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apter41耶
伏特加手里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推开门前,他暗暗祈祷里面的人没有醒过来,但“吱呀——”过后,他看到稻川秋正坐在沙发上看他。
严格来说是在看他手里的塑料袋。
“早上好,伏特加。宅急送已经派发出去了吗?”她和蔼可亲地说。
伏特加头皮发麻:“只要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解药会送出去的。”
稻川秋仍然很温和的微笑,但语气冷飒飒的:“我碳水过敏,不吃大饼。告诉我具体的时间。”
什么啊,明明是被手铐锁住的阶下囚,却用这样颐指气使的语气来命令他吗?!伏特加怒从胆边生,板起脸就想呵斥对方一顿。
你能不能认清事实啊?!这个时候就该夹起尾巴来做人了,劝你别太嚣张!
……在对上她的眼睛后,他的胆子马上就被扎了一针,噗嗤噗嗤漏光了气。
他打着呵呵地想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总之很快……大哥不会让那些条子真的死掉的,你放心就好了。”
稻川秋“哦”了一声:“你大哥呢?”
“那不关你事。你饿吗?要吃东西吗?”
伏特加生硬地说完,把塑料袋推了过去,袋子里是他不久前在便利店买的各种速食。
……他自己也觉得很荒谬。什么情况?给人质定时送饭?他们这里到底是警署还是不法组织?
其实让他来说,就该让她饿上个三天两夜!小丫头片子哪有那么大的毅力?饿了几天为几口吃的还不得把什么都交代个精光?
偏偏听到他提出这建议的时候,琴酒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冥顽不灵的蠢货。
“她哪怕饿死了,也不会让你如愿。既然如此,没有必要克扣她的衣食住行。”
琴酒淡淡道:“她提出的要求尽量满足她。但不许让她走出房间一步,也别让她接收外界的消息。”
这形容听起来好怪啊。真的好怪。像不像那个金屋藏娇,那个“我什么都能给你,除了自由”……?伏特加打了个寒战,一度以为琴酒拿错了剧本,即将上演霸总家长里短剧情。
但理智很快让他反应了过来。
——熬鹰。
基本的生理需求得到保障,甚至到了优渥的地步。但对外
界的吸收通道被一手截断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了解。或许一开始对方还能够淡定以对,时间流逝之后,却会无可自抑地焦躁、不安、彷徨。
哪怕是一个普通人,在对外界全然不知的时候都会不安,何况她是公安的“眼”,又知道警校的学生们陷入了死亡的威胁。
她必定会觉得疑神疑鬼,惴惴不安,不断地作出各种猜测,又在各种猜测之中把自己逼疯。
这是个阳谋。纵使她看破了这一计划又如何呢?
心理战最高级的一计便是你明知不可,仍然无法回头、不能回头地踩进陷阱里,任由泥潭没过头顶。
隐隐察觉到了琴酒计划的伏特加心中自豪,不愧是大哥,竟能够制定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
不用说,面前的女生恐怕也已经意识到计划的端倪了吧!同时,她也清楚了事情未来的走向,此时此刻,她一定食不下咽……
“你的品味真的很差劲。”
伏特加定睛一看,此人已经把塑料袋翻转,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扑棱棱地,她在里面挑来捡去,直接跳过了饭团、乌冬面速食与盖饭,准确地翻出了两罐啤酒。
“我喜欢喝瑞泉。别忘了。所以下次别买月桂冠了好吗?好的。”
——等等不要自问自答啊!那是他买给自己喝的啊!
伏特加震惊得语无伦次:“你,你大清早的,喝酒?”
“你说得也有道理……”对方果然移开了拉环上的手指,放下了易拉罐。
她问:“牙膏和牙刷呢?”
“啊?”伏特加又傻眼了,“什么…牙膏…和牙刷…”他的声音在她平淡的目光下节节败退。
“还有毛巾。因为我还要洗脸。”
“就算你这么说,也还是一样都没买啊。”
“那你为什么不去买?”
你不觉得你问这个问题很荒谬吗?啊?你是人质,又不是老大真正的小情人!谁家好组织会给人质买洗漱工具啊!不把人沉水泥扔进东京湾里洗澡就已经算是古道热肠了好吗!
伏特加憋了两句,突然急中生智:“就算给你买了,你也用不了。你的活动范围就只有沙发附近,别的地方都不能去。”
“为什么?”
伏特加:“……你要不要看看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稻川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铐。伏特加胆战心惊,真怕她下一秒就解开手铐跑了。好在这事儿没发生,这人恹恹地压低眉骨,接受了事实似的说:“好吧。”
铅灰色的眸子被笼在眉骨的阴翳下,像沉默的阴雨天。
伏特加莫名其妙有点愧疚,讪讪地找补:“其实不刷牙也能吃东西。讲究这么多干什么……”
稻川秋嫌弃道:“你吃东西不刷牙?”
伏特加:“?!你别乱说,谁吃东西不刷牙了!”
“不是你说的吗?”
“我只是举个例子!!!特殊时候不刷牙又怎么了!你!%^&!@#¥%……&”
伏特加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转成了少儿频道,而他仿佛儿童牙牙乐牙膏中的蛀虫大反派。他为自己激情发声,叽里咕噜咕咕呱呱起来。
稻川秋看着他咕呱了一会儿,笑了:“所以说已经完全退化了吗。”
伏特加:“……”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她骂得好脏。
他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不愧是公安的“眼”,跟她打交道五分钟比杀五个人还累,偏偏大哥还交代了不能对她用暴力手段,简直让他束手无策。
他暮气沉沉地道:“反正你饿了就吃,饿了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的。”
说罢,他伸出手去想要拿回自己买的那两罐酒,好借酒消愁。
他失败了。
稻川秋:“你连买酒的钱都没有了吗。”
伏特加:“不是被你拿在手里了吗。”
“到了我手里那就是我的了,你想要的话自己去买新的吧。”
伏特加不想跟她计较这些,只是一罐啤酒而已。但其实大哥已经交代过了,在她清醒的时候绝不能离开这间房子,免得给她机会逃掉。
介于她不能离开这张沙发,所以他也同样不能离开这里……。
好消息:大哥快要回来了。
坏消息:他可能撑不到大哥回来的时候,就要被这个魔鬼给玩坏了。
伏特加如丧考妣地松开手,加重语气交代了一句“有重要的事再找我”,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戴上耳机,俨然拒绝沟通的姿态。
因为不能让稻川秋接受外界的消息,所以电视也没有信号,不能进行收看。他只好拿出手机,开始看最近新出道的爱豆的视频。
屏幕虽然小,上面的舞台却活力迸发,笑容甜美的爱豆卖力地挥舞手臂、蹦跳着作出动作,洋溢的笑容让人看得心都融化了。
“小真酱……好可爱……”伏特加吸了吸鼻子,不禁泪流满面。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头充斥了许多兴奋情绪,喜爱、幸福、激动,群魔乱舞的情绪在他心脏上炸响,让猛男飘飘然地仿佛升天。
“鼻涕流出来了啊……擦一下吧。”
一张餐巾纸递了过来。
伏特加顺手接过来,迟钝地按了按眼睛:“谢…谢谢……谢???”
他茫然地想起了什么。
已知他这张沙发离稻川秋那张沙发至少有十米远,又知稻川秋被锁在了那张沙发附近,只有他和大哥身上有钥匙,那么,求解,站在他面前的是——?
伏特加一节一节地抬起头,看到稻川秋的脸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遭了”也不是“死定了”,而是去摸被自己妥帖保管起来的钥匙。
钥匙的形状隔着布料出现在他的手掌。
钥匙没丢,那……?
伏特加的目光下移到女生的右手腕。那儿还挂着手铐,手铐连着链子,顺着链子看过去,链子不知什么时候断开了……?!
伏特加本该大惊失色,但完全没有,刚才就存在着的迟钝感觉继续涌上来——不,不是涌上来。
是他身体中的、能够做出反应的情绪,都被慢慢抽空了。
“你……”他迟缓地发声。
“我给克劳特利表演了个魔术。你想不想也来一个?”稻川秋说,“我很认真地学了的。”
说着,她抬起了手,摆在伏特加面前,一个准备打响指的姿势。
“嗒。”
挂在她手腕上的手铐突兀间开关失合,向下坠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叩打出清脆的连响。
与此同时,伏特加对上她的眼睛,被抽空情绪之后,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观众不配合,看到一半了就睡觉,哪怕是最优秀的魔术师也毫无办法呢。”
稻川秋自言自语道,拿起了伏特加手里的手机。
“耶,”她比剪刀手给自己来了张自拍。接着顺利用某人教的方法找到了这部手机上的暗网的复杂渠道,进入了和琴酒的聊天界面。
“叮咚~”
附带着照片的消息发送出去。
离森谷町数公里外的道路上。
琴酒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掏出手机,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目光顷刻凝固。
屏幕上,女生比着老土的剪刀手,神情冷淡,眸子压下弧度,目光似水,嘴唇微微上挑,仿佛鸟儿将飞之前对猎人的啾啾嘲弄。
在她身后,伏特加模糊
的影子正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第42章 Chapter42下次再见
“唷。你回来了。欢——迎——回——家。”
推开门时这声热情的问候让琴酒以为自己做了个梦。梦里他不是杀手,仅是个凡夫俗子,忙碌了一天下班回家后,妻子笑意盈盈地迎接上来,为他端上热腾腾的炖菜。这只是普通的一天。
——这当然是幻觉。杀手冷酷地将不着实际的念头压下去,目光扫过房间内。
伏特加躺在单人沙发上,闭着眼睛不省人事。旁边地上解开了的手铐,链条从一边沙发蔓延到另一边,毫无威慑力。本该作为桎梏的沙发一角上全然没有了囚犯,倒是歪歪扭扭地扔着两个被压扁的易拉罐。
看上去已经人去楼空。
可刚才的那一声“欢迎回来”却并非幻听。琴酒的视线往左移,最终直直定在了某个方向。
阳光穿过宽大的玻璃窗时被削弱了温度,原本浓烈的颜色变得浅淡如同流水。坐在窗台上的人眯着眼睛,在身后的地板上投下一片单薄的影子。
她应当是在看窗外枝头上的那只斑鸠。看得很入迷,琴酒进门时那声“欢迎回来”只占了她小部分心神,此时此刻对她而言更重要的是斑鸠的去向。
琴酒抬脚向她走过去,沉而稳的脚步声像机械持续的运转,有无生命的冷意。
“啾啾,”斑鸠在枝头上挪了几步,察觉到什么似的,小小的眼珠不安地抖了抖,振开羽翅,倏地飞远了。
“你吓到它了。”
在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她呼出一口醉醺醺的酒气,慢慢把脑袋转过来。
“咔嗒,”子弹上膛,枪口顶上了她的额头。
代表着死亡的钢铁机械冰冷而沉重,只要男人扣下扳机,她马上就会死。后脑勺会破开一个大洞,从背后看尸体会惨不忍睹,琴酒想,唯独能留下完整的眼球,泡在福尔马林中或许会永葆明亮的魅力。
但他迟迟没有收缩手指。
稻川秋的眼睛并不多么出彩。前文已经说过,她的五官实在算得上是寡淡,没有多少被人称赞“绝世美丽”的底气。铅灰色的眼睛,这大多数亚洲人共有的瞳色在没有光线投入的时候黯淡又普通,没有任何收藏的价值。
所以,如果想要将它收藏的话,福尔马林是毫无用处的了。离子液体也没用。——再好的防腐剂也无法像稻川秋本人一样:她转一转眼珠,这双眼睛就迸发出无限的魅力,触目惊心的魅力。
啧。
琴酒保持着持枪顶着她脑袋的姿势,淡淡道:“你在做什么?”
话出口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对话很熟悉。
她脸上没有戴狐狸面具,琴酒却想起了山梨的庆典。戴着狐狸面具的她让人看不分明,此时此刻她这样仰着脸看他,面上没有遮挡,他居然还是看不清她。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恶劣下去,另一只手伸出去卡住了她的下巴,发现昨天留下的指印变得很淡时,他碾压指腹加深了印记。
她任由他作为,迟钝了一会儿,弯着眼睛,说,我在看窗外的鸟。——你刚才杀了两个人,是不是?
琴酒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确实是去杀了两个人,顺便处理了一些事,作为给克劳特利的扫尾。
克劳特利不知怎么回事,今早突然联系不上了,幸好解药已经准备完毕,直接找人派送出去就行,至于他本人?管他去死。
执行任务的是琴酒,由Boss直接下达的命令,他无法拒绝。
他原本打算这几天的任务都退掉,专心对付这只狐狸。但突如其来的命令打乱了他的计划,这让他感到烦躁。
一路上,第六感都在发出尖锐的警示声,使人心神不宁。果然,伏特加那个废物制不住她,特制的手铐也锁不住他。他回来之前甚至以为会看到人去楼空、伏特加横尸当场的场景。
但她没有走。
她不愧有这样一双眼睛。在他人以为她该怕死了的时候,她对死亡不屑一顾;就在琴酒以为她会跑掉的时候,她竟留了下来。
他知道她一定是想对他动手。他想杀了他。
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俯下身靠近了她,望进她的眼睛,语气低沉如情人的呓语:“那你要不要猜一猜,我现在想不想杀你?”
只看他顶在她头上的枪,答案是很明了的了。
她弯着眼睛说说:“不想。”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的鼻子很灵,能够闻得出来。”
接着,她伸手去摸了一下昨天他被她的子弹削断的发尾:“有焦味。嘻嘻,再来一次好不好?”
她的眼眸不定仿若宇宙神秘的熵增。
杀手在她的眼睛里溺得晃了晃神,须臾之后他的胸前抵上了一把刀。
他的目光往下垂,定定看了两眼。小巧的水果刀,用来削皮去籽应当很轻松,想要杀死一个人却很难。他有种吊诡的想笑的感觉,于是当真翘了翘唇角:“你以为这能威胁我?”
枪自然还顶在她的脑袋上。同时出手,先死的是她。而哪怕她孤注一掷、死了也要给他来一下狠的:以他对她身体素质、肌肉强度的判断,这一下恐怕还不如上次她射向他左手那一次对他来得影响大。
“你是在小看我吧。毕竟一把刀实在没什么威胁……”她的反应慢吞吞的。
“但除了太宰——毕竟那家伙免疫嘛——哪怕是中也都被我戳出个血洞噢?”
她保持着持刀的姿势,握着刀柄的手指松散,开始自言自语:“所以说啊世界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明明是穷凶极恶黑手党,在异世界居然变成了名声比我还要大的文豪!”
“不过。既然都是反过来的……那我现在也该凶神恶煞才对了吧?”
她的眼睛弯着,嘴唇向上翘,从简单的生物角度去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微笑。
他的目光在她唇角的弧度上停留,称得上耐心地听完了她的话,终于,他收缩手指,决定扣动扳机。
——是的,他要杀死他。
直觉的预警一刻不曾停止:从他迈步靠近她开始,直觉就慌乱地警告他快快离去,前面是深渊。
他仍然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阴影笼住她全身,她看上去有种瑟瑟可怜的楚楚,仿佛一只手就能捏死。
但狐狸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俘虏的生物。拥有火红皮毛的生物在一片茫茫的雪地中至今犹然自在,怎么可能弱小呢。
直觉说,快跑。
理性不动声色地说,快了,不必催促。
福尔马林不会有用,离子溶液也无法多保留一刻的光彩,既然他注定无法收藏这双眼睛,那就在毁灭它之前、它彻底黯淡之前,欣赏最后一眼。
好了。欣赏到此为止,感性早该去死了。就这样吧,将这双眼睛的神采熄灭——
“嗤。”
醉鬼说:“我说了吧,哪怕中也也被我戳了个洞哦。”
水果刀被她握着,苍白的手指抵在他的胸口,除此以外的刀刃全然被送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扣动板机的手指收缩到一半,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并不是他突然心生后悔,而是在一瞬间,他的所有情绪都被抽走。
——【异能力食我嗅闻】。
被太宰评价为天下无敌,如果愿意甚至能够毁灭人类社会的恐怖异能力。可以将作用者的情绪全然抽取出来。
没有了厌恶,又怎么会伤害?没有了苦痛,自然也就没有了能够迁怒人的理由。几乎完美的异能,可以抽取一切——
另一只缱绻地抚摸他长发的手掌翻转,果实出现在掌心,代表着琴酒的所有感情与情绪。
稻川秋松开水果刀,漫不经心,眼眸低垂。窗外的阳光经过玻璃几番波折,仅有些许撞进她眸子中,光影疏离,如海水的泡沫。
“无趣……?!”
关键时刻,她往左偏移脑袋,“咚”一声撞到了大理石制的侧窗台
上,一阵发晕。
“砰!”
子弹出膛,近距离的射击将窗台玻璃瞬间击碎,迸开的碎片飞溅,在她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喀嗒。”枪械进行微小运动时发出的声响。
稻川秋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愕,只见失去了所有情绪的人再度举起了枪,对准了她。这一次,再无片刻的停滞,他毫不犹豫地接连扣动板机,子弹连续射出:“砰砰砰砰砰砰!”
“原来如此。可怕的理性……。明明哪怕中也都做不到的地步……好吧,中也实在太人性化了一点。”
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躲避、或者哀悼可能到来的死亡,而是自言自语地推出了原因。
子弹破风而来,携带的气流掀起了她的头发,眼看着即将射入她的额头,将铅灰的眸子抹成黯淡。
“那么,来欣赏第三个魔术表演——”
稻川秋随手将手中的果实扔了出去,刹那之间情绪粒子跳出来,高高兴兴地啃食荒芜的现实,将物质作腐朽。
“噗。”
子弹被凭空拦下,在空中停滞着旋转,沉闷的声音,就像是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石头落进了水里,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与力量。
“哒哒哒哒哒哒。”
被分化瓦解的子弹失去动能,往下坠落,如同沙砾,稻川秋爬上窗台,小心翼翼越过崩碎的玻璃,跳到了院子里。
风从窗外涌入,金属粒子如同尘沙,如同灰雪,在她肩膀上停留片刻,头也不回地继续飞走。
她仅仅回头弯了弯眼睛,仍然是那只有着火红皮毛的狡猾狐狸。
——“再见喽。下次见面一定弄死你。”
第43章 Chapter43占线
叶子沙沙沙地刮过干燥的路面。
斑鸠在枝头上“咕咕”两声,歪着脑袋看地上的人,大概是好奇在平静的住宅区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看上去像暴徒的人。
大意了。
稻川秋面无表情地抹了抹脸,半凝结的伤口被暴力牵扯,发出一簇一簇的刺痛,她张开手,上面染着一点凝固的黑红色。都是不久前的玻璃划出来的。
但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这个。
森谷町实在是个偏僻的去处,虽然位于东京圈内,但过了早晚交通高峰之后,路上的行人已变得很少。稻川秋走了五分钟,一辆出租车都没有见到。
老天爷。难道她要靠着两条腿走回去吗——?!
先不说她没有带手机,开不了导航,根又不认路,就只说她的体力,也根本无法支撑她走那么久。
既然如此,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稻川秋目光沉沉地看向不远处一辆驶过来的丰田车。
“嘟——吱——”
喇叭声和轮胎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急剧共鸣。
司机看着车前的马路上站着的人,大惊失色,魂魄升天,条件反射飞快转动方向盘,刹车直接踩到了底。
“你这混蛋?!神经病啊!有病就滚回去医院啊!站在马路中间是想死吗?!快点滚开!”
他惊魂未定地摇下车窗,口沫横飞,破口大骂。
“……”
片刻之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近在眼前的黑黢黢的枪口,脸微微扭曲,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喂喂……真的假的……?
稻川秋笑眯眯地说:“是真的哦。”
她脸上被划开的伤痕细小,但在不耐烦的揉搓中渗出血液,殷红色抹了半张脸,仿佛刚刚才杀了两个人。目光冷淡仿若手术刀,冰淬千里的寒意,让人从骨头缝里生出畏惧。
司机的牙齿不自觉地碰撞,发出规则的“咯咯”声,天哪,他这是什么运气,居然碰上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杀手?!还是说黑/帮?救命——
“别抖了,”稻川秋不耐烦地抬了抬手,枪是从伏特加身上摸出来的,型号沉重、不合她的手型,优点是砸人很顺手,敲在司机头上,给人额头敲出俩大包。
“快点,送我去警视厅。”
“请您尽情吩咐,无论去哪里我都会为您效劳,只要您不杀我——呃呃?”
司机露出了“真的假的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杀手拦路挡车竟是为了去警视厅自首所以果然还是杀手疯了吧”的荒谬表情。
一直到稻川秋坐上车,他都一脸恍惚。以稻川秋的观察,他似乎是在遗憾未能成为顶级杀手的跑腿小弟……。
所以说到底在遗憾些什么啊。
稻川秋托着下巴,倚在座位上看窗外的屋竟飞掠向后。手枪被她随手扔在座位上,司机偷感很重地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完全没有夺枪反制的想法。
饶了他吧,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迟到了的社畜……
“对了。把你手机给我一下。”
稻川秋突然道。
司机忙不迭把手机递过去,还记得殷切地把屏幕给解锁了。
打电话通知一下他们……之前说好了的。
稻川秋输入一串号码,等待片刻后,对面接通了电话:“您好?这里是诸伏景光。”
嗓音低沉,有些沙哑,带着沉沉的疲惫。
诸伏景光已经一天没睡了。
一天没睡对于他而言,自然是没什么影响的。真正对他造成了打击的是,整整二十四小时过去,他们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手机打不通。他们一路追着降谷零偷偷贴着的定位器找过去,发现它已经被随便地扔在了路边的花丛里。划开屏幕,上面一个号码不间断地打过来数十次,但都没有被接听。
怪不得他们每次拨打这个号码都占线。
“叮铃铃铃铃——”
原始的电话铃再一次响起来,仍然是同一个电话。他们看看彼此,由降谷零接听,点下了免提键。
接通之后,对面似乎没有预料到被接听,愣了片刻。接着,怒气狂风骤雨地砸来,试图掩饰藏在风暴之下的担忧:“稻川秋!既然还长着手,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你的手机是摆设吗?!你的脑子宕机了吗?算了不管了,你在哪里?在哪里都行,告诉我地址,我现在过来,我到之前你哪也不许去——”
与他们仅有一面之缘,却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山崎樋。
隔着电流也能够听出对方口中的急怒。
降谷零不得不打断了他,急促而准确道:“山崎先生,请您马上冷静下来,您知道秋的第三据点——应该是公寓,地址在哪里吗?”
“……”
对面迅速冷静了下来。出乎意料的是,他一口叫出了他们的名字:“降谷零?”
降谷零并不意外于这一点。就像他也记住了山崎樋的名字一样,他们出于同样的目的对对方有了特殊的关注。
但现在可不是叙旧或冷笑的时候。降谷零“嗯”了一声,主动解释:“我们追着秋出来,但最后只找到了她的手机,她本人已经不见了。按照视频上的说法,她现在应该是前往了交易的地点……”
山崎樋沉默片刻。
听到降谷零的解释的时候,他就忍不住迁怒起来,心中的火焰不住放大,将他的心烧得干枯愤怒。对面有五个人,怎么就不能留下一个稻川秋、而非得放纵她去冒险呢?他们五个人都是何等的废物,居然就这样在眼皮子底下任由她跑掉了?
……
但他又太清楚了。稻川秋想做什么,从来没有人能够阻拦。她是一节永不错轨的火车,不管大雪、暴风、泥石流,都无法对她的意志造成半点儿折移。
都是因为稻川秋。
他恨恨地想,稻川秋。
接着,他飞快地从口中报出了一串地址,正是稻川秋即将去的地点:“银座附近,从警校开车过去不用三十分钟,你们先过去,但要小心可能出现的埋伏。”
“有什么消息马上通知我。不要因为信息的滞后造成行动的偏移。”
“没问题。请和我们共享情报。”
他和降谷零几人达成了共识,挂了电话后又稍微安定了下,给属下打过去,有条不紊地吩咐了行动的计划之后,一脚油门,直向东京。
高架桥上车辆廖廖,窗外掠过的天大块蓝色,如同某种怪异的幻境,打得人头晕目眩。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捶了两下方向盘。
等把那家伙带回来之后,绝对不能再纵容她……!
另一边,降谷零等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山崎樋所说的地址。
还没有靠近街道,他们就听到了消防车尖锐的警示声,居家车们纷纷让道,慌乱的人群或四处奔逃,或议论纷纷,消防救援队从车
上跳下来的时候,高级公寓楼的顶端已窜起一条长长的黑烟。
“怎么突然着火了……不是上个月才进行了消防检查吗?”
“看上去已经没救了。天哪,不知道多少人几十年的贷款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听说火是在三十二层起的。情况好的话,底层的人也许能保全财产。”
“保险公司会赔吗?”
“死的人多了,家属联合上书的话,应该会吧?”
三十二层?
山崎樋告诉他们的地址,正是在三十二层。
萩原研二跑过去和消防员套近乎问情况,负责安装水管的大叔犹豫了一下,在他表示公寓里面有他新交往的女朋友、且住在三十二层后,表情一下变得同情怜悯。
“节哀……虽然还在灭火,但据我们的判断,三十二层……已经完全烧毁了。嗯……往好处想,你的女朋友可能逃出来了,只是没接你的电话……”
大叔拍了拍失魂落魄的青年,半点儿没有怀疑他口中的说辞。
因为他脸上的担忧与痛楚,全然不像是对一个陌生人流露。
萩原研二回到几人之中,说出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但是,”他扯了扯嘴角,乐观道,“这把火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放的。小秋这么厉害,一般人不会马上灭口吧?很有可能是把她带走了、顺便处理了这里的痕迹,所以才把这里烧了起来……”
松田阵平抱着手臂,用不屑一顾的语气道:“那家伙又不是死人,既然着火了肯定会跑出来。既然她没在这里,那她肯定也不在火里了。”
如果忽略被他不自觉抓出的衣服褶皱,或许真能让人相信他的不屑。
事实上,他的这番话实属算歪理邪说。着火了谁不会跑呢?但也要分能跑得掉和跑不掉两种。如果对方发了狠,将她打晕后扔下,在大火中,不用多长时间……
但歪理邪说毕竟比真实得多的推理更得人心。
降谷零笃定道:“她身上还有价值,对方一定舍不得就这样将她杀死。放火是最方便快捷的处理痕迹的方式,所以对方是为了隔断我们寻找线索的机会。而她应该是被带走了,只是暂时不能联系我们。”
沉默的诸伏景光一锤定音:“秋不会轻易死的。”
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的决心。
他们兵分几路,降谷零和松田阵平去查附近的监控,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则凭着笑脸在周围的人群中打听是否有人见过奇怪装扮的人,伊达航跑去消防队中帮忙扑灭烧得越发嚣张的火势,试图在灭火后从废墟中得到残余的信息。
“呼——呼——呼——”
火焰焚烧空气,将平静的气流扭曲变形,焦灼的气味弥漫,飞灰在空中浮游,像远古的游虫般凝望着人世间。
一夜忙碌,得到的线索却寥寥。
而这个夜晚也注定漫长。虽然他们几个侥幸没事,但警校中陆续传来了有人躺倒的消息。接连倒下的同伴身影,将警校生们陷入了慌乱的情绪之中。
OTYE-26,作用机制尚不明确,破坏力极大的毒药。顶尖的专家齐聚一堂,看过资料后纷纷摇头:短时间内无法研制出有效的解药。
最致命的是,它的发作时间也很快。一夜时间过去,就足够生龙活虎的警校生失去精力,随着时间推移,身体机能飞快下降、细胞被大量杀死,只用一天时间,他们就会陷入垂死的休克状态。
降谷零明显能感受到身体的迟钝。大概OTYE-26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但他的精神却充沛而亢奋,不允许自己有一丝退缩。
他还没有见到她。——怎么能够停下脚步?!
所幸,在上午十点左右,东京警视厅收到了一份宅急送。等候许久的公安打开箱子,里面装的正是解药。
一夜过去,几乎所有的警校生身上都出现了负面状态。这样大面积的投毒让人不寒而栗,达成了震慑效果,至此,OTYE-26的任务已经完成,解药则成了震慑后轻飘飘的枣子。
公安将解药发放下去,降谷零等人将之服用,身体的负面状态果然大大缓解,不必再担心死亡。
但他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距离稻川秋失踪,已经过去了二十四个小时。
第44章 Chapter44扯…扯头花……
“叮铃铃——”
诸伏景光接起电话。陌生的号码,他以为这是不久前互留了电话的消防员,满怀希望道:“请问是有找到了什么线索了吗?”
“线索的话……有吧。喂,刚才我上车的地方是哪里?……哦。森谷町。”
“我在森谷町。”
隔着电波,声音略微变形,女生漫不经心垂着眸子的模样却浮现在脑海中。
诸伏景光猛地捏紧了手机:“秋?!你逃出来了吗?你现在在哪里!”
稻川秋不满道:“什么叫做逃。这词无法形容我的光辉形象……。我把两个人都放倒了好吗。”
接着道:“快出森谷町了。我会去警视厅,暂时不会回警校了。”
最后礼貌道:“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诸伏景光在意识到是她的时候就打开了免提,几人围了上来,屏住呼吸听她的声音,然后被她连贯的组合拳给打晕了。
进展是不是有点太迅速了?
才过了二十四小时,她是怎么完成这么多事情的?
降谷零飞快抓住了头绪,首先问:“你身上没受伤吧?”
稻川秋:“……”问得真是一针见血。
当然,面上她不露声色:“完全没有。无伤通关。”
萩原研二接着问:“你吃解药了吗?”
虽然他们都得到了解药,但这只是对方避免真的把日本公安全面惹急、狗急跳墙地对之进行剿杀。稻川秋作为人质,对方想要给她下马威,反而不太可能这么轻易给她服下解药。
稻川秋一时间没想起来,琢磨了一下:“什么解药?”
“OTYE-26。”
“哦……那什么OUT药啊。”
这个问题稻川秋回答起来就简单多了。她斩钉截铁道:“吃了。”
其实没吃。但毒药对她造不成威胁,熬过活力清炖鸡……之类的绝世毒药后,她的体质在某种层次上来说已经是百毒不侵了。
就算真的中毒了,【食我嗅闻】也能对她自己起作用,完全不必担心。
稻川秋答得信誓旦旦,但几人对她的德性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半信半疑,并不敢把她的话当真。
“你现在要来警视厅对吗?我们在这里等你。”
“啊。大概还有二十分钟车程吧。喂,我说你啊,人行道那里不是很宽敞吗,能不能开快点?”
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好的”的应承声。放松了些的萩原研二带笑道:“小秋是打了出租车过来吗?运气真好,现在街上的出租车很少呢。”
“……”
对面可疑地沉默了。
“……”不是吧。
几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稻川秋说,“没事我就先挂了等会见。”
——明显是做贼心虚吧!做贼心虚!
几人瞪着被挂断的电话,半晌萩原研二以拳抵唇,止不住笑了一声。
大伙便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萩原研二无奈道:“不知道小秋又做了什么坏事……真让人拿她没办法。”
诸伏景光隐隐带着笑意道:“坏事就坏事吧。她没事就好。”
降谷零想起她那股子心虚劲,谨慎道:“我们最好不要高兴得太早……”
“再闯祸也不会比她一个人跑去那种地方严重
了,“松田阵平将烟头按在旁边的墙壁上,碾了碾飞灰,轻松道,“哼。那混蛋。”
伊达航想了想,客观地道:“哪怕有什么出格的行动,看在稻川立下大功的份上,公安那边也不会有太严重的惩罚,顶多是写检讨吧。检讨的话……”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都知道,稻川秋不是会写检讨的性子。所以她的检讨是谁写的呢?
……山崎樋。
“砰!”一声沉闷的车门归位声。
男人风尘仆仆地从车里走了出来,脸色疲惫,眼中却放出神采,对手机另一头的人道:“二十分钟?知道了,我在这里等你。”
“森谷町……我马上派人过去。有具体地址吗?……可以,我先调动那边的人手,你不用管了,你马上过来。”
“……再见。”
一声戛急的嘟声后,电话被挂了。
男人将手机拿开,看着屏幕上被挂断的陌生号码,似乎耳边仍回响着那人的声音。
摩挲了一下手机屏幕,他的嘴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那混蛋……总算还有点分寸。他在心里想。
而且还记得给他打电话。至少是个进步。
这样愉悦的心情在看到降谷零等人时瞬间消失了,山崎樋抹平了嘴角,和几人相看两厌。
但考虑到他们不久前还怀着同样的心情在奔波……山崎樋奇异地又想到了那个词,同病相怜。
算了。
“那家伙二十分钟后过来,”他不大情愿地说“如果你们想见她,可以等情报交接完成之后——”
降谷零打断了他,超绝不经意地晃了下手里的手机:“嗯……谢谢山崎先生的告知。不过,秋刚才已经打电话给我们说过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她。”
山崎樋的脸色瞬间黑沉下来。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特别对策部的成员,现在就该压低存在感、战战兢兢地逃跑了。山崎樋那舔舔嘴皮子能把自己毒死的名头不是白来的。
偏偏不是。
降谷零不闪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微微笑道:“所以山崎先生也是来接秋的?”
山崎樋不冷不热道:“那家伙没有和人交往的距离感,但我想各位还是应该有基本的社交礼仪,不要贸然称名吧?”
在日本社会,不称姓而称呼名字是较为亲密的人之间的特权。不熟的人称呼对方的名字,只会被觉得冒犯。
萩原研二笑道:“小秋虽然有点懵懂,但对朋友却很热忱。我想她是不介意我这么称呼她的。”
不仅是“秋”还是“小秋”,称得上黏黏糊糊的叫法了。配上他的桃花眼,颇有风流浪子改邪归正只爱一人的氛围。
山崎樋不屑地移开了眼睛,评价:“靠着脸骗小姑娘的人渣。”
松田阵平说:“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叫她了。秋——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好吧,对他来说其实不大正常。他一直称呼她“稻川”,仿佛在刻意警醒自己保持距离。
不过,现在一口气说出来,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如说理所当然、一气呵成。“a-ki”,两个音节在他嘴里一滚,吐出来时随意又温柔。
山崎樋继续不屑地对敌:“那家伙不和狂躁男来往,恐怕是你一直缠着她吧。”
诸伏景光似乎没感受到他尖锐冷淡的敌意,微弯眼睛道:“其实我们的称呼都无关紧要,不是吗?重要的是秋怎么对待我们。他能够记下我们的号码、给我们打电话报平安,我认为这就已经是朋友的范畴了。”
山崎樋:“……”
山崎樋无法反驳。
稻川秋绝对是那种口上谎话连篇、没一句话能信,但行动至上真实的家伙。
上一秒她亲密地叫你“亲爱的”,下一秒就能把刀捅进你的心脏;她信誓旦旦说的会保护自己,往往指的是在杀人犯对准她的心脏扣动板机之前,就把对方制服;她说对你喜欢或者不喜欢,话语的真实度毫无参考的价值,只有看她在做什么、为你做什么,你才能明白在她心里,你大概有个什么样的位置。
山崎樋很想否认这个事实。
但事实本就是无法否认的:
在这几个月里,面前的几个青年,至少已经在稻川秋的眼睛里有了存在。
他闭上了嘴,沉郁地打量着降谷零他们,仿佛想要找出他们的破绽。
降谷零等人看上去不动声色,心中却并没有他们表面展现出来的轻松。
山崎樋知道的道理,他们当然也明白。
所以,将位置反过来对比,山崎樋必然也在稻川秋那里有一定的地位。最糟糕的是,他们仅仅和她相处了半年,他却比他们多了三年时间。
一时间,两伙人站得泾渭分明,心思各异,表情不明。
“……”
来来往往的车流路过警视厅,有的停下,有的头也不回得开走。
二十分钟后。
车型低调、款式居家的丰田车停在警视厅门口,众人掠了一眼后移开了目光。
也许只是来报案的普通人。
车内。
稻川秋的手按在门把上,司机战战巍巍地提醒她:“……您的枪。”
“哦,差点忘了。”她顺手把扔在座位上的枪捡起来,打开门走了下去。
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确定她没有回头,不远处站着几个警察后,定定心神深吸一口气,大喊:
“救命啊——有人持枪伤人啊!!!”
接着他“嗖”一下把脑袋给缩了回去,整个人缩进了座位底下,生怕杀手恼羞成怒把他的车射成筛子。
……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了目眦欲裂的一幕:只见穿着警服的警察们毫无戒心地靠近了杀手,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虽然很快笑容就收敛了,但看上去还是完全没有戒心的样子!
你们倒是看看她手里握着的是什么啊!!!
司机两眼一黑,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的新闻头条“极恶の事件!横尸警视厅?!”。
他脑子里左右互搏地犹豫了一下,还是赌上了最后的良知,打算提醒一下那几个无辜的警察。
“喂,你们几个!”
只见他“刷”地打下车窗,对着警察们撕心裂肺地大喊:
“快跑啊!!!!她手里有枪啊!!!!没准刚刚才杀了几个人也说不定啊!!!”
撕心裂肺的颜艺表情,配上他脑袋上那个亮得发红的大包,泗涕横流,简直凄惨得没边。
“……………”
众人同时看向稻川秋。
疑似刚刚杀了几个人的稻川秋:“……………”
早知道刚才就直接把他给砸晕!
第45章 Chapter45回头见
司机绝望地发现,他这赌上了一生良知的提醒并没有让几个蠢警察反应过来,想象中的英雄警察扑身而上制服杀手的酷炫画面也没有出现。
“日本警界终于要完蛋了吗?!可恶……”
原本的良心很快消失殆尽,司机后知后觉自己可能会被杀手报复,流着社畜可怜的泪水,飞快摇上车窗,亡命之徒一般逃走了。
——领导我今天不去上班了。我要开始亡命天涯!
丰田车的背影一溜烟儿消失了,然而司机带来的影响仍未消除。
萩原研二默默伸出手按住了抬腿想走的某人:“老实交代,你对他做了什么,小秋?”
稻川秋眼珠往上移,试图用蒙太奇手法蒙混过关:“我请他带我到警视厅。因为我不认路。”
“你拜托他的时候,给他钱了吗?”
“没有。我身上没有钱包。”
“……那你给了他什么?”
“看到他脑袋上那个大包了吗。我给的。”
所有人:“…………”居
然真敢坦坦荡荡说出口啊!
降谷零叹息道:“幸好我刚才记住了车牌。到时候再委托交通部的前辈调查一下车子主人,我们要好好道歉和感谢才行……”
毕竟好好地在路上开车,却被持枪威胁,怎么想都是倒霉到了家……
虽说如此,他们也没有办法将太多的心神放在道歉上。
降谷零的目光隐晦地偏移,落到了女生的身上。
她离开时穿了警校的校服,在外面披了一件黑底金纹的羽织,看上去颇为体面。但现在,羽织被划得破破烂烂,似乎她靠近了什么飞快迸溅的物体,因此被伤到了。
身上的伤口暂且不论。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那张脸。
约莫三四道细长的血痕划过她的脸颊和眼角,虽然已经凝结,但能想象那时的惊险;红色被她胡乱抹了几下,在脸上凌乱分布,仿佛一张碎开的画布。
她漫不经心的神情容易让人忽略这伤势的可怜,仿佛这些伤痕都不必在乎。
可稻川秋又不是没有感觉。他们又不是没有感觉。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阿——啾!阿啾。”
稻川秋被他们团团围住,耸耸鼻子打了两个喷嚏。抬起头时脑袋有点发懵,表情看起来有点傻。
肩膀上突然一重,松田阵平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凉凉道:“冷死你算了。”
暖意裹住身体,舒服了很多。她摸了摸鼻子:“也不是很冷。我怀疑是有人在背后偷偷骂我。呵呵。”
“……”她的身后,山崎樋收回了拿着外套的手,冷冷瞪着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的卷毛都精神地翘起来,看上去超级得意。
稻川秋不知身后的暗流涌动,一边跟着他们走进警视厅,一边有理有据、忘恩负义怀疑道:“不会是你们在骂我吧。”
松田阵平:“哦?我骂你什么?”
稻川秋:“不知道。但感觉是被骂了。如果是你的话随地大小骂也很正常呢。毕竟看上去跟黑警似的。”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捏紧拳头:“你这家伙……”
萩原研二打哈哈:“别生气嘛小阵平,小秋只是在开个玩笑……”
“所以说她开的玩笑什么时候好笑过了啊!”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小秋。”
萩原研二苦笑道:“小秋就是这样的人啦。”
稻川秋怀着赞同的目光看向他,结果桃花眼青年马上就变了副脸色,眉骨往下压,看上去又正经,又严肃:“但玩笑归玩笑。这次的事不能被随便揭过去……小秋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会被我们愤怒地责骂吗?”
稻川秋:“……”
“所以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复盘的啊。反正没什么重要。”
她恹恹道:“如果说一定会被骂的话。是因为我一个人跑去那地方么。”
“——你还知道会被骂啊。”
山崎樋的声音从她身后凉凉传来,带着不爽地冷意:“稻川秋,你出息了嘛。没有长官的允许,就擅自行动,你准备好这次写多少检讨了吗?”
“……”
稻川秋顿了顿:“什么长官?”
“我是你的长官,”山崎樋走到她旁边,抱起手臂,“你的职称差了我半级,你忘了?”
其实他俩是平级,特别对策部中,他们两个有同样的最高话语权。
不过,稻川秋不大在乎职称级别,山崎樋又怕她职位太高之后没人能管得住她,所以当初在职位竞升中,最后敲定的是她矮他半级。
稻川秋果然不在乎职称级别的事。
她只是很诚恳地问:“要写多少检讨,是由长官你决定的吧。但我的检讨最后不都是你写的吗?”
山崎樋:“……”
他气得磨了磨牙:“如果我不帮你写了——”
“降谷,你的文书课也是第一名吧,”稻川秋旁若无人地寻人进行交易,“帮我解决检讨,给你礼物。”
降谷零配合她,笑吟吟道:“什么礼物?”
稻川秋举起手:“这把枪——”
山崎樋看不下去,伸出手揪住了她的颈子:“还没有骂你随便拿枪威胁路人的事。这把枪哪里来的?老实交代。”
稻川秋仿佛被揪住了命运的脖颈,可怜兮兮地说:“从伏特加手里摸来的。”
“……”
山崎樋沉默了一下:“伏特加?”
“啊,”稻川秋无辜地说,“我刚才没跟你说吗。虽然毒是克劳特利下的,但我去到那里碰到了琴酒和伏特加。然后就跟他们走了。”
“跟他们走了”说得是真一点没错。好精准的用词!她不是被绑走也不是被抢走,充其量睡着了被带走的。
无人在意她小小的冷幽默。山崎樋面色凝重:“所以你是趁琴酒不在,打倒伏特加之后逃了出来?”
他并没有异想天开得出另一个结论:稻川秋同时打败了琴酒和伏特加离开了那个地方。
在他眼里,能够将落单的伏特加弄倒,逃出,就已经是极为了不得的成就了。
毕竟敌人可是——琴酒啊。
这个两年前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手段凶残,性情冷酷的杀手,绝对是山崎樋有史以来遇到的最恐怖的敌人。
像一匹桀骜于自身实力的孤狼,狠狠地撕咬下猎物与猎人。
哪怕他们手握稻川秋给出的近乎完美的计划,对方也能在重重追捕中找到唯一的生路,施施然离开时还不忘回首给他们还击。
山崎樋曾和琴酒交锋数次,在夜色中隔着高楼远远相望。
铅色的背景中,对方的面容都不清晰,只有一双阴鸷的眼冷光凛凛,叫人不寒而栗。
山崎樋早有与对方作对到底的准备,但在发觉琴酒试图找到公安的“眼”,也就是稻川秋时,仍然感到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因此,他对稻川秋进入警校的行动做了默认的姿态,又派出人暗中保护她。在他看来,警校是既低调又安全的好去处。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
回想起昨天以来的种种发展,他只觉得脊背发凉,不敢想象,如果不是琴酒因为其他理由让伏特加落单——
“伏特加,落单?”
稻川秋道:“也算吧……一开始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在。很容易就被我放倒了。”
她忧心忡忡:“我觉得我们部门还是要注意成员的质量。如果每个人都像伏特加这样犯蠢,大家迟早一起去黄泉比良坂旅游。”
一旁静静听他们对话的诸伏景光突然插嘴道:“‘一开始’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后来’吗?”
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女生,试图得到一个符合预期的答案。
稻川秋要是符合别人预期,那才是异常。
“把伏特加放倒之后,我给琴酒发了条信息。他那老古董车早该换了我说。我等了半天他才回来——呃。”
她的肩膀被猛地抓住摇晃:“你说什么?!你故意等他回来?!你疯了!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放大的山崎樋俊脸扭曲,稻川秋觉得他恨不得把她给吃了。好可怕的表情。
她解释:“给你们打电话过去的话肯定会提前留下痕迹。他不用进屋子就会发现你们来了,然后逃之夭夭——这样不就抓不到他了吗。”
“那你一个人就能抓住他了吗?!”
“……”
这个确实是稻川秋理亏。她难得悻悻:“早知道捅深一点了。我本来想拿菜刀的,但目标太大的话也许会被他发现。所以还是用了水果刀——”
这都什么跟什么。
山崎樋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勉强把凌乱的思绪压下去,凭着直觉捋出了重点:“你的意思是,你给了琴酒一刀?”
“嗯。胸口上,心脏的位置。”
稻川秋伸出手点了点山崎樋的胸口中间偏左的地方。那块是心脏的位置,屏息能够与心脏的跳动共鸣,她说:“除非他心脏和正常人的不同,否则他的心脏就被我扎透了。”
“……我知道了。别戳了。”
山崎樋心烦意乱,将她毫无自觉作乱的手按下牢牢抓在掌心,深呼吸道:“跟我回去,从头到尾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你脸上的伤,”他刻薄地道,“也要处理一下。不会照顾自己的白痴,你是想要顶着这样脸招摇过市吗?”
“但是警校那边……”
“你已经毕业了。”
“……也有道理。”稻川秋马上就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她已经毕业了,没有了回警校的必要,至于说警校里的行李物件,本来也没有收拾的必要。
警校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和之前住过的公寓一般无二的冰冷的“据点”罢了。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稻川秋回过头,向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的警校几人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去一个地址查看情况,顺便报警。
“报警?”伊达航疑惑道。
“你们看到了就知道了,”稻川秋懒得解释,敷衍过去。
“……对了。”
她顿了顿,说,“回头见。”
几个人愣了一下,接着,和山崎樋的臭脸形成了鲜明对比,脸上不约而同绽放开了笑容,仿佛在某个赛场上取得了全垒打的胜利:“那,回头见!秋!”
第46章 Chapter46前奏
“……真的假的?”
“没有气息了。简单判断是早上八点左右死亡,之后一直到现在,血液已经因为重力作用沉积往下。”
“早上八点,那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