪人”时,还是不高兴地皱起了眉毛:“新一才不会变成怪人呢!”

“怪人的意思不是……算了,回家去吧,小孩子嘛。”

工藤新一还不想走。但小兰的妈妈,也就是妃英理律师听说这附近发生命案,已经找了过来,远远能听到她呼喊的声音。

想到自己被发现带着小兰掺和进命案现场之后可能挨的拳头……这下工藤新一头皮发麻,后背冒汗,牵着青梅竹马的手,和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伊达航打了声招呼,飞也似地跑了。

他心想,以后肯定还会再见的,他才不信她的鬼话,她一定是个很敏锐的侦探!

他并不知道,再见到稻川秋的时候,已经是几年之后;更让人诧异的是,他们居然和现在没什么两样。

——她仍然是这样苍白年轻的容颜。而他,居然也还是个“小孩”。

此时,他仅仅在花园中,和青梅竹马留下了一串慌乱的背影。

“看,小孩子跑得真快,”伊达航摇头道,“稻川,你也是,就知道逗小孩玩。”

稻川秋笑了一下,从袖子里摸磨牙棒:“吃吗?”

“……吃。”

第53章 Chapter53我猜你爱上了我……

稻川秋在爆破物处理班如鱼得水地混了几个月,觉得越来越不妙。

这钟不妙指的并非实质上的刻薄、刁难、困境,而是难以捉摸的、近乎缥缈的“感情”。很难形容——很难分析。但她又不是傻子,她甚至是以“感情细腻”出的名。

虽然“感情细腻”是靠作弊,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没谈过恋爱那也看过电视上奶油小生强装出来的恋爱的眼神。

……稻川秋觉得萩原研二的眼神比奶油小生的强多了。松田阵平的似乎差一点,但有时候凶神恶煞之后露出这种眼神,简直让人心脏骤停。

她不得不多次发出疑问:“你们真的没有爱上我吗?”

然后用狐疑的眼神仔细剐过两人脸上的表情,试图找出漏洞。

“哈哈你又说胡话了果然是工作太多了吧。”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齐齐把她的话头堵住,两个人被问多次后已经产生免疫力,表现得滴水不漏。

啊啊,反正站在面前的人是个笨蛋,何必跟她计较呢?——虽说一直不能让对方感知到自己的心意很是挫败,但现在果然还是该徐徐图之。

稻川秋答案将信将疑。不过,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人为的安排,每次在她打起精神想要查探一番的时候,工作就会突然多起来,让她的脑细胞消耗一片,接着再无任何世俗的欲望。

算了,大不了死一死,她有气无力地想,这样子一直下去也挺煎熬的。

就比如现在,她拨开了萩原研二摆弄她头发的手,从沙发上坐起来:“你洗手了吗?”

萩原研二干脆把手伸到她面前给她嗅嗅。很清爽的洗手液香精味,薄荷的,还有一点儿独属于人类的、温度的味道。

“臭的,”她充满个人偏见地评价。

“看来小秋不属猫呢。”

“这和我属不属猫有什么关系?”

“因为洗手液是猫薄荷的味道。猫咪应该都会很喜欢吧。”

“……研究人员到底在用经费研究什么莫名其妙的味道啊。”稻川秋说,“你也很莫名其妙,最近很闲吗?”

“是啊……最近东京都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出动的案件,感觉闲得骨头都松散了。”

萩原研二坐到她旁边,沙发往下陷了点儿,青年的温度热烘烘的,在微凉的秋天中颇具诱惑力。

他笑吟吟道:“明天正好又休假……我们一起去游乐园怎么样?”

稻川秋一脸“被我抓到了吧”的表情:“游乐园是情侣去得比较多吧。”

“谁说的,小孩子也会想去游乐园啊。拜托了,小秋大人,满足一个可怜的孩子的愿望吧——”

“你一个人去不行吗。”

“不行。因为我是心灵脆弱、需要陪伴的可怜的小孩。”

“那你去找松田。”

“小阵平不是去出差了吗。等他回来休假都结束了。”

“……所以说啊,你算什么可怜的小孩?”

“虽然我什么都不是、但果然还是想和小秋一起去游乐园。不可以吗?拜托、拜托。这是我毕生的请求了。”

萩原研二牵起女生的手,一脸可怜的哀求。他那双桃花眼垂下来、流露出祈求的神色,简直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稻川秋叹了口气:“毕生的请求就用在这种小事上?”

萩原研二面不改色:“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好吧,”稻川秋说,“明天十点?”

再早的话她也起不来了。

萩原研二当然知道她习性,一口应了下来。

“那就说好了,明天十点!”

翌日上午,十一点半。

原本人来人往的游乐园此刻空无一人,被紧急疏散的人流在听说园内有炸弹后一哄而散,萩原研二举着朗姆酒的冰淇凌递给稻川秋:“看来我们要加班了。”

半个小时之前,他们从鬼屋中出来,稻川秋突然看着人群中的某处,说不对。

“什么不对?”

“嗯……总之就是不对,”稻川秋说,“游乐园里有炸弹。”

萩原研二确认了这不是什么玩笑之后,火速联系了同事。处理班成员们很快就到了,但没有轻举妄动,因为据稻川秋所说,炸弹犯还在人群中,一旦被他发现端倪,炸弹就会被瞬间引爆。

没人怀疑她的话的可信度。认识稻川秋的人都知道,她很懒散,但一般而言不会说假话。

“不过小秋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气味……。如果人的恶意能够杀死很多人的话,这样的味道隔着很远也会被我嗅出来。”

其实是情绪粒子已经显眼到了无法被忽视的程度。

萩原研二失笑:“小秋总是会在不得了的地方很敏锐呢。”

“我在别的地方不敏锐吗?”

“嗯,很迟钝。”萩原研二摸着鼻子说,

目光游移,却又绝口不提在哪些地方迟钝。

穿着便衣的警察们悄悄钻进人群中,锁定了嫌疑犯之后派出人跟踪,同时需要人去拆弹。

稻川秋淡定地舔了舔冰淇凌尖:“我去拆弹。”

萩原研二打趣笑道:“怎么突然这么勤快?”

稻川秋在**处理班只领基本工资,大多数外勤任务都轮不到她,哪怕落到她头上,她也会推给萩原研二或者松田阵平。这下可以说是破天荒。

稻川秋“嘘”了一声:“这是机密。”

“交给我也没问题吧?反正只是普通的炸弹而已。”他还是想打消她的念头。

“不可以,必须是我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那就让我上去。”

稻川秋把冰淇凌的蛋筒咔吱咔吱地咬碎,塞进了嘴里。酒味和甜味一起蔓延口腔,她眯着眼睛说:“干嘛一定要和我抢。你是怕我被炸死吗?”

“……都说了啊。不要总是随便说死这个字。”

“唉,萩原啊。”

稻川秋突然说:“其实我是不会死的。”

“你又不是神明,为什么不会死?”

“因为我是异能力者。”

“嗯嗯,其实我是M78星云派来的奥特曼……”

“异能力者不会死。”

“奥特曼也不会让你去冒险。”

“——我的意思是。”

“如果我死了,不要为我伤心。”

稻川秋说这句话用光了自己的最后一点儿良心。

在无异能力世界中暴露自己的异常之处是下策,如果可以她应该任由一切随着命运发展,做一个旁观者。

——但是,在很久之前,或许在她帮忙救下鬼冢八藏的时候,命运就已经发生了偏移。

她直视着萩原研二:“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呢?”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它现在是什么颜色的?”

问的时候,她指着自己耳朵上的那个符文耳坠。黑底金纹的耳饰,在太阳下折出光斑,璀璨夺眼,但大多数时候萩原研二匆匆掠过它,将目光停留在女生的铅灰色的眸子上。

他是现在才意识到,原本细长的符文已经扩大、金色几乎占满了所有的面积。

“金色的,”他说。

“全部都变成金色了吗?”

“……几乎全部都是了。”

稻川秋叹息着说,原来是这样啊。

萩原研二在她的叹息中感到茫然和彷徨,好荒谬,不久之前他们还在逛鬼屋,但是现在仿佛是生死关头了——啊,不对!他安慰自己,才不会有事,这家伙总是喜欢吓唬人,稻川秋不是那种无论怎么样都会活下来的人吗?

“全部都是的意思是什么?”他问。

“意思是一定有人爱上我了。不是你就是别人。好吧,其实我怀疑琴酒。”稻川秋说,“不过当务之急是拆弹。”

萩原研二被她绕晕了:“你有时候说话真的很没有逻辑……”

“因为我不想让你听懂。”

处理班的人跑过来,带来了拆弹工具箱和防爆服,稻川秋说给我,没人敢反驳她,但也没有人上前,而是看了看萩原研二的脸色。

他们总觉得不久前晋升成他们小队长的萩原脸色实在难看。

“防爆衣都不给的话也太抠门了吧,”稻川秋不高兴地说,“我被炸死了你们负责吗?”

她这张该死的不分场合乱说话的嘴啊!萩原研二瞪了她一眼,但心里的压力终于下来了点儿,还是不死心:“我上去其实也一样。”

“这是遗留问题,”稻川秋说,“我曾经提前制止了炸弹犯的计划,他被抓进去几个月……原本他是不会在今天动手的。”

之前在原本的命运中,不是今天,也不会是这里。

她不再看萩原研二的脸色,自顾自穿上防爆衣,趁着摩天轮转到底部,钻了进去。

摩天轮缓缓往上转,她趴在舷窗边和萩原研二挥了挥手,说了些什么。

此时此刻,萩原研二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冲上去扒住门跟她一块儿转上去。但同事把他按住了,好一番安慰。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稻川怎么可能有事!组长你放心吧!”

“对啊你就是太紧张了。陷入爱河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实在紧张的话,等稻川下来,你和她告白呗?我们保证不和松田队长说!”

“……喂!你们!”

萩原研二被这群人怂恿着等会儿告白该说什么。

一群人出谋划策:“直接说我爱你!女人绝不会拒绝这样的霸道总裁对话!”

“喂那样太老土了吧!应该说,‘第一眼我就为你着迷’……之类的!”

“你那个更奇葩啊!拜托…!”

萩原研二心神不定,一会儿焦虑,一会儿又安慰自己,摩天轮缓缓旋转着,象征着她的那片影子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他忽然下定了决心,是的——哪怕亲口把自己的谎言揭穿也没有关系、哪怕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果也没有关系——

他下定了决心。

他一定要和她说,“我爱你”。

然而,然而。

稻川秋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眼角余光中,她看到自己耳边的符文无声无息地占满了整张黑色,发出微光。

作为她异能力的化身,她自己其实平日里是看不到耳坠上的内容的,哪怕照镜子也没有用。

只有在一个情况下,她才能够看到它。

——代表着情绪和感情的金色涂满了最后一点儿黑色,世界对她付出所有的情绪和感情:恨、无视、崇敬、尊重、愤怒、雀跃……爱。

舷窗上映着的眼睛有一瞬间仿佛不是铅灰,而是通透一切的金色。光斑一晃而过,稻川秋呼吸出热气,将玻璃打上白雾。

她开始拆弹。

——但她知道,这是无法被拆下的、注定引燃的炸弹。

她亲手种下的火苗,终于在她的纵容中,焚烧了一切。

——萩原研二猛然抬起头!

“膨——!!!!!”

震耳欲聋的啸声与清脆的手机铃声同时响起,他的呼吸在海浪般呼啸而来的气流中瞬间停滞。

“呼——”

有一个瞬间他头晕目眩以为自己在做一个白日幻梦,噩梦。但这是真的,他看到摩天轮在空中被压缩——膨胀——嘭!摩天轮变成了一簇烟火,以她的生命作为燃料,熊熊地划过天空,向下坠落。那团浓烟里哪一块是冷冰冰的摩天轮,哪一片是她的细胞啊?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什么东西在他心脏上捶了一拳。骤烈的疼痛袭击了他的头脑,大约三十秒,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被记住,世界就在这三十秒里狂奔,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稻川……秋……”

他的嘴唇变成了世界上最沉重的两块石头,碰撞时发出了死寂的声响。没有人回答,他知道了,她死了。

爆炸带来的暖流向下俯冲,吹过游乐园,他却感到一阵凉意穿过了他空洞的心脏。

谁在那片缺失的地方里歌唱?他知道秋天到了。

“滴滴滴滴滴滴滴——”

清脆的信息声不断回响,他浑浑噩噩地低下头。

从来懒得带手机的人自带居然破天荒地带上了手机。

她在最后一条消息里说:

“我猜你爱上了我。”

“我猜得对吗?”

第54章 四年后萩原研二稻川秋,你这个彻头……

临近下班,**处理班办公室内。

几人正在苦苦哀求。

“队长,队长,隔壁部门有联谊,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不要啊——去吧去吧——队长!你不去的话隔壁部门的女生肯定不会来啊!”几个大汉哀嚎起来。

萩原研二失笑:“你们太夸张了……都说了不去了啊。”

“明天是假期,哪怕喝到通宵又有什么关系!

实在不行的话,帮我们劝劝松田队长呗!他那张脸也是招牌!”

萩原研二被队员们团团围住,只觉得头疼。**处理班这几年一位新来的女性都没有,满部门的队员全是单身,平时又没有别的途径认识女性,只能靠和隔壁部门联谊来发展终身大事。

但隔壁部门也同样有单身男性,女生们不愿意成天面对一群糙汉,处理班的竞争力很低。这群大汉用来联谊的大底牌是——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两张帅脸。

“没有你们我们该怎么办啊!队长!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就算你没有那个心思,你也可以去凑个热闹嘛——你的酒水我们全包了!”

一群大汉可怜兮兮地哀求,一般时候,萩原研二也就答应了,反正去凑个热闹:酒水全包对他还是挺有诱惑力的。

但今天他坚定而无情地拒绝:“不行。小阵平也不会去的。你们几个死心吧。”

顿了顿,又道:“你们啊,如果遇到了心仪的女孩子,就主动去追求,去说喜欢嘛。不要老是拿我做幌子啊。”

他冷眼旁观,自然是知道队里有几个成员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不过是胆怯的情绪作祟,这才迟迟没有进行正式追求,而是打着联谊的借口接近。

哀嚎声此起彼伏。

“队长,你说得倒是很轻松!其实哪有这么容易啊,一想想在人家面前说喜欢什么的,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而且如果人家不喜欢自己怎么办,这样的话岂不是会很尴尬吗?”

“就是啊,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队长你说得轻松,是因为你没有喜欢的女……唔唔唔唔唔!”

最后一个人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别的队友捂住了嘴按到了后面去,知道内情的队员都发出了尴尬的笑声:“队长,这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别和他计较。”

被按到后头去的是这半个月才入部的新人,尽管已经和队友们熟络起来,却还有很多事并不知道——

比如说萩原研二虽然会参加联谊,但从来只是拗不过队员们的请求,实际上从来不会主动搭讪、且会回绝所有可能到来的艳遇。

比如说萩原研二有一个喜欢的人,已经喜欢了四五年,而这个年限或许还会无限延长,并得不到任何回应,因为他喜欢的人已经牺牲在了一次任务中。

比如说和萩原研二形影不离的发小,隔壁队的队长,松田阵平,他同样有一个喜欢的人。而这个人其实和萩原研二喜欢的那个是同一个人。

他们是警校时期的同学,后来一起进入**处理班,成为了同事。原本不出意外他们后半生的人生轨迹将会重合,可四年前,某个人的死亡打乱了一切。

萩原研二亲眼看着对方乘坐的摩天轮爆炸、最后现场找不到完整的尸体。他消沉了半个多月,回到岗位上时仿佛一切如常,但熟悉他的人会发现他左手尾指上多了一枚素戒。

这是宣示自己从此不婚的意思。

没人敢问这枚戒指的详细,只私底下有人揣测它多久会被摘下。有人说半年,有人说一年,有人说三年,反正没有人猜测永远——

永远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命题,就像人们总是不相信有人长情一辈子。

但过了四年,这枚戒指还戴在萩原研二手上。

他生活中不常提到她。别人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地说起。“稻川秋”这个名字在萩原研二的生活中淡化,仿佛一次呼吸的更迭,很快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但或许还会有下一个四年。四年又四年。

萩原研二看着紧张的队员们,并没有生气,反而弯了弯眼睛。

“嗯,你说得对,”他说,“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对一个人说喜欢什么的。”

他的声音很轻:“我只是有点后悔,那时候不该撒谎的。”

如果能够早一点,早一点地说出自己的心意,是不是会不那么遗憾呢?

是不是就能忘记她,就能把自己的生活推到新的轨道上呢?

萩原研二在四年的时间里明悟了,稻川秋说的是真的。爱很可怕啊。爱真是一种诅咒——

心甘情愿被诅咒的人到底是傻瓜还是天才?

他缓和了语气:“抱歉,无论怎么说,今晚的联谊我都只能缺席了。大家玩得开心。”

大家不好再劝,看着他推开门离开,青年插着兜,半长的头发被风拂起,背影颀长,说不出的风流韵味,这几年明里暗里有许多人跟他说过喜欢,只不过都被回绝。

被按到后面的新人。终于回过味儿来,喃喃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被队长喜欢?那个人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吧?好幸运。

早就入部、认得稻川秋的人却神情复杂道,但对于喜欢她的人,却不知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当初处理班里的人也有对稻川秋起过心思,幻想过力压萩原研二与松田阵平、最终抱得美人归。但随着她的死亡,当年的人有的离开,有的转职,有的留下,再提起她时,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个很任性的人呢……哈哈,当时我还想过追求她来着。”

“那前辈有没有那位的照片呢?真想看看她的样子啊。”新人说。

“我没有……那时候队长很凶啊。不过队长他倒是有,只不过宝贝得很,你大概是没可能看到了。”

“怎么这样……”新人惋惜道。

“说起来,我才想起来这时间……怪不得队长不去联谊。”

“这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明天……是稻川的忌日啊。”解答新人疑惑的前辈说,“原来已经四年了。”

原来已经四年了。

四年时间足够坟头草长好多茬了。割也割不完的草,永远也不停的春风,人倘若也能这样自在地活着,想来世间也就没有这么多痛苦了。

萩原研二走进墓园的时候,守门人正有些昏昏欲睡。初秋时分,落叶飒飒地飞舞,隔着玻璃,他敲了敲窗台,提醒对方。

守门人看到是他,问,一个人吗?又示意他自己在桌上的本子上登记。

松田阵平临时有任务,他于是先来了。倒不是故意不等待发小,只是想和她短暂地相处片刻。

萩原研二扯过本子,开始写登记信息。厚厚的本子已经用了一段时间,许多人的字迹在上面斑驳地交错着,往前翻,会看到许多回他的字迹,斜逸优美。旁边常并着松田阵平的。此外还有几道被他看得熟悉的字迹也常出现。

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死了之后,见面的日子居然更少。有的人在墓中几十年,亲人不过逢年祭拜。有的人已经被后人忘了存在,骨灰都预备着被迁出。但也有的人,来得太频繁,连这里少有的几个活人都记得他。

守门人说:“你又来了,萩原先生。”

萩原研二笑了一下:“我又来了。你已经记得我的名字了吗?”

“因为很少有人像你这样经常来。”

“但还是有的吧。”

“所以我把你们几个人的名字都记住了。其实,三年前我调来这个岗位上之后,我每次看到你们,都会想你们什么时候才会不再来。”

“看来这里的工作很无聊。”

“是啊,为了微薄的薪水,所以每天在这里无聊地消磨自己的时间。话再说回来。我有在心里和自己打赌,赌你们多久之后不再来这里、第一个不再来的人又是谁。”

“你赌赢了吗?”

守门人叹了口气,他说:“全输。现在我想,也许你们会来这里一辈子。”

萩原研二写完了自己的信息,淡淡地说,谁能保证一辈子呢。

他往门外走,路过玻璃窗时,看到自己的影子很浅地映在一片透明上。尾指上的戒指能保证一辈子吗?钱包里的照片能保证一辈子吗?关于她的回忆能保证一辈子吗?

他顿了

顿,重新抬起步子走了。

坟墓都是类似的东西。冰冷、苍白、在大地上列成一排又一排冰冷的颜色,生硬而死寂,形成一个难以辨认的整体。

萩原研二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他靠近的时候,一排飞鸟刚好隐入云层,在地上投下掠过的灰影。被风吹得人忽然觉得很冷。他蹲下来,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哪怕常来,但灰尘还是薄薄一层,将她的面容遮得模糊。

他抹去了灰尘,她的眸子便穿过了第二维的限制,直直看向四年后的他。

他抿平了嘴唇。

他靠着她的墓碑坐下。

说是墓碑,其实她的尸体都没有找到、搜集完全,坟墓中的不过是她的一些物件,算是衣冠冢。

下葬的时候萩原研二才发现,她给他留下的东西很少,填不满一个小小的坟墓。他们也不舍得将她的东西就这样埋在冰冷的地下,于是墓里算得上空荡荡。

他现在等于是在和一个空荡荡的世界对话了。

“那个炸弹犯最近被放出来了……我和小阵平等在附近,套麻袋给他狠狠打了一顿,后来不解气,又打了几顿。”

“我昨天发现了一家不错的新开的店。你肯定是不喜欢吃那里的饭了。但我还是得说,那里的酒不错……所以给你带了一瓶。怎么样,我贴不贴心?”

“你喝酒太多了。在天堂不会因为喝酒太多被抓起来吧?那样可就太乌龙了,你倒是收敛一点啊。”

“前天网上酒类网站的评选名次出来了。好遗憾,瑞泉还是没有打过月桂冠,你听了这个消息会不会气得跳起来打我?”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飞鸟掠过时在他的脸上一起飞快溜走的影子,没有得到回应的所有述说,一个来得太频繁以至于被看门人都记住的失意人。

尾指上的戒指。

不能被保证的一辈子。

——她。

你说得对,爱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我已经能够理解你为何对爱如此畏惧,理解你为何如此彷徨地一遍又一遍地向我确认。

可我又对它失去了畏惧心。

唯独想一遍又一遍地打破那个谎言。

和你说。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稻川秋,你这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第55章 错过降谷零你的如雷贯耳的名字

第一次。

四年前的一个黄昏,降谷零路过街边的电器店,那时摆在外面电视机刚好播放新闻。

“昨日在户町游乐园安装炸弹的嫌疑犯已被抓捕归案,经调查,犯人承认安装炸弹是为了报复……”

电器店的老板坐在柜台后边昏昏欲睡,门外倒是有好几个闲得无聊的无业青年在蹭电视看。从柜台借了遥控器换台,几个人嘟囔着讨论刚才一闪而过的新闻。

“怎么突然有炸弹狂魔啊?好久没有听说过爆炸案了,现在听到消息真叫人害怕……”

“有什么好害怕的,谁会为了报复你去安装炸弹啊?”

“我就说说嘛。而且也有被无辜牵连的可能吧?那样的话不就惨了吗?”

“说起来,刚才的炸弹狂魔是要报复谁来着?”

“管他呢……NHK……正好!是我喜欢的剧!”

几个小年青换台的时候,降谷零就靠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栏杆边等人。

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褪去了警校优等生的那股子气质——现在他支着一条腿、手臂摊开在栏杆边倚靠,金发被吹起时,露出的眉眼冷淡而不驯,叫人一眼看出他绝不是善茬。

前不久,他的潜伏终于迎来了成果,组织准备考核他。他现在就在等那个考核他的人过来。

而为了缓解心中莫名的不安和焦虑——他将之归结为对马上到来的考核的激动——他正在喝酒。

喝的当然不是容易上头的烧酒,而仅仅是作为消遣的啤酒。如果稻川秋在这里,绝对会嘲笑他的品味,不过,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地想,反正那家伙不在,倒是能避免这番挖苦。

啤酒的度数太低,起不到醉人的效果,反而让他头脑更加敏锐。他听着几个年青人的谈话,又想起了电视机上的信息,发散思维想道,不知道会是谁去拆弹?松田和萩原他们有很大可能,但也不一定……秋呢?她也加入了**处理班,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不等他想出答案,车子就来了,他随手将易拉罐捏扁,扔进了垃圾桶中,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车子扬长而去。

他走之后不久,小年青们的聊天声越来越大,把老板给吵醒了。老板没好气地走出来把人赶走,重新换回了最开始的电视台。

“……犯人的结局虽然让人大快人心,但我们不得不悲痛地宣布一个坏消息,昨天前往拆弹的警官已经确认死亡,如今……”

……

第二次同样是在四年前。

距离电器店那次已经过了几个月,经过严密的监察和考核之后,降谷零成为了组织的代号成员。针对他的监视、监听都被撤去,一时之间,压力陡减,他甚至觉得无所事事。

虽然还是不能马上用从前的手机,但别的方面已经可以放松一点。他便开着车,在东京的街道上随意地游荡。几次路过警视厅,几次路过警察学校,频率都很低——夹杂在他的行进路线中,并不显眼,自然也不引人怀疑。

频率如此之低,他当然也不指望着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只是,意识到自己的游荡真的只是“游荡”的时候,他还是感到几分怅然若失。

这样的怅然若失持续了一会儿,他仍然踩着油门,直到黄昏降临,不经意地抬头一瞥,却在车窗外看到了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背影。

说陌生是因为他和对方本无交集。说熟悉是因为,对方实在是太过特殊——“情敌”的那种特殊。

山崎樋。

降谷零挑了挑眉,在意识到山崎樋即将进入的地点居然是一个公墓之后,便更加意外了。

不是祭拜亲人的节日,他去公墓做什么?

难不成是有亲人的忌日正好在这天?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放慢了车速,在车内窥探。

隔着有些远,看不大清青年脸上的神情,只看见他在门岗处登记了自己的信息,接着便往公墓内走去。

背影逐渐消失,彻底看不见的时候,降谷零忽然发现自己感到了一种悲伤。

这种悲伤是从山崎樋身上传导到他身上的。

悲伤的背影泛着一股死寂的意味,将降谷零印象中那个毒舌、傲慢、高高在上的人变成了一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降谷零不禁猜想,是什么人让他这么痛苦?是什么人让他这样失魂落魄?是什么人让天之骄子变成一块死寂的石头?

降谷零和山崎樋不熟。他当然不知道对于后者而言,谁能够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当然,当然。他知道,或许有一个人,能够对山崎樋造成这样的影响。

但他将这个可能压下,不去想它,也不去记住它。掩耳盗铃一样,降谷零身上突然起了一层白毛汗,他急匆匆地踩着油门跑了,简直是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后的第二天,也是第三次。

降谷零自己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他将自己从前的手机卡找了出来,将它插上手机、登回原本的账号的时候,他有一刻的踌躇。

他瞪着手机屏幕,仿佛在看潘多拉的魔盒。他的手往下轻轻一按就行了,很快就会有答案了,但他突然有些害怕这答案,手指悬在半空,僵持了好一会儿。

他按下了登录键。

等待信息同步、一条又一条地跳出来的这段时间,是世界上最煎熬、最可怕的时间。恨不得它一下子跳出来才好呢、死也死得痛快,可它偏不,它慢吞吞的,凌迟一下刮着人的心脏。

血肉模糊啊,血肉模糊。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信息声不绝于耳,终于停下的时候,降谷零看到好多熟悉的名字。他的喉咙哽住了。

被组织考察的几个月里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现在恍若天日重现,黑色的大日让他头晕目眩。

“……”

“………”

“………………”

每个人都给他发了很多很多很多条消息。

但不约而同地,这些消息都在五个月前终止了。

降谷零回忆起这是他接受组织考核的那一天,那一天他喝了一罐啤酒,那一天他倚着栏杆吹风,那一天他在电器店外的电视上听到一个半截不全的新闻。那一天之前有一个人死了,可他不知道那个人对他这样重要,于是他这样匆匆地错过了一切。

“节哀。”

大多数人都给他发这条消息,之后仿佛生怕触及了他的伤心事,再没有发过别的。

他往下翻,萩原研二的信息。很平淡的一句话,他早有预期、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一句话。但他突然发现屏幕开始上下抖动,幅度很慢地抖动。原来是上面突然落了几滴水,屏幕就这样失灵地偏移了,仿佛世界的天平失衡。

萩原研二说:“小秋走了。”

这仿佛只是一句出于某种义务的通知。这之后,对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再说。大概他也和现在的降谷零一样,他们失去了说任何话的力气。

好简单的几个字啊。好可怕的几个字。好可笑的几个字。

降谷零的眼睛倒映着这几个字,此时此刻他变成了一台可怜的故障的电视,尽在屏幕上倾倒雪花点。雪花点是宇宙爆炸的余晖,稻川秋或许就是降谷零的宇宙。

他的手指僵硬地像石头,他的肌肉已经凝结成了冰,他无法打下质问的语句,无法说出质疑的话语,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眼泪掉在手机屏幕上,大概有很多滴。它们驱使着手机屏幕不安分地乱动,大概此时此刻,它们是这片空间里唯一尚能够移动的东西。

屏幕上滑,屏幕下滑,屏幕上滑,屏幕上滑。

他的瞳孔不聚焦地倒映着屏幕上关于稻川秋的对话框。

上面有两个红点。

她这个人好无情,确认了他不用这个手机号之后,就一条消息也不给他发。萩原研二他们至少还念旧地偶尔给他发点生活趣事,她就什么都不发。好吧!其实以前还在警校的时候,她也都不给他发消息。她是一个很无情、很没心没肺、很没有分享欲的人。

但最后她居然也给他发了两条消息。像某种怜悯,像某种最残忍最无情。

降谷零点开对话框。

她说——

“我猜你爱我?猜错了也没关系。但如果我猜对了的话,就拜托你把我忘记吧。”

——“不要爱上我。别再记得我。”

降谷零咧了咧嘴。

这家伙在说什么呢。好冒昧的话。总是在大咧咧地猜别人爱不爱她,好像一点尴尬、一点不好意思都不会有。总是说这种冒犯的话语,根本就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偏偏——

她猜对了。

“我猜你爱我?”

虽然很想说谎话。可是降谷零突然不会说谎。他笨口拙舌、面对着满屏幕的生理盐水,半晌低低地说,是。

“我猜你爱我?”

“是的。我爱你。”

如此,我又该如何将你忘记,如何如你所愿,如何将你作为我人生的一个里程碑,自此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再也无法忘记你。我再也无法将你的面容模糊。我再也无法使你的名字从我的生命中离去。

——稻川秋,稻川秋,稻川秋。

仅仅用了很短的时间,这个名字就已经在他的生命中如雷贯耳。

在这个头晕目眩的瞬间,降谷零想起了山崎樋的背影,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他终于明白了一切,并意识到自己将陷入一个无药可救的牢笼。和山崎樋一样——

他也是一个死寂的背影,凝望着过去和从前。

第56章 某日常山崎樋爱屋及乌

“沙沙沙……”

昏暗的房间中,只有电视的屏幕亮着。信号不好,沙沙的噪音响了好一阵,雪花点嘈杂地雀跃。

躺在沙发上小憩的人感到厌倦,于是拿起遥控器,准备将它关掉,但就在这一瞬间,信号突然好了,电视不故障了,屏幕开始播放最新的新闻:

“昨日在户町游乐园安装炸弹的嫌疑犯已被抓捕归案,结局虽然大快人心,但我们不得不悲痛地宣布一个坏消息,昨天前往拆弹的警察已经确认死亡,如今……”

新闻女声的音色逐渐扭曲,从端正平实转向尖锐可怖,像针一般刺入人的脑中。屏幕突然熄灭了,黑色野心勃勃地涌上来,啃啮着梦境和理智。

“山崎大人……山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