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川秋发现萩原研二真的很会揣摩人心。至少,他是第二个这样提出“你怕被他人爱上”的结论的人。
萩原研二观察着她的表情,接着往下说:
“可是,哪怕没有爱上你,因为小秋和我们是朋友,我们也会拼了命救你的啊。就算我们不是朋友,我们也同样有救你的权利,不是吗?——况且救人是不必犹豫太多的。”
“为了救一个人。哪怕是拼命?”
“哪怕是拼命。”
“……所以,我们只是朋友,对吗?”
“只是朋友。”
“那以后会变卦吗?”
“不会。——不会的,放心吧,小秋,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萩原研二对上了稻川秋的眼睛,在女生的审视中坚持住了,他露出洒脱自然的笑容,绝不在她的视线中退缩。
只有他自己知道,放在背后的手正抖得厉害。
……毕竟,他可是在撒一个弥天大谎啊。
第27章 Chapter27间幕
稻川秋仔细谨慎地打量着青年的眼睛,没有发现端倪。
其实,若非影视剧中刻意放大描画,你是很难从一双眼睛中看出多少情绪的。肌肉这种东西,人类几万年来就和它打交道,靠着它奔跑、执物、观察彼此,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确切的报告能够说明它可以变幻出多少表情——有人说一千种,有人说一万种。
但总之,没有变数。唯一的结论是,通过眼睛来看出对方在想什么,不太可行。眼睛不会骗人,可是很多人都看不
到对方真实的那只眼睛。
幸运的是,稻川秋会作弊。
她嗅嗅空气中的味道。
在木头焦化成碳、露水被蒸发而起、空气浮动着的尘土燃灼的气味中,她嗅到了一点儿苦味和酸涩。
像是有人在这颗果实上打出了伤痕,裸露的果面和空气接触,氧化的“滋滋滋”的声音像火焰,把果子的心架起来烧。
片刻后,她笃定地问:“你在紧张,为什么?”
被发现了吗?
萩原研二感觉自己的心正被一根绳子系着吊在半空。一旦绳子断开,心脏就会坠向深渊,而可怕的是,有人举着刀,一下又一下地磨着麻绳。
绳子岌岌可危,颤动却传到他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敲打得他说不出话来,笨口拙舌。
“你说为什么?因为火快烧到你了。你就不能出来再说吗?”
这时候,诸伏景光挺身而出,替萩原研二解了围。
这个平日里温和微笑、不大表露自己心声的青年,此刻反而成了那个最镇定的人。
他的手没有抖、好像连心脏都没有跳快过一下,说话时的速度不疾不徐,他注视着稻川秋:“我们担心你,紧张你。这样的情绪,不是正常的吗?”
“真的吗?这就是紧张,对吧?可我似乎闻到了欺骗的味道。”
稻川秋和他对视。
诸伏景光觉得她的眼睛像是鸟的眼,随风不定的、无法窥探的、藏着许多秘密的。
诸伏景光的心像是雪山上的冰,总以为永远不会融化。但不是的,春天早就来了,只是他没有察觉——等他回过神时,雪水已经蜿蜒成春溪。
他唯一要叹息的,大概是,春天太过敏锐,又不愿为任何人停留。
他苦笑道:“你是什么鼻子,能闻到‘欺骗的味道’?好吧、好吧,就算你闻到了。那么,我想也只是他们两个太过急切、不想让你再站在火海中吧。”
其实稻川秋离大火燃烧的地方还有一定距离——这也是他们要是按捺住没有冲上去把她抗走的原因。刚才她脸上的表情太认真了,难得的认真:要知道,稻川秋这个人……。
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说。
隐约察觉到重要性,他们才纵容着、忍耐着,没有冲上去。
说来也奇怪,他们在外面感觉到火已经少到了门口,开了门之后,火势反而还在可控范围之内,这是神明的庇佑吗?
不管是不是庇佑,现在也不可能再让她在火焰边停驻。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诸伏景光暗暗下定决心,哪怕被她厌弃、从此不再往来,也要把她带走。
因为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他将心中的一角折叠起来不去看,不再犹豫道:“我们是朋友,爱这种东西太郑重了,绝不是随意就能够出现的东西。之所以紧张、惊讶,都是因为我们被你吓到了。”
稻川秋冷不丁地发问:“那,最后一个问题,爱这个词语对你们而言代表着惊吓吗?”
诸伏景光一噎。
沉默了许久的降谷零突兀出声:“不。只是因为你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我们才感到了惊吓。而爱对于我们而言代表着什么……这是隐私吧?你本来就已经很冒昧了、确定现在还要问冒昧的问题吗?”
“……”
稻川秋眼珠往上移,有些心虚地嘟囔:“这很冒昧吗?”
明明她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是“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吧”“你这家伙又在耍我”,诸如此类的回答,没人说她冒昧啊。
亏她还会心虚,
“很冒昧,”降谷零笃定地说,声音咬牙切齿,引来两人的附和,“难道你会随便问一个熟人你爱不爱我这种奇怪问题?”
稻川秋:“会啊。”
这也不是很奇怪吧。为了防患于未然,她经常问这个问题,但还没有得到过肯定的答案,也因此,她闭上眼睛、回到原世界的时候,常常是发着懵的:到底谁那么缺德啊,爱上了我?
两方对视,最后是降谷零败下阵来:“算了,你啊……”
谁能拿稻川秋怎么办呢?
她这样自由,这样散漫,这样无拘无束。她高兴了对他们笑一下,不高兴了就跑开。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你瞪着她,被气死了,她高高兴兴对你笑;你挽留她,她挥挥手说算了以后再也不见,只给你留下一个背影;好啊!你终于下定了决心以后不再记住她,她突然回过头来对你笑了一笑,你想,完了。
——稻川秋手里抓着我的心脏,我的灵魂,我的一团团梦境。
就像此时此刻。
他们感到绝望,决定就这样吧、破罐子破摔、事情该到了无可挽回的关头时,要就这样把实话托盘而出、强硬地把她带离大火时,稻川秋振振衣袖,自己走了出来。
她的发丝挂着火光,明明是离开了火源,她却又带来了一片燎原大火。
“好吧,”她若无其事地说,“你们说得有道理……恭喜你们通过了我的考验。夜晚了我们回宿舍吧。不然会被发现你们逃寝的。”
至于和我计较这件事……就把它忘到脑后吧?
女生脸上的表情狡黠、灵动、像白弱纸上忽然诞生了灵魂的鸟,你正怒气冲冲准备和她算旧账呢,她对你眨了眨眼,你一下子忘记了所有话。
“……来不及了,”降谷零盯着她的脸,她的脸颊沾着短发,浮着飞灰。半晌后他移开了目光,完全没有了教训她不顾自己性命、在火边停留的记忆。
他脑子空了一大片,凭着剩下理性记忆,干巴巴地念白:“班长已经去叫人——”
话音未落,伊达航人未至而声至:“你们没事吧!!!救火的人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管理员气喘吁吁,摇晃着一大把钥匙,在看到仓库大门已经敞开的时候,整个人连退三步,虚脱地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气:“幸好……幸好……”
随着他们的到来,原本归于寂静的警校亮起灯光,一片又一片的声音随风而来。
“怎么起火了?!可恶,快来人救火啊!!!”
“水管在这里!接过来,快点!”
“接好了!打开水龙头!快点!跑步进行!”
鬼冢八藏已经睡下,被警铃惊醒时下意识从床上鲤鱼打挺地爬起来。慌乱地套上外衣,跑下楼的时候,他听旁边的人说了大概:“起火了?!哪来的火?”
难道是不小心失火?之前的安全隐患排查不是过关了吗?总不能是有谁故意纵火吧?
一堆问题砸得鬼冢八藏头晕眼花,但不妨碍他一路狂奔到失火现场。
作为教官,他不能失态,否则之后就无法威慑这群兔崽子。鬼冢八藏一面挤进人群,一面整理凌乱的衬衣,同时清了清嗓子:“听我——”说。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气流两相碰撞,梗得他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更堵得他头脑发胀,目瞪口呆。
只见离大火最近的几人,正是最近屡屡让他发愁的班上刺头。他们身上灰一道黑一道,脸上也蒙着烟,一看就不是来救人,而是从火里爬出来的。
不是?!你们几个不睡觉,难道是来仓库里放火了吗???啊???
“你们几个,谁给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一声沉喝传来,几人回过头,只见鬼冢八藏眉毛横竖,声色俱厉,威严十足地看着他们。
稻川秋跟另外几人对视:“……”
从她微妙的无表情中,降谷零隐约产生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稻川秋完全忘了他们(似乎)已经重归于好的事实,大公无私地揭发:“他们大晚上不睡
觉违纪爬出来校园里乱逛。”
你!!!
你有没有良心!没有我们违纪爬出来找你你就要被火烧死了!
稻川秋略过几人谴责的眼神,从口袋里掏啊掏。
校服裤子容量不大,因此她很快就找到了目标:禁闭处置条。
她声音没什么波动,然而怎么听怎么得意:“我是被罚进来的。虽然禁闭还有几个小时,但里面起了火,我跑出来算是紧急避险,合情合理,合制合规。”
感情你这时候的重点是没有违纪,而不是你差点被大火烧死了吗!
众人无语凝噎,其中以降谷零为首。看着稻川秋的脸,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他们以为她也在夜游时把她扛回宿舍、结果发现此人根本就是有请假条的胃痛感。
——天哪,到底谁能来治一下这个混世魔女啊!
第28章 Chapter28分不清楚
消防车还没有开过来,学生们就合力扑灭了火。
仓库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起火,匆匆赶来的警校领导大发雷霆,要求追查。到了第二天,稻川秋他们拖着疲劳的精神入睡后一觉醒来,案件就告破了。
一场巡逻员针对巡逻员的纵火谋杀案。
负责夜巡的山田二郎与同事中森藤关系不错,但在一次醉酒中,山田二郎大着舌头,说出了中森藤的秘密:他的妻子出轨,他却无法挽回对方,只能够净身出户——秘密的泄露让中森藤在同桌的其他人前丢尽了脸面。
中森藤本就借酒消愁,试图忘记这样的耻辱,不料竟被山田二郎捅破了洞。他因此怀恨在心,决心杀死对方。
山田二郎夜巡时会在废弃仓库里关上门抽烟偷懒。中森藤设下了定时发出火焰的开关,同时看准了时机,趁着山田二郎进入仓库时将本就掩上的大门从外面锁上。
在他的设想中,废弃仓库地址偏远,火烧起来一时半会不会被发现,而等到了发现的时候,山田二郎就已经在绝望中被烧死了。
被抓出来的中森藤面容微微扭曲:“只是没想到那混蛋运气这么好……可恶……”
废弃仓库虽然也被作为禁闭室存在,但已经很久没有启用。带松田阵平进入仓库的是山田二郎,将人送到之后,没有了抽烟的地方,他只好去别的地方找消遣。
中森藤来的时候,门本身自带的锁反常地锁上了。他虽然有些纳闷,却不敢声张,偷偷扣上了门外的锁。
——哪里想得到,门内的人早已不是他想要报复的人。
办公室内。
稻川秋插着口袋,歪着脑袋听山田二郎的讲述,以及录音里的中森藤的略微有些变形的声音。
“真的很抱歉,明明是我惹出来的祸事,却牵连到了你们身上……”
山田二郎深深地鞠躬。
作为被关在仓库里遭受无妄之灾的当事人,稻川秋和松田阵平有知晓案件来龙去脉的知情权。鬼冢八藏作为代表带来了犯人中森藤的呈供录音,同时山田二郎也认为一定要好好地道歉才行。
松田阵平听了两句,就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反正也过去了。犯人抓到了就行!我是拆炸弹的,审讯不关我管。”
他插着裤兜,看向稻川秋:“跟我一块出去?hagi他们应该快过来了。”
稻川秋让他先走,青年不情不愿,走出了门,倚在墙边等她。
房间里就剩下两人。
山田二郎对上稻川秋的脸。明明是寡淡的、没什么威慑力的面庞,却在看到对方的眼睛时感到了一种被看穿的锐利。
他额头冒汗,再一次弯下了腰。
“虽然是中森的错,但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我管不住嘴巴,肆无忌惮地乱说,才让他走上了歧路。”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代替他补偿您。您有任何吩咐,都请告诉我!”
“补偿的话,那倒是不必,”稻川秋把磨牙棒拿出来,挠了挠脸,“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请你认真地告诉我答案,不要骗我。”
“您想问什么呢?只要我知道,我一定会回答您。”
“你恨中森藤吗?”
“……”山田二郎苦笑道,“我不知道。”
“我可以告诉你。你恨他,但还微妙着爱着他,我说得对吗?”
山田二郎吃了一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他睁大眼睛,极度惊讶之后转为极度的惶恐和痛苦。剧烈的情绪交加,在他身上迸发出火花,他本人就在这火花中慢慢熄灭了。
“……”
他慢慢捂住了脸,发出了低低的声音:“我想,也许您说得没错。”
“可我之前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原来我爱着他啊。可您又是怎么做到第一眼就发现了的呢?”
“我的眼睛看得出来。如果把你们的事放在纸张上,我甚至只瞥一眼就能知道你们彼此的心。”
山田二郎张了张嘴:“竟然是这样吗?您真敏锐啊。”
“……不,我一点都不敏锐。”
向来没有谦虚品德的稻川秋,这次却否认了来自他人的夸赞。
她的手插在兜里,叼着磨牙棒的姿势像叼着一根烟,借着具体的事物抒发不定的紊乱的心。她的眼睫往下垂,余光却看到从窗外远处向这里走近的人。
“我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说,“纸上谈兵是很简单的事情,旁观者清。”
——她书写他人,如同操纵木偶,如此轻松写意。偏偏轮到自己时,怎么也看不清谁在爱自己,谁在恨自己。戏说的爱恨不过是虚张声势,她猛然意识到,她可以被谎言欺瞒,又找不到任何破绽。
她已经走在了一团迷雾中。
“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中森想要杀你,那你后悔当初遇见了他吗?”
“……不后悔。”
“为什么?”
山田二郎承认了事实之后,反而放松下来。他心平气和道:“总不能因为现在的情绪,就否定了当初的美好吧。不管怎么说,在一开始认识中森的时候,我可是激动得几个晚上没有睡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不断想着‘太好了!我终于遇到了知己’呢。”
“……所以,哪怕后来被爱被恨,你都不后悔吗?”
“是的。……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中森又对我怀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呢?”
“所以说很微妙啊。爱和恨的叠加态是世界上最无解的难题。我不能回答,你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问他吧。”
山田二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您说得对,我会亲口去问他的。”
“你已经回答完了我的问题,不再欠我什么。那么,我走了,告辞。”
稻川秋说了敷衍的告辞语,走出了房间,马上就被松田阵平抓住了手臂,意识到什么后微微放松了力气,但仍然虚抓着她。
“喂,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但你抓痛我了。”
“……所以说你这家伙犟什么啊。现在好了吧!”
因为吸入浓烟而意识不清的青年被送进医院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爬回了学校。
他振振有词:“怎么能连那家伙都比不过啊!这也太丢脸了吧!”
“那家伙”是谁,答案昭然若揭。萩原研二憋着笑,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也算因祸得福。小秋和我们说开了,不闹别扭,我们和好了喔。”
因为昏迷而错过了重要时刻的松田阵平如遭雷击,反应过来还嘴硬:“和好就和好,又不是什么大事!这算哪门子福?我可是差点被烧死了!”
嘴上说得好听,身体倒是很诚实,一回到学校听说案件火速破了,他便马上赶了过来,正好和稻川秋前后脚进办公室见山田二郎。
办公室里,两人没什么交流;现在是他醒过来后首次直面稻川秋。就两个人。
他
原本还有点别扭,想着要不要矜持点:不是说和好了吗?既然这样,面前的家伙总该说两句软话吧?要不是她,他怎么会差点被火烧成傻子嘛!
稻川秋会说软话的概率就和一块陨石从天而降砸在松田阵平头上的概率差不多。
她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要继续回去睡觉吗?”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瞪大眼睛:“除了这个,你没什么想说的了吗?”
“你这么说的话,确实是有的。”
稻川秋想了想,慢吞吞地把自己的袖子挽了起来:“我觉得你至少有一般的责任在这上面……你能赔我点医药费吗?”
昨天在操场上不欢而散,她就径直去了废弃仓库;大火熄灭之后,她也没有去医务室,而是用“困得不行了”的借口回到了宿舍,直到现在,她身上的伤口也没有处理。
当然,她有用异能力敷衍过去疼痛——但表面上,她原本就青紫的皮肤已变得更加颜色可怜。
血管在皮肤下破裂,又没有流到外界,于是残存着化为了凝固的淤青。在白得仿佛能用指甲划破的皮肤下,它们像是死去的鱼一样张牙舞爪。
松田阵平满肚子的话被吞了回去,
“根本就不会照顾自己的笨蛋……没有人在你身边的话,哪天你睡死在地铁站都没人知道。”
他心虚又心疼地嘟囔,稻川秋不以为意,甚至带着笑地说,地铁站很温暖,是适合流浪汉过夜的好去处。
“求你了,别说怪话了,”余光瞥到发小正在靠近,黑卷发青年诡异地顿了顿,“走,去医务室。”
因为昨天她半边身子都摔在了地上,可以料想她脆弱的皮肤八成都淤青了,所以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把她扛走。
松田阵平目光隐晦地扫过她的手掌,不敢重、不敢轻,犹豫了很久,都没有伸出手去。
稻川秋没有注意到他浅涩的情绪,因为一大堆情绪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虽然救人有功,但毕竟违反了纪律,在夜中逃寝,降谷零、诸伏景光、萩原研二和伊达航还是被教官揪住,耳提面命,写保证书。
等从那边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几人饥肠辘辘,却没有马上去饭堂,而是往这里赶来。
“先带这家伙去医务室吧,”松田阵平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烦躁,口吻不爽地告发,“这人昨天的伤都还没处理。”
压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面对众人的目光,稻川秋:“……”
“嘭咚!”
不久之后,医务室的门再次被狠狠推开,医生打盹被惊醒,垂死病中惊坐起,一看又是老熟人:“怎么又是你们!”
“嘿嘿。”
大家看着他傻笑。
——所以说你们在嘿嘿什么啊!
医生想起学校里关于刺头六人组的传闻,此时此刻,深以为然:刺头果然是刺头!就算你们笑得再无辜。
——也照样让人头大如斗啊!
第29章 Chapter29作弊
碍于性别之分,医生只检查了稻川秋露出的皮肤。
他“咦”了一声:“你之前都没有好好擦药吗?”
他抬起头来,稻川秋曳移目光,没和他对视。
“擦了。”
“擦了多少次?”
“记不清了。总之是很多次吧。”
“……根本看不出来一点你关心自己的痕迹。所以你根本就是在敷衍吧,这里、这里、这里,这些淤青都已经‘死了’,堆在你体内的坏细胞还能用,但之后可是会给你造成大麻烦。”
“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的时间里难道只有‘现在’吗?”
医生忍无可忍,停止了向刺头发问,而转向了把稻川秋送来的降谷零等人。等待的过程中,几个人也没有闲着,在药柜那里一通看,试图用自己贫瘠(根本没有)的医学知识来分辨出什么药有用。
嗯…嗯……根本分辨不出来。医生你都在柜子里塞了什么啊,这是人体标本吗这是!
医生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你们几个,既然这么关心这小姑娘,有没有人知道她擦了几次药?”
降谷零:“……大概,三四次吧?”
医生瞪他:“什么叫三四次?”
松田阵平:“就是这家伙装了几次后受不了了,接着就说自己好了。”
医生:“……”
他默默把脸再次转回,看向稻川秋。
后者坐得挺端正,看他的眼神也相当无辜,被窗外的晨光一照,简直像阳光下的小雏菊,单纯洁白。
然而,一想到这人昨晚的事迹……医生脑海里的小雏菊形象就欻地裂开了,洁白小雏菊变成《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大脸盘子呱呱呱吐阳光,培养出一大堆变异植物暴打僵尸。
真是的。医生头疼地想,病人不配合,伤口又怎么可能痊愈?你们警校神经病真多。
稻川秋对擦药这事儿很敷衍。她不是爱美的人,对疤痕没什么意见,愿意纵容它们大大方方地躺在她的皮肤上。她的背部还残留着小时候的狰狞的伤痕呢。
对于疼痛的忍受阙值过高,让她很容易对“处理伤疤”这事不耐烦。
之前医生给她开了跌打损伤的药,嘱咐她早晚揉擦,之后有同期监督,她不得不勤勉了两三天。
几天之后,她就彻底失去了耐心,用长袖把手臂包得严严实实,谁来问就是一句已经好全了。别人总不能硬上来扒她的袖子,便也只能将信将疑地放过。
现在事实已经无法隐藏,稻川秋眼珠往上移,仿佛天花板好有趣、好可爱:“医生,你要不要考虑在天花板上开个洞。”
“为什么要开个洞?”
“这样医务室里突然起火、门又被锁上了的话,你就可以从天花板逃生了。”
医生:“……”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幽默?
医生无语片刻,从架子上翻找出比上次更多的药量,推给了她:“除了少部分药内服,其他的都外用。使用的时候一定要把淤青揉开。”
稻川秋露出和上次一样的敷衍礼貌表情,道谢后站起来默默离开。
呵呵。
医生在她背后凉凉道:“虽然这些不关我事,但本人略有职业操守,还是要提醒你,如果你不按时擦药的话,有可能落下后遗症哦?等到你老了的时候,潮湿的天气会让你的旧伤变得疼痛难耐。”
稻川秋:“……”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吗?明显不是。
萩原研二走过来堵住了她半边去路,眼睛往下撇,目光在她的膝盖上一扫而过,语气凉凉道:“不按时擦药啊……”
诸伏景光什么时候跟他这么默契?猫眼青年堵住了她的另外半边路,一捧一哏:“如果留下了后遗症,绝对会被以后的自己谴责吧?”
稻川秋:“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
以后的我痛关现在的我什么事?我现在不是好得很吗?
很显然,她这套歪理邪说没有发挥作用的余地。女生往后退,发现后面的路已经被几个人给堵住了。
面对降谷零不赞同、松田阵平不高兴、伊达航老干部式语重心长的目光,稻川秋:“……”
松田阵平抱起了手臂:“你还有什么想狡辩挣扎的?”
稻川秋默默抬高右手臂,高过头顶。
众人下意识将视线追随,跟着纤细如同鸟翼的手指抬起了头。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嗒”。
稻川秋打了个响指,浓郁的情绪被她收入囊中,在空气中的一声脆响里,她左手将凝结而成的果实塞进了口袋里。
果实酸涩、好像被风吹了很久,口感是绵软的。代表着担忧的情绪是一种绵软的、被风吹了很久的存在。
浓烈的情绪被骤然抓取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离。虽然不知道异能力的存在,但被影响之后,众人也在一时间产生了茫然:啊,我想做什么来着?
记忆没有错乱,深层次的感情仍然存在,于是情绪很快就再次丝丝缕缕地诞生、爬上心脏。
但只需要刹那的愣神也已经够了。
稻川秋灵巧地掠出了他们的包围,几步跑快跳到了门外,像一只狡黠的白鸟。他们回过神来时,这位幕
后黑手、操盘者倒打一耙:“不知道你们在发什么愣。走了。”
“喂!喂,等等啊!这家伙怎么跑那么快!”
几人来不及纳闷于自己的愣神,就一个接一个地跑了出去。咚咚咚的脚步声像沙丁鱼一样挤在走廊里,又很快远去。
不久前还热闹地挤满了人的医务室很快就空了下来,重归寂静。
医生一边摇头一边收拾药物:“果然还是年轻好啊。还是本科毕业好啊!没有读研读博的压力,最多被炸弹和子弹弄死。……年轻真好!”
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
稻川秋把头埋在胳膊里,这是个正在休息、不要打扰的姿势,但来人毫无体恤之意,“咚”地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接着是一阵交谈、椅子挪动的声音,最后,诸伏景光笑道:“请问小秋同学,还打算装睡到什么时候?”
回应他的是:“zZZZZ……”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努力忍笑:“就算你想夸张一点,也没必要把‘Z’念得那么字正腔圆。”
稻川秋把脑袋从胳膊里拔起来,面无表情:“不字正腔圆的话你根本听不懂啊,猫猫酱。”
诸伏景光虚心请教:“所以小秋同学字正腔圆地在表达什么呢?。”
“我很困。我还想睡觉。”
“不——行。”诸伏景光拉长了声音,无情判官一样审判,“今天轮到我监督你。”
稻川秋不高兴地看着他。
她刚才睡了一整节课。
上课的人是长谷川莲。不用说,长谷川莲对她不会有任何阻止——虽然邮箱里塞满了“老师您怎么能纵容同学上课睡觉”“老师你这是渎职吧老师”之类的举报信,但教几个月就没有交集的学生和授予自己铁饭碗的上司,孰轻孰重,长谷川莲还是清楚的。
也因此,她睡得很香,直到尖锐的下课铃响起来,她才爬了起来,脸上还挂着不爽的起床气。
眼球不爽地往上移,眉骨在眼下投出一点阴郁的影子,沉着眉毛看人时,有种“生人远离、熟人也远离”的气势。
可惜诸伏景光不吃这一套。
他微笑着把桌上的袋子推过去,将里面的药拿出来分类倒好,稻川秋说没水吞不下药丸的时候他掏了掏口袋,掏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他温和地问。
“……没有了。”
一二三四五,五颗药丸躺在她手心,分不清是她的皮肤更白还是药丸更白。往嘴里灌了口水,稻川秋视死如归地把药丸堵进嘴里,呃啊。
她能感觉到水流穿过自己的食管,冰凉凉地沿着身体向下淌,一路经过许多器官,大家一起打出哀嚎,冷啊!冷啊!
更值得哀嚎的是,水喝下去了,药丸没吞下去,仍然停留在她的舌根,被水冲得融化后发苦,苦得她皱眉。
她又灌了口水,勉勉强强地把它们吞下去。整个过程如同她吃饭,也就是上刑。
诸伏景光让她张开嘴:“啊——”
“你以后是要当警察,不是当医生;哪怕真的当医生,你也当不了儿科医生。”
“为什么?”
“猫猫怎么能当医生呢。”
诸伏景光面不改色:“可以当宠物医生。啊——”
“你不觉得这样做很蠢吗。”
诸伏景光表示:“从你让我们比剪刀手起一切就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好了,小秋张嘴。啊——”
这什么锲而不舍的毅力啊。
稻川秋不情不愿张开嘴,给他确认自己真的把药片吞了下去。
这事有前科。跟她偷偷倒掉长谷川莲的饭菜却被正主当场抓包一样,她以为瞒天过海、对着垃圾桶吐掉药丸的时候,正好被诸伏景光抓了包。
“……秋比三岁的小孩还要幼稚啊,”诸伏景光微笑着说,稻川秋觉得他的笑看上去很可怕,“但是不吃药是不可以的。”
这之后,稻川秋就被制裁了。除了伊达航忙着每天给女朋友娜塔莉写情书(他俩正在热恋期)外,其他四人简直是阎王的小鬼——难缠,每天抓着她检查一遍。
稻川秋没反抗。
她早就发现了:人和大猩猩是没有办法沟通的。既然没办法沟通、也不打算再远离对方,那就随波逐流吧。不然,她还能真给他们来点“大的”不成?
脑海里又想起那个人的叹息,“明明是很冷酷的心肠呢。偏偏又拖泥带水。你这样总有一天会吃亏的噢?”
“没关系,”记忆里的她冷静地回复,“等到那一天再说。”
此时此刻,稻川秋张开了嘴,啊——
没关系,等到那一天再说。
第30章 Chapter30不能区分的
凌晨时分,稻川秋塞在枕头底下的手机振动起来。嘟——嘟——嘟——接连振动三次之后,她抓乱头发,坐起来把手机放到了耳朵旁。
“凌晨三点十五分好。所以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声音里浓浓的怨气简直穿透屏幕:“如果拿到手机的代价是被你大晚上骚扰我睡觉,那我还不如不用手机。”
前段时间,代号“琴酒”的杀手活动突然变得频繁,给特别处理部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为了方便传达计划,山崎樋让长谷川莲给稻川秋带了手机。
稻川秋对手机依赖不高,出门时会把它扔在宿舍里。和她有直接来往的人不多,山崎樋算一个,但因为对方很忙,所以两人的交流也只有每天的“早安”“晚安”——指山崎樋这么给她发消息。
她一般回个“1”,用来证明自己没死。
山崎樋忙得恨不得有影分身,自然没空和她计较。不过,真要话说回来,稻川秋从前也一样冷淡,两人的正常交流是他长篇大论情报,稻川秋一针见血地列出几个条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职场上有生死大仇的同事。
现在他发“早安”,稻川秋刚好看到了,给他回个“2”,他还得有点儿庆幸地想,嘿,秒回。
总之,两人的联络持续而不多,稻川秋也就默认了这样的往来持续下去。但不管怎么说,凌晨三点半打来电话也太离谱了。
稻川秋面无表情:“你最好有什么紧急得要死的事要跟我商量。别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噩梦——需要我安慰。”
“我没空做噩梦。我两天没睡觉,哪来的时间做梦?”
“所以你睡不了觉,也要让我不高兴?”
“……一直以来都是你让我不高兴,稻川秋。”
电话的另一头,山崎樋的外套扔在靠椅上,男人站在窗边,凝视着窗外的夜色,他满脸疲惫,如他所言,他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半分睡意也无。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你真是有天大的本事啊,稻川秋。几天时间不到,就差点把自己给烧死在仓库里。然后一条消息都不给我发。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天知道他忙了两天之后打开手机,看到消息时心情在用何等恐怖的速度往下坠。——更让人生气的是,这消息甚至不是她本人发的。
稻川秋躺在床上,黑漆漆的天花板挂在头顶。她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给你发消息?”
“差点被烧死,也叫做好好的?”
“结果最重要。我现在活蹦乱跳。这不叫好好的,难道叫做坏坏的?”
“……”
山崎樋根本没法领会稻川秋这种有点地狱的幽默感。或者说,他其实能够明白、却又为此而感到可悲。因为稻川秋大多数地狱笑话都围绕着自己展开——这种幽默感,本质就是一种对自己生命的不在意。
可悲在于什么呢?
可悲在于,此人不在意,他却对这个人牵肠挂肚,根本没办法狠下心对自己说,“管她做什么?管他去死!”,
相反,他在听到她可能到来的死亡时,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这通电话就拨了出去。
男人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稻川秋更加没心没肺地道:“反正都没死。何必到处通知别人我差点死了呢。等我死了再吹拉弹唱也不迟。”
“……你听上去倒是挺想来一次风光大葬。”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不介意来一次。棺材能用楠木的吗?”
山崎樋简直要被她的话给气死。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你拆了炸弹之后还把火药存下来炸一次的原因?”
稻川秋琢磨了一会,明白了他在说什么:“那是沙子,不是火药。”
“撒谎,别把我当成那群容易被糊弄的蠢货。你后面又自己炸了一次吧,在湖边。”
在进废弃仓库之前,稻川秋确实跑到湖边去把手头的火药炸了一回。火药这种东西,大多数时候冷酷,但偶尔迸发出来的火光也真够迷人。她蹲在湖边,看着承载着它的纸在水面上游动,火如蛇走,不久后沉进水中,目光很是痴迷。
此时听到山崎樋提起,她毫无愧疚之心,反而回味了一下,表示:“很好看,火药烧起来的时候。就是没有鱼翻肚子。我怀疑湖里根本没有鱼。能养点鱼吗?”
——养了鱼让你炸是吧?
想了想,因为微薄的情分,稻川秋又为降谷零他们辩了两句:“降谷他们没发现是很正常的。因为当时我在和他们冷战。”
却不想这句维护的话差点让山崎樋气炸了肺。他们才认识多久,就值得她为他们说话了?
而且,冷战。
青年深呼吸,再深呼吸。他冷笑:“没、发、现、是、很、正、常、的。呵,这么严重的疏漏都没有发现,等到了真刀实枪的时候,这点错误就够他们性命了。”
“如果是我的下属,至少是降职减薪处理。不。没用的废物没资格进入我们部门。”
山崎樋无愧于他的被长谷川莲恨得牙痒痒的毒舌之名,舔舔嘴皮子都能把自己毒死。被他打击过的人不胜枚举,只有心志坚定的人才能够坚持下来,但即使如此也常常大受打击。
他的毒舌唯独对稻川秋没用。
“他们又不是你下属,”稻川秋轻飘飘地说,顺便转移了话题,“但你怎么知道我在湖边炸鱼的呢。”
“……”山崎樋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哦……被我抓到了。你不会是监视我吧,”稻川秋慢吞吞地说,“我说一直有眼睛看着我……还以为是谁想对我动手呢。说吧,你买通了谁。”
山崎樋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你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想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如果真的想对我下手,”稻川秋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那不是很好玩吗。”
“……我再和你说一遍。稻川秋。遇到事情了和我说,而不是因为‘无所谓’‘很有趣’而若无其事、不跟我说!”
山崎樋完全能想象稻川秋说的“好玩”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是一线作战人员,但稻川秋从来不吝于以身范险。从前有几次她在他忙得焦头烂额时闯进敌营当了诱饵。等到他心神俱震地赶到时,这人已经踩着血走了出来。
看到他时,偏头对他说,你来晚了。
一切都解决了。
面容寡淡、身形单薄的女生,站在浓郁的血腥气中,脸上的红色被她随手抹去,意识到他在看时,说这不是我的血。然后弯着眼睛笑一笑,说很好玩。
突兀、诡异、让人惊心动魄。简直诡异得像是鬼魅、是古老传说中的怪神。
山崎樋常会想起两人初遇的时候。
那时他还不如现在从容,在一处案件追查中,他在层层阻碍中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找到了敌人的大本营。
雨水细如牛毛,他领着人手包剿了那处房屋,为防惊动屋中的人,等待许久。
最后出来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大汉狂徒,而是一名叼着磨牙棒、穿着西裙、侧耳戴着符文耳坠,看上去刚刚从聚光灯下走出来的女生。
耳坠上晃动的金光折射如一片连贯蹁跹的月光。
她的手指尖染着血,被不紧不慢地擦掉。接着看到了他们,女生挑了挑眉,说,要签名吗?
他们不明白什么情况,警戒非常;她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举着的枪,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山崎樋身上。
她弯了弯眼睛,道,我帮你们解决了里面那群人。你能帮我办张驾照吗?
诡异无比。但她准确地挑中了那个能帮她解决问题的人。身份证明、住所、银行卡,填写信息的时候山崎樋问她叫什么名字?稻川秋,于是稻川秋;她多少岁呢?她说17;亲人?没有亲人。其他的信息一概没有。
他于是成了她的监护人。证件上的。
不明来历的女生,户籍系统里找不到关于她的半点儿信息,此前从没有人见过她。后来他们审讯那个基地里的成员,后者都是一副呆傻的模样,所有信息都如实交代了,关于她的叙述却仅仅是:从天而降的巫女。
她简直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山崎樋从警惕到靠近到主动要陷入这个梦中,并没有花多长时间。或许一见钟情本就是个可行的命题。
唯一的问题是,他把握不住这个梦。
他一开始对她身上一团团的谜题有多么痴迷,后来为这一团团谜题而产生的痛恨就有多么情深意切。
一个不在乎自己性命的、轻灵的、无法掌握的人。你越靠近她便越发绝望,因为这个人似乎很容易夭折。偏偏你痴迷的仿佛就是她这股子没心没肺的气势。
——你能拿她怎么办呢?
山崎樋努力平定心绪,才勉力压下自己因为熬夜而加快的心跳。他尽量平和语气,解释:
“之前长谷川负责追查的一个组织被抄底之后,从基地里搜出了大量情报。情报上说明,警校并不安全,有人已经混了进去……为了你的人身安全,我有派人去跟着你。”
不过,也没真到监视的地步。只是在紧急事件之后,会对稻川秋的行动进行部分的跟踪,防止她被外界闯入的人带走。
在这一点上,其实山崎樋早和稻川秋达成了隐晦的共识。当然他也有想过哪天稻川秋气势冲冲地冲进他办公室诘问他为什么监视她——但并没有。
她给他回个“1”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仁至义尽。山崎樋讽刺地想,你能指望她什么呢?
稻川秋眯着眼听完,抓出重点:“所以我没感觉错。警校里面的间谍还没有抓住吧?”
“还没有。”
“那我可以做诱饵——”
“想都别想。”
山崎樋一口回绝。
稻川秋直接开始翻旧账:“那么,监视公民行动,其实侵犯了公民的隐私权。法律规定,不得以刺探、侵扰、泄露等方式侵……”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证明是假的,”山崎樋没忍住讽了一句。
说实话,她根本就不在乎这种事情。监视啊监听啊,算什么,哪怕你睁大两只眼睛跟在她身后到处看,她也毫无波澜、根本把你当成空气。
她翻旧账不就是为了让他撤掉保护她的人、自己去以身犯险么。
想得美。
稻川秋振振有词:“如果是假的,那只能说明你能力不足。”
山崎樋对着窗前的夜色,抱着手臂冷笑:“姑且算是我能力不足;但别忘了,你没有身份证明,我就能合情合法合理地把你拷走,稻川小姐。”
“为什么?我犯法了吗?”
“没错。本法官判你无期徒刑。”
“你什么时候参加了法考?”
“事实上。我是花钱买到了这个职位的。”
“原来如此。日本法律已经黑暗到了这种地步……”
两个人拌了几句嘴,山崎樋把她的注意力转移,松了一口气。
“总之,再忍耐一两个月就行了。”
说完,他若无其事地道:
“再过两个月警校毕业季。你打算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