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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求我不要死 木倚危 19367 字 1个月前

“解药送到之后的时间段。”

循着稻川秋给出的地址,降谷零等人看到了死亡的医生。

他们神情各异地抬头。

穿着白大褂、身上泛着消毒水气味的男人,面色青白,神情可怖地吊死在横梁上,散发出一股朽臭的气息。

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行动痕迹,不管从哪个方面判断,他都是——

自杀。

“医生……不,那个组织的成员。”

降谷零低声道:“居然就这样潜伏在了警校中,如果不是秋提前发现了……”

如果不是稻川秋提前发现了医生的身份,他们进入组织卧底之后,很可能会在这样的信息差下迎来死亡。

“组织,什么组织?”耳尖的萩原研二下意识疑惑问道。

降谷零避而不答:“先报警吧,尸体上也许会有别的信息。话说她是怎么做到的……?自杀?他为什么自杀?”

萩原研二果然被他吸引走了注意力,沉吟道:“也许是不想活了。”

“莫名其妙就不想活了?”松田阵平道,“你还不如说他犯病了想自杀。”

“正常人犯病,哪怕是精神病,都不会想自杀的吧。”萩原研二哭笑不得。

诸伏景光则举起了手机:“我已经报警了。对面承诺会很快出警,让我们留在原地配合检查。之后应该还要做笔录。”

“……”他沉默了一下,反应过来,“所以这才是秋让我们过来的原因吧。”

懒得配合检查跟做笔录,所以把事情扔到他们身上……这作风可太稻川秋了。

萩原研二打了个喷嚏,忽略了横梁上的尸体,摸了摸鼻子道:“不知道小秋在做什么。在想我?”

松田阵平抱着手臂,装模作样也打了个喷嚏:“呵呵。那就当她也在想我。所以说啊hagi你到底在异想天开什么……”

稻川秋会想他们?她那没心没肺的混蛋,相信她会想念某个人还不如信他们能中十个亿的彩票。

几人以尸体和稻川秋为中心讨论了几句,警笛声远远地开过来,警灯红蓝闪烁,警察跳下车来检查情况,其中有几个人的制服与其他人的明显不同。

降谷零和萩原研二他们被隔离开来,旁观现场,时不时被询问相关的情况。

“所以,你是接了他们的橄榄枝了?”萩原研二趁着松田阵平和伊达航聊天时,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问道。

他的目光斜落在不远处混在警察中、穿着特殊制服的人身上。

降谷零沉默片刻:“果然还是瞒不过你……没错,前几天,他们找上了我。”

萩原研二平静道:“是做这样明面上的工作,还是……?”

金发青年目光复杂:“和你想的一样。事实上,如果不是秋,我很可能在以后的任务里碰到医生,之后身份暴露。”

身份暴露之后还有一个阶段,但他没有说出口。但答案是很明显的:身份暴露后就是死亡。

“果然是这样啊……”

萩原研二重重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却没有说沉重的话题,而是语气轻快道:“什么时候要走?我提前把你小子的照片划了。哼,早就看你这张脸不顺眼了,站在同一张照片上,女生看到了只会问你是谁,把我这个大帅哥抛之脑后……”

一开始说得还算正常。

说着说着却掩藏不住私心。

“到时候就不常见面了吧?真没办法,小秋的话我会好好看着她吃饭的。那家伙不被好好监督就老是放纵自己,不管怎么说都放心不下。现在我在她身边,你可以放心,我会——”

“——不。”

降谷零突兀道:“因为你在她身边,我才不放心。”

他声音低沉,目光变暗,汹汹极有气势,毫无相让之意。

表面上看起来一样,但两人都知道,他指的和萩原研二说的完全是两回事。

萩原研二一点儿都不惊讶,他低低地笑了下:“所以说啊。快点完成任务,重新站到太阳底下,和我们光明正大地竞争吧。”

他毫无幼驯染的友爱之情,光明正大地踩了竹马一脚:“虽然小阵平还很懵懂,但我可是已经完全认识到了自己的心意,想必你也是一样吧,zero。”

此时此刻,萩原研二脚踢竹马,拳打同窗,一张俊脸笑得得意洋洋:“之后我会毫不留情地出击……剩下给你的机会不多了。虽然很想说公平竞争,但这种事,是完全无法公平竞争的哦?”

再如何说“公平”,也无法掩饰感情的本质。

感情的本质就是不公平。不公平于对某人某物的偏爱,不公平于在选择中毫不犹豫地走向某一端,不公平于无法预测。

所以,在感情中,需要的从来不是公平竞争。

而是——

争先恐后、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信息全盘托出,为天平加重砝码,寻求那一份“不公平”。

降谷零完全听明白了萩原研二的意思。

他却毫无愤懑、迁怒之情。因为萩原研二说得完全正确。

他已经接过了公安的橄榄枝,未来的道路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已窥见端倪:成为一名传递情报、凿穿蚁穴的卧底。

而这代表着他将“消失”。他将会在稻川秋的生命中消失,仿佛这世上不存在“降谷零”这个人,行走在黑暗与光明的交隙处,从此降谷零不再是降谷零。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样的砝码,能够放到天平上?

他凭什么打动她呢。

金发青年将嘴唇抿成一条平线。

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无法接受的场景:某月某日,在街头偶遇了两个人。

萩原研二背着她的手提包,举着给她的冰淇凌,却说只能给她吃一口,免得着凉;她慢吞吞地往前走,脸上全是不满意,被他念叨得不耐烦之后,用磨牙棒把他的嘴堵住。

俨然是情侣模样。

……而他,不过是偷窥着幸福生活的失意人。

明明知道以稻川秋的性子,这种场面出现的可能性低达0.00000…0.1,但金发青年还是咬紧了牙关,对着面前得意洋洋的同窗,拳头发痒。

平静……平静,平静下来,降谷零,这是还没有发生的事。只要你尽快完成任务,就能再次回到阳光下,有了和萩原研二公平竞争的机会。

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降谷零又给自己念了几句,才平静下来,冷静指出:“你也说了,不公平竞争——按照

她的性子,想要打动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萩原研二轻描淡写道:“我有信心。”

降谷零:“……”

KO!

好一句“我有信心”!

两个感情深厚的同窗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迸发的火花。

慢慢地,火花到底是熄灭了。

降谷零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不远处,松田阵平和伊达航结束了对话,转过身准备过来。

萩原研二最后重重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保护好自己,我等着你回来。”

降谷零深深地看着他,千言万语,毕竟说不清楚,然而眼神已经足够灵魂的交流:“我知道了。”

一定会回来的。很快!

“啊——啾!”

稻川秋猛地打了个喷嚏,脑袋被盖上了一张毯子,山崎樋坐在不远处的桌子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文件,好像刚刚扔毯子过去的人不是他。

稻川秋自言自语:“突然打喷嚏,肯定是有人想我了。”

山崎樋头也不抬:“你把窗子关上。劳驾!抬抬你的腿,不会死人的!”

她仍然躺在沙发上,支着腿,无聊地给电视换了两个台。这个点的电视台没什么好看的——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她把毯子横过来,将自己脑袋裹住,对他的指使充耳不闻。

窗外风吹如流水,樱落如雨,随风飘进来,落在她苍白的手指上,翕动仿佛蝴蝶。不久后,风变得大了,夏日雨水来得猝不及防,沙沙沙,雨如牛毛般到处乱飞。

山崎樋把被风吹得鼓起的文件按住,揉了揉眉心站起来,“刷”得把窗户给关上了:“懒死你算了。”

隔着毛毯,她的声音发着闷,回敬:“你可以不关。吹吹风挺好的。”

“然后让你又被谁‘想’起来?”山崎樋刻薄道。

“也不是不可以。琴酒现在肯定想我想得不得了。”

“……他现在恐怕恨不得把你撕成八块。”

“嘻嘻。无能为力、只能可怜地跳脚,真是完美喜剧。”

把琴酒形容成“无能为力,只能可怜地跳脚的小人物”,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偏偏山崎樋无法反驳,因为她完全有这么说的资本。

距离毕业典礼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里,稻川秋搬到了一处新的公寓,山崎樋也顺道住了进来,将这里变成了半个工作场所。

两个人一个布置计划,一个人负责调控执行,凭着稻川秋去一趟森谷町得到的信息,居然将黑衣组织打得节节败退,势力大为收缩,将许多产业迁移到了国外。

虽然在后续情报中遗憾地发现琴酒还活着,但山崎樋已然十分满意。以他们这两个星期的成绩,够他们两个的职称都再往上跳两级了。

现在,警校集体中毒事件的影响已经远去,各项事宜也已经安置妥当,连轴转的生活终于稍稍有了放松的时刻。

山崎樋靠在沙发上,垂眼看她,提议:“银座新开了一家居酒屋。过两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知道她喜好,料想她不会拒绝自己。

果然,稻川秋一口应下。

但他仍然觉得哪里不对:“……你在和谁发信息么?”

从刚才开始,她似乎就一直在拿着手机,眼睛没有离开过屏幕。

奇也怪哉。她不是手机发烧友,手机对她而言可有可无。她手机通讯录里的人寥寥无几,长谷川莲现在仍然忙得连轴转,根本无空给她发消息。

——那是谁在同她发消息?

“啊。是萩原。”稻川秋漫不经心地回答,“他问我要外套……顺便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去寺里祈福。”

萩原……山崎樋的脑子飞快运转,马上掘出了这个名字,接着咬牙切齿。

那几个可恶的警校生——!!!

第47章 Chapter47空白

位于东京郊区的玉湖寺,香火不断,常年有人来祈愿叩拜。

虽名“玉湖”,周围却没有湖,倒是有山因云雾缭绕,在光下粼粼而动,如玉湖而得名。玉湖寺就建在这座小山上。

沿着山道,驾车向上,穿过盘山的老树与灌木,越过嶙峋的怪石和巍巍的山岩,隐约可见寺庙的一角和溶金的云雾。到了一定高度之后,就无法再驾车了,几人将车停住,选择拾阶而上。

“台阶这么多,小秋不会懒得爬,根本不来吧?”萩原研二开玩笑道。

松田阵平深以为然地点头:“还真有可能。啧!那家伙说到不做到已经不是1回 了!”

伊达航不赞成道:“稻川必要的时候还是很靠谱的。还没影的事情,不能就这样给她定性!你说对吧,景光!”

景光对上他期待的目光:“……”

班长啊,你是不是对自己的组员太有滤镜了。现在是“定性”的问题吗!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秋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五人怀着惴惴的心情往上爬。一路并没有遇上多少人。他们特意挑了工作日前来,玉湖寺又处在崎岖山上,总体而言,香客实在不多。

他们步行了一段时间,遇上了个大拐角。攀附山体的老树冒出横枝,偏离了小路,逸向云端。寺庙就倚着这棵树修建起来,原本只有两间石屋,后来逐步扩大了规模,廊回缦低,朱红檐角上有鸟儿正在啾啾。

诸伏景光赞美道:“不愧是有名气的老寺……等等。”

他止住了声音,脸一下子变得很绿。

不止是他,其余几人的脸看清楚前方的场景后,也都同时绿了。

只见老树的横枝上,枝叶繁茂的地方,有人正坐在那儿,抬起手,给几只凑过来的灰雀喂食。

“啾啾啾,”她散漫地学着鸟叫,一点儿也不认真。

偏偏玉湖寺附近的鸟儿都被养得肥圆,全不怕人,如此安然自得地在她掌心啄食,并不介意她不伦不类的鸟叫。

苍白而纤长的手指仿佛与鸟羽融为一体,下一秒便化在风中。女生穿着黑底金纹的和服羽织,耳边的坠子垂下来,在她脸上映出几点光斑,她垂着腿在空中晃了晃,身形纤细仿佛能被风吹倒。

如果把这场景偏移到别的什么地方,比如说警校的樱花树、之类的,都不至于让人胆战心惊。

可她坐着的那棵老树本就攀附山体,那根横枝更是脱离了地面,往下直线距离着的是千米的山谷!

她以为她是她手心里的鸟吗?她能飞起来吗?!摔下去了怎么办?

几人面沉如水,同时加重脚步,走了过去。

“咚、咚、咚……”

她听到脚步声,低下头看他们,弯了弯眼睛:“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她指了指树下的一个袋子:“松田的外套在里面了。扔洗衣机里…两勺洗衣液…46分钟,我洗干净了。”

“……”所以是洗衣机洗的吧!说得像亲手洗的一样是怎么回事!

萩原研二扶额无奈:“那个暂时不重要了。小秋,你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我提前来了,很无聊。他们说可以买鸟食来喂鸟,我就买了。”

鸟食也是寺里一项经济收入,许多香客都不吝于喂一下饱受寺中香火的鸟儿。香客得了功德,鸟儿也吃得滚圆,一举两得的好事。

但是……

“你喂鸟就喂鸟,怎么还喂到树上去了?你是猴子吗?”松田阵平张开手臂道,“快点跳下来,我接住你。”

“可是鸟食还挺贵的。一小袋五百日円。所以果然还是爬到树上喂更能值回价格吧。”

“不要找借口啊。如果你真的知道贵的话,每天就该老老实实把饭吃完不是吗。你浪费的食物够养活一千只鸟了。”降谷零道,“快点下来,怕高的话我接住你。”

“鸟吃饭是高兴的所以不算浪费。我吃饭不高兴所以是浪费——啊。”稻川秋的目光突然发直。

诸伏景光不紧不慢地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磨牙棒,漂亮的包装彰显着它的与众不同:“Vandai家推出的最新品。秋不想要吗?”

凤眼青年气定神闲,同伴对其怒目而视,不讲武德啊hiro!

稻川秋果然上当,她随手一撒,掌心所剩无几的鸟食往上抛却,随风而走,灰雀亦乱作一团,啾啾啾地飞走争抢。

手肘一撑,将自己整个人

往下滑。如同轻飘飘的樱花坠落,被接住的时候好像跳进了一片被编织许久的梦中。

她站稳了,拍拍袖子,接过诸伏景光的礼物,接着雨露均沾地分发:“这是降谷的。这是松田的。萩原的、诸伏的、班长的。”

大家看着手里的几粒鸟食:“……”怎么还有?!

“毕竟很贵。所以你们不用买了,拿去体验一下喂鸟的感觉就行。”稻川秋解释。并默默为自己的贴心比大拇指。

“如果说喂鸟的感觉的话,那倒是不用再体验了,”萩原研二笑眯眯道,“养小秋一只鸟就够了。”

“……”稻川秋道,“我是什么鸟?”

“不清楚呢。毕竟没有专门学过鸟的种类……不过,常常看到小秋的时候,会想起中学时候在操场上跑累了抬头看到的天上一掠而过的鸟的影子呢。”

“这算什么形容。这么说的话还不如把我比喻成飞机。”

松田阵平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场“挖苦”稻川秋的活动中:“飞机可不会像你这样出一堆意外。如果你是一辆飞机,那上面的乘客每天都会有空难的可能。”

稻川秋敏锐指出:“你算上面的乘客吗?”

松田阵平:“……所以你不是挺敏锐的吗。”

他小声嘀咕:“绝对是那种眼神很厉害的鸟。”

诸伏景光笑道:“我倒是觉得秋很像秋天的时候停在树上看我们跑来跑去的鸟。完全不愁冬天该怎么过,总是很惬意的样子。”

降谷零沉吟道:“毫无危机感的样子像那种很傻的鸟。”

稻川秋:“……”等等,怎么突然就开始这种奇怪的比喻展示了啊!

几人毫无停下的打算,仍然兴致勃勃。

降谷零:“被猎人用枪瞄准了也不会慌张,反而会飞到枪口上面给猎人的眼睛两下子,狠狠反击。”

萩原研二:“这么说真的是超有魅力的鸟儿啊!如果放在番剧里大概会有很多同人产出?”

诸伏景光:“虽然很有魅力。但完全不值得倡导的行为……太危险了。”

松田阵平:“哼,不会保护自己的家伙,嚣张起来倒是很轻松,跟在她后面跑的人简直要倒大霉!”

“……但如果说就这样抛下她不管,又完全没可能。”

几个人说到这里,对视一眼,同时沉沉地叹了口气。

伊达航在这种沉重又轻快的气氛中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钢铁硬汉被各种比喻砸得两眼昏花。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伊达航,没关系!他退后一步,安慰自己,还有稻川跟你一样呢!

——稻川秋果然也看不懂这群人长吁短叹个什么。

她很耿直地说,斋饭的时间快要开始了,想要赶得上的话,就快点去祈愿求签,否则到时候饭都凉了。

松田阵平:“你脑子里只有斋饭吗?”

“那倒是没有。我不喜欢。但玉湖寺的斋饭很有名,我这是在体贴你们。”

“那我们要夸你很通人性吗?嗷!”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骂我,”稻川秋淡定收回了给他脑袋一巴掌的手,“顽猴,走了。”

松田阵平捂着冒烟的脑袋:“暴力女……!”

他岔岔地小声抱怨,“暴力女”“大金刚”“打人好痛”之类的词源源不断地蹦出来。

终于,萩原研二忍不住打断了他:“小阵平。收收你的嘴角,小心它飞走!”

你这混蛋不是嘴角都快要翘上天了吗?!

松田阵平根本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笨蛋hagi!我可没有笑!”

你没有笑那你露出的一嘴大白牙是什么意思啊。你的得意已经溢出来了好吗?

萩原研二和降谷零、诸伏景光对视一眼,扑上去狂追松田阵平,给予挚友爱的铁拳。

“你们果然是嫉妒了吧!!!我就知道!”

“跑什么!我们绝对不打你!你这黑警——!!!”

伊达航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拉长声音:“左边……右边!左勾拳,上勾拳!”

等等啊班长,不是劝架而是火上浇油吗?

几人对视一眼,狞笑着扑上去,松田阵平被敲得满头包:“混蛋多打一你们讲不讲公道啊——!”

“和你打架讲什么公道!”

“咚咚咚”,青年们的步子越过石阶,籍着阳光在身后投下大片的影子,郁郁葱葱,此时仍是繁茂。

“珰——珰——珰——”

僧人抱起木锤,寺庙的钟声悠扬响起,一片飞鸟划过蓝天,凌乱的振翅声远去后,山间回映故声。

几人在净水池处清洁双手和漱口,以此表达对佛祖的敬意,接着在僧人的领导下前往正殿,合掌祈愿,在箱盒中投入五元硬币,鞠躬行礼,参拜佛像,最后在抽签处摇动签筒,“啪嗒”一声,看着属于自己的签文掉落。

完成这一切之后,便该去寻找大师为自己解读签文了。

稻川秋垂眼看着手中的竹签。

……什么也没有。

第48章 Chapter48命运

原本该印上字的签体此时已经残破,隐约可见上面曾有字迹,但到底什么都没有。

“你这上面怎么没字?”

松田阵平看了眼自己的签文,叽里咕噜的,看不懂。他探头过来偷看稻川秋的,发出了一声惊呼:“要不要重新抽一次?”

旁边的小僧人听到了他的呼声,道声阿弥陀佛走了过来:“两位,请问发生了什么?”

稻川秋把手中的竹签给他展示,小僧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很,很抱歉!我去为你们找方丈……请稍等。”

说罢不等他们反应,他便脚步飞快地跑走了。

松田阵平喊了两声也不见他回头,纳闷:“不就是支签吗,重新抽一支不就行了?”

唯物主义者对神佛的敬畏实在不算多,从他对待自己签文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他颇不以为然,也真觉得重新抽一支签便是了——不过是求个心安嘛!再抽一支大吉不就行了!

萩原研二失笑摇头道:“到底是有名的寺庙,怎么可能这么随便。而且,没有任何签文,怎么不算一种签文呢?”

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签文,“大凶”,笑吟吟道:“签文空白总比‘大凶’好来着。”

松田阵平凶神恶煞:“什么大凶!我看你不如也重新抽一支。直到抽出大吉为止。”

“……”你以为这是超级马里奥,漏掉了某个蘑菇可以回档重来吗?

稻川秋叹气:“你当初是怎么通过笔试考进警校的。”

松田阵平伸手去按她脑袋:“你这家伙才应该反省啊!病殃殃的还考进了警校,怎么想当初都是作弊了吧!”

她脑袋毛茸茸的,像雏鸟胸脯的羽毛,又像冬天的绵羊。他没忍住多摸了两把,微妙地明白了她挼他们脑袋时的心情。

陷入自证陷阱是最蠢的事。聪明的做法当然是直接动手。稻川秋掰扯了两下,发现此大猩猩难以应付:“放手。”

“不放。”

敬酒不吃吃罚酒!稻川秋淡定喊人:“救命啊。有人欺负弱女子啊——打手一号,打手二号,打手三号,给我上!”

“嘣!”一声,打手一号降谷零,堂堂登场!

降谷零一伸手,轻松招架住了松田阵平伸过来捣乱的手。接着是打手二号,萩原研二伸手架住松田阵平另一边身体。打手三号诸伏景光忍着笑意鞠躬:“请打。”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所以说了你们别纵容这混蛋啊!!!”

稻川秋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他面前,“啪啪”拍了拍他的脸:“嘻嘻。所以说了不要惹我生气嘛。”

她动作很轻佻,语气很不屑,眼神超级睥睨:“下次还敢吗?”

“……”

松田阵平慢慢红了脸。被她碰过的地方开始升温,仿佛她是一块滚烫的太阳,把他的心滋滋滋地蒸发起来。

说点什么啊松田阵

平。就那么呆住了超逊的好吗。好丢脸。这家伙一定会大笑特笑的啊!

松田阵平在心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身体却完全无法行动,只能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靠近、拍了拍他的脑袋,又退开。

稻川秋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下次还敢碰我的头吗?”

“……不敢了。”松田阵平说。声音很讷讷。天哪,这什么情况啊。快点结束吧!

“声音太小了,再来一遍,我听不清——”

稻川秋干脆把耳朵凑到了他的耳边。

离得那么近,他能看得清苍白皮肤下蜿蜒的纤细的青色血管,随着她的呼吸而律动的颈部大动脉,耳垂上挂着的符文耳坠忽然晃了晃,折出一片金光,将人游离的思绪闪回。

好挑衅的动作。换成是别人松田阵平只想一拳锤上去。可是现在不行。不行——他的身体动不了、连呼吸都快停止了,脸皮却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稻川秋就是一块太阳,把他整个人都要烧成焦炭。

松田阵平尚且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察觉到不对降谷零和萩原研二就对视一眼,“三二一!”把同期/幼驯染扔到了一边。

吃痛的松田阵平:“喂……!”

萩原研二把吱哇乱叫的发小扔在脑后,先下手为强,揽住了稻川秋的肩膀:“好了小秋,别和他废话,小阵平有时候确实很欠打诶!”

稻川秋深以为然地点头。

降谷零慢了一步,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瞪了一眼同期。在看到萩原研二另一只手在背后比剪刀手时,他差点直接气笑。

这家伙……!

不等他扑上去算账,两道脚步声响起,一道急促,一道不紧不慢,打断了他们的闹腾。越过桥池造景,刚才跑出去的小僧人又跑了回来,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

“阿弥陀佛。”老僧唱了一声喏,“施主们。”

声音肃穆、威仪堂正。

几个警校生都不自觉正经了神色,双手合十鞠躬回礼:“大师。”

虽然行礼端正,但大家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萩原研二酝酿了一下,道:“大师,我们抽中的一支签文居然是空的,这是当初制作签文的时候有了纰漏吗?”

老僧的目光落在稻川秋身上,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不,但凡入了签筒,便没有纰漏。一切疏漏,皆是天意。”

稻川秋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有这支签?”

“不,空签的意思是,您的命运尚且无法预测。”

老僧道:“时人谓命运,大多是凭从前界定未来。观一人之过往,退往后之宿命,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心理学。”

“心理学?”

老僧巍然不动,露出迷之微笑:“老衲是东京大学心理学系毕业生。”

“……”啊?啊?啊?

这合理吗?啊!

老僧把几人怀疑的目光只作不闻,道:“老衲无法从您的身上查看过去,因此,也无法为您解未来的可能。不过,这几位施主,老衲却可以为你们解签。”

旁边的小僧人满脸笑容地给他们介绍:“这位是我们玉湖寺的主持!德高望重,修行也最深!”

“……麻烦您了,请为我解签。”

几人本来就打算去找僧人解签。原本坐在门口处解签的僧人看上去年纪不大,现在能请动主持为他们解签,可以说是占了大便宜。

所以,虽然因为刚才的“心理学系毕业生”而心情微妙,降谷零还是当先恭敬地将签文递了过去。

老僧接过去看了一眼,沉吟道:“施主求事业?求姻缘?”

降谷零:“……事业。”

老僧笑道:“既然是求事业,自当是一帆风顺。”

降谷零盯着老僧脸上的笑容,忽然道:“那倘若我是求姻缘呢?”

老僧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说:“姻缘不顺。”

降谷零:“……”封建迷信!信不得!

老僧接着打出暴击:“目前来看,施主之情虽算不上一厢情愿,至少也是毫无进展。如此,也称得上一句姻缘不顺了。”

降谷零二次被暴击:“……”

他退后一步,面无表情道:“你们来解签吧。”

萩原研二跃跃欲试地把自己的签文递了上去,情敌失意自己得意,他说话超大声:“求姻缘!”

老僧仔细看了看他,摇头:“……还是下一个吧。”

他甚至有些不解:“你们二人的情感为何系于一……”

萩原研二:“……好了大师你不用说了。”

他默默也退后一步,和降谷零达成了共识:封建迷信信不得啊!人民警察怎么能信这种东西!心理作用罢了!

松田阵平看着他们两个,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嘲笑:“啧啧啧!”

“所以说啊你们求什么姻缘。”求了不就糟了吗!

他谨慎地把自己的签文递了上去:“求事业。不求姻缘!别告诉我任何跟姻缘有关的事!”

出乎意料的是,老僧却仍然摇头:“事业……有些坎坷,你从事的行业危险性很大吧?一定要小心,莫要冲动啊施主。”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的脸也慢慢绿了,退回同伴身边,耳语:“这老头是不是故意的?”

萩原研二掐了他一把:“别乱说话,有礼貌点。”

萩原研二低声:“这是别人的地盘。就算说坏话也下山之后再说好吗?”

伊达航摸了摸硬挺的头发,总觉得同期的脸色堪比地精。作为领头人,他当然负责缓和气氛,上前笑道:“大师,这是我的签文!我想知道我的姻缘怎么样?”

老僧略微沉吟。

伊达航目光期待。

“姻缘注定,恩爱顺遂,”在期待的目光中,老僧毫不吝啬地给出了祝福,“只要你们珍惜彼此,就能与对方白头偕老。”

“噢!大师!你算得真准啊!”

伊达航满意地把签文拿回来,竖起大拇指:“我确实下定了决心和娜塔莉在一起一辈子了!这就是恩爱顺遂吧!”

班长!你背叛了组织啊!

纷纷折戟的三人用致死光线盯住伊达航,后者犹然不觉,高兴地推了推诸伏景光的肩膀:“Ho!景光,你的签文呢?”

“……”

诸伏景光握紧了签文,无视了同期们的目光,温和笑道:“我的话,就不解了。”

凤眼中的迷惘在同伴们的打闹中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意志。

“——毕竟,我还是更相信我自己。既然如此,就让我保持对未来的期待吧。”

众人沉默片刻,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仔细一想,其实又在情理之中。温和待人、有时甚至老好人的诸伏景光,内核实则沉默而尖锐,在特定的事情上展现出来的锋锐叫人心惊。

老僧笑道:“本该如此,合该如此。命运不是既定的,签文也不是绝对,只要施主想,就能够改变未来,铸造未来。”

趁着众人若有所思,他笑吟吟道:“寺中有老树如钟,诸位若是愿意,可以叫修成带你们四处参观,也可以购买香火,小庙香火价格便宜……”

等等啊!看看气氛啊大师!怎么还推销起来了!

众人怒目而视,老僧毫无讪讪,翩然而去,仿佛来这里只是为了给他们免费解签。

修成,也就是小僧人带着众人深入参观各处。

稻川秋却突然被诸伏景光拉住。

凤眼青年低声道:“秋。我……想和你说一些话。”

第49章 Chapter49雀跃

诸伏景光就像一口沉默的井,深入土地,露出来的表达的却很少。稻川秋和他的交流不算特别多。首先她几乎从不主动与人交谈来往,其次诸伏景光同样。

这是第一次他提出私自和她说些什么。

稻川秋和他绕到了一棵老树后,宽大的树干彻底遮住了他们两个的影子,阳光落在树的另一边,在二人身上投下阴翳。

女生仿佛没有看到青年脸上的踌躇,语气如风般漫不在意:

“你想说什么?”

“……其实一开始想了很多话。结果站在这里的时候,果然又把它们都忘光了。”

诸伏景光停顿了一下,苦笑道:“大概是因为知道它们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秋对没有意义的东西,很容易就会忘个干净吧?”

他用的是陈述句。事实也正是如此:对于没有意义的、不重要的、甚至重要的——稻川秋都很容易将它们忘个精光。

稻川秋的心上有很多个洞,稍不留神就会忘掉谁。如果不长久地出现在她面前、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许连你的脸都忘记了。

诸伏景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甚至有想过要不要拒绝公安那边的招揽。

卧底啊。卧底。

这份工作的危险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一旦成为卧底,关于他——诸伏景光——的一切就会被抹去,他将会销声匿迹,将会——消失在稻川秋的生活中。

而她这样容易将人遗忘。

诸伏景光甚至能够想象几年之后的场景。偶然地,他们在街上擦肩而过,她仍然和现在一样,神情散漫,从某个角度看去唇角挂着笑容,用一种慢吞吞的却莫名吸引人的步子穿过十字路口。

她的目光会随意地从他身上划过,某个瞬间他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中,然后毫无痕迹地消失。或许幸运一些她会记得他的名字,他的脸,在心里想,啊,那个诸伏景光。——但再幸运,也抵不过她这个人的本质。

她将会毫不回头地离开,擦肩而过就只是擦肩而过。

他将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公安的人慎重地告诉他:“你可以考虑得久一点,这项工作毕竟不容易,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勉强。”

“但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在目前的局势中,你的条件是最符合的。”

来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考虑吧。如果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人……”

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了。你要考虑清楚啊,你能接受离开对你而言重要的人吗?

诸伏景光辗转反侧两个夜晚,稻川秋像是文本库小说中的“妖怪”,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淡薄的神色,她对他翘了一下唇角,能看出零星的真挚的高兴,她皱起眉毛把不喜欢的蔬菜偷偷扔到他盘子里,发现他看过去时理直气壮地瞪回来……

她明明该是个寡淡的角色,在诸伏景光的人生中一划而过。

岂料人生的主角竟对她偏爱,不断增加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时至今日她浓墨重彩,几近主角。

诸伏景光想,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我而言变成了“重要的人”呢?

什么时候我意识到不愿在未来的人生中离开她。

——换做六个月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竟会对一个半路出现在我人生中的人恋恋不舍,念念不忘。

诸伏景光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坐到天明,晨光落进他房间的时候,他的手指颤了颤,突然抓起电话,飞快地拨打——

对面的公安:“你考虑清楚了吗?”

诸伏景光说,我考虑清楚了。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他绝对会不舍得,这股不舍得将会违背他在樱花树下的誓言,将会让他的冲动毁灭一切。

诸伏景光还记得稻川秋说过的话。

——“被爱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

他有预感,一旦他表明心意,她就会跑得远远的。这次不是小打小闹,她有得是办法让他找不到她。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够爱上他。

思绪如潮,翻涌回到此时此刻,老树之下。

诸伏景光看着稻川秋没什么波动的脸,可悲地想到,比起被爱,爱上一个人居然更加可怜。

爱让人卑微。

“呼——”

风将老树的枝叶吹得簌簌。

稻川秋对诸伏景光的心绪如潮有所察觉,不过把这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

是因为马上要去卧底了,对未来的生活忐忑不安吗?

倒也能够理解,毕竟深究起来,诸伏景光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不可避免会对自己不自信、又放大对前路的畏惧。

而众所周知,畏惧能够让人变得反常。凤眼青年这番患得患失想来也是畏惧的副产物。

“不用担心,我偶尔也会记住一些有趣的人。”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空签,她心情不错,难得大发良心,宽慰道:“如果是你的话,我应该能记住两年…三年……四年,不能更多了。”

好小气的计算方式。

诸伏景光不由微微笑了起来:“最多才四年吗?”

稻川秋认真:“已经很多了。别人我一天都记不住。”

就像警校里其实有不少人凑近她,或者送情书或者挑衅,她却一个都记不住一样。没有兴趣的东西,她根本就不会费神去记得。

诸伏景光至少算特例。

“而且,”她沉吟道,“四年还不够我把那个组织给灭了的话,不是显得我太蠢货了么。呵呵。这样是会被嘲笑的。”

诸伏景光无心斟酌她的每一句,抓住了重点,灵光一闪,急促道:“所以秋也在对付那个组织吗?——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组织吗?

“如果不是同一个组织,我为什么要去找克劳特利,”稻川秋指了指眼下一道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划痕,“哦,你应该知道他,就是医生。他记得你的脸,你去卧底的话会被他揭发然后横尸他乡……哼。为了这事我还受了伤。”

她煞有介事说得夸张,完全没提自己全盘把握了节奏,最后让琴酒和伏特加都吃瘪、仅仅在收尾时出了点小意外的事实。

但也没必要提。

因为诸伏景光的大脑已经被“所以她是为了这个才一个人去应付黑暗组织的陷阱”刷屏了。

“……”

诸伏景光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也已经在稻川秋的心中有了存在。

……所以说啊,幸好他当时电话打得快,说好了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

否则,他一定会不舍得的。

但现在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四年而已。只是四年而已。

凤眼青年眉眼怔忪,想清楚了一切后,眼瞳慢慢地亮起来,逐渐升起的阳光穿过树影,窸窣地在他眸子里晃动。

“嗯。四年。最迟四年。”

他慢慢地说,“最迟四年,我就会像现在这样,堂堂正正地,再次站到秋的面前。”

他突然一伸手:“我想抱一下你。可以吗,秋?”

稻川秋:“?”

话题是不是转变得有些太快了?

她有点想拒绝,这动作完全没必要吧?可是诸伏景光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哀求的、可怜的、闪着光,让人完全无法拒绝。

他也一定是知道自己不会拒绝。所以已经张开了手。

稻川秋想了想,哼了一声,微微抬起手,还没来得及环抱上去,便被一把搂住,温热的呼吸落在她发间,像潮湿的雨。

青年不是健硕的体型,从远处看他甚至有些过分高瘦。但这时候被他抱住,稻川秋发现他的胸膛温热而宽大,把她整个人抱住,简直如同抱抱熊般难以挣脱。

他确实比她高,高得足够青年垂下眼,便能看到她的发旋,她的呼吸在他的脖颈间喷洒,薄弱又带有穿透力,仿佛陨石流星,从数百数千数万光年外呼啸而来,直直砸进诸

伏景光的心脏。

诸伏景光的心上从此有一个无法合上的洞口,赤诚诚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关于她。

稻川秋挣了两下,发现被抱得很紧。诸伏景光这人看上去不显山露水,力气倒是真的大。她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提醒:“好了吗。”

“……嗯。如果时间能够停下来就好了。”

“那还是麻烦等你松开手之后再停吧。”

诸伏景光噗嗤一声笑了:“秋,谁说过你不解风情吗?还有你的冷笑话真的不好笑。”

“这种话说过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冷笑话的精髓不就是取悦自己尴尬他人吗。这一点上我做得很好。”

所以你也知道自己在讲冷笑话啊。

诸伏景光低低笑道:“嗯。你做得很好。”

“……所以说啊,快松开。”

诸伏景光终于松开了手:“本来以为能够再拖延一会,结果还是失败了。”

“不过,已经得到了超出预期的礼物,我已经感到很满足。”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会儿,弯起了眼睛:“谢谢你,秋。”

他身边环绕着的从见面时开始就若隐若现的负面情绪粒子,慢慢消失了。

此时此刻,金色的雀跃的粒子们跳起来,高高兴兴地向稻川秋靠近。它们很眼熟,代表的情绪又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稻川秋懒得计较。

“不用谢。争取早日弄死琴酒就是你对我最好的报答。”

稻川秋想了想,生硬补充:“祝你卧底生涯顺利。”

诸伏景光的笑容变得很深,但还来不及反应,几道脚步声传了过来,忽然,降谷零的声音出现了:“影子……?”

两人对视一眼,结束了话题,同时从老树后探出了身子:“我们在这里。”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秘密?”萩原研二走过来揽住了稻川秋的肩膀,“能和研二酱也分享一下吗?”

“秘密的话当然不能告诉你,”稻川秋淡定转移话题道,“你们找到写绘马的地方了吗?”

绘马是一种小型的木制祈愿牌,人们会将自己的愿望写在上面并将之挂起,作为一种祈愿。

明知这是她转移话题,萩原研二却还是顺从她的心意,笑道:“找到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第50章 Chapter50前因

专门悬挂绘马的架子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不乏红绳被磨破的木牌。众人将自己的心愿挂上去,又虔诚地拜了拜。

“话说,大家都许了什么愿呢?”降谷零道。

“我的愿望很简单……希望能够顺利升职,之后和娜塔莉结婚……哈哈哈,虽然很简单,但果然也要努力才能达成啊!”伊达航爽朗笑道,“阵平,你呢?”

松田阵平被他大力拍了拍肩膀,不自然道:“希望能碰到有趣的炸弹。之类的。”

“什么叫做‘之类的’?所以是还有别的愿望吗?”

“就算有也没关系吧……班长,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尊重他人隐私啊!”

“啊抱歉抱歉,不过阵平你看上去没有什么秘密的样子……”

“……喂!”

萩原研二看着他们两个拌了几句嘴,投下了重磅炸弹,笑道:“小阵平一点也不坦诚。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大大方方地写了,想要追求到喜欢的女孩子啊!”

“……诶?!”众人齐齐惊呼。

这么直接的吗?

片刻后,几人的目光同时变化成不同的情绪。伊达航一脸赞赏,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目光警戒,松田阵平焦躁又不爽地开口:“什么啊,喜欢的女孩子。……你哪来的喜欢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旁边啃磨牙棒的稻川秋也加入乱局:“就是就是。你不会是喜欢我吧。我说的是爱上我的那种前兆感情。有吗有吗?”

她睁大眼睛,浅灰色眸子极具威慑力地看向萩原研二。

不过,这套已经没用了。

萩原研二已经熟悉了她这一套虚张声势。

啊啊。小秋。虽然问得理直气壮、瞪人的时候也超有声势,但果然是看不清别人的感情的大笨蛋呢。

该说你聪明还是故意迟钝?在别的小事上根本不可能瞒过你,结果反而在这种的感情上,简单的谎言就能将你哄骗住。

萩原研二翘起桃花眼,笑眯眯地说,没有喜欢小秋哦。我才没有爱上小秋。

他的骗术高超,稻川秋被蒙骗过去。

她又懒洋洋地转回去靠上了栏杆,伸手去逗一只落在栏杆上的灰雀。灰雀啄了啄她的指尖,她想起了什么,问:“所以你喜欢谁啊?”

“这是个秘密。”

“……这算什么秘密。又不是恨死谁了想杀了他。”

“虽然这么说,不过,爱一个人确实是比恨一个人更加重要的秘密吧。”

稻川秋点了点头:“你说得倒也对。”

恨一个人反而方便很多。露出敌意、恨不得对方马上死掉这种事,大多数时候都能脱口而出,爱却像是诘屈聱牙的字句,常常憋在心里,无法张口。

她真心实意地发出祝福:“那祝你成功。”

萩原研二脸上笑意加深:“那就承你吉言啦。”

旁边三人:“……”

这家伙脸上的笑怎么这么欠扁!

降谷零强制终结话题,大声地说出自己的心愿:“我许愿工作一切顺利,最好能快点结束。”

诸伏景光惊讶道:“我也是。……如果能够一年之内解决,就再好不过……”

两个发小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找到了熟悉的默契和情绪。……接着,他俩同时意识到了什么,碰头:“不会吧,zero……?”

降谷零:“不会是你把我的照片烧了吧?”

诸伏景光沉默:“所以是你把我的笔记本划了……?”

大眼瞪小眼,沉默震耳馈聋。此时此刻,两人终于意识到,他们都将成为卧底——而令他们踌躇沉默的人亦是同一个。

诸伏景光决定对暗号:“琴酒。”

降谷零深深吐出一口气:“伏特加。”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又一次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诸伏景光又想苦笑,又觉得幼驯染实在和自己默契:“所以,我们都是因为同样的名字,对不对?”

公安分三次来招揽他。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是在毕业典礼之前,来得不巧,彼时的他并无兴趣,也隐隐约约透露出了拒绝的倾向。

公安的人都快放弃了,但最后还是再来。

这期间,正好是警校中毒事件的源起和落幕。

第三次来招揽诸伏景光的时候,他心不在焉,公安的人则转换了话题,或许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力。他们成功了。

“琴酒和伏特加那边出现了漏洞,暂时无力管理招揽事务,这是卧底的好时机。你的条件很吻合,我们需要你。”

诸伏景光猛然听到了两个耳熟的名字,反应过来之后沉下了脸色:“琴酒和伏特加?”

他想起来曾听过这两个名字。偶尔在稻川秋口中。那个和医生一伙的、让她陷入危机的恐怖人物。

公安的人讶异道:“你知道他们?”

看了看诸伏景光的脸色,对方终于反应过来,道:“是因为前两天的中毒事件吗。你也是亲历者,知道这件事也很正常。”

“琴酒和伏特加是最让我们头疼的敌对人物,拿下他们,对组织的瓦解速度将会大大加快。目前,我们需要人去卧底……”

诸伏景光不再问别的了,他说会再考虑的,接着辗转反侧两天,他就打去了电话。

“请让我加入你们,”他说。

他想,这是最好的选择。既不负对樱花的承诺,同样能够为她做些什么。

——警校中毒事件之后,看着被大火吞没的公寓、她落下的手机,无数次期待却又落空的瞬间,寻找她的身影居然不得……

他已经恨透了自己的无能。

无论如何,他想为她做些什么。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心境相近,只不过,他比发小更早地接受了公安的招揽。

在那个聚会的夜晚、他们一起去警署的时候,他曾经偶然瞥见过山崎樋手机上的消息。

他并非故意,然而过人的眼力还是让他一秒就提取了大概的信息:

【琴酒】正在【追杀】【稻川秋】。

词句的重点提取不需要更长的时间,降谷零马上意识到,或许正是这个“琴酒

“导致了稻川秋入学警校。

能够与她相逢,他很高兴。但这不代表他会感谢始作俑者,相反,他无时无刻不想亲手扼杀这个可能给她致命打击的危险因素。

这件事降谷零谁都没有告诉,藏在他心中几个月。后来公安找上他,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询问与琴酒的相关,询问该怎样将对方抓住。

公安告诉他,卧底也许是最快的达成你的目标的捷径。

“但不要太过想当然,更不要自大……琴酒绝不是普通人物,对待他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公安想了想,又提醒他。

他却几乎没有过多思考,仿佛有股火在他心底下烧,让他无法冷静。他同意了对方的招揽,并开始为卧底任务做准备。

但还没有等他进入那个组织,毕业典礼上,“琴酒”这个名字就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降谷零在这天猛然意识到。

他什么也做不到。他什么也做不到。他什么也做不到。

毕竟初出茅庐,毕竟年轻,毕竟什么资料都还没有接触过。以至于无能为力,以至于只能站在原地,以至于只能看着她远去,假设再也不见。

她回来了,看上去很轻松,脸色也很随意,甚至聪明地找了个司机载她,而不是傻愣愣地走回来。

可是她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多,脸上被刀划开的血痕触目惊心,身形单薄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她就是那种很脆弱的人,一开始降谷零就知道这一点,但随着时间推移他被她无可奈何地渐渐将之忘却,直到现在他远远看着她的身影走过来。他又想起来。

稻川秋是要被好好保护的、哪怕她自己不需要保护、她自己就能给伤害她的人狠狠的一刀子,可是她是需要保护的。

因为降谷零想要保护她。这就是理由。

金发青年一拳捶在旁边的墙壁,手指关节绽裂出血,他没有痛觉,只说没有下次,再也没有下次。

——我将用我的时间来证明这一切。

场景转回此刻,玉湖寺中,两人明白了彼此的打算,种种反常也都有了解释。

诸伏景光注视着面前这双眼睛:“看来,我们要更加努力了,不是吗?”

降谷零伸出手,和他的握在了一起:“如果太迟了,研二他们可是个大威胁。”

所以,加快脚步、压缩时间、快一点,更快一点,歼灭组织,然后光明正大地站到她的身边。

这之后的竞争,才又是另一场开始。

大家走出玉湖寺的时候,降谷零问稻川秋要不要坐他的车回去。

他当然是有私心的。那天山崎樋带走稻川秋后,她就没再回过警校宿舍,只每天给他们报平安。爱搭不理的“2”。他想借这次机会知道她住在哪里。

“虽然有免费司机确实挺好的啦……”她慢吞吞地说,“但是山崎已经说好了要来接我。”

降谷零:“……”那个该死的毒舌!

他叹气道:“我本来还想和你路上说一些话。”

稻川秋插着兜:“有什么好说的。不都是一样的东西吗,何必车轱辘来回转地讲。”

她看着降谷零拉开车门,又摇下车窗跟她道别,面上依依不舍的样子,心不在焉道:“有什么好不舍得的。加油工作——好了,下次再见。”

很敷衍的祝福,金色青年却笑了,“下次再见。”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几眼,仿佛要凭借这刹那的记忆,在今后多次来回味。终于,他的车子缓缓驶离,诸伏景光和伊达航在道别后也纷纷离开。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勾肩搭背地走了过来,他们已经加入了**处理班,在警察宿舍中住在隔壁,因此是一起过来的。

稻川秋问:“你们不走吗?”

“哪有让女孩子最后走的道理!不管怎么说都要看到小秋安全离开,我也才能安心嘛。”

“你一个人在这里,谁知道你又闹什么幺蛾子!还是得看着你才行吧!”

“所以说啊,说话的艺术。怪不得萩原比你受欢迎多了。”

“喂!!!”

山崎樋很快就来了,稻川秋拉开车门坐进去,跟两人挥了挥手,不过,这并不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过两天我就搬到宿舍那边去……到时候见,”她说。

山崎樋黑着脸,努力忍耐住了一脚油门出去、不和人告别的失礼打算。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脸在他眼中欠揍程度又提升了五个等级:“没问题!到时候记得给我们送荞麦面!”

——荞麦面,寓意着“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赠礼佳品,山崎樋却越听越不顺耳。

终于,他冷笑一声,再也不压抑自己,一脚油门,“蹭”地车子起步,留下一串车尾气吐了两人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