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他们求我不要死 木倚危 19132 字 1个月前

松田阵平怒道:“如果我们没提前在这里等着,你就准备一个人跑了对不对!”

伊达航发出不赞同的声音:“我们是一个整体!哪怕稻川你有主意了,不也应该和我们商量之后再行动吗?”

稻川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她意识到这事很难解决。他们好像完全不打算将她放开。

也许他们是准备把她的路堵死、呼吸光这片狭小的空间中的氧气,让她窒息而死。也许他们能在这里站到地老天荒,直到大家都变成一座座雕像。也许她余生就要被这座“牢笼”锁住老死了。

……什么有端联想啊。

稻川秋把自己逗笑了。她真的很喜欢冷笑话,虽然大多数时候,这些冷笑话都只取乐了她自己。

她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讲道理:“如果我不去的话你们都会死掉。”

松田阵平嘁声:“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谁知道对面是不是空手套白狼?”

“他说的是真的。那些成分混合在一起是剧毒,而且因为结构复杂,一天之内也不可能解构出解药。”

稻川秋没学过生物,但某个自杀怪却精通此道——想要毒死自己,毕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稻川秋看过太宰治的清单。知道有一次上面几种和大屏幕上的重合的材料,差点真把港口黑手党的干部送下了黄泉比良坂。她很清楚它们的威力。

萩原研二想了想,不甘道:“就算他说得是真的,那为什么不能派别人代替你去呢?知道小秋的身份的人不多吧?”

“能代替我的人还不存在。我制定的计划全局只有山崎一个人了解,别的人知道的都只是零散部分。短时间内,他们也不可能吸收所有的信息伪装成我。”

稻川秋被称之为“眼”,正在于她解构信息能力的恐怖。三年以来,不计其数的案子,个中细节叠加起来,信息量恐怖浩荡,如海汤汤。不说一天了,哪怕是一个月,也很难有人从头到尾,从深到浅得将所有细节了然于胸。

所以想要找人替代她,同样是不可能的。

诸伏景光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他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意,指出:“山崎先生不是知道秋你的所有计划吗?为什么不让他替代你去呢?我想他一定很愿意。”

山崎樋愿不愿意替稻川秋走这一趟?不用怀疑,答案是肯定的。

那天晚上短暂的交锋中,他们已经意识到,那个年长他们几岁、眉眼凌厉的青年与他们怀着同样的情愫。

——他们完全能够想象,对方得知此事后的反应。

他们想象得没有错,此时在高架桥上飙车而过、一路吃了八张罚单、且罚单数量还在累积的山崎樋紧握住方向盘,在心中暗骂座驾的引擎无能。

纵使时速已达120公里每小时,犹嫌太慢。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稻川秋摇了摇头。

“不行。山崎那家伙在扮女人这件事上毫无天赋。让他去的话,对面一看到他的脸,没准你们下一秒就会毒发身亡。”

山崎樋面庞线条凌厉、骨相棱角分明,和稻川秋是截然相反的类型。她只要一想他顶着她的脸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几乎所有的路都堵死了。萩原研二突然抓到了细节,紧紧盯着稻川秋:“扮女人……?他们知道你的性别吗?”

——或者说,知道关于她的更多信息?

“对,”稻川秋回想了一下,肯定地说,“那群人里面,有一个见过我的脸……半张脸。”

第36章 Chapter36不想从别人嘴里……

时间追溯回一年前。

这一年,山梨如往常般举办了盛大的庆典。琴酒和稻川秋同时出现在这场庆典上。短暂交锋之后,琴酒将公安的“眼”视为人生第一大敌。

——然而,对于稻川秋而言,那不过是一次印象廖廖的碰面。

她不明白对方是怎么从人群中找到她的,但解决这件事很简单。刚好山崎樋因为不能陪她来,不由分说让她带上了枪。

沉重的铁块被她放在羽织袖子里,扯着布料往下溜。她走了一路烦了一路,可将它抽出来扣动扳机,仅仅用了不到一秒。

“砰——!”

对方的反应快得仿佛他在用直觉招架这一枪。男人极力倾移身体,因此避免了子弹直接射穿他的掌心。

但这一枪的子弹仍然擦着他的手背,将他手中的枪打落,接着携带着巨大的动能射进了身后的树,迸发出一串耀眼的火花。

她又连着扣动扳机,几乎每一次都险而又险地擦过了对方的身体。男人试图反击,但她射得太准了:但凡他犹豫、停留多上一毫秒,她的每一发子弹都将直中他的心脏。

琴酒有仇当场报,但也得分场合。他在躲闪之间思考,到底没有去赌对方枪中子弹的数量,就地一翻,向下跃进了混乱而漆黑的树丛中。

稻川秋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去看。

团团黑暗之中,男人的身影被树影吞没。

“嗤——!”

忽而一点银光自黑暗中飞游而出,直向她的面门,作为最后的反击。

“……。”稻川秋偏了偏头,子弹擦着她的面颊飞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小摊上买的狐狸面具廉价劣质,草制的系绳在她大幅度的动作牵扯下断裂,狐狸向下坠落,露出了她的半张脸。

“呼——”

她及时按住了面具,但冥冥中的直觉使她确定,那个消失无踪的男人已经看到了她的半张脸。

于情于理来谈,不管是为了斩草除根,还是因为她是公安,按照拿钱办事的原则——她都应该赶紧去将对方捉拿归案——她能看出来,男人身上的杀气凛凛,他手上的人命绝对多得令人咋舌。他刚才又看到了她的脸,没准会转回来报复。

可是,要去追捕对方的话,就必须跳进脏兮兮的、荆棘遍布的树丛,在泥巴地里跑来跑去。而她今天特意出门、坐了两趟电车,绝不是为了在泥巴地里打滚的——她为的是已经要开始了的烟火大会。

突如其来的杀手不过是一点偶然事故罢了。

她怎么能舍重就轻呢?

不用多久的斟酌,女生就做好了决定,重新将面具扣回脸上,任由风将自己的羽织大袖吹得猎猎鼓风,慢慢踱回了最适合观赏烟花的河堤上。

山梨的烟花不比四国、九洲等地的盛大,但同样缤纷璀璨,绝对值得两趟电车的来回。她托着下巴,光点倒映在她的眸子中。

关于这个夜晚,稻川秋的评价是烟花很值得。

直到半年之后,她卷包袱进了警校;现在,又有几百条人命推着她走这一趟时,她才深深感到了后悔,心想早知道当初斩草除根就好了。

现在还要浪费她的时间……很麻烦。

光是应付过去降谷零他们就很困难。

否定掉他们提出的所有可能之后,稻川秋道:“就算你们不怕死,几百个学生里面肯定有人怕死。牺牲我一个,成全所有人,不算是一种美事吗?”

看出他们的动摇,她再接再厉:“不管怎么说,一个人换几百个人,都是划算的生意。什么《天O之子》啊《大O海棠》啊之类的‘为了你一个我宁愿全世界毁灭’的精神放在现实世界根本不划算。——没有人能够高于群众。”

“更何况,”她顿了顿,语气与平时的没有什么分别,冷淡道,“你们是警察不是吗。”

哪怕人质是自己的爱人,哪怕起火的博物馆困住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哪怕……哪怕……哪怕……

再多个“哪怕”叠加起来,最后也无法压过理性的主导。用理性来行动,在电车难题中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开关,使事件的损失达到最小,寻求合家欢喜的HE。为了群众的大义牺牲自我的幸福,站在樱花树下发誓的时候就已经明确了未来一生的道路。

是的。

警察就是这样的。

——不,不是这样的。

他们很想说,不是这样的。

明明知道这一切违背了自己的理性,违反了所学的条规,不管怎么说都是错误的。

他们却还是有这样的冲动,想要大声地告诉她,几百条人命有什么重要呢?你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到了最后,这些话到底没有说出来。他们的毕业典礼虽然匆促但也已经结束,他们的警服已经发放到位,他们即将成为警察。他们怎么能够违背胸前的徽章,说出几百条人命不重要?

漫长的沉默。

稻川秋知道,沉默就是妥协。

谈判需要的就是各退一步:“虽然几百条人命很重要,但我的命也很重要,所以你们放心,我不是去找死的。”

“我会好好回来。”

综合前情提要,此人过往罪行累累,这句“我不是去找死的”毫无可信度。

从她脸上也看不出多少发誓的庄严性。在意识到示弱没用后,这人迅速换了副嘴脸,撇下来的嘴角像风霜雪刃,毫无讨好人的温度。

更不用说降谷零知道她把誓言当狗屎,食言的可能性极大。

可是他们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没有。

事态就是这样的。你以为你能够操纵着故事按照你的大纲路线走,但没有。突发事件跳出来说停止你的美好幻想,承认吧!你只能这样看着故事糟糕地走下去。而且你别无选择。

半晌,降谷零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发出最后的试探:“我们能跟你一起去……?”

“不行。那里肯定已经有人在埋伏,而你……你的未来部门,还会和他们打交道。如果不想你的工作突然飞走,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他的未来工作……降谷零一愣,他的意思是……他想到了什么,脸色猛地变了。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来招揽自己的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同时深深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多么弱小啊!无法保护重要的人,多么弱小,面对既定的未来只能够选择可悲地接受。

剩下三人也同样被各种理由留在了原地。

“总之,你们等我的消息就可以。如果我没给你们发消息,可以打电话问山崎。”

稻川秋翻袖子找名片,她的名片上有山崎樋的电话。但半天没找到……。可恶,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丢三落四。

“不用了,我记住了他的号码,”诸伏景光道,那天晚上他随意一瞥,就已经记住上面的两串数字。

他掏出手机,输入数字打出一通电话。稻川秋意识到手机在震动,掏出来看到上面陌生的来电。……诸伏景光的。

“但我不想从山崎先生的嘴里听到关于小秋的二手消息。所以,一出来,就给我们打电话,好吗?”

诸伏景光提出了一个并不过分的、容易被答应的要求。

他紧紧盯着稻川秋,用一种微妙的、介于祈求和要求之间的目光。

稻川秋想了想,果然没拒绝:“我一出来,就给你打电话。”

“越早越好。尽快让我们知道你的消息,好吗?”

“……知道了。越早越好。”

稻川秋的第三个据点,也是她进入警校前住的最后一处公寓,地址位于东京银座附近。

在湍急的人流中穿行,稻川秋并不着急,女生插着兜慢慢前进,红绿灯第六次跳成绿色的时候,她走过最后一个路口,有只乌鸦哑哑地发声,像黄昏。

她从外面一个花坛的石头摆件里面摸出了公寓的钥匙。搭载电梯往上的时候,她无聊地看着红字改变。十五层、十六层、十七层……二十三层,叮!

电梯门打开了。

一户一梯的公寓楼,走出电梯就是自己的家。门敞开着,她走了进去,客厅里有人正双手交叉地等待,看到她的时候挑起了眉毛、不知不觉松开了手。

似乎很诧异于来的人是她。

他很快就把诧异压了下去,只是掩饰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相比起克劳特利不到位的掩饰方式,稻川秋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变化。虽然她说的话有那么点儿感叹意味在:“噢,好久不见,医生。你开的药让我很不喜欢。”

“不擦药的话哪能好全呢。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还是要忍耐一时的疼痛才行,”克劳特利假惺惺地说。

“就算这么说,也无法饶恕你的罪行。你当时果然是故意整我的吧。”

“啊呀呀!那可就误会我了。天可明鉴,我只是希望你的同伴更多一点地关心你罢了。这是我作为一名医生的职责。”

“嗡——”

锋芒无露的对话之间,身后的电梯,再一次发出了向上运转的振鸣。

第37章 Chapter37火红皮毛的狐狸……

“居然是你。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没想到你会过来。”克劳特利反应过来之后,重新十指交叉,从容道,“毕竟你身边那几个小警察把你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不是吗?”

克劳特利早就猜想过警校里有一个“大人物”。局外人不清楚,但他在警校的几个月里,隐约感受到暗中有人在校园中徘徊审视。

那种冰冷的审视很容易就让他想到了那群讨人烦的“G-Men”。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不必深究,总之是为了某个大人物。

克劳特利顺从心意布下了局。

警校并不算什么绝密机构,没有人会对一个校医有所提防,就像也没人会对中学里的校医产生怀疑一样。一切都随着克劳特利的心意走,好简单哪,简单得让他直呼无趣无聊,接着暗骂琴酒让他坐了六个月冷板凳。

但简单不代表着回报同样贫瘠。这世上有得是投入低回报高的事。

会钓上来一条什么样的大鱼呢?他满怀恶意地揣测,如果是公安的“眼”就好了,琴酒遍寻不得的人被他一把擒住,怎么不算一种胜利?

怎么也没想到,“大人物”居然是眼前这个几次被同伴架到医务室的女生。

克劳特利想到这里,不禁轻蔑地暗道所谓的“眼”,说破了天也只是个小丫头,顶不住威胁,这么轻易就被他逼了出来。

相比起克劳特利志在必得的洋洋得意,稻川秋淡定得过了头,她甚至还有心情来了个冷笑话:“如果我不过

来,他们就不是警察了,明天会变成尸体。”

克劳特利:“……”

又想起了她提议他在医务室天花板开洞,避免被烧死的冷笑话。

眼看着电梯门马上大开、琴酒——还是伏特加,谁都好,反正是他的人手要到来,克劳特利也有心情奉陪她玩笑:“你如果高兴,我也可以不把解药给他们。这样明天照样会有尸体躺在东京的土地上。”

稻川秋歪了歪脑袋:“好了医生。没必要说这么多废话。我已经配合你来了这里。——解药什么时候给我?”

她的眸子像凉飒的秋水,战国的名刀,形容锐利,使人不敢掠其锋芒。

克劳特利避开了她的目光,笑吟吟道:“只要你明天之前还没有离开我的视线,警视厅会收到他们想要的宅急送。”

“你看上去很想对我动手?当然可以,但是如果我死了,那么订单取消,几百条人命随我陪葬,想想真是惬意哪!”

克劳特利早就拜托百事吉建了一个简单的程序。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密码,能够确保尘埃落地、他彻底离开日本这片土地之后再启动宅急送的派送。

稻川秋可以提前杀掉他,但同时,几百个警校生也会和他一起下地狱。

克劳特利笃定稻川秋不会让这样的场面发生。他自得地想,女人就是这样心软的生物,被拿捏住软肋之后,就成为了毫无威胁的、被剪掉了指甲的猫。

稻川秋沉吟道:“怎么保证你会遵守承诺?”

克劳特利摆手道:“你只能相信我。”

“承诺这种东西不堪一击,相信你是最劣解。”

“但你不信我,还能怎么办呢?”克劳特利悠哉游哉道,“真不好意思……现在的局面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下呢。公安的‘眼’,你从前想过你有这样受人掣肘的时候吗?”

“受人掣肘吗?”

稻川秋弯了弯眼睛,并没有解释什么,克劳特利却陡然感到头皮发麻,悠哉游哉的心情瞬间远去。

女生此时的笑蕴含温度,却是冰封千里的冷酷,仿佛一把圆月弯刀,淬着雪,刺进克劳特利的身体里,顷刻便发出“咯嗒咯嗒”的剖解声。

她分明没有多么凶狠的神情,他却觉得自己正在被凌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僵硬了身体,不敢再看。

所幸有人解救了他。正是这个时候,女生身后的电梯发出了一声机械式的“叮——!”,电梯门缓缓打开。

克劳特利看着琴酒的脸,忽然身体中包括恐惧在内的情绪全部都抽调一空。

他刹那间有些茫然,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又不得不承认琴酒的到来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琴酒。行动组的顶尖杀手,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杀死一个大型组织的首领的恐怖人物。此时此刻就在电梯里。

男人往外走了一步,停了下来,威压却不随着他的止步戛然而止,相反,男人的目光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

他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中吞吐,她露出的脖颈似乎已经被人盯上,那人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住她的脖子、撕裂她的颈部大动脉,直到鲜血狂流,侵略性的目光才会稍有减淡。

两声同时响起“喀嗒”。

保险被拉开、子弹上膛、枪口彼此冷冷相对。

稻川秋仅微微偏移了身体,甚至没有回头,手中的枪却精准无误地对准了前来者的心脏。

琴酒以左手持枪,同样准确地瞄准了这个被他追逐了一年的幽灵的心脏。

她没头没脑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站在这里啊。”

几百条人命,对稻川秋而言有什么重要呢?

重要的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

稻川秋是异世界的游者,这世界对她而言从不算长久。大家都只是擦肩而过、不给彼此留下只言片语,如此淡薄而已,几百条人命又能在她的心上占多少份量?

他们甚至算不上她人生中的过客。他们的死亡不会在她灵魂上留下沙砾大小的痕迹。哪怕几百个人在稻川秋面前同时被火烧死,她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顶多抱怨火太大、熏到了她的脸。

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将会卧底进入克劳特利的组织。不需要疑问——她已经在那些文件中找到了蛛丝马迹。而克劳特利见过他们两个的脸。

在这种情况下,倘若不解决掉克劳特利,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轻则任务失败,重则丢掉性命。

稻川秋暂时不想见证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死亡。同时,必须承认的一点是,他们——至少已经是她人生中的过客。

稻川秋淡淡道:“我可以跟你们走,不过,我想给你变个魔术。”

“魔术?”

“没错,魔术。看这里——”

稻川秋右手持枪,左手从袖子中掏出来,克劳特利发现她掏出了一个鲜红的苹果。

它红得不太正常,精神污染一般在他的视野中,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某一个瞬间他想到了伊甸园的禁果,想到了那条嘶嘶作声的蛇。

蛇衔着苹果,徘徊着看了他两秒,忽而越身向他扑过来——

“砰!!!”

在苹果即将落到克劳特利身上之前,琴酒移动枪口,瞬间击中了空中的红色。

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苹果四分五裂,但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幻电露水一般消失在克劳特利的身前,连碎片都不曾落下。

稻川秋弯起了眼睛,对他笑:“魔术结束,欢迎观看。明天见,医生。”

克劳特利呆呆地看着苹果消散的地方,理性驱使着他接上对话:“好的,我很期待。”

是的……是的……明天见。明天见。他的脑海里囷于囹圄地重复着这个念头。

至于这是什么魔术、对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是否应该提起警惕……这些问题,他居然一个也没想。

好像有一个瞬间,他的某些东西被抽离,什么东西又被塞进了他的身体。从此他变成了一具半废弃的木偶,在被榨干利用价值后就可以去死。

解决了一个。

“好啦,接下来轮到你了。”

稻川秋维持着持枪的姿势,身体却慢慢转了过来。她微笑着说:“我觉得拿着枪对准别人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你说呢?”

琴酒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熟悉又陌生。

收到克劳特利的消息时,他虽然赶了过来,心中却更多是要给前者收拾局面的烦躁。他并不觉得克劳特利能够靠着这大张旗鼓的蠢招数把“眼”逼出来,甚至在电梯门打开之前,他都在漫不经心地思考明天的任务该分配给谁。

可他看到她的背影时就感觉无比熟悉。将枪口对准她、自己也被枪口对准的时候,心中已然只剩下少部分的疑虑让他怀疑条子短时间派出了一个仿真性极强的假货。

他的直觉开始叫嚣:这个人就是他找了很久的幽灵。

那只狐狸。

她转过身。

看到她眼睛的瞬间,琴酒意识到,克劳特利的蠢办法居然奏效了。——没错,绝对不会错的。就是她。

这双冷得可爱的眼睛曾在一个夜晚凝视着他的逃离。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这般狼狈的时刻:被子弹追逐、为此毫无形象地跳进黑夜的树丛里。

是怀恨在心,还是耿耿于怀?——无论何种情绪,它都缠绕在他心上,驱使着他用一年的时间来反转局面,终于此刻攻守易形。

琴酒愉悦地勾起唇角:“克劳特利,做得很好。”

和他一向不对付的克劳特利没有和他呛声,他也并不在意。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稻川秋身上。无时无刻……无时无刻他不想将她捕捉。这种急切使他全神贯注。

她就在他手里,只要他合拢掌心,拥有火红皮毛的狐狸就再也无法逃脱,只能垂下颈子,成为他的俘虏。

她的皮毛这么美丽,她的眼睛这般明亮,她的身姿如此轻盈,几乎难以捕捉。

但我会抓到她。我知道她属于我。

——在他看到她的眼睛的那个瞬间,凶残的猎人就已经咧开了嘴,如此对自己许下承诺。

第38章 Chapter38庆典火眼睛

一年前。

琴酒是偶然路过山梨的庆典。彼时,他刚刚解决了附近的一个政客,与伏特加离开了现场。

前面一切顺利,但车开到半路的时候,突然抛了锚。没有提前检查车子情况的伏特加额头冒汗,偏偏因为庆典,许多商家在下午就关了门,汽修店老板也不例外。想要修车,非得坐电车去几公里外不可。

伏特加哪里敢劳动琴酒再跑这一趟。他擦着汗保证会尽快赶回来,让琴酒稍等,便屁股着火地跑了:“大哥,我很快就会回来!这附近有一个庆典,您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逛一下,您逛完了我也就回来了!”

琴酒点燃了一根烟,看着这蠢货跑远。远处,人群三三两两前进,奔赴无聊的庆典。

日本每年有很多庆典,但琴酒没有正经参加过任何一场。促使他出现在这样人山人海的地方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任务需要。

庆典,热闹、喧浮、所有人都蠢得令人发笑的场合。所谓捞金鱼、套圈、打气/枪之类的娱乐活动,在杀手看来趣味低级得可怜。怎么会有人因为纸网破了而唉声叹气、捞上了条不值钱的金鱼就欢呼雀跃?蠢。蠢得无可救药。

——总之,他无法从这种氛围中得到乐趣,它们比不上鲜血和哀嚎,后者至少能够让他感到愉悦。

他原先便不打算参与庆典。

伏特加却迟迟没有回来。因为庆典盛大,山梨政府特意调整了电车线路,这个时间段里,电车大多是驶向山梨,而非离开。

不知血与火的普通人在窗外略过,挤挤艾艾地前往庸俗的乐趣;琴酒抽出烟盒,发现他已经在十分钟前抽掉了最后一根。

他啧了一声,鬼使神差地拉开车门,难得随大流汇入了人群。他很快便因为拥挤而不耐地压下了眉骨,气势愈发冷冽,周围的人们不自觉地空出了一点儿空间,敬畏地看着他走过去。

“好高啊,看上去是个大帅哥呢。”

“你都没有看到他的脸,怎么知道是帅哥啊?”

“这还用看吗!猜都能猜得出来吧!而且哪怕脸长得不怎么样,光是气势就已经很惊人了。氛围啊氛围!氛围感帅哥!”

“那个捞金鱼摊子好多人……如果去玩的话要排队呢。”

“喂诶!不要挤啊!这么多人、弄成踩踏事故的话不是死定了吗!”

“喂大叔,明明是你往我们方向靠了啊!别以为你年纪大声音大就有理了噢!别这样教训我们!”

“我想要那只玩偶熊。我能拜托这位大好人帮我赢下来吗?”

“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不讲理……”

人群的声音像狂舞的野蜂嗡嗡,令人生烦。琴酒很快便把自己不久前做出的选择认定为失误,他第二次摸出烟盒,发现它空着的时候将它扔到了一边。

他往人流稀少的地方走。

庆典的烟花燃放地点,一般会选择视野较为开阔的平原或河堤,此时,人们三三两两分布在河堤的斜面上,任由湿草覆没自己的鞋底,微笑着看向天空。

琴酒在长堤上漫步,脸上没有微笑。周边人群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在即将走到长堤的尽头时,他看到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人正站在那儿。

狐狸面具穿着一身黑底金纹的羽织,面具没有覆盖住的耳朵上戴着一枚符文样式的金色耳坠。短头发,裸露出来的脖子和手指皮肤苍白,能够看到青色的纤细的血管。身形单薄,站在河堤边,风只稍一大些就让人怀疑她会被风卷叶子般卷走。

庆典上做传统打扮的人很多。外国游客也愿意尝试当地的服装。因此,入目所及之处,能在河堤上见到许多人穿着相似的羽织、垂着类似的耳坠、戴着一模一样的狐狸面具。

面前的人,本不会显露出任何特殊来。她本应像那些被琴酒忽视的人一样,浮游尘埃一般被他略过。

但出色的猎人在追寻猎物时,靠的不是眼睛。更多的时候,他尚未看到对方的踪迹,直觉就已经在向他发出尖锐的提示:你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于是他没有犹豫停下了脚步。

杀手自我惯了,人生词典中没有自己会冒犯到他人的形容。他就这样站在原地,仔仔细细、从头打尾地将对方打量。

狐狸面具意识到有人在看她,微微偏过了头来,粗制的面具上,用以露出眼睛的地方仅仅敷衍地挖了两个洞,所以外人只能看到一片垂下的阴影,无法探究那其中的神采。

她定定看了琴酒两眼,脸上毫无生动性可言的呆呆的狐狸面具,让她这番动作没有丝毫攻击性。

她的话也没有任何的、值得被警惕的信息,只是很淡地询问:“你要从这里过去吗?”

她似乎以为自己挡住了他的路。河堤很高,上面的道路由宽阔收向窄小,现在他们站着的地方仅仅能容一人通过。

不知为何,琴酒兴致盎然。他忽然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烟花,”狐狸面具说,“你是来杀人的吗?”

琴酒没有预料到她会吐出这样一句话。天外陨石一样,玄奇不可预测,骤然砸到他的眼前,致命危险——致命的吸引力。

他不紧不慢地:“何以见得?”

“闻到了味道,”狐狸面具说,“我的鼻子很灵。”

这回答真是呆得不行。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显露了锋锐的冷茫,她单刀直入地问:“你想杀我么?”

她问的时候,语速松缓,与闲聊也差不多,几乎不算是询问了。

所以这是个陈述句。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陈述句。

以杀手的角度评价,她的姿势松散,四肢绵软无力,如果他动手,不需要三秒就能将她擒住。可她一点紧张的意思都没有。——偏偏,她问的这句话,说明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但毫无畏惧;嘴里说着挑衅至极的话语,语速和语气却平淡得好像在同他借火点烟。

他们只是打了一个照面,萍水相逢,她身上居然这样得矛盾:矛盾得光怪陆离,矛盾得不可置信,矛盾得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对于琴酒,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作为杀手,琴酒更多是处理道上的人物,并不会刻意为难普通人。对他而言,普通人就像路过花坛时看到的蚂蚁,可以一脚踏过,也可以随意地碾压。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无视它们,直接跨过去;普通人实在是一种很无趣的生物不是吗?杀死几只蚂蚁并不会给他快感。

偶尔他心血来潮的碾压,也只能算是巧合、对方时运不济。他无意针对任何人,就像他此前从未对某个人产生过“我要得到她”的欲望。这种纯粹的、物化的欲望——来自于他想要得到她身上的某样东西。

一根骨头,一滴血,一块肉。都可以。如果能够选择,当然最好是她的眼睛。那双隐在阴翳中的、谜团一样的眼睛。

“如果我说是,你现在准备跑么?”

杀手的欲望蠢蠢欲动。他左手握住了枪柄,已经做好攻击的准备,但暂时按捺住了、没有马上动手:他少有地有了与她攀谈几句的打算。

对方却和他拥有不同的思想,并不打算与他交谈。

“不啊。为什么要跑。这样——不是更方便吗?”

她无波无澜的声音如同死水。

死水中的猛兽砰然跃出水面,合上狰狞大口!

“砰!!!”

烟花轰然炸开。

琴酒瞳孔收缩,身体大幅度地偏移,躲开了射向手心的子弹,但他的左手手背却被鲜血淋漓地擦过,筋肉的自动反应让他松开手指,枪往下坠,接着被右手接住。

“你想杀我的话。那我动手也算是有来有往……正好这附近人不多。”

狐狸面具一只手拍了拍胸口,并不妨碍她另一只手持枪连续点射。她的手稳

得可怕,杀手清楚看到她手臂上的肌肉因枪支后座力而颤抖,但她每一下都瞄准了他的心脏。并着烟花的余响。

他几次都躲闪开了子弹,但没有余力反击。她射出的子弹轨道仿佛提前预知了他的动作,在物理力学的推动之下,但凡他慢上一毫秒,就可能被射中心脏。

杀手并没有过多思考,就决定沿着河堤向下。与面对烟花的那一面不同,河堤的另一面黯淡无关、灌木丛生,是绝好的隐蔽地点。

躲开最后一颗子弹,他纵身跃入一片黑暗。沙石碎砾、硬木横枝在他身上飞快划过,鞭出一丛又一丛的痛感,他却全然不在乎,抬头望向河堤之上,眼中尽是狂热。

狐狸面具走到河堤边,低头看向这丛黑色。

他抓住时机,射出了一枪,作为最后一击。

“砰——!”

子弹旋开风声,呼啸而至,即将射穿目标的头颅。可琴酒理性又不失遗憾地猜想失败。果然,河堤上的人微微侧头,躲过了这一击。

但意外同时发生了,面具的系绳突然断开,狐狸脸往下坠落,露出那藏在粗糙空洞中的半张脸。

那只眸子漫不经心地看了杀手一眼,兴趣寥寥。当簇成丛的烟火在她头顶炸开的时候,光晕撒在她发顶,她的眼睛有种洞玄了一切的无物感。

电光火石之间,琴酒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仅仅出现过在文字资料上、没有任何影像的幽灵。

很快,这只眸子消失在琴酒的视野中。

从头到尾,狐狸面具都没有把这场交锋放在心上。现在,她将面具扶好,抖了抖衣袖离去。

不……不该叫狐狸面具了。

该叫她——公安的“眼”。

伏特加将车修好的时候,琴酒刚好回来。

因为车子的遮挡,他一开始并没有看见琴酒的手,在看到杀手脸上的表情时,他好奇地道:“大哥,你去庆典了?庆典有什么节目很好玩吗?”

不然,杀手怎么会露出这样愉快的神色呢?

男人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很好…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我们的再次见面了。”

第39章 Chapter39麻烦

再次见面是在一年之后。

她脸上那种淡漠与随意,与她在长堤上看他时的表情并没有分别:她和过去一样,将可能来临的死亡视为轻飘飘的儿戏。什么东西能让她动容?

如果说琴酒在看清她的眼睛之前,心中尚且一闪而过失望,为她居然因为几百条人命而来到这里失望的话,现在这种情绪已经荡然无存。

时间没有冲刷掉她身上那种致命的吸引力。太好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公安的‘眼’,”琴酒说,“把枪放下。”

“你好天真哪,琴酒先生。哪有一上来不谈判就让人把枪放下的,”稻川秋歪了歪脑袋,“不如这样,你先把枪放下。”

看来初步的谈判已经不欢而散。

于是,“——砰砰!”

这可不算谈判。

同一时间,他们分别射出了一枪。不同的是稻川秋的子弹将琴酒一节头发削断,为他剪了一边的公主切;琴酒的子弹射入克劳特利坐着的沙发,浓烟散去,空气中散出一股焦味。

克劳特利反应过来,忍气吞声地瞪了琴酒一眼。琴酒很满意,克劳特利至少知道顾全大局,没有大喊大叫,但这不代表他会软化手段。

男人淡淡道:“我会一枪打死他。这是我的筹码。”

他们坐在赌桌的两端,在桌面垒上筹码。琴酒很清楚,他的筹码绝不是出神入化的枪法,一招制住她的能力,而是克劳特利下的毒。

既然她来到这里,就说明她至少对毒束手无策。有求于人就会落入下乘,只能憋屈地交出自己的所有赌金。

我的筹码已经放了出来,你又该如何应对?

稻川秋果然没有出乎他意料,干脆利落地将枪扔到了地上。男人的枪口仍然指着她的脑袋,她作投降状举起了双手,在脸颊边摇晃了一下:“投降。”

她笑眯眯地说:“但我还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居然值得你们出动这么多人物来抓我。真是惭愧惭愧哪!”

单只看她眼睛和嘴角弯起来的弧度,很容易被迷惑,把她当成普通人,且是那种在人群里找不到存在感的普通人。

然而她眼中的那般锋锐如同山冷雪寒的弯刀,薄得风吹便振声,刺进骨头里的时候,敌人几乎还没有察觉、就已经被剖下一片血肉。

琴酒又想起资料上关于她的形容。

对于公安的“眼”,准确的形容实在很少。除了琴酒之外,没有人见过她,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如同幽灵一般纵横在黑暗世界中,洞察一切地将他们深植多年的势力连根拔起。

无论什么样的掩饰,在她面前都如白纸一样。没有她探查不出的真相,没有她不能捕捉的人。

如此人物,拥有这样的目光才是理所当然。

这种让人觉得灵魂都被剖析的、无所掩饰的、赤裸裸的目光。

琴酒的手指搭在扳机上,有一个瞬间,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开枪,一枪打死面前这个人,从此一切都能够回到正轨。

回到遇见她之前、回到三年多前的正轨。

但另一道直觉又在阻止他。

这直觉在同他说,你会后悔的!如果打死了她,从此这个世界就又回归死寂,回归无趣,回归一团团的空洞。他会愿意再回到这样的灰白中去么?

杀手罕见地犹豫了。所幸,这犹豫并没有持续多久时间,身后的电梯又一次打开了,去停车的伏特加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差点跟他撞上,急刹车后大惊道:“大哥!”

琴酒道:“去把她带走。”

伏特加:“啊?”

他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现场。三个人,大哥、克劳特利、一个陌生的女生。

不对啊,哪来的女生?!

伏特加大惊,难道大哥金屋藏娇,被克劳特利发现了软肋,现在大哥要杀人灭口?!不行啊大哥这么色令智昏组织会完蛋的!

“你还愣着做什么?”琴酒冷冷地催促道。

伏特加脑子里狂飙的大河剧剧情嘎巴一下被截断了。他终于意识到,大哥说的是“她”而不是他,也就是说他要动手的对象是那个女生而不是克劳特利。

原来如此,大哥为了组织,甚至愿意大义灭亲……一时间伏特加居然有点眼泪汪汪,只是他一看那个女生,又觉得大哥的眼光有点差。这女人长得也不怎么样啊……呃呃。

稻川秋淡淡看了伏特加一眼。

高壮男人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滑落下来,脸部肌肉颤动着,他怀疑自己正在被一把冷刀解剖……她的目光比最快的刀还要迅速,最锋利的刀还要冷锐,尚未反应过来时,他全身上下所有的信息似乎就已经被完全看透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稻川秋收回目光,恹恹道:“北欧人,父母双亡,孤儿院长大,未成年时出走,成为道上的清道夫,接连杀了几个高悬赏人物后打算隐退,但已经被盯上,于是加入了组织,后来分配到你的手下已经十年。”

“虽然身手保持得还算可以,但只靠蛮力行动,近年来脑子下降得有点厉害,比如说现在,诶,他以为我是你的情人耶。”

“真恶心,”她不留情面地下了定义。

呃呃呃呃呃啊!伏特加差点被这句话给捶倒在地。真恶心实在是对不起啊!

但脑子下降再厉害,此时他也意识到了不对。他没有再贸然出声,而是小心翼翼地看向琴酒,试图确认:“大哥,她是,公安的‘眼’?”

“你可以叫我太宰治,”稻川秋插话,善解人意地说,“这是我的真名。”

伏特加下意识反驳:“撒谎也要撒得认真点吧!太宰治可是文豪!哪怕我不读书也知道他好吗!”

“……”稻川秋,“不好意思刚才忘了。那请叫我樋口一叶吧。”

伏特加:“你要不要看看5000円纸币上印着的是谁的头像……”

“所以说这样子下去我根本找不出人来冒充了啊,”稻川秋阴郁地说,“你们这个该死的世界。”

伏特加好心劝告:“你要冒充也应该找一些冷僻的作家来冒充。用芥川龙之介之类的名字不是很容易被揭穿吗,哪怕是三岁小孩也听过他的名字啊。”

不知怎么回事,伏特加觉得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不等他深究,琴酒已经看不下去了,这蠢货在和她聊天么?

他阴测测地出声:“伏特加。”

“是……是!”伏特加打了个激灵,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闲聊的对象。接下来应该弄晕对方吧?他有点纠结,但稻川秋实在是很善解人意一人。

“我有好办法,”她说,“麻烦请保证我的身体安全,咚。”

最后的“咚”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而是此人两眼一翻,往后一倒,“咚”地睡在了地毯上。

稻川秋的公寓地板上铺了毛茸茸的地毯,因此往后摔并不会多疼,还会觉得很软,她以前偶尔喝醉酒懒得上床睡觉,也会顺便倒在这里。

很舒服…很舒服…睡觉。

伏特加大吃一惊冲上去察看时,发现她只是睡着了的时候,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以形容:“大哥,我们接下来……?”

琴酒对她自投罗网的行为,反应是冷笑一声:“你的麻药是摆设么?”

伏特加心想还是大哥想得周到,依言掏出麻药对着地上的人口鼻喷了一下。但在他准备将人扛起来带走时,琴酒突然皱了下眉:“我先走,你留下。”

“协助克劳特利把信息再收集一遍,最后把这间公寓处理掉。”

处理掉就是放火烧光的意思。伏特加习惯了听从命令,并无半分异议,就收回了手,走向了克劳特利。

等等……他突然想起什么,回过了头,发现男人手中仍然握着枪,走近地上的人,半蹲下,一只手将她拦腰抄起,抱了起来。

“……”他心中腹诽,实在不能怪他脑洞大开,而是这幅场景,真的很像大哥他金屋藏娇啊!

琴酒不知道伏特加心中的弯弯道道。哪怕知道了,他也只会冷笑一声。

虽然将人桎梏在自己手中,但他却没有放松的意思,左手仍然握着枪,随时准备着子弹出膛。哪怕她吸入迷药、理论上一时半会都不会醒来,可他吸取了前车之鉴,全无松懈的准备:松懈下来,等着她再一次在他手上留下一道疤么?

男人垂下眼,看到左手手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出道以来,他遭受过的刀枪伤痕不计其数,但大多都遍布在他的躯干上,不常被他看见。

只有这道横亘在他手背上的伤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个夜晚,那只眼睛,那种致命的令人着迷的吸引力。

他走进了电梯,箱笼向下移动,过了几层,有人走了进来。

是几只蚂蚁。没有在意的必要。琴酒撇了他们几眼,便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几个路人偷偷觑他,自以为小声地发出气音:“哇……是女朋友吗?”

“看上去像,不过怎么这样抱着人?”

“这不算抱,是扛吧……呃。不会是人贩子吧。”

“还真有可能耶。要报警吗?嘻嘻。”

“……”麻烦的条子。麻烦的蚂蚁。

琴酒不耐地掂了掂怀中的人,换了个姿势,仍然单手抱着她,但往下移了移,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舒服的姿势勉强伪造出了一种女友在男友怀抱里睡着的假象。

电梯内负面的揣测果然消失了。

但不久他就开始后悔。

第40章 Chapter40森谷町

稻川秋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于是女生微弱的呼吸如同古老的蒸汽机一般吐出热气,倾倒在他的脖间。这呼吸几乎是灼热得发烫。

脖子的大动脉——割开了就会鲜血迸出,带来死亡的部位。但凡一名杀手称得上合格,就不可能让人靠近这处,更妄论是琴酒。

她的呼吸被他掌握,并着心跳一起。可与此同时,他也暴露在了她面前。他们的呼吸如此之近,心跳近乎共频——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简直会以为对方的心跳就是自己的一样。

男人冷冷地想,若不是她突然倒下,就能让伏特加直接押着她走了。而不是现在这种局面。

“叮!”

在琴酒以为长得过分的运转时间之后,电梯发出了叮声,到达了一楼。

他跨出电梯门,再没有掩饰的意思,调整回原本的姿势带着她走。路人投以异样的目光,但果然没有胆敢阻拦下他。

他不久听到人流涌动的声音。东京这座城市真是太小了,蚂蚁们挤在一起,把原本就废物团团的废话变得更无信息可言。

来到地下室,他拉开后车门,把人塞了进去,看着她的脸,少有地明白了世人所说的“不公平”是什么意思。

醒着的人有心绪不平,睡着的人却毫无所觉。微微翕动着的睫毛和呼出热气的唇瓣,苍白的皮肤和隐约能看到的纤细的青色血管,像薄薄的纸张一样。

一般人面对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两种选择。其一是更加珍惜地爱护这张纸,避免它过早的撕裂。

琴酒选择了其二。他扣住她的下巴,在上面留下了几个红色的手印,手指仍然在收缩,好像要捏碎一只蝴蝶的卵。

“……”似乎轻而易举就能被杀死。

凝视着她片刻后,男人松开了手,关上了门。

公寓楼的一角冒出浓烟的时候,伏特加匆匆忙忙跑下来,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克劳特利呢?”

伏特加抱怨道:“我看他是计划成功,得意忘形了,根本就不配合我……他说要跟我们分两路走。”

琴酒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把克劳特利放在心上,最多事后报告上把对方的行为报上去,由Boss决定是否奖赏。

“开车。”

伏特加踩下油门,老旧的保时捷型号驶入车流中,他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问:“大哥,我们去哪个据点?”

琴酒发现和一年前一样,他的烟盒居然又空了。这让他没有了在路上的消遣。

他搓了搓手指,语气很冷:“森谷町。”

伏特加大吃一惊:“可是那里不是……”

“开你的车。”

“是……是!”

伏特加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驾驶着车子,开向琴酒口中的略微偏僻的地址。

他心中却已经被无数的疑问刷频。

森谷町不算是组织的据点。严格来说,那应该是琴酒的家。

都说狡兔三窟,琴酒作为顶尖杀手,不缺金钱权势,自然在各地有多套房产,作为他随时休憩的住所。

森谷町这套却有些特殊。坐落在东京、到各个重要据点路程都差不多、偏僻。这些原因让它勉强算得上“家”了,至少琴酒每年有三个月左右会住在里面。

伏特加在后视镜中偷觑后座中的人。

琴酒坐在座位的一端,擦拭着爱枪;另一边,女生闭着眼睛,缩在座位上陷入沉睡。

保时捷356A车型古老,后座的位置并不宽阔,男人又人高马大、占据了大多数空间,她不得不与他挨着一角,在伏特加急速转向、拐弯的G力倾斜作用时,她的身体东歪西倒,“咚”得敲在了琴酒胸膛上。

她在睡梦中不甚安稳地皱了皱眉。

“唔……”干,干杯!

琴酒低下头,她的发顶浓密,如同一簇一簇的新生的鸟的绒毛。她的心跳也像幼鸟的:轻、快、真实地存在。

他顿了顿,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用枪口推着她的脑袋按回了原本的位置,接着冷声道:“伏特加。看路。”

“是!”

伏特加胆战心惊地收回目光,答应下来。

又在心里忍不住腹诽,大哥真是一点怜香惜玉都不会。

不……

不对。那又不是大哥真正的情人。那是公安的“眼”啊!是他们的死敌啊!

伏特加在心里给满脑子大河剧的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老老实实平稳地开了一会儿车。

但沉默之中,车内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仅有汽车的引擎嗡嗡作响,终于,他耐不住这股寂静,开口道:“大哥,我们为什么要去森谷町啊?不应该把她带去据点,给情报组的人审问吗?”

“审问什么?”

“呃……呃,资料,信息,之类的?”

毕竟是公安的“眼”,肯定知道很多资料吧?

琴酒不置可否。他并不指望能够从她的嘴里撬出什么动摇公安的信息。想也知道他们会毫无所获。

他讥讽道:“就凭那群一年时间,什么也没找到的情报组的废物?你觉得他们能从她嘴里挖出来什么东西。”

一年以来,情报组的进度几乎为零,对他们的行动毫无增益。最后还是靠克劳特利误打误撞,才将她捕入网中。

伏特加听了他轻蔑的语气,心中抹汗道大哥你这话跟情报组的人说他们岂不是要和你拼了。但转念一想情报组确实一无所得似乎被骂两句也活该……。

他又问:“那大哥,您这是打算?”

就算无法得到有用的信息,那也应该把她送点据点,而不是带回家吧。

往常面对无法收归己有的人物,他们采取的方式不都是处理掉吗?毕竟将人养起来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浪费了粮食。

伏特加迷惑不解。

“比起零散的情报,不如直接得到‘眼’本身,”琴酒将烟盒捏成一团废纸,“而且,将她带到据点,那群废物没准会被她抓住机会反制。假如那里面正好有老鼠的话……”

男人脸上露出阴鸷的冷笑。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组织中有老鼠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不久之前,她只是看了伏特加一眼,就把他的过往全部扒了下来。

琴酒有理由推测出这样的未来:在据点中,恰好有卧底与她碰面。她一眼看出对方的底细后,以此要挟对方帮助自己逃跑。

“眼”已经抓到了手,琴酒知道,Boss无意彻底得罪日本的警察系统,肯定不会反对克劳特利解药的派送。

但解药送出之后,琴酒手上的筹码也变成了一团空气。

如果是在据点,人多眼杂之处,她必然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从此没有顾忌地逃离。——她肯定能逃走的。她有这样的能力。那群废物不会给她造成任何阻碍,只会不知不觉成为她的助力。

既然如此,那就将她带到只有他在的地方。如此她所有阴谋诡计只能对他使,而他又怎么可能放任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飞走?

伏特加听得半懂不懂,但隐约感受到琴酒身上恐怖的气势,心知大哥肯定有所安排。他不再多言,恰好,森谷町也到了,车子七拐八拐,开到了一户独立宅院前停下。

森谷町黑泽宅。

第二天,天蒙蒙亮。

黑泽宅内。

晨光铺在皙白的皮肤上,涂抹出一种油画棒的光晕,浅淡而不浓烈。窗外枝头上有布谷鸟,咕咕叫了几声之后飞起,树枝扑棱出一段凌乱的噪音。噪音将梦敲开蛋壳似的敲醒。

不知过了多久,睫毛颤了颤,眼皮在光的催促下不大适应地往上抬,映入眼帘的……啊哈,白色天花板……视线往左移,好像是沙发的靠背,往右移……“咚!”

摔下沙发的稻川秋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大理石铺的地板硌得她骨头发疼。她伸手想要揉揉当先撞上地板的肩膀,但“零零”的碰撞声限制住了她的动作。

手腕上好重。感觉要被压出淤青了。

“手铐啊。老样式。呃,撬开的话……很简单,一个响指。”

她自言自语地打了个响指,空气静默片刻,没像某人一样潇洒地解开手铐。

“……嘁。”

手铐仍然挂在她手腕上,机关严密,圈口狭小,全无挣开的可能。

唯一庆幸的大概是只锁住了她一只手,锁链也还算长,她的移动范围没有完全锁死,约能绕着沙发走一圈。

但如果不能反抗,绕着沙发徒步马拉松也没什么意思,这人又爬回沙发上,躺尸一样躺了会儿,直到肚子咕咕叫,才毫无波澜地发声:“有人吗——有人吗——”

“有人吗——”

声音在宽阔的房间中回荡,但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她平躺着,开始用一个怪异的视角打量这间房子,白色、白色、白色,黑色、黑色、黑色。黑白的装修使整间房子显得冷清,同样颜色简洁的家具在房间中肃然横列,表面没有摆放和使用的痕迹,都光洁如新。

她看了一会儿,翻了个身,换了个角度再看。依然是白黑两色,整洁崭新的摆设,但平视过去,能看出有人居住的痕迹,比如说门后的衣架,大约架过几次厚大衣,主人不耐地将衣服挂上去,使用的力道将之往一个方向推了几厘米。又从这方向来看,衣服的主人是左利手。

“是个狠角色,”她想了想,“类比一下和森鸥外……樋口一叶……芥川……”

憋了半天没找出词(人)来形容,算了,总之是个冷酷杀手。手上有很多条人命那种。如果不顺心的话大概会杀人来让自己高兴高兴。

被这种人抓了的话,下场……好吧,反正只要不被爱上,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稻川秋无所谓地扣了扣沙发底座,现在横亘在她面前最大的问题是有点饿。但刚才她已经发现,自己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全部被搜走了,磨牙棒都不给她留下一根。

而且膝盖也有点痛。可能是因为睡了一晚上没盖被子的原因,着凉了。

“连根磨牙棒都不给我留,”她难得不爽地想,“这还给人活路吗?”

又想,“降谷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山崎八成正在骂人。——医生应该快死了。”

“吱呀——”

门突然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