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不知为何他会说出这句话，只觉得自己似乎与她走散了很久很久。
他牵起姜然的手，轻轻地揽着他的肩膀。
“魏凛风……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她泣不成声，“梦里……”
她抬起双眸，泪花在她眼角闪烁，那个字意外的沉重。
“梦里——你死了。”
他知道这对于她而言不仅是一个噩梦，她与死神擦肩而过，明明受伤的是自己，却还在为他人哭泣。
“姜然。”他抬起手用拇指拭去她的泪水，“是因为那个凶手吗？”
“嗯……”她的声音支离破碎。
“抱歉……”这是他做出的第一个承诺，“我不会让你的噩梦重现。”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第56章
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如果她当初对魏凛风说这句话，也许他不会因为那场车祸死亡，可是他们总是想着一个人负重前行。
巷子里幽深沉寂，而另一边是城市的喧嚣和繁华。
他的呼吸微微发颤，克制着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她的眼眶泛红，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魏凛风，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让我害怕。我希望你活着，真的……”
他敏锐地捕捉到她情绪的波动，低声问：“你……想起那个凶手了？”
姜然摇头：“那天我看着祝真真倒在血泊之中，背对着凶手，其他的我都记不清了。”她的声音颤抖着，闭上眼，就会想起雨夜、血泊和冰冷的少女，这些像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为什么……要装作没想起来？”他目光灼灼，带着近乎执拗的恳切。
她双目看向别处，若有所思，很快回应道：“我害怕……回忆……。”
魏凛风握着她的手腕，能感受她身体的颤抖，才察觉自己逼她太紧了，缓缓松开手，既然她不想回忆，那么他就不会再提这件事。
他沉默片刻，垂下眼眸，声音低沉温柔：“好，我们不提。”
这时，姜然抬眸，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一个小臂之遥，正想张嘴说些什么，小巷那头传来脚步声，来了几位行人。
“咳咳……我送你回家。”魏凛风立即轻声打断，不经意间拉起她的手往另一边走去。
姜然心跳加速，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曾经，他们刚刚确认关系，两人却还是很生疏，正过着马路，一辆疾驰的摩托车朝着她冲来，那一刻魏凛风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此刻，牵着的手与记忆中的手重合，他掌心的温度依旧温暖如初，只有这一刻，她才觉得魏凛风是在她的世界里真实存在过的。
“那个笔记，是你写的吧？”心底的话脱口而出，之前义卖的笔记她看过很多遍，对他的手写体早就了然于心。
“那是李家旻的。”魏凛风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她歪头眨眨眼睛：“我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是哪本笔记？”
“李家旻跟我说了这件事。”他神情依旧平淡。
“行吧……那我下周去跟李家旻道声谢。”
平淡的表情终于激起了一丝波澜。
“其实笔记我帮他整理了一部分。”
“哦。”姜然故意冷淡回应。
“李家旻的字很丑。”他开始卸下伪装。
“我觉得还行吧。”
她佯装漫不经心，话音未落，却忽然被他收紧手指——他的掌心温热，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明晃晃的占有欲，将她指尖牢牢圈住。
“笔记是我的。”他坦白，“虽然写得很匆忙，但里面有你知识最薄弱的三角函数。”
“你怎么知道我三角函数最差？”不论是曾经的姜然还是现在的姜然，三角函数永远是她学不通的地方。
“……”魏凛风沉默了几秒，不是很想承认他没事就去帮梅老师判卷子，也不想承认目的是批改姜然的数学卷子。
姜然在心里暗笑着，忽然笑容凝固，看见了人行道的前方停着一辆黑色的电动车，电动车的前灯亮着，一个男人蹲在旁边焦急地修理车子。
那男人身形背影她只需一眼就认出来，随即立马撇开魏凛风牵着自己的手，退到离他五六米远。
魏凛风不解：“姜——”
他话音还没说完，见姜然将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立马闭上嘴。
“那是我爸……”她低着头，压低声音，目光没再看向他，假装只是同校的陌生人，心跳加速，有一种早恋要被抓住的感觉，虽然自己的心理年龄已经成年。
魏凛风喉结上下滚了滚，想说些什么，又看见她避之不及的样子，便没再开口。
她极不自然地挪动着步伐到姜爸面前，低哑着嗓门：“爸。”
姜爸抬头看见她又惊又喜：“然然？你怎么在这？”
“不是说好了我要是晚来了就在学校门口等我吗？我这破车子不知道轮子里卡到了什么，跑起来哐当哐当响。”
姜然的眼神飘忽不定，用余光示意着让魏凛风赶紧离开这里。
“那个……爸，我这看你没来，我就自己先走回来了。”
姜爸叹口气：“以后不能这样了，得等爸爸去接知道了吗……唉这破车子……”
他正忧愁着，要不要推着车回去，此时头顶传来一个清爽的男声。
“叔叔，您是遇到困难了吗？需要我来帮忙吗？”魏凛风嗓音干净清爽，五官端正，笑容标准，身上的校服合身利落，一看就是一个三好学生。
姜然身子一颤，想说话又害怕说错话，不知道魏凛风想干什么。
“哎呀呀，小伙子你看着真眼熟，如果你能帮叔叔的话真是感恩不尽。”姜爸对他表达谢意，总觉得小伙子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爸！还是别了！同学！天色不早，你赶紧回家吧，我帮我爸就行了！”姜然疯狂眨眼，示意魏凛风别掺和。
他面上温柔地笑着，笑着笑着开始给姜爸搭手。
“叔叔，你说需要我干些什么？”
姜爸用起陌生人来也丝毫不客气。
“小同学，你帮忙把这个车稍微抬起来一点就行了。”
魏凛风闻言照做，双手将车后座抬起来二十公分左右，姜爸立马俯下身子，去摸索卡在车轮的东西，便修理时还不忘跟他搭上几嘴。
“小同学，看你穿的校服，你是一中的吧？我家女儿也是一中的……然然，你们是同学吗”
不待他回话，姜然立即反驳，声音略大。
“我们不认识！”
反观魏凛风，回答得不紧不慢：“叔叔，我们不是一个班的，但是说不定是一个年级的。”
“是吗？我女儿今年念高三，成绩不好，真是愁人……”
“真巧，叔叔，我也读高三。”
真是“巧”，姜然在心中无奈吐槽。
“是吗？那然然，这位是你的同年级同学。”
“爸，车子还要多久能修好？”她抬眸，正好和魏凛风的笑眼相对，随后撤回目光。
姜爸打着手电仔仔细细观察，最后终于在车轱辘和车子后座之间找到了一块掌心这么大的石子。
“辛苦同学了，太感谢了。”姜爸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由衷感谢魏凛风。
魏凛风摆摆手，嘴角的笑容依旧：“不用谢，叔叔，既然车子修好了，那我也走了。”
姜爸觉得这孩子礼貌，长相不错，心眼也不错，越看越喜欢，脸上的笑容越来越亲切。
“同学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叔叔再见！”魏凛风礼貌道别，挥手时特意用着刚刚跟姜然牵手的那只手。
姜然站在姜爸身后，在姜爸看不见的地方对他挥手告别。
魏凛风，下次见-
这是魏凛风第一次这么期待开学。
天色蒙蒙亮，迎着春风，耳边时不时回荡着布谷鸟的叫声，身心舒畅，心情颇为不错，以至于李家旻在他身后叫他都没有听见。
李家旻多跑了两步追上他的步伐，作为好哥们，很快就察觉到他今日与平日里的细微不同。
“怎么？游戏打通关了？”
魏凛风摇头。
“在家没打游戏。”
“那是什么？”
“什么？”他侧眸与他对视，不太明白李家旻在说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李家旻解释：“感觉你很开心。”
“有点。”
不止一点吧？他默默吐槽，将这事放在一边，开始说起别的事。
“你不是说帮你把笔记给唐果她们就借我游戏机的吗？”
魏凛风想了想，似乎有这回事。
“周末来我家自己拿。”
两人说着说着走到了教学楼下，此时楚露正好从身后小跑过来，气息还未平稳，趁着机会拦下魏凛风。
“魏凛风，早。”她披散着头发，柔顺如墨般的长发搭在肩膀上，气质温柔，语气软绵绵的。
“早。”他习惯性地回复。
二班和一班在一个楼层，所以上楼时她和魏凛风一前一后，她在后面抿了抿烟粉的双唇，下定决心后在魏凛风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迎上楚露甜美的笑容：“中午有空吗？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一旁的李家旻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立马一步两台阶，赶紧上楼。
魏凛风眉头微蹙，想起中午需要开年级班干部会，立马拒绝她：“我中午要开会。”
“那晚自习！晚自习结束我在知春楼下等你。”说完楚露从他身边跨过，补充了一句：“一定要来！”
“……”
他来不及拒绝，楚露转头立马上楼。
楚露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是模糊的女同学形象，俩人当过不少年的同学，只不过他很少主动在意过她，就感觉轻飘飘的与其他同学没什么区别。
两人一直保持着同学到朋友之间的关系。
晚自习后，他独自站在知春楼前。楼前那株年岁已久的樱花树正值盛放，粉白的花瓣在风中翩跹起舞。一片花瓣轻轻落在他的肩头，又顺着校服滑落。
楚露姗姗来迟，唇角漾开一抹浅笑。
“魏凛风。”
第57章
他抬起手，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卡西欧的电子，看了一眼时间，他还有别的事要干。
“下次有事可以去班里找我，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楚露脸上的笑容凝固，她选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是柏杨一中最浪漫的地方，尤其是樱花绽放的季节，听校园里的传闻，站在这棵樱花树下表白，有情之人会永远在一起。
“我……其实我听说你去集训了，想问一下能不能把你的笔记借给我？”她抬眸，先扯了一个轻松的话题，自然地以为魏凛风会像往常一样会把笔记借给她。
“抱歉，不能。”他拒绝得干脆利落，出乎楚露的意料。
她眼神错愕，被拒绝后尴尬地为他找借口，低头将鬓角滑落的发丝别在耳后。
“也是，集训的密卷一般也不让外传……”
“不是这个原因。”魏凛风没有想太多，如实告诉她：“我给了别人，你要是想要的话还是另找他人吧。”
如果他没记错，二班也有一两个人去参加了集训。
楚露不甘心地咬唇，虽然没有借到密卷，但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
“那个其实——”
“要是没有别的事我要回班了。”魏凛风说道。
“等等！”楚露一鼓作气，上前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怎么了？”他低头不解地看着自己被她拉住的衣角。
“没事了……”她又退缩，收回已经伸出去的手。
魏凛风眉头微皱，察觉到了她今天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给他表白过的女生也有不少，直接跟他说的，他会直接拒绝，说话也从不留情面。
但是拐弯抹角墨迹个没完的，有时他会装作不知道，这样可以避免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对待楚露亦是如此。
回到班上，李家旻悄悄凑过来，想打听一些八卦，毕竟这次不是一般的女生，是大家公认的二班班花，有气质又漂亮，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怎么样？”
“……”他没有理他，专心干自己的事情。
李家旻不厌其烦在他耳边唠叨：“楚露总该是说了什么吧？”
旁边有几个男生听到了楚露的名字，有些诧异，一起围过来问魏凛风。
“楚露？班长你跟楚露怎么了？”
李家旻不耐烦打发两人：“有你俩什么事？”
男生是一班的杨昊天，成绩不怎么样，但因为是校长的亲侄子，才在高三时被塞进一班读书，又因为后台够硬，不少同学巴结他，但本人低素质，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说的话更是惊世骇俗，不管在聊什么话题都扯到两性上。
“这不是关心一下班长的人生大事吗？都在传班长和四班那个课代表有一腿，但是我看啊还是楚露更带劲一些，身材好呀，四班那个虽然长得也还行，但就是飞机场没什么看头啊……”
杨昊天话还没说完，魏凛风冷冽的目光犹如刀锋朝他刺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他的话语冰冷且不友好。
这让一向是被别人讨好的杨昊天心里极度不爽。
李家旻替他捏了把汗，害怕在班里发生一些冲突，他打着圆场：“做人不要太肤浅，好了好了，你赶紧走吧，我还有事要跟班长商量呢。”
杨昊天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半开玩笑继续开始意淫：“这有什么肤浅的，不看胸看什么？看脸她也比不过楚露啊——难不成班长你全垒打过，知道她有什么与众不同——”
他话音未落，一结实沉重的拳头落在了他的左脸颊上，打得他头脑发蒙，打得他头脑又瞬间清醒，就是没把脑子里的废料给打出来。
杨昊天不敢相信一向是好学生的魏凛风因为这种小事打他。
李家旻眼疾手快，立马拉住了魏凛风。
“魏凛风！你冷静一点。”
他很冷静，就是单纯地听不惯这人的话想让他闭嘴而已，人不一定是在不冷静的情况下挥出拳头。
杨昊天张大嘴巴，还是难以置信，身
侧的男生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瞬时间班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不少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位是柏杨一中的嫡系太子，校长的亲侄子，所有老师不敢捧着，都只是避之远及，一位是柏杨一中师生推选的民间太子，两位太子打架，谁也不敢分个对错，只能旁观着。
杨昊天不服，自己的脸面就这么被人踩在脚下。
“艹你*！”他正要打回去，身侧的男生一把抱住他，拦住了他的拳头。
“你他妈的拦老子干什么！”他一声怒吼，男生默默松开了手，他只是杨昊天的一个小狗腿子，还不敢反抗。
于是杨昊天起势要打回去，谁知那边李家旻也松开了手，魏凛风挡住了这一拳头，并反手将他胳膊拧在后背上，让他动弹不得。
“废物。”他轻吐两个字。
这句话杀伤力无比，让杨昊天怒不可遏，但胳膊被按得生疼，整个人动弹不得。
“你他妈的装什么啊！”
作为校篮球队的主力，他的力气和体质不是眼前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太子爷能相比的。
李家旻扶额，有点恨自己刚刚真是没事闲的蛋疼提楚露干什么。
“老师来了！”有好心的同学通风报信。
魏凛风闻言松开了手，这时杨昊天才有了反击的机会，他再次挥拳，这次魏凛风故意放水没有躲开，生生挨了他一拳，而这一幕正好被巡逻的教导主任看见。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教导主任极具威严的声音一出来，整个班级的人都安静了，所有与这场战争无关的同学立马跑回座位上，但目光仍然聚焦在主战场。
杨昊天有点上头恼火，还想继续打，但被身边的同学拦了下来。
当教导主任看到杨昊天时一点也不吃惊，他在高一和高二时没少为这位太子爷操心，但看到另一个人是魏凛风时，心里对这场打架已经有了定夺。
“杨昊天，魏凛风，你俩去我办公室。”他老身板横在两人中间，表情严肃凝重。
“好的，主任。”魏凛风抬手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迹，他语气平和冷静，好似自己也只是个局外人。
而杨昊天这一边一点也不甘心，魏凛风打了他两次，自己才还了一拳，怎么想也不公平。
“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
教导主任是个古板且十分看重师德的人，对不把学习当回事、不尊重老师、不尊重学校的学生极为厌恶，尤其是靠关系横行霸道的杨昊天，别的老师可能会捧着他，但自己绝对不会。
杨昊天就是他眼中的典型。
他将两人叫到办公室训话，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
杨昊天吊儿郎当站着，没个站相：“是他先动手的。”
教导主任看向魏凛风，对于他的话不怎么相信。
“对不起主任，是我先动手的。”他认错很快，语气谦逊诚恳。
“凛风，你一向是让老师省心的孩子，你说说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主任语气和缓，紧皱的眉头立即舒展开来。
“主任就是因为我说了——”杨昊天插嘴要解释，在他眼中他说的话无足轻重，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主任狠狠瞪了一眼。
“你先闭嘴。”
魏凛风把事情徐徐道来，最后加上一句：“不管是二班的楚露同学还是四班的姜然同学，都是一中优秀的学子，我不想这些女同学因为恶意的造谣在高三关键时期而感到困扰，对不起主任，我劝导的方式有些激进了……”
魏凛风说的话让杨昊天一愣一愣的，他立马开始反驳：“拉倒吧！你明明就是喜欢姜然见不得别人说她罢了！”
他抬眸，用深沉冷静的目光与杨昊天对视。
“你说的那些污言秽语敢不敢在主任面前再说一遍？”
“我……”杨昊天被怼得哑口无言。
教导主任头疼，这件事他心中早已有了对错之分，只是在高三关键时期对学生的处罚不能太严厉，也不能过于松懈，更何况对象还是这两人。
“大家本来是要给处分和全校通报的，但念在情节不严重，你们回头一人写一千字的检讨，明天之前交给梅老师……对了梅老师这几天在医院，请了假，你们俩写完检讨后交给你们语文老师，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们语文老师应该是张老师吧？”
魏凛风点头。
“行……杨昊天，你回去吧，凛风你留下。”
杨昊天临走前瞪了魏凛风一眼，有些不爽地离开了办公室，现在办公室只剩下魏凛风和教导主任两人。
“凛风，我知道学校对你寄予的希望过于沉重，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老师也不唠叨了，今年的一中能不能出个状元就看你了。”他说得有些隐晦，他也是从学生时期过来的，明白什么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只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阻止已经没有用了，顶多就是提醒一下。
魏凛风心领神会点头：“谢谢主任，给您添麻烦了。”
第58章
魏凛风趁着课间和自习，将一千字的检讨书写完了，打算放好明天交给张定水。
“班长，有人找——”坐在第一排的同学大声喊道。
他放好检讨书，往教室门外看了一眼。
门外，楚露将双手搭在胸前静静地站在班门口，教室内不少同学向她这边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她早已习惯这样的目光，有时甚至有些享受。
魏凛风单手插兜，走到她的面前：“怎么了？”
她双手将消肿的膏药呈上，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他的颧骨上的一小块瘀青。语气低沉温柔：“听说你跟杨昊天打架了？”
“……”魏凛风默认，他一直盯着楚露的脸，盯到楚露脸色微红。
他收回目光，一眼也没看她手中的药，脑海里想着杨昊天的那句话，又仔仔细细观察楚露的五官。
他觉得姜然不比楚露长得差，甚至还要好看许多。
“这个药膏抹上可以消肿，希望对你有帮助……”她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地摸摸脸颊，以为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谢谢，但是我不需要，你请回吧。”他客气地拒绝她。
楚露微微一怔：“魏凛风……”
“还有，以后这种事不要找我，我没有时间。”
干脆利落，不留余地。他察觉到楚露的心意后，不喜欢拖泥带水，更不愿给人无谓的希望。
话说到这个份上，楚露神色微变，泪水不争气在眼眶打转，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是因为姜然吗？”
“因为你喜欢她，所以要跟我保持距离……”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更早认识魏凛风，她努力把自己变得温柔体贴，但似乎永远是自己在主动，永远也没有打动他的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
“是，但是跟你保持距离单纯地因为我不喜欢，仅此而已。”最终他还是用直白的话语击碎她的希望。
楚露的自尊心不再允许她站在这里了，她一言未发咬牙转身离去，伸出手偷偷抹掉眼角的泪水，她不能这样红着眼眶回到班里，在走廊她疾走着，生怕别人注意到了她狼狈的模样。
一个不注意，她与一人相撞，那人很快拉住了她的手腕，对方手腕上的冰冷的金属手表贴在了她手臂内侧。
眼前，张定水站在她的面前，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怀中抱着教案，面上是和蔼亲切的笑容。
“同学，走廊上可不能跑步哦。”
“抱歉……”她似乎认识这个老师，是四班的班主任，随后迅速低下头，想要离开。
这时张定水递给她一张手帕纸。
“老师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但我相信一切会雨过天晴。”他语气温柔缓和，给予了楚露莫大的安慰。
她道谢接过。
“谢谢。”
张定水笑笑，目光在不经意间在她身上打量着，最后落在她因常年练舞修长白瓷色的脖颈处。
敏感、脆弱、多愁善感。
真是完美又漂亮的猎物-
次日，魏凛风拿着检讨早早来到办公室。
他跟语文老师的交流仅限于课
堂，高中三年，两人从未深入交流过，对于这个老师，他只觉得这人跟姜然走得过于近了。
此时张定水正在办公桌前批改试卷，余光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自己走来，他推了推眼镜，抬头看了一眼，看清那人五官，才微笑相迎。
“魏凛风同学？”
魏凛风将写好的检讨书递给他。
“张老师，这是主任让我交给你的检讨书。”
“嗯，主任跟我说过这件事了，不过你们这个年纪还是气血方刚，做事有些冲动了。”他接过检讨书，边看边教导。
“抱歉，老师，下次不会了。”魏凛风等待着他看完检讨书，目光落在张定水风格独特的办公桌上，早听别的老师说过张老师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晴天娃娃，但如今仔细一看，确实有些疯狂了。
正当他要抽离目光时，他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桌子上的一张学生个人信息表上姜然的名字，他对姜然的名字格外的敏感。
这个信息表是新生入学必须要填写的，上面主要是个人信息，从幼儿园到高中入学前的所有信息，还有家庭关系。
按理说这种东西应该在档案室放着，为何会突兀地出现在办公桌，并且只有她一人的。
他没有察觉自己皱起了眉头。
张定水很快察觉到了魏凛风异样的目光，他笑笑也不掩饰：“听说你这次跟杨昊天打架跟我的课代表姜然也有点关系？”
“不算有关系。”
“姜然做我的课代表三年了，因为祝真真的案子心理有很大的创伤，作为唯一跟凶手有接触的人，警方一直拜托我对她身体情况跟进调查，但作为老师，害怕直接地询问会让她想起不好的事，身为同学，你最近有察觉到她的情况吗？”
他字字诚恳，似乎处处为姜然考虑，一番话下来任谁听了都觉得是为学生考虑的好老师。
魏凛风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却带着明显的疏离：“抱歉张老师，我和姜然同学不在一个班级，平时接触不多。”
他垂下眼睫，恰到好处地掩饰了眼底闪过的晦暗，那天少女颤抖的肩膀和破碎的啜泣声，此刻又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张定水抬抬眉，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他不了解姜然是假，没办法帮他是真。
“嗯，检讨书我看过了，到时候我会转交给梅老师。”
“谢谢老师。”-
楚露红着眼眶回到班里，郁郁寡欢的神情就差写在脸上了，同桌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靠近询问。
“怎么样？”
她自尊心不允许她说出事情的实情，也不允许说出自己失恋的事实，她勉强微笑着。
“嗯，他没事。”
同桌噘噘嘴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作为男生，他多少该有点反应吧？”
“什么反应？”
“如果他也喜欢你的话肯定会红着脸收下你送的药，然后说着谢谢你之类的话呀！”同桌还沉浸在校园小说男主和女主之间的情节，眼神充满憧憬和期待。
楚露摸了摸口袋中未送出去的膏药，膏药意外地烫手，第一次会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东西而难过。
可惜她不是这种俗套故事中的主角。
“其实……药我没送出去……”她矛盾了很久，把这句话说出去时，却意外觉得轻松了许多。
同桌惊讶不解：“为什么没送出去？你是不是没好意思说呀？没事啦……下次见面送也一样。”
“不是。”她摇头否认：“是他没有收，他——不喜欢我，所以没收我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
“怎么会，你们认识这么久，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那难不成他还能喜欢谁？”同桌说着说着，想起什么，拧着眉头。
“他不会真的喜欢四班那个姜然吧？我觉得那个姜然没你好看，没你有气质呀……”
楚露听到这种贬低姜然抬高自己的话并没有开心，心里甚至升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
“不要再说了，他喜欢谁，我已经不在乎了。”她说着，眼泪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滑落。
她不恨魏凛风，也不恨姜然，只恨自己的固执，和醒悟得太晚。
“露露……”同桌语塞，见她落泪，又随口安慰了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魏凛风不喜欢你，别的班还有那么多男生不是都喜欢你吗？你看看八班的那个……他长得也不错……”
这样的安慰苍白无力，对于楚露来说没有一点作用，她要的不是男生的追捧，而是一个人目光的停留，也是突然明白，自己对魏凛风的喜欢是自缚的枷锁。
而钥匙，却握在他人手中。
同桌安慰几句见她没什么反应，便讪讪地缩回身子，重新翻开课本-
天气越来越燥热，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混着风油精的刺鼻气味，当黑板旁的倒计时撕到“30天”时，不知是谁的铅笔突然折断，“啪”的一声，像是紧绷的弦断裂。
唐果默默将自己的课外书都放回家里，逼着自己读生硬的课本，企图通过不会发生的奇迹来获取知识。
“救——命——然然，这道题到底怎么写——”她趴在桌子上痛苦地呻吟，她的爸妈已经答应她只要高考考上一本就给她买她家哥哥的演唱会门票。
姜然放下手中的笔，细心给她解答，此时班长祁书走在台上正跟大家商量毕业照的事。
“下周年级组织成人礼，大家自备服装，到时候会拍摄毕业照。”
祁书说完，台下的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高一高二时，每逢成人礼，高三的学姐都会打扮得光鲜亮丽，仿佛长成了她们想象的大人。
当时大家羡慕着，想象着自己穿上裙子和西装会是什么模样。
没想到自己很快就成为戏中人。
“然然你打算穿什么裙子呀？我妈给我买的那条黑裙子真是土死了，上面的水钻真的很夸张……”唐果一直觉得姜然身材苗条，皮肤白净，要是穿上裙子一定会让人眼前一亮，这三年看她身上一成不变的校服都有些看腻了。
“我……还没想好。”姜然迅速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当年的自己真的很在意这场成人礼。
她花了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去商场买了一条白色的小礼裙，少女的心事难以捉摸，当时的她想着穿上这条裙子，她一定要鼓起勇气跟魏凛风打招呼。
可是后来，她真的穿上了那条胸口系着蝴蝶结，裙摆上有一圈精致的蕾丝边的白色小礼裙站在女生中间时，她依旧觉得自己平凡。
所有女生的裙摆都很美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从本质上，她没有因为漂亮的衣服而做出任何改变。
勇气在那一刻泄了气，抱着不留遗憾的想法，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锁定魏凛风，正想着去打个招呼，要一张合影，但她看见了和她穿着同样礼服的楚露，白色的礼裙在她身上衬的她像一只优雅的天鹅，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没有夺取她的光彩。
楚露热情地跟魏凛风打着招呼，谈吐自然，时不时露出温柔又有气质的微笑。
那一刻她退缩了，甚至不敢穿着一样的衣服出现在魏凛风面前，整个成人礼上，她将自己隐藏得很好，完美地避开了有魏凛风出现的人群。
想起以前的事，姜然只觉得当时的自己过于敏感自卑，以前感觉天塌了的事放在现在来看不值一提。
“我可能会随便穿穿吧。”她回复道。
唐果不甘心，打算劝说：“这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成人礼，要是
留下遗憾就不好了……”
一辈子一次吗？她内心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这是她这辈子的第二次成人礼。
就是这么命苦。
“没事，我会穿得让你们眼前一亮的。”
她拿起笔轻轻敲了敲唐果的额头。
“倒是你，还不快好好学习！”-
柏杨一中的成人礼会邀请学生的家长，这是他们高考前的最后一次狂欢，许多家长会担心孩子放不开会选择不来。
成人礼上，姜然穿着姜妈结婚时买的白色裙子，裙子缎面无袖，长度正好到膝盖下方，简约大气，她披散着一头柔顺的头发，脸上化了一个淡妆，一切都刚刚好。
这一天，班上热闹非凡，大家释放了一点被压抑的天性，男生们清一色套着皱巴巴的西装，领带歪得各有千秋，他们的西装大部分都不合身，像是偷穿了父亲的衣服。
反观女生这边，款式颜色不一的小礼裙，一眼望去就知道大家费了不少心思。
杨雪大展身手，从书包里将化妆品摆满了整个桌子，给班上的女孩们排队化妆，她的妆容艳丽精致，美中不足就是所有人的妆容都一模一样，化完之后都有一种“小杨雪”的错觉。
“姜然你这裙子很适合你。”杨雪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她是班上时尚感最足的人，韩式一字眉、空气刘海一个都不落，今天的她穿着红色抹胸裙，性感得让人咋舌。
“谢谢。”
她不客气地收下赞美，这时唐果刚换上衣服走进班里，黑色的水钻裙褪去了她脸上的稚嫩，修饰她有致的身段。
这一刻，姜然忽然察觉到所有人都在迫切地接受“长大成人”这一词。
“怎么样怎么样！”她高兴地转了一圈，裙摆在她身下宛如盛开的花朵。
“美极了。”
她夸赞着，随后从书包里拿出相机，给大家拍照，拍着拍着，班上的男生也要凑热闹。
“课代表，光给女生拍不给男生拍，是不是不够意思？”宋浩然一张帅气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镜头。
他剪短了头发，人精神了许多，身上的西服合身精致，布料挺括，一看就不便宜。
“你你你别污染镜头，怎么不去找你的小女友去？”唐果不耐烦地驱赶他。
“分了——”他摸了摸头发，语气轻松。
上了高二后，宋浩然断断续续交往了不少女友，他长相帅气多金，来者不拒，从某种意义上要比魏凛风受欢迎得多。
“什么！分了！听说那可是高二的级花！”丁盼达一脸不可置信。
“嗯，太黏人，而且高考完我还不知道去哪念书呢，就不耽误人家小姑娘了。”他说这句话时，目光无意识地看向姜然。
今天的她像是一朵亭亭玉立的白玉兰，花瓣朝上绽放，即便没有绿叶的衬托依旧美得脱尘。
自从她失忆后，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变得不爱说话，自己跟她搭话换来的只是客气地回应，时间一长，他的心事渐渐被埋没。
听闻他的话，姜然点点头，十分赞同，毕竟高考之后他立即出了国，当断则断确实是个正确的决定。
“你呢？姜然，高考打算去哪所大学？”
“去哪所大学，取决于我的成绩。”她暂时没有考虑这件事，所以回复有些敷衍。
此时班长走进班里，组织大家去礼堂：“快点吧，仪式就要开始了！”
一中古早的大礼堂里蔓延着一股潮湿的味道，这是他们青春的味道。
舞台正上方横挂着一个红底白字的横幅。
修身以立德，笃学以明志；纵前路漫漫，亦不负韶华。
张定水早早在礼堂等候同学，看着一个个装模作样像大人一样的孩子，他有些欣慰，一下恍如隔世。
“你们都长大了。”
他叹息，也是恭喜。
“我要和老班拍照！”丁盼达笑着举起手，凑到张定水身边，示意宋浩然拿手机给两人合照。
一群学生见状，都想凑过去拍一张。
“然然你帮我也拍一张！”唐果见缝插针，立马跑到张定水身边先占领位置。
姜然点头，她举起相机，看着取景框里的张定水。
他永远都是这副样子，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有时觉得很亲切，有时又觉得永远捉摸不透他的内心。
似乎自己从未了解过他。
“看镜头——一、二、三……”
姜然按下快门，面前的唐果招招手。
“然然，快来，我帮你跟老班拍几张！”
她微微一愣，自己似乎没想着要跟张定水拍照，但唐果的话说出口，自己拒绝太不合适了。
“嗯好。”
她站在张定水身侧，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体本能地跟他保持着距离。
“然然，你离老班太远了，再靠近一些——”唐果举着相机给两人调整位置。
她镇定地挪了挪步子。
“姜然，谢谢你做了我三年的课代表，老师衷心祝愿你高考考上心仪的大学。”张定水眼神看着镜头低声说道。
他的嘱咐带着冷意，让她的胳膊瞬间起满鸡皮疙瘩。
“谢谢。”她双手握拳，指甲陷进掌心的肉中。
拍完照片，大家入座到各自班级的座位上，刚坐下没多久，唐果拍了拍她的肩膀，指了指。
“你看——”
她随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大舞台的一侧下方，魏凛风穿着一身合身熨烫服帖的西服正和老师商量着上台演讲的细节。
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藏蓝色的领带，这一刻她望出了神，此刻的魏凛风像极了那个整天身着正装忙碌着案件的律师魏凛风。
他留给她的唯有成熟稳重。
开学的新生代表是他，三年后宣告他们青春结束的成人礼上的学生代表依旧是他。
似乎他就这么优秀的永远活在她的记忆之中。
“魏凛风这小子，没想到穿上西服也比别人帅啊——”唐果的感慨被后座的丁盼达听到了。
“唐果，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就不帅吗？我可以不帅，但是我们浩然哥包帅的。”丁盼达不服气，看了看身侧的宋浩然，不觉的他比魏凛风差哪了。
“闭嘴吧你，你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学霸的气质。”
唐果感叹。
“那哪是学霸的气质，明明是书呆子的气质。”
宋浩然来了兴趣，嘴角微微勾起。
“姜然，你说说，这西服穿在身上，是我好看一些还是魏凛风？”
当然是魏凛风。
她心里这么想的，但是绝对不能说出来。
“魏凛风离我太远了，我没看个仔细。”比起要说违心的回答，她宁愿模糊答案。
“哦。”他没继续追问，台上仪式逐渐开始。
说是成人礼，但本质上依旧是高考前的动员会，字字不离高考、大学、分数，刚成为大人的喜悦在一瞬间被浇灭。
他们被无情告知，只有考上了大学，才是一位合格的成年人。
枯燥无味的校长、主任及老师讲话之后终于轮到了魏凛风上台发言，他前脚刚踏上演讲台，台下的学生小小地哇了一声。
西装真的很适合他，台上的灯光正好照在他的身上，整个人熠熠生辉，深邃端正的五官让姜然忘记他说了什么话，这一刻他像极了十年后的魏凛风，没有意识之间她落了两滴泪。
思念如此煎熬。
待他发完言，台下掌声如雷声轰鸣，一切都快结束了。
后面就是拍毕业照的自由活动时间，刚说完解
散，大家拿着手机到处合影，管他认识不认识，只要是说过话的同学，统统都要拍上一张。
“然然，你要不要跟魏凛风拍一张？”唐果低声问道，一班在他们不远处，她看见了不少男生和女生围绕着魏凛风，排着队要拍合照。
毕竟这很可能是泉乐市的理科状元，说不定哪一天就出名了。
姜然想起了开学时期的那一幕，他也是那样被人群包围着，瞩目耀眼。
她摇摇头。
“人太多了。”她话音刚落，魏凛风似乎是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侧过脸庞，与姜然对视。
下一秒，他穿过人群向她走来。
唐果想着好机会，赶紧后退两步，从她手里夺走相机。
“来，我给你们拍张照片。”
一切发生得突然又行云流水，姜然脚下的中跟鞋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好在魏凛风及时扶住了她，手掌扣住她的肩头，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千百回。
他身上清洌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然，看镜头。”他的声音低沉温热在她耳边徘徊着。
“咔嚓——”
快门暂停的只是一瞬间，却不能永远暂停此刻——
而她真希望一切都能到此为止。
第59章
高考前的一周，所有考生放假，同时也要将教室清空，学生需要把所有课本个人物品带走。
一切变得忙碌起来。
大家上完了高中时期的最后一节课，此时心情颇为激动，还没意识到上完这节课真的要跟高中时期说再见了。
以前只觉得是平常的时光，却一去不复返了。
最后一个晚自习，大家收拾着不要的习题册和卷子，最后留下来复习用的只有课本和押题卷。
姜然正收拾着卷子，此时走廊外人声喧闹，不知道吵着什么。
“然然！快点过来！”唐果站在教室门口大声唤着她的名字，她扭头看去，走廊前的栏杆处围满了乌泱泱的人群。
她走到教室外，被唐果牵着手，从栏杆处挤了一个位置。
往下望去，楼下白茫茫的一片。
这是高三生最后的狂欢，他们将压抑、迷茫、青春统统撕碎，随着闷热的风飘散在校园的各个角落。
远处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毕业快乐”，紧接着整栋楼都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口哨声。
这一刻，所有堆积如山的压力、辗转反侧的夜晚、写到手酸的试卷，都化作了这场盛大的初雪。
他们不想带走的永远留在了这里-
高考倒计时——2天。
姜然复习了所有的科目，对于她而言，分数不是最重要的。
她趁着姜爸不注意拿走了他的通讯录，抄下了一直跟他们联系的警官的电话。
一大早，她借口着跟唐果去拿卷子顺利走出家门，姜爸叮嘱了几句，随后骑着车子来到了约定好的咖啡厅。
自从姜然上了高三之后，何警官跟她联系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每次给姜爸姜妈打电话询问她的记忆恢复情况都被他们无情拒绝，因为是高三重要时期，加上孩子脆弱敏感，姜爸姜妈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她继续掺和在案件之中，他们认为自己有能力保护姜然。
和之前几次见面时不同，记忆中的女孩变了许多，但是至于是哪一部分变了，他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一时间也无法确定。
“何警官。”她礼貌点点头，在他的对面坐下。
何建宇很有老警察的范儿，虽然穿着polo衫，一条休闲裤，但身板挺拔，五官端正，鬓角的白发多了几分威严。
“然然，怎么想着这个时候联系我，是想起什么重要的线索了吗？”何建宇有些意外，快要到高考的节骨点接到了姜然独自打来的电话，电话中说要约他见面谈论关于祝真真案件的事情。
起初他犹豫了一下，正是高考的关键时期，案子可以放在高考后再谈。
但电话中姜然明确表达了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不明白她所说的只有一次机会是什么意思。
并且，她还要求这件事不能告诉她的父母。
不管怎样，案子没有进展，何建宇还是选择了赴约。
“嗯，我想起了一些，但是还不确定，我想从您这里了解一些案件细节。”
“细节？”何建宇食指敲了敲桌面，这是他多年工作留下来的老毛病，一旦涉及案件有关，他的手指会动，在大脑的记忆宫殿中调取案件的全部内容。
一般，他能记住一个案件的90%以上的细节内容，即使过去多年，也不会忘记。
“然然，你想要知道什么细节？”他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了巴掌大的牛皮笔记本和钢笔，礼貌询问：“允许我做个笔记吗？”
“请便。”她随口答应，开始陷入回忆：“当时案发现场……你们有在祝真真的身上或四周发现什么吗？”
“一把雨伞。”何建宇反应很快。
“确切地来说，是两把雨伞，一把在案发废弃工厂的不远处的巷口，发现时已经被路过的汽车压扁了，但后面经过指纹提取和跟祝真真的母亲确认，她身上那把雨伞和路口的那把雨伞都是她的。”
姜然闻言，眸光一颤，她对路口那把雨伞有印象，但是她身上那把……
“她身上那把雨伞……是给我的。”
何建宇一边记录，一边观察她的表情，他已经确认，她想起了全部的事情，至少有一段时间的了，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选择了沉默。
“下雨天，一个人到了家又出了家门，拿着两把雨伞，无非就是给别人送伞，当时队里的人也猜了个大概。”
“除了雨伞，还有别的吗？”
“没有，她还带了家门钥匙，我想这应该不是你想听见的答案。”
姜然眼睛闪烁了一下，她从斜挎包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一个小巧的木雕晴天娃娃。
“这是什么？”何建宇拿起来仔细端详，上面手工的痕迹明显。
“这是晴天娃娃，但不是我看见的那只，我赶到祝真真身边时，清楚地看见她手里握着这个。”她一字一句说着。
闭上眼，回忆如潮水向她涌来，阴雨天刺骨的寒意让她毛骨悚然，祝真真就躺在她的面前，红色的血顺着雨水流淌到她的脚边，她想跑，双脚仿佛被钉子牢牢钉在地面上。
在朝着祝真真望去，隔着雨幕，她看见了她手里攥着的东西，虽然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依旧能确定那个东西，她见过。
“晴天娃娃？”何建宇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这个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这个是我从同学那里借来的，他们是从学校的义卖活动中获取的。她解释着，这个晴天娃娃但是张定水除了卖掉了一部分，剩余的分给了班上的同学，她找了个借口从唐果那里借来了一个。
她曾经在祝真真的书包上也见过相似的挂件。
何建宇皱眉，他们在现场并没有看见类似的物品：“所以说你当时看见的那个挂件，很有可能祝真真也能拿到，这些跟凶手有什么关系呢？”
“她那天给我送伞，并没有背着书包，她的挂件只挂在书包上。”
他手中的笔顿了一下。
“那个挂件是凶手的，在她跟凶手拉扯时，她从凶手身上拿到的，所以最后也被凶手拿走了——”
“然然，在你心里，是不是早就有答案了？”
答案，是她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他曾经是她最敬重的人。
“嗯，我怀疑是我的班主任——张定水。”
此话一出，何建宇立即放下手中的笔，他跟姜然的班主任也打过几次交道。
他文质彬彬，待人有礼，作为老师，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所以他不太相信凶手是张定水，但正因为如此，他相信姜然说出这句话时一定有足够的证据和把握，十分确信凶手是他。
“你——看到他的长相了吗？”
她摇头。
“那个晴天娃娃
是他亲手做的，除了他我想不到更合适的人。”
那个雨夜，凶手为什么没有亲手杀掉她，因为她作为他的学生，永远活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只要她没看见他的真实面容，她永远不会怀疑到自己的班主任身上。
他根本就没打算杀自己，因为自己不是他的目标。
“这也许是你的错觉呢？”何建宇换了个思路，他无法完全相信她的话，心底里觉得她也有因为失忆导致记忆错乱的可能。
“张定水，男，今年二十八岁整，高中毕业于柏杨一中，最害怕的雨天，最喜欢的是收集晴天娃娃，目前被他杀害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同班同学李晓丽，因至今没找到尸体被判定为跳江自杀，另一个就是祝真真，两人死亡时的天气都是雨天。”
她一口气说完，李晓丽和祝真真的死让她彻底坚信了，凶手是俩人身边的人，但她们的社交圈子极小，除了学校就是家庭，所以当她目光转向家庭时，她就会很可笑地发现两人唯一的交集是自己和张定水。
何建宇微微震惊，李晓丽三个字对于他来说熟悉又陌生，当初在拆解祝真真案子时，翻出了李晓丽一案，因为没有发现她的作案现场，无法推测作案手法，两件案子被当成两个毫不相干的案子破解。
“然然，依你之见，你觉得他作案的动机是什么？”
姜然深吸一口气，这个问题她想过很多遍，其实命运早就给了她答案，在李晓丽之死时。
“他想要雨停。”紧接着是无声的叹息：“如果对我说的话还有质疑，何警官，你可以去找一个人。”-
初夏，热浪已无声来袭。
各个高考学校考点门口前搭建了红色棚子，上面挂满了励志的横幅，披着红色马甲的志愿者顶着烈日分发免费的瓶装水和冰镇的绿豆汤。
姜妈给姜然安排上开门红套装，红色的短袖配上黑色的运动裤，整个人黑红黑红的。
虽然自己的女儿因为失忆成绩变得大不如从前，但在他们心目中，姜然的健康永远是第一位。
“然然，加油，不会的题咱们放在最后再做，做不出来也没关系，千万不要紧张影响别的题目！”
进考场前的一分钟，姜妈还在挥泪叮嘱着。
姜然乖巧地点头，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高考了，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紧张，在进考场将手机交给姜妈时，她的手机弹出一条短信。
【高考加油】
而短信上方的手机号码，她再熟悉不过，瞬间紧张的心情缓和了许多，在战斗之前她要先完成这场战斗。
第60章
姜然收起笔，她完成了高中的最后一场考试，出来时，外面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闷热潮湿。
似乎泉乐市每年高考的时候都会下一场雨。
她举起文具袋挡着雨，一路随着考生拥挤的人群来到校门口，找到了父母撑着的黄色雨伞。
祁书从一周前就已经开始筹备高考之后的最后一顿谢师宴了，约定好了考完试参加的同学去泉乐大酒店集合。
姜爸姜妈将她送到泉乐大酒店门口将手机和雨伞递给她：“结束了记得打电话，一定要爸妈接你，你才能回去，知道了吗？”
姜然乖巧点点头，背上斜挎包，等待着其他同学。
不一会儿，四班的同学陆陆续续在酒店前集合，不知道是哪个嘴欠的开始讨论答案。
“欸，你有没有觉得数学选择题选B得特别多！”他这么一说没有得到别人的共鸣，反倒引起了大家的恐慌。
“有吗？我怎么觉得选C得特别多？”
“不是吧？我感觉一样多啊……”
这时，唐果戳了戳姜然的胳膊：“然然，你还记得你选的什么吗？”
“ABCDA……”姜然几乎是脱口而出，恍惚之间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为什么她没在回到现实时背下**……
现在，她心情低落，仿佛错过一个亿，甚至她本来能将答案告诉唐果，让她考一个更好的学校。
她突然扶着唐果的肩膀，眼神满是内疚。
“唐果，我对不起你……”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要背下**。
祁书听闻姜然的答案惊呼道：“我跟你一样！”
众所周知，祁书的数学成绩是四班里最好的。
姜然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没白复习。
谢师宴订在泉乐大酒店的一个包间，男生一桌，女生一桌，差不多全班都能坐下。
此刻的包厢里热闹得像炸开了锅。
张定水被男生簇拥着进了包间，他面色微红，眼镜略微有点歪，被大家的热情环绕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我请客，大家吃好喝好，金榜题名！”
“老班霸气！”
“要不整点白的？”
……
男生起哄之下，张定水让服务员上了两瓶白酒。
姜然看见白酒时才想起了一些细节，记忆中的张定水在这次谢师宴中被灌醉了，最后凌晨大家才散场，当时场面乱哄哄的，大部分男生都喝醉了，女生们陆陆续续被家长接走，谁也不知道他最后去了哪里。
一班和二班的谢师宴也在泉乐大酒店，宴会结束后魏凛风和楚露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了冲突，楚露心情低落，跑出酒店去散心，却不小心走到了拆迁区迷了路，正好晚上下起了大雨，而魏凛风因为担心楚露的安全让大家一起出酒店去找，而那时姜然早已被父母接走，对这件事也是后知后觉。
估计也就是这个时候张定水趁乱想要对楚露下手。
她深吸一口气，余光默默注视着扎在男生酒桌上的他被学生灌着酒，脸色通红，酒精上头。
他的酒量绝对没有这么浅，她断定。
“吃呀吃呀！这是我们最后的晚餐了……”唐果多愁善感，吃着吃着哭了起来。
坐在她身侧的杨雪扶额，有点看不起她：“没事，说不定还有机会复读呢。”
“呸呸呸，杨雪你说什么呢——我才不要复读，我成绩比你好，要复读也是你复读！”唐果要将晦气驱赶掉，她绝对不要复读，这样的苦日子来一次就够了。
杨雪笑笑：“那可不一定。”
两人拌着嘴，精力十足，一点也不像经历过大考之后的样子。
姜然放下筷子，没有什么心情吃饭，随便尝了点填了填肚子。
她心跳得很快，打开手机一看才十点，望向男生那一桌，他们开始玩起了行酒令，估计还要几个小时才能结束。
女生有人提议去酒店上面的ktv唱会歌，大家陆陆续续转场，姜然也跟着去了上面的ktv包间。
大家点着古早的歌，有青春就有别离，还没唱一会儿就哭得稀里哗啦的，这时丁盼达推门而入，他想扎进女生堆中躲酒，大家起着哄，把他给哄了出去。
十一点。
姜然喝了一小罐啤酒，她的酒量随了姜爸，还不错，起码喝红酒和啤酒不会被放倒，甚至有时越喝越清醒，越喝胆子越大。
“我去上个洗手间。”她起身跟着身边的唐果说道，此时唐果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高中时没有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
此刻姜然甚至有点想告诉她，后面十年她也一直单着。
真相总是过于直白和痛苦。
她离开ktv的包厢，耳根子瞬间清静了。
在洗手间，她用凉水洗了把脸，算是清醒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十八岁的姜然，长这个样子吗？她似乎好像一直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面容。
清秀，略带稚嫩的脸庞。
姜然使劲拍了拍脸颊，转个身，身后站着的魏凛风把她吓了一大跳。
两人久违的再次见面，他身上简单的白T恤被他穿得格外清爽，身上气质干净清冽。
“姜然。”
他的声音让昏暗的洗手间的灯光晃了晃。
她差点忘记，他们一班也在泉乐大酒店举办谢师宴。
魏凛风眉头拧在一起，眸光一
沉，他在她身上闻到了不属于她的淡淡酒精味。
“你喝酒了？”
姜然低头努力嗅了嗅，自己身上是啤酒的味道，而他的身上的白酒味更重：“你不是也喝了？”
她已经猜到了，男生之间的放纵，多少都要喝一点的。
“……”在这一瞬间，魏凛风有很多话想问她，但到嘴边，却不知道先问哪一句。
这个距离能清晰看见她刚刚洗脸后睫毛上沾着的细碎水珠，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我要回去了。”
“等等——你要报哪所大学？”话说出口，他有些后悔，刚高考完就问人家志愿，未免太心急了些。
她抬眸，随口说了她之前的母校：“不知道，可能是C大吧。”
“真的……吗？”魏凛风想要确定，在她说出C大时，脑海里将C大所在省份所有顶尖大学想了个遍，以他的实力，学校是随便挑的。
姜然顿了顿，眼眸微颤：“你不用考虑我，我随便说说的，我也不知道我报哪所学校。”
之前她的高考成绩中上，C大是她能选择的最好的学校，但是对于魏凛风来说，A大更适合他。
魏凛风闻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他内心焦躁不安，酒精在血液里燃烧沸腾，眼下高中生活已经结束，俩人的交集会越来越少，他迫切地想知道她心底的答案。
“姜然……”他声音低哑夹杂着几分青涩：“请你认真考虑我。”
“我喜欢你。”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几分酸涩。
姜然睫毛微颤，片刻后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能这样淡定地看着他内心兵荒马乱。
“你想知道我的答案吗？”她抬眸望向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她已踮起脚尖，双手拽着他的衣领，吻住了他的双唇，很熟练，如行云流水一般。
魏凛风来不及思考她为什么这么熟练，已被酒精困住了头脑，一步步逼近姜然，反手扣住她后腰，将她困在洗手池的方寸之间。
一时之间，两人呼吸交错着，难舍难分。
“你……跟谁学的？”魏凛风一只手扼住她的手腕，一只手轻轻抚过她温红的双唇。
姜然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心里默默吐槽总不能坦白是跟他学的吧？
“无师自通。”
他有点不信，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在不够冷静的情况下还是怀疑了宋浩然一下，听说过那家伙换了不少女朋友，万一趁着他不在学校的时候悄悄跟姜然谈了一下，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苦涩，不再继续追问。
“今晚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爸会来接我。”她将刚刚滑落在鬓边的发丝别在耳后，心里别是一番滋味。
原来在早恋的边缘徘徊是这种感觉。
正当魏凛风开口说些什么时，姜然温软的手掌心反手盖上他的下半张脸，洗手间隔壁的走廊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男生吹牛皮的声音。
“这次高考，我觉得我能考六百分……”
“你考六百分我就考七百分！”
“你考七百？那我……就考八百……”
“去你妈的，你也不看看满分多少，满分一千啊——考八百怎么够……”
……
两名男生似乎是喝多了，有些神志不清，一起结伴放水。
“我走啦。”姜然对着他微笑挥挥手，从他身边溜走，魏凛风正想叫住她，那两名男生正好从拐角处转了过来，两人看见魏凛风咯咯地笑。
“哎哟！这不是我们班长大人吗……”醉醺醺的男生一个趔趄撞过来，“最后那道导数题……嗝……你写的多少？”同伴立刻跟着起哄，酒气熏得他后退半步。
喉结滚动间，他想起洗手间里那个热烈吻，心跳动得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