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是价廉之物,吃法又很多,深受各大食店老板们的青睐。
虞蘅似炸藕盒那般,将茄子切得每两片厚薄均匀且中间不断,夹上些肉末,裹面糊再入油锅炸。
茄子吸油,炸的时候锅里要多多放油,等一旦到了那个“临界值”,大约是茄子微黄微焦时候,原先被茄子吸走的油又流出来不少。一锅油,能炸许多茄盒,是以虞蘅并不怎么心疼。
茄子无疑是最适合搭配肉吃的菜蔬之一,小小茄盒,炸出来趁热吃,一口咬下去,好几层口感,外面薄薄脆脆一层,酥香酥香,茄肉柔软,豕肉多汁,美得很。
结账时,虞蘅见谢诏将一碟茄盒都吃光了,心里一动,笑眯眯问:“谢郎君往日可吃过这样的茄子?”
谢诏摇头:“不曾。”
总算找回了场子,虞蘅不复那一日被连声问得哑口无言模样,自信洋洋:“看吧,今日的茄子便如那日的锅子,其实无论谢郎君或是我,没见识过的东西多得去了,毕竟人外有人么。”
听着这诡辩,谢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晌无奈地笑一下,把银钱递给她:“是,家中庖厨守成,不比虞娘子,匠心独运。”
虞蘅都做好了再来一战的准备,却不想对方这般客气,莫不是憋着坏呢?
然人都爱听好话,虞蘅嘴角到底翘了起来,数了数,将多余银钱推回去:“说好给郎君打八折。”
“不必。”谢诏又再次推回去。
在虞蘅看傻子的眼神中,悠悠留下一句:“只是觉得,蘅娘子瞧见这些铜板时,远比瞧见我笑得更开怀,想来是真心需要。”
虞蘅捕风捉影地察觉,这是拐着弯儿,说她见钱眼开?
“……那可真是,多、谢、谢郎了。”
虞蘅一把将钱抓了回来,几乎是从牙缝挤出声谢。
谢诏嘴角带着微微的笑:“蘅娘子不必客气。”
一个敷衍的“谢郎”,一个虚情假意“蘅娘子”,都觉得对方实在是没良心的小白眼狼,不识好人心!
第46章 元宵对对碰甜软煮汤圆
复了工,转眼就至元夕夜,市井里早早便摆起了鱼龙灯架子。
本朝过上元节习俗,在前朝基础之上,更添了两日。
自正月十四到十八日,汴京城内,华灯宝炬,月色花光。无论男女老少,皆出门游玩,官府亦允许市井商贩云集御街灯市周边,贩卖灯笼、首饰、器具等节日商品,形成个临时的市集,更添热闹。
这时候节日吃食还未统一,市井里卖什么的都有,都是些蜜饯糖糕、焦、盐豉汤,汤圆也已经有了雏形,用糯米粉包裹糖馅,煮熟后,团团浮起来,雅致些的人家,还会往汤里缀些糖桂花。这样的汤圆,被称“乳糖圆子”。
对于宋人给吃食起名字的本事,虞蘅是打心眼里服气的。
不说听了让人不明觉厉的“碧涧羹”“真君粥”之流、精致讲究挂的“冰雪冷圆子”、“蜜酥浮柰花”,单说这乳糖圆子,听起来便比汤圆要好吃得多,又香又甜,又软又糯。
虞记不去御街摆摊凑热闹,在店里备了各种口味的汤圆,虽可能吃不了几个,却是过节必须要有的。
黄昏时,御街口有大赦囚犯的仪式,众人都去围观,街巷里反倒冷清肃穆,等月上柳梢,花灯都亮了起来,卖饮食的、猜灯谜的商贩将摊子支好,男男女女随处闲逛,街灯迤逦,早已人流如织。
今日最多的节目,便是年轻男女们互通心意了。
这不,那边那花树下立着一对壁人,郎君俊秀,娘子玉貌,人皆有爱美之心,使得路人频频回顾。
忽的,那年轻小娘子面上羞涩全然不见,惊讶轻呼:“你是齐世叔之子?你……早识出了我?!”
那郎君眉眼间亦悲亦喜,小心翼翼觑着面前娘子神色。
久别重逢,他乡遇故知……当真是一桩幸事。路人会心一笑,又继续往前逛。
越逼近城南临御街一带,人越多。
人头攒攒,其中不乏严妆打扮的年轻小娘子,三两成群走过,罗裙翩跹,留下香风阵阵。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乞儿也都从阴仄巷角涌了出来,专盯着那些个穿着打扮富贵的娘子,人群熙攘,挤掉个荷包簪钗什么的都是寻常,只等这时候,他们便跟上去捡漏,据为己有。
昨天十四,没有今日热闹,街上挤得仿佛整个汴京城的人都出来了,一个不慎就踩着前人的鞋跟。
卞九娘穿行在人流中,被周遭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给吸引了去,抬脚就往一个卖澄沙团子的小摊走去,被裴五娘给拎了回来:“方才不是还说好了,今日去虞记,你这会子吃了旁的,还如何吃得下赢得的乳糖圆子?”
前头一个小娘子听了,转头笑问:“你们也是去玩那‘对对碰’的?方才人可太多了,我才挤出来呢。”
卞九娘高兴问她:“姊姊赢了几个?”
“我手气不好,才赢了六个,有一位郎君着实厉害,赢得二三十枚,那乳糖圆子煮出来,得拿海碗装。”
那小娘子提起方才的热闹,意犹未尽,又隐隐担忧她们,“不过你们这会子才去,怕是不知要排到什么时辰了。”
卞九娘听了担心地扯扯裴五娘袖子:“那怎么办?”
裴五娘略扬下巴,脸上这才带了点笑意:“怕什么,咱们又不和那些人挤。”
她可是虞蘅的坐上宾,还会没有她位置?
待走到枣花巷子,见乌泱泱一群脑袋围在虞记门口排队玩“对对碰”,得知她会来,门口树下还有人专门等着她,小姑娘面上笑意更甚。
“五娘来了,先坐会吧。”虞蘅百忙之中,抽空出来招呼裴五娘。
裴五娘回味着这一声比待旁人更亲切的招呼,虚荣心更得到了满足,格外地善解人意:“不急,我随处看看,你自去先忙便是!”
虞蘅没空与她客套,是真忙,转头又端了百来个生汤圆进去。
卞九娘见外边热闹,好奇探头去看。
门外,那些围挤着的人群中间,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有个沙漏,当中还堆了好些木头模子,瞧着无甚区别,翻过一面,刻着不同口味的乳糖圆子。
阿柳充当解说官,凭着清晰明快的口齿吸引来源源不断的客流。
“这是怎么个玩法?”队伍轮到几个士子,一脸新鲜。
阿柳眉眼弯弯一笑,拍拍手:“诸位请听好,碰多少对模子,得多少圆子,花二十个钱便能玩上一局,赢的圆子都归你。”
只看那案上模子,光口味准备了便有十数种,经典的绿豆、赤豆、芝麻、糖馅儿,猎奇的各种水果,甚至还有茶馅,琳琅满目。
“赢得的圆子,随君处置,小店也能帮忙代煮。”
士子跃跃欲试交了钱,阿柳便往方桌上刻的“九宫格”内摆模子。那些模子起初都是背板朝上,看不出正面花样,待填进九宫格再翻过来。
“芝麻的有,芝麻有两碰!”
“赤豆一碰!”
不等阿柳宣布,围观了许久,摸清规则的观众便都叫嚷了起来。
阿柳微微笑,将相同的筹码一收:“统共三碰,便给郎君再补上三个。”
又麻利地新填了三个模子进去。
这回,“碰”成了一对糖馅的,旁人都叫好。
……
最后这位士子统共赢得十四个圆子,就在虞记煮了吃。
他的同伴一个二个看着手痒,也都下场玩了一局,即便阿柳中途提醒:“眼下赢的,尽够几位郎君吃饱了。”仍然挡不住客人们的热情。
玩这个,有人手气好,赢得二三十个,有人手气般般,只得数个,却也不生气,图一乐呵嘛。
裴五娘当然不会跟那些人一样大呼小叫地挤在一起,虞蘅得空了,专门拿一副模子来与她玩,裴五娘赢得十二个,加上卞九娘赢的八个,一起煮来。
不大会儿功夫,虞蘅便煮好了送来。
一碗甜软汤圆,汤底清澈,给裴五娘她们这一碗还加了些桂花蜜,里面飘着零散桂花。
汤圆皮薄而滑,白如羊脂,泛着淡淡玉泽,随着羹匙搅动在汤水中浮浮沉沉。
裴五娘轻轻咬开一个,雪白的皮子破了口,沙软浓黑的芝麻馅儿立刻流出来,来油香四溢,糯而不黏。
再咬下一个,是油润绵软枣泥馅,吃着着实好,很香甜。
许是这汤圆包得秀气,馅儿口味又多,倒不那么容易腻,两个人分食,卞九娘吃得略多一点,竟然吃光了。
卞九娘这会子又庆幸:“幸好方才五娘拦着我,没叫我在市井摊子上吃饱了。”
卞九娘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没什么贵女架子,虞蘅也很喜欢与她打交道。见她喜欢,虞蘅便包了些生汤圆,让她带回去当宵夜点心。
提到宵夜,裴五娘心中一动,也向她讨了些,虞蘅这两晚光卖汤圆与屋外对对碰游戏的进项就不少,自无不肯。
送走两尊大神,虞蘅终于可以歇一口气,而后便招呼新客人。
一个熟客自外走进来,与她打招呼:“虞娘子怎么不去看灯?”
虞蘅苦笑侧开身子:“您看看。”
那熟客笑笑:“虞记买卖红火,虞娘子更开心才是。只是可惜了,城楼处好热闹!”
店里其余人连忙打听:“有甚么热闹看不成?”
熟客讲起八卦来,眉飞色舞:“方才官府在那发买市钱,有人假模作样混在队伍里,领了好几回,被人给捉个正着!”
众人扬眉:“嚯!”
“好在裴府尹不计较,后来才知道,原来官家便站在城楼上,后面还给大伙分酒喝哩!”
众人拍大腿:“嗬!”
那可是御酒!
有人饭也不吃了,匆匆忙忙起身赶去凑热闹,分一杯酒。
今夜灯市通宵达旦,待店里人少了些,没那么忙了,虞蘅便让几个小的也出去看灯猜谜,不到半时辰,竟然拎回来一串七八盏灯,有绢的、有羊皮的、还有藤编的滚灯。
阿柳惊讶:“铁公鸡舍得拔毛了,买回来这么多灯笼?”
阿盼嗤道:“你少鼻孔里瞧人,我这是猜谜赢来的!”
随即将最漂亮一盏下缀流苏的珠灯捧到虞蘅面前,献宝似的:“蘅娘子瞧,这是我专程留给你的。”
阿柳、阿玲、兰娘也都各得了一盏,就连阿桃跟苏静云的都有。
虞蘅摸摸那灯上珠饰,不便宜呢!
“竟不知,你还有猜灯谜的本事?”拿人手短,阿柳得了好处,语气也客气许多。
阿盼得意:“那些话本子凡是上元节,佳人娘子必得逛灯会、猜灯谜、遇情郎,我一看,与咱们这市井里头灯谜大差不差,连猜带蒙便也出来了。”
虞蘅也笑起来,阿盼看的那些个话本子竟然能在这种场合发挥作用,果然只要存了肯学习的心,一切皆为我师。
因那盏无色妆染的羊皮小灯球儿着实精致漂亮,阿柳对阿盼破天荒地和颜悦色起来:“今日剩的乳糖圆子,给你炸了吃。”
阿盼强调:“我要裹豆粉,多多地裹。”
裴五娘回了家,叫人将汤圆都给煮了,两碗给裴府尹跟裴夫人送去,一碗给便宜兄长,还有一碗,则叫了个腿脚麻利的小厮,送去王家给王二郎。
春闱在即,便是平日再吊儿郎当的士子,也认真起来。去岁通过胄试的裴垣、王献等人,过年期间被长辈们抓着考六论与策论,大节下的也没能休息。
裴五娘志得意满地躺进软和被窝里,想着对方一定感动,还做了个美梦。
那边王献,瞧着眼生的小厮自报家门说是裴五娘专程送来夜点心与他,的确是很感动的,嘴角不受控制翘起:“这么晚了,你家娘子还没歇息?”
只不过当他揭开食盒盖子看清后,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这一碗黑糊糊乌糟糟的汤水……确定能入口?
真没下毒???
王献“啪”地盖回盖子,惊疑不定:“你回去替我赔罪,就说……是我不对,待殿试后,一定、一定给她补生辰!”
第47章 剪坏的刘海蓼茸蒿笋野菜盘
早春乍暖还寒时节,草尖仍有积雪未化,底下嫩芽却已冒新,堤岸边垂柳枝上也露头几颗嫩黄柳眼,山间有鲜笋,溪涧有鳜鱼,丛中有野菜,一片春鲜盎然。
汴河边、金池畔,少不了三三两两成群踏青游春的百姓,士子们留下一首首咏春词文,俏丽的娘子们则为郊野景色添一抹春意。
虞蘅则将“春鲜”都买回家,卖与那些爱春赏春的人。
还记得中元节,在那间道观中瞧见不少蕨菜,今时上街去,竟碰见那小道童一人下山来卖菜,大背篓几乎与他人一样高。
小道童菜摊上卖的无非是苜蓿、野荠、蕨菜一类,想吃的人家自己就能去山野郊外挖,何必花钱买,生意想当然的清淡。
虞蘅看他脸蛋红红,还拖着一条清涕,脚丫子几乎顶破旧棉鞋,一时心软便都包圆了。
小道童没认出她,却坚持要帮她“送货上门”,虞蘅便将人带回来,让他喝盏热热的牛乳茶再走。
吃了虞记点心饮子,许是想起来那块豌豆糕,终于认出来:“你们是中元那日的女施主。”
小道童跳下长凳,一板一眼施了个拱手礼。
逗得兰娘、阿玲几人忍俊不禁。
喝过饮子,小道童却是急着回去找师父,不愿意留下来吃饭,揣着虞蘅给的铜板,丁零当啷地蹦跳着走了。
兰娘看着一大堆根部还沾泥的野菜问:“这些怎么做?”
虞蘅很有经验地指挥她们:“拿来剁馅,包饺子!”
头茬苜蓿怎么吃不好!
这些个春天抽新芽的野菜,离不开一个“鲜”字,新鲜、鲜嫩,带着一股野心勃勃的鲜味。
刚摘下来的新芽,用来包饺子、打蛋花汤、或跟麦饭一起蒸,都鲜嫩嫩的,最重要最重要的,就是“嫩”。
再过会时候,可以拿酒、清酱和糖拌匀了,起锅烧热油,快速翻炒出锅,清爽简单,又清淡又好吃。
便是简单拿水焯去涩味,拿麻油、清酱、香醋汁子一拌,都很受正月里吃腻大鱼大肉的食客们喜欢。
市井小民如此,锦裘贵胄亦复如是。
贵人们吃多了炖鱼炖羊、肥鸡腊鸭,出来尝尝虞记的“香椿煎鸡子”、“荠菜豕肉汤饼”、“苜蓿盘”、“香油莴苣”、“韭黄青蒜”等清鲜小菜,更觉脆嫩爽口。
尤其配上兰娘点的茶,以闵先为首苏子粉丝,对这“无上美味”拍腿拊掌,大加赞赏:“吾心向居士笔下雪沫乳花、蓼茸蒿笋久矣,如今体会,这晴好春光才不算辜负。”
为了不辜负这晴好春光,虞蘅决定也得做些什么。
于是在草长莺飞的二月初,挑了个大好日子的吉时,咔嚓一剪子下去。
察觉到手感不对时,已经来不及暗道不好了。
虞蘅存着侥幸心理摸了把脑门,“……”
哆嗦着手,就要拿铜镜来照。
阿盼将铜镜扣在身后,支支吾吾:“我觉着挺、挺好的呀,就莫要照了吧。”
虞蘅看她一眼,心里越发毛了,几乎是冲进厨房,扒在水缸边上照了一眼。
“蘅娘子这是怎的了,头发被狗啃过?”
兰娘一如既往地刻薄,“就说不要烂好心喂那些野猫野狗。”
阿柳、阿玲表情古怪地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忙活,憋笑憋得切菜手都在抖。
虞蘅面色灰败地靠缸滑了下去,心跟头发丝儿零零碎碎了一地。
“我想着今天二月二龙抬头,剪个刘海……”结果一剪子剪多了了两寸。
两寸!
直接将眉毛给露了出来,还坑坑洼洼的!
阿柳同情地将她搀起来:“不妨事,不妨事,过几月便长回来了。”
虞蘅悔恨不已:“我这副鬼模样,日后还如何招徕客人!”
阿盼歪头想了想:“蘅娘子不是说,咱们靠的是实力么?”
“……”可是她的脸面啊,那是她的脸面啊!她还如何抬头见人!
阿柳信誓旦旦:“既如此,便包在我身上吧!”
虞蘅眼睛亮了亮,阿柳可是打扮的好手。
一番涂抹,虞蘅看着镜中人,红红的两腮,艳艳的唇,黛眉漆目……
再给她扎两个啾髻,立刻就能走马上任竞聘年画娃娃了!
虞蘅无法,只得求助苏静云。
苏静云几乎耗费毕生绝学,给她修了修刘海末端,随还是不尽人意,瞧着至少齐整多了。
“短是短了些,倒是精神。”
便是圆滑如苏静云,面对这个刘海,也只能夸“精神”。
虞蘅有气无力谢她。
苏静云抿唇笑。
廊外,有人气势汹汹高喊:“来了多少回,这苏行首连面都没露过,莫非是瞧不起我?”
喊话的若只是有点钱财的商人百姓,崔妈妈自是不怕的,可这人是地方高官之子,此番随父进京为参加天圣节,进献寿礼。
崔妈妈也只得欠身赔笑:“静云今日已有客人,郎君不若改日再来,或叫咱们院里其他娘子陪郎君喝一杯。”
这人在家时纨绔惯了,在汴京这些时日结识了一干狐朋狗友,豪掷千金,被各处妓馆奉为座上宾、财神爷,还没有他想见见不到的人。
竟几次三番被这苏行首拂了面子!
他脸色阴沉下来,竟然径直敲打苏静云房门:“也别改日了,爷今日便要见着人!不管什么客人,给多少定金,便是十倍、百倍,爷也付得起!”
她越推三阻四,这纨绔越心痒痒,今日吃醉了酒,便跑来此处,嚷嚷着非要见她不可。
虽然崔妈妈及时拦住了他,屋内,虞蘅跟阿桃还是被吓一跳。
“这人谁啊,也太唐突!”
虞蘅从苏静云这里听说过妓馆一些潜规则,似行首这般级别,是有话语权决定自己接见哪位客人的,这人也忒霸道。
“他是现任浙西转运使之子。”
苏静云垂眼,面上一扫方才的轻松愉悦,有些讽刺,“从前他阿爹被我阿爹压着一头,如今,也是风水轮流转。”
“云娘怎么知道?”虞蘅有些诧异,从前,她甚少打听客人的身份。
苏静云一愣,“临郎告诉我的。”
“静云啊……”
门外,传来崔妈妈为难的声音,与她商量,“要么今日便与齐郎君说说,请他改日?”
崔妈妈一觉得齐临好说话,二是因那纨绔的“十倍”定金心动,三不愿闹事得罪权贵,于是便来与苏静云商量。
苏静云隔着门板,冷冷道:“妈妈莫忘了,抚梨苑是如何取代天香院成的榜首,真要为了此人得罪齐郎君,才是得不偿失。”
虞蘅愣愣看着她,总觉得与从前不大相同了。
若说她从前是温软大美人,好脾气到人见人爱,自然好,可这样冷冽清晰一面,带来与样貌不符的反差,好迷人!
崔妈妈被她一语点醒,是啊这人气焰虽大,到底只是个地方官员之子,等过完天圣节,不日便要还家去,哪里比得上自家原来的大客户?
当真是她糊涂了!
于是心里又有了底,转过头,对着那纨绔笑容敷衍了许多:“对不住吴郎君,我们家静云今日不见旁的客人,您请回吧。”
吴涛本就喝了酒来,恼羞成怒:“嗤……什么行首艺妓,说得清高,不就是给钱陪笑的玩意……谁踢我!”
吴涛被人从后一脚踹翻在地,酒也醒了大半,忍着剧痛被狐朋狗友扶起来,怒目回头,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齐临?怎的是你?你疯了??”
齐临一反平日如沐春风的好脾气,脸色冷肃质问崔妈妈:“抚梨苑便是这样保证苏行首安危的?”
崔妈妈哑口无言。
吴涛还欲纠缠,被齐临警告:“吴三郎,汴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如牛毛,你最好莫给转运使添麻烦,至于今日事,等你酒醒了,我自会上门赔礼道歉。”
最后那四个字,说得嘲讽。
崔妈妈方想打圆场,齐临瞥一眼她,便使她再度闭嘴。
那些个狐朋狗友惧他身上气势,连拉带拽劝走了吴涛。
崔妈妈松一口气,脸上复笑道:“郎君当真误会了!便是郎君方才不来,我也是打算叫小厮驱走那人的。静云如今是我们院行首,我怎会叫她受委屈!”
齐临没说话。
“妈妈去招徕旁的客人吧,我与临郎说话就行。”苏静云在里面出声。
崔妈妈捏着汗走了。
苏静云的客人来了,虞蘅正要告辞,却被她留下:“你这会走,怕不是还要碰上那几人?他们吃了酒难缠,你一个小娘子家,还是等会儿我叫人送你回去。”
虞蘅点点头,也是这个理。
于是,她终于见着这位大手笔的“临郎”。
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早见过,便是中秋节前那位有熟悉感的客人。
“倒是不必我介绍了?”
苏静云看虞蘅反应,一面给齐临斟茶。
齐临与虞蘅略一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他心事重重,眉宇间有戾气和担忧:“云娘,我还是替你赎身吧?”
苏静云微笑道:“不必担心,那吴三郎,有你今日这一记窝心脚,以后崔妈妈不会放他进来了。”
“可你总呆在这抚梨苑也不是办法!那崔鸨母,丝毫不顾及你感受,放任那些杂碎污你耳目!”
齐临愤愤,苏静云倒是反应平淡:“我难道是什么清高人物?那起子污言秽语虽难听了些,却也没错。”
“当然错了!”
这下齐临与虞蘅异口同声,又把苏静云给逗笑了。
虞蘅更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从刚刚“临郎告诉的”吴三郎身份到这会子齐临要替她赎身……虞蘅狐疑地看眼齐临,又看看苏静云,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盘旋:“你俩?”
苏静云淡笑:“他是我爹娘故交之子。”
虞蘅一头雾水,于是苏静云将元夕那日,齐临坦白身份,直言自己进京便是寻她一事细细说来。
齐临自斟自酌在一边喝着闷酒。
虞蘅本还想问什么,可是看见苏静云与他坐一处不言不语、齐临借酒浇愁的模样,又忽然懂了。
齐临当然能替她赎身,他爹是太守,娘是富贾,自己去岁也授了翰林院的官,压根不缺这些钱财,前途一片坦荡光明。
便是……太坦荡光明了。
他日后终究是要成亲的,若叫举案齐眉的夫人知晓他曾给一妓子赎身,那妓子与她是青梅竹马,不是给人平添膈应么?
便是齐太守、夫人不在意,他这般好前程,也实在没必要与罪臣之后牵扯在一起。
所以苏静云不肯。
被苏家这造化弄得,虞蘅心里也闷闷的,多喝了两盏酒。
若说她还能做些什么……
“要是崔妈妈肯放人,你还差多少银钱,便与我说,我竭尽想想办法。”
虞蘅咬着唇,眸里一片水光。
第48章 春韭嫩如柳品花芳菲宴
进二月,朝中有两件大事,一是春耕亲蚕礼,一是春闱会试。
在这草长莺飞时节,人心也浮躁起来,尤其是今科下场的士子们,多少有些考前焦虑。
随着日子渐近,有人紧张得手不释卷,一刻不能离书,更多的则是看不进去,企图借酒逃避的,到了夜里辗转时,盘算又虚度一天光阴,悔恨交加,越发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顺时应势,虞蘅将店里的免费饮子从牛乳茶换成了安神助眠的茶汤,功效么聊胜于无,暖暖的很贴心。
早就结束九年义务教育的虞蘅倒是宽心,今年又是雨水丰沛的一年,夜半簌簌下起小雨,和衣而卧,听着雨打蕉窗,滴滴答答,比什么催眠法子都好使,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等她起来的时候,就听见左邻右舍在议论御驾出行的排场。
“昨夜不是春耕节么,竟然有人鸣冤告御状,一头扎破重围,差点惊着官家的马!”
官家出行是大事,御街两侧都用朱漆杈子拦了起来,又有殿前司的人把守,本该是寸步靠近不得的,昨夜也不知怎的叫那人钻了空子。
众人忙问“禁卫呢禁卫怎么不拦?”
“怎么不拦!拔刀都斥不退,流了好些血!”那人提起来,还心有余悸。
众人再忙问“然后呢?”
“还是太后叫停了车驾,问他究竟有什么冤屈,可怜那老叟一把年纪,又伤着了喉管,连话都说不清,太后便叫人带他下去医治。”
众人都唏嘘,“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没凑过告御状的热闹,可惜不得一见。”
又有人宽慰:“咱们太后最是心慈,一定能叫那老叟沉冤昭雪。”
说完沉重的,又唠唠家长里短。从张家娘子养的猪下崽被野狗叼走了,到王家舅姑为老不尊,欺负媳妇,还有赵家老叟为自家孙子下场科考着急上火,不仅唇上生疮,去庙里求神拜佛还被江湖道士给骗了银钱。
这些都是街坊里流传的闲话,听了笑笑就过。
配着兰娘煮的朝食,听了一耳朵墙根下邻居家八卦,虞蘅觉得今天的韭菜盒子是真不错,配点炒过的牛肉末,又嫩,又甜,有股子鲜辣,冬天的韭菜到底没这个味。
冬天的韭,大概有点类似后世的韭黄,在没什么菜蔬的冬天,无疑是一抹亮色。
一开始,虞蘅想当然以为又是前辈的功劳,后来才知竟然前朝就吃上黄化豆芽与韭菜了么,我大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亦是不容小觑。
如今店里每日的三餐都是兰娘与阿柳轮流做,开春后又是各种水灵灵菜蔬冒头,朝食每天都能翻着花不重样子。
譬如今天这一桌子,有用头茬嫩韭煎的韭菜盒、碧翡翠般的荠菜豕肉江米烧卖,青碧碧一桌,再一人一个煮茶鸡子,配上一碗热乎乎的鸡汤腐脑,也就差不多了。
鸡汤是昨晚卖剩的,剩点坛底,兰娘显然将虞蘅的话给听进去了,才会特意留下来。等第二天一大早,去李家豆腐坊买三文钱的腐脑,回来用鸡汤一煮,加些碎肉,撒点葱末,放点盐巴,就嫩鲜得很。
阿盼吃着焦黄油滋的韭菜盒,还不忘借机踩一脚阿柳:“看看兰娘煎出来饼多么漂亮。”
阿柳瞪她:“没良心的妮子,昨晚上是谁给你做宵夜的?”
阿盼狡辩:“我只是与你看看,叫你学!书上都说了,学无止境。”
虞蘅的注意力则在俩人偷偷煮宵夜上:“不是说好一起减肥?”
阿柳心虚将头埋下去喝汤,阿盼则左顾右盼:“今天好似不下雨,一会得将褥子搬出来晒晒。”
“……”
盟友都倒戈了,还减什么减,虞蘅心安理得地继续吃。
吃了两大块外脆里嫩韭菜盒,喝光一碗嫩滑热乎的豆花,悠悠将一顿朝食吃完了,再缓步去前面,阿玲已经将门口酒旗子挂起来了。
上午一般都清闲,虞蘅便窝在柜台里,似所有掌柜的那样,抓着根笔杆子写写画画不停。
自从兰娘来后,虞蘅便不大进厨房了,空出来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研究新菜、更换菜单,也总算能好好规划脚店下的发展。
开春后,她打着办一场“芳菲宴”的名头,招揽女客。
与钱氏交好的,多是与韩家差不多品阶的小官之家。
似韩嗣丰、窦通判这样的绿袍基层官吏,在汴京城犹如过江之鲫。
高官有高官的政治立场,小吏亦有小吏的人情世故,他们之间的关系网,往往靠着娘子们的交际来维系。
不要小瞧这些中低官阶,鲫瓜子再小也是肉,比起温饱线上的平头百姓,小官之家不仅能领俸禄,又不似高官大爵,多少双眼睛盯着,娘子手头有闲钱了,还能私下做点买卖。
赚她们的钱,要赶风尚,有格调,却不能太有格调,维持在让人咬咬牙能掏得起这钱,说出去又有面子的水平。
借兰娘之手做出来的花馔,无疑是最合适的选品。
以春天应季的桃李梨杏为食材,主做各色花糕点心与茶饮。
“花好得,外头多的是,我这便背篓子采去!”
这主意才说出去,便得到了阿盼的积极响应,立时就要换衣换鞋。
一同住在这巷里,虞蘅却不知哪里有“好得”的桃杏。
问阿盼,阿盼停住脚:“啊,街上不是到处都有?”
“……”
竟指的是御街两侧沟渠旁栽的那些“景观树”。
虞蘅哑然失笑“回来!”
前阵御驾出了那档岔子,巡检司恐怕正人心惶惶着,妮子怕不是上赶着送人头去?
桃李梨杏,都是春日再寻常再寻常不过的花种,见虞蘅竟然掏钱从花商手中买,阿盼心疼得仿佛掉肉:“真浪费。”
花与花也不同,摒去可能被以“破坏市容”罪抓起来风险,那种街边的,餐风饮尘,灰头土脸,花商送来的,又香气、又水灵,朵大瓣肥,还有些新品种,能拿来与别家花馔打差异化战略。
于是,上巳节前十好几天,窦通判的夫人易氏就收着了请柬。
这钱氏的夫君韩判官是她家官人得力臂膀,如今又得了裴府尹青眼,加官有望,不可不给颜面。
对方过生辰请酒,请的又都是府衙里同僚娘子,往年都是易氏亲自去送贺礼,今年便要更热络些,早早就按着府里惯例的上等礼单备了一份。
临赴宴前半天,想起来韩家庖厨那不容恭维的手艺,连忙吩咐婢女去:“给我煮碗汤饼来!垫垫肚。”
吃得半饱,才又换了身衣裳出门。
到了韩宅,等人都齐了,却不见菜席。
有人禁不住问,钱氏笑呵呵地道:“今日在外头定了一桌,得,咱们这便动身吧。”
钱氏使人赁了车,不大会功夫,便到了虞记。
易娘子下车一探头,嗬,这是回家来了!
幽怨地嗔钱氏一眼:“早说是虞记,我便直直过来了。”
白跑一趟,还浪费赁轿钱。
钱氏笑道:“哪有叫客人先等的道理!”
今天为了招待这些官眷,虞蘅将院子给收拾出来了,错落着摆了几张长案,最前边一条面对着众人,留给兰娘发挥。
兰娘仍依着在裴家的排场,净了三遍手,阿盼阿柳几个,都来给她当喽啰。
虞蘅起先安排的时候,其他人都跃跃欲试,却是兰娘反应最大:“蘅娘子且正经些吧!”
什么馊主意,假排场,丢人如斯,她才不干!
终究是迫于虞蘅淫威,扭扭捏捏答应下来。
“这厨娘好大的排头!”几家挨得近的娘子交耳窃窃,私下议论着。
兰娘绷着脸,瞧着倒是沉静不凡,左右手掐一掐,花糕模子都不用,一朵惟妙惟肖的桃花便出来了,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巧手。
蒸上汽,又做梅花汤饼、雪霞羹,经她手出来的,漂亮得不似凡物。
呈到那些个娘子们面前,无一不轻叹,不舍得动筷,破坏了这春日美景。
可尝一口后,又都不说话了,埋头只顾着吃。
这桃花糕怎恁的香甜!这雪霞羹怎恁的清爽!这这这汤饼怎恁好吃呢!
这些官娘子哪里知道,小小桃花糕,可是集新任“庖厨长”兰娘与颇具个人风格特色店掌柜虞蘅所有大智慧,还有几轮店员兼资深吃货的试吃,都觉得好,才拍板的方子。
她们不知道,她们只一味地埋头品花,坐在花树下,满眼都是春天,嘴里吃的,也是春天。
易娘子还在悔恨出面前多吃了那半碗汤饼,忽然看着兰娘,越看越有些眼熟,不禁诧异道:“这位……莫不是兰娘子?”
她是在场官眷中地位最高的,到底有些见地,又去过几次裴府,见识过兰娘手艺。先前看排场、看手艺,这会子看样貌,越发地笃定了。
“兰娘……竟是兰娘??”旁人也大多听说过。
“小小脚店,竟卧虎藏龙?”
“今日可算是来对了!”
“还得多亏了钱娘,我们才沾得上这光啊。”
钱氏却道:“我把各位当自家姊妹,不瞒你们,我今日置办这一桌席面,才花六贯钱,又好看,又好吃,又得咱们女人家喜欢,哪里不比上那些大酒楼去吃得好?”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若只是家里办喜事吃上这么一回,的确是划算,外头一桌中等席面也要五贯钱,便是请个厨娘回来,需得自备菜肉蔬果不说,还得准备赏钱,更怕遇着骗子。
况且,这可是兰娘,王爷金口玉言赞过的庖厨,舍一下,便是她们与王爷同吃一厨,何等面子!
当下就有精于算计的,猜到日后虞记必然难约,抢在了旁人前头:“虞娘子改日也给我家做一桌这样的‘芳菲宴’吧,就定在虞记,我小姑子将过十四生辰,平日最喜欢这样的闺阁玩意。”
“当然行,娘子姓甚?何时宴请?”
她这么说,提醒了在座的,谁家没有个七八门亲戚要显摆,至于宴请的理由,那更好想了,当下便又有好几个下定的。
她们七嘴八舌的,虞蘅立刻拿来纸笔记下,又都立刻付了定钱。
钱氏邀请到场的女眷有十几位,有前头的人抢着定,好似什么一样,后边的人便也被带得跟风,今日光是订钱,便收了沉甸甸一兜子。
一人两百文,兜里就是三贯钱,算作最后所得,至少也是……
“九十两!”阿盼笑着看她,等她夸奖。
看吧,虞蘅笑眯眯地拍拍兰娘肩膀,“这不是做得很好嘛!日后便这样,继续摆你兰娘的架子。”
“钱花给谁不是花,狠狠赚她的!”虞蘅阴测测笑,给兰娘的二两月银,是她花过最值的钱。
为着自己不计前嫌请回兰娘、与钱氏和解的英明决策,晚上很该奖励自己吃一顿好的。
兰娘忍住将面粉摸她脸上的冲动,一脸糟心地去洗手。
第49章 第49章百花棋子面
二月一过,紧接着就是上巳。
汴河渡口,韶光令序,青烟散漫,杨柳细如蛾翠,春风挟着落花悠悠荡荡,拂过汴梁城大小街巷,景色明媚无边。
即便春雨霏霏不绝,也挡不住行人结伴郊游、办帷幄宴的热情。
满城春色,虞记众人却无心也无空欣赏,陀螺似的准备着宴席。
上巳那日,要去那日下了定钱的官眷娘子家做“芳菲宴”。
可气刘海仍旧没长好。
不慎侧睡一晚的后果便是,虞蘅拿清水捞了一把额前,用土法子勉强将翘起来发根压了下去
又叹气,前辈千好万好,怎就没发明个电吹风再走呢?
腹诽过老乡,可巧抬头又见老乡后人恰从疏疏雨丝中行来,自己宽袍大袖,身后自有小厮举着把青油纸伞,风采依旧呵。
一见他,先因方才腹诽升起股心虚,再想到对方上回似被下了降头的行径。
虞蘅心有戚戚,端出个假笑,主动热情招呼道:“真巧啊谢郎君。”
对方颔首答道:“不巧。”
虞蘅笑僵在脸上。
“家母听闻芳菲宴,觉得甚好,特来寻虞娘子,问问可有档期。”
“……”
虞蘅都有些糊涂了,劳什子“芳菲宴”,糊弄糊弄外行人还成,论实力、论财力、论人力,谢夫人何至于啊?
还是说,鸿门宴?
莫非这位谢夫人是个见不得旁人分羹的性子?
虞蘅还在思索,谢诏已经道:“虞娘子不必忧虑,家母设宴,款待的是自家人。”
虞蘅“哦”了声,看来是自家东西吃腻了,要拿出些新鲜的诚意来款待客人。也看来,“芳菲宴”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她再度露出微笑:“当然可以,夫人设宴在几时?”
再怎么说,人家还来照顾你生意,虞蘅便也宽宏大量地不再计较前事,将谢诏与元六引至位置上坐下,拿来登记的簿子,无巨细地询问了参宴的人数、忌口、偏好等事项。
末了,看着纸上日期,顿了顿道:“那日兰娘不得空……”
元六从免费饮子中抬起来头,嘿嘿一笑:“这不是还有虞娘子你么!”
虞蘅汗颜:“确也是,只是……”她敢定价六贯钱,是因为兰娘这块活招牌好么!
不然,还真当那些个官眷是吃花饮露饱的?
面前的冤大头却无所谓:“家母很欢喜虞娘子做的吃食。”
那……那便应着吧。虞蘅笑道:“好嘞,给郎君记下了,后日便是上巳,若临时改了宴期,千万莫不好意思,及时使人来与我们说一声,也好安排改期。”
她嘴角挂着温婉笑意,福了一礼,随即撩下额前碎发,便轻快地走去柜台取号牌。
那样活泼的生命力,跟外头明媚肆意的春光似的晃眼,叫人瞧了真高兴。
然而接下来的话就不那么温婉了。
虞蘅回来,晃晃手里的五色流苏络子,偏头笑问:“给郎君系上吧?”
真不怪她促狭,那些官眷娘子们多喜欢这流苏络子啊,兑了日期后,还将号牌取下来,单单佩这络子。窦通判的夫人,便是这间店舍的主人,甚至还与她多要了两条去。
其实便是本朝男子,也多的是戴花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可惜,这精致彩缕打成的花绳络子,谢诏只看了一眼,便道:“元六拿着吧。”
“真漂亮!”
元六笑呵呵地接了过来,系在自个腰间的钱袋上,坠两个小铁铃铛,行走间丁零当啷,清脆得很。
谢诏听见这声响,觉得怎么那么耳熟,一低眼,果然瞧见她腰间赫然也系着这样一根络子,还不是独独只系这一根,有坠了珍珠流苏的,饰样更华丽得多,打络的手法却如出一辙。
虞蘅送二人出店门,站在门口提醒:“二位别忘了伞。”再福一福,算是道别。
不知道是否她上回惹恼了对方,总觉得对方今日格外淡淡。
待走出一段,元六身上还丁零当啷响个不停,路过的行人都引首好奇,还有穿着鲜亮春衫的小娘子,上前来问他“从哪买的这样好看络子”,谢夫人院里的小婢也都围上来,喜得不行。
与谢夫人回了话,回到自个院里,元六喜欢是喜欢,却怕阿郎觉得心烦,于是请示地问谢诏:“奴还是将这绳络摘下来吧?”
不过他私心里觉着,他家二郎还是会叫他继续带着的,谁叫他俩自幼的情分呢!
谢诏瞥他一眼:“那便还与我,莫弄丢了。”
“哎!……哎?”
元六瞪眼,不至于吧二郎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拿来。”对方已然伸手。
元六摸着脑袋,却摸不着头脑。手上去解那绳结,嘴里还在抗议:“方才不是自个不要么,现在又看上人家的……哎哟!”
脑门被书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啰嗦。”谢诏嫌弃他,“你到外间去,换吉双进来。”
元六很是不服气,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嘀咕,“我才不啰嗦,是阿郎自己心不静!”
谢诏一愣。
“心静了,自然便清净了……”
他心不静?
换了吉双进来,听说元六惹得阿郎不快,先小心翼翼觑眼他神色,见还好,于是试探笑道:“说来,王郎君、裴郎君几人今日也都考完了吧?”
谢诏一副“与我什么干系”表情,不管,只做自己的事。
元六在外边听得急跺脚,这笨吉双!哪壶不开提哪壶!阿郎不高兴还能因为什么?
吉双却不以元六的方式为然,难道闭口不提,阿郎就能记不起来?
那除非他日后再不与王、裴家郎君见面,否则不过逃避一时罢了。
“真稀罕,这两位郎君那样跳脱的性子,这几月竟然也很能沉得住气。”
谢诏默了很久,久到吉双与元六都以为他不会理了,终究开口:“他二人天资不差,此番用了功,不愁榜上没名。你去照着府里过往礼单备一份厚礼,届时放榜,给他们送去。”
果然!他便知道,阿郎真君子,才不会因自己失意便迁怒知交!
吉双眉开眼笑,“好嘞!”
转身出去时,又眼尖地发现:“哟,这络子打得精巧!府里哪个小婢打的?莫若叫她拿珠子再打一副来,送与两位郎君,带着好看,两位一定欢喜。”
谢诏未抬眼,随手将络子放进盒里关上,“不是府里人。”
“啊……那便可惜了。”吉双摇着头遗憾走了。
谢诏却也没再将盒子打开。
院子里,树梢上几只雀儿叽叽喳喳,活泼喜人。
谢诏想起出门时瞥见几只黄鹂,蹲在柳枝杈上,鸣声清清脆脆,那时心浮气躁,的确是烦得很。
可见,眼下非是他心不静。
而是元六的确啰嗦。
谢诏与自己心头嫉妒小人做斗争的时候,虞蘅数钱数到手软,从二月到如今,算上打赏钱,赚了有小一百贯,这还不算店里营业收入。
汴京城的春花,也被人们吃得再无什么新意。
几乎她前脚在那些官眷家里做了,吃着觉得好的客人们后脚便去旁的店里问。虞蘅虽不敢居功自己“引领潮流”,却也能拍胸脯保证,自己将近来的“吃花热潮”又推上了一波高峰。
她没忘了自己优势,于是走到哪,都不忘打差异战。
给谢家夫人,除了那些花糕花酥花茶之外,她还打算做一道前朝宫廷御食——百花棋子面。
棋子面本是行军的干粮,阴干得硬邦邦的面团,直接拿来啃或是煮软再吃都行。
因为时间问题,虞蘅将“阴干”改成了“烤干”,尝一块,意外的酥脆,再融合些创新进去。
譬如前朝的百花棋子面里面其实并没有“百花”,只是形容技艺之繁复。但既叫“百花”,自己承办的又是“花馔宴”,虞蘅便拿去岁腌的糖桂花、糖茉莉与时令的桃花、月季统统包入馅,用模子摁成棋形,送进烤炉里。
直接吃,是酥脆带点甜味的硬饼口感,煮成汤饼便软和下来,汤中带点淡淡清甜,被热气一蒸,花香更馥郁。
娘子们跃跃欲试,却被虞蘅告知,还不能吃。
谢夫人不解:“这是……”
她们两两成席,面前都摆了一张棋盘。
“赢一子,可吃一棋。”虞蘅玩笑道,“便看哪位娘子手气最好,今日能最先吃饱了。”
大家都是被谢夫人叫来来凑热闹看新鲜的,觉得小娘子这玩法有趣得很,没有不肯。
谢夫人与小姑子互相嫌弃起来:“你个臭棋篓,这一碗怕是都归了我,你还是多吃点旁的去。”
“吃就吃,等我吃饱了来,认真下,棋艺不比你差。”
“得了吧!你师父是你阿兄,你阿兄却还是我教出来的,算起来,你该叫我句师尊。”
虞蘅听了一耳朵,觉得谢夫人真是有意思得很,哦不,应当说这谢府里,便连根草都是如此可爱。
虞蘅有心想问问那位前辈名号,皇室刻意地抹去,只模糊留下一个姓氏。
她还想替对方绣面旗呢!
虽然她女红不大行,可她笃定前辈一定不会介意,毕竟哪个二十一世纪人收到锦旗不乐呵?
没准还给她托梦呢,云云:我此生飘零,总算后继有人,做的这些实事,只有你才知道究竟多么艰难重要,如今你更要好好地传承下去,别叫他们再拿辣椒当绿化带种了!
虞蘅一定狗腿子奉承:得嘞!您九泉下安心吧,基建届有您,美食届有我,不可能败了咱们穿越党名声。
嘿,脑补就是爽。
那被她用两块花糕收买的圆脸小婢却不清楚:“啊什么谢老尚书?我们府里往上数,只有老夫人是姓谢。”
虞蘅见她迷迷糊糊,恐怕是刚才来府里,还不认得人,只好作罢。
宴散了,谢夫人不去送客人,反而扭着脖子四处寻她:“虞娘子呢?虞娘子可还在?”
“娘子可是寻我?”
谢夫人露出笑来,站起身来拉她的手,“可不是寻你么!漂亮小娘子,真能干!”
与先前打过交道的官眷们一比,这位谢夫人未免太直白。
自己心眼子多的人,是很喜欢这种直白的。
虞蘅端出淑女姿态谦虚:“怎么担得起娘子您如此赞美……”
谢夫人只瞧了她一眼,口吻笃定:“你怕我?”
虞蘅一愣,没想到这点小心思都能被直接看出来。
谢夫人也觉得奇了:“我听说过你做那些事,该是个精明大胆的小娘子才对啊。”
虞蘅颇觉尴尬,不过又很快寻回嘴甜,笑道:“娘子耳通目明,听说我那些过家家把戏,其实,我亦听闻娘子威名久矣。”
汴京商行里出名的女人家,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出来,虽然谢家在商行挂名的是谢谦与大郎,可谢夫人名声一点不逊于他们。
虞蘅还只是个小喽啰,参与过一次商行的大会,就见证了一位酒楼东家怒气冲冲向行首抱怨谢夫人行事不符合“道德”。
行首将皮球踢给谢谦,让他与那酒楼东家理论,谢谦貌似头疼苦笑:“内子冥顽,既不信道,也不尚儒,谢某如何能用道德之法约束得了她?”
将要逼急了那人,谢谦又肃然:“仁兄莫急,我回去定好好说说她妇道人家!”
不几日,虞蘅便听说了那家老板又换了态度,说尽好话求谢谦帮忙盘活自家店铺。
谢谦一脸的为难:“不是我不帮你,前些日子因为你的事,内子至今还不让我回屋睡觉,你说说,我这等‘吃软饭的’,如何帮得了你?”
据说这东家便是当谢夫人面对女子行商嗤之以鼻,还出言不逊讥讽谢谦‘吃软饭’,才惹得谢夫人不快。
夫妻俩这睚眦必报手段,虞蘅背地里鼓掌,都能给巴掌拍红,可这是当面……
谢夫人笑了:“如今我就站你跟前,你哪里还用得着耳朵听!”
这般豁达,是虞蘅小人之心了,于是也摈弃那些先入为主的印象,与对方倾谈起来。
“这芳菲宴主意真好!是你自个想的?”
“哪儿能呀!兰娘最清楚这些精巧别致的门道,还有我店里的婢子,爱吃的爱玩乐的,一人说一个主意,我再总结一二。”
“这样很好,便是再聪明的人也离不开集思广益。”
如此一来一回,聊了有一会儿,仆妇来提醒谢夫人吃药。
对上虞蘅目光,谢夫人笑着解释:“不是什么别的,人老了,总会有些这病那痛,我现还不到那年纪,喝点补药预防下。”
虞蘅便顺势告辞,谢夫人还高兴地与她约下回:“等夏天牡丹都开了,我再看看你还有什么手艺。”
那个叫阿雁的女使带虞蘅走出去,走到抄手游廊,恰恰巧碰见谢诏归家。
倒是互相没说什么,侧身让行的时候,虞蘅鼻端闻见一股子酒气。
虞蘅挑眉,看眼对方背影。
与王献喝酒那么多回,也不见这人醉态,今日这是怎么啦?
第50章 河豚欲上时奸商本质
兜兜转转忙碌一个多月,多的时候是兰娘跑,有时候她不得空,便是虞蘅,还不能耽误店里,停下来便觉得累够呛。
难得有空,偷得浮生半日闲,虞蘅跑来苏静云这儿躲懒。
苏静云院中的小厨房煮了甜软的醪糟鸡子,酒香扑鼻,醪糟甜中带酸,蛋白软嫩,一咬流溏心,香得很。
虞蘅慢腾腾地喝着,半个身子窝在软枕里头,一副混得不能再熟的模样,简直比自家还自在。
苏静云一边跟阿桃一起打络子,一边跟她闲聊。
“你这‘芳菲宴’办得可真好,就连城东显贵都知道枣花巷有个虞记。”
虞蘅笑嘻嘻恭维回去:“那还不是多亏了云娘子的络打得好嘛,叫那些官眷娘子们喜欢,若非如此,哪里有这么多人定?”
“那也得先借你的妙语,做成生意。”
“还是苏娘子雅人雅趣,取得雅致糕点名字。”
二人互相“让贤”,又都憋不住笑起来。
此时未时过半,日头比正午偏西,阳光透过雕花窗,懒懒照在紫铜博山炉上,白烟清晰袅袅。
炉子里点的是苏静云闲时调着玩的栀子香,比起崔妈妈在大堂熏的过于浓腻暧昧的帐中香气,很是清淡好闻。
三人围坐着打络子,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就这么混到了落日楼头,残阳半抹。
虞蘅起身要走,苏静云将两匣打好的络子交给她。
一匣是店里赠给定“芳菲宴”客人的五色绳络,另一匣里,赫然与虞蘅腰间挂着那串珍珠络子一样,随着裙摆摇动,珠子也流光溢彩的好看,行走间与环佩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许多娘子爱极她这一条,询问她从哪买的,都愿意花高价求一条回来。
虞蘅嗅到商机,与苏静云打商量,她去寻买主,苏静云每隔五日交货给她。寻买主于她顺手的事,所得银钱,便九一分成。
苏静云正为赎身银钱所愁,又知道她为她好,自然不会清高。
检查过一遍,没有瑕疵,虞蘅赞不绝口:“这卖相,卖她们十贯钱我都觉得亏!”
苏静云失笑,“哪有那么夸张,这珍珠不过一般品相,也就戴着玩罢了,与人家那些专做首饰的比不了。”
“可我们都精心挑过的啊!珠虽不大,却胜在个头均匀,光泽颜色也很好,莹润洁白。”
在研究商品优势方面,虞蘅是下过功夫的。因此那些买主挑剔时,她才能与对方拉扯,不论什么砍价理由,都说出一番花来。
“谁说只有大珠才好看了?您瞧瞧这绳络,多精致!若换了大珠子,能有这么秀气?与您这副荷包能这般相配?”
“价贵不见得就好,合适才是最要紧的。”
“小珠虽没大珠圆润,可粒粒都不相同,您手上这条与您小姑那条,其实都是独一无二的,全天下也寻不出一模一样的来!您想想,是不是这道理?”
那两夫人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连忙掏钱,就怕像她说的那样:“过了这村,可没店啦!”
苏静云将卖络子所得银钱划出一部分来,与了阿桃,让她拿着去买珍珠。剩下的,同前些年的积攒放在一起。
瞥见她那些金银细软一角,虞蘅不由咽了咽口水,随后就想到崔妈妈嘴脸,提醒她未雨绸缪,什么时候得空了,最好一点点换成交子。
毕竟,只有握在手里的钱才是自己的。
苏静云点头:“我正这么想着,只是不知道托谁好。”
“叫齐临去!”虞蘅近来奸商本质暴露无疑,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总算有些用处,哪里会嫌麻烦?再说,那些当铺的伙计都是见人下菜碟的,却不好糊弄他。”
再者他是客人,又是官身,崔妈妈没有查他的份,再合适不过了。
在苏静云处消磨了整个下午,再溜溜达达地回了虞记,才行到后门,就闻见厨房香得厉害。
虞蘅推门:“这是早上送来那些河豚?”
暮春三月,春江水暖,蒌蒿满地,正是吃河豚好时节。
先前与虞记合作的肉铺户归乡养老去了,临走之前给虞蘅推了个新肉贩,门道多多,不仅能保证每日送来的都有羊肉、蹄子、肚肠一类,还能物色到新鲜的鱼、虾,这不,今天一早,送来半框子河豚,问她收不收。
国朝吃河豚,那是冒着中毒风险也要赶的潮流。肉贩子怕她胆小不敢收,故多嘴一问,其实河豚送到哪都抢手。
虞蘅喜出望外,多与了对方小半吊钱,请他“若再有这样的鲜物,多多地送来。”
河豚的毒素,其实主要分布在其皮肤及内脏里,只要料理干净吃着便无碍。
虞蘅看兰娘“刀”走龙蛇般将河豚皮肉分离,只留下莹白的嫩肉,其余的,伸手就要丢,连忙喊停:“别扔——”
兰娘挑眉看她:“蘅娘子有什么指教?”
虞蘅宝贝似将那团灰黑色皮脂剥离出来,上头的钩刺已经拔净了,她将黑色的皮膜再剥去,浸在水中泡着。
“这皮料理得当,亦是佳肴,丢了多可惜!”虞蘅与她解释,“便这么泡着,到戳一戳能戳透程度,也就好了。”
又支使看热闹的阿盼:“擦点葱丝萝卜泥来。”
河豚骨头正在炉子上熬汤——便是那股奇香来源。
揭开锅盖,见已经浓白浓白的了,虞蘅拿羹勺舀来尝一尝,嗯,好烫!好鲜!
就这香气,晚上一定满座,且备着忙活吧!
不出她所料,果然还不到饭点,便一群闻着味儿来的。
“虞娘子,你这又上什么新菜,”那白衣郎士子夸张地皱皱鼻子,笑道,“好香啊!”
这人长了张大众脸,虞蘅没什么印象,可他旁边却站着熟人王二郎,虞蘅便记起来了,哦这位是王二郎的族弟三郎,因科举事宜暂住王府上。节前的时候,与王献来过几次的。
兰娘总嫌她以貌取人,这却不能怪她。
店里来来往往人那么多,她的脑子,能记住熟客已是不易,不能对她要求太多。
虞蘅笑道:“今日有新鲜的河豚与鲥鱼,清蒸鲥鱼最是爽薄,至于河豚——莫若试试油炸豚肉?再配一道香浓骨汤,汤白味鲜,很是可口。”
“好!便按这样上吧。”王献对她的安排很是赞同。
香浓鱼骨汤最先上来。
当然不能是将高汤直接端给客人,那样好喝是好喝,却略显敷衍。
要先将焐在炉子上的高汤舀进锅里大火煮开,汤沸后,高高地淋一圈蛋液下去,蛋花迅速凝固,细如杨花絮,嫩若柳叶芽,及时盛出来,再撒一把切得细碎葱末,非常应季的碧黄色,也毋庸置疑的好喝。
二人的舌头都被这汤鲜得一激灵,“好!”
一碗汤开胃,三郎已是急不可耐等那炸河豚上来。
王二郎端着兄长的架子:“三郎还没尝过这的炸豕骨,就一点点肉渣,紧紧附在骨头上,下酒香得很。”
王三郎被他说得悔恨:“我怎就不早半年来汴京!”
阿盼来上菜,奇怪地看他一眼:“这位郎君何至于此我们又不是不卖了,等过段时日暖和些,再来吃不就好了。”
“哈哈哈哈哈”王献伏在桌上笑起来。
王三郎有些尴尬,“是我见识浅薄了。”
“这有什么值得浅薄,又不是人人都住汴京,便是汴京人也没全吃过我们家。”阿盼嗤之以鼻,“你们读书人心思就是多。”
堂堂大族子,竟然被一脚店小婢怼得哑口无言,丢脸如斯!
见王三郎讪讪,虞蘅怕惹恼了贵客,连忙出来打圆场:“二位郎君快尝尝这炸河豚,凉了就没那么好味了。”
虞蘅推着阿盼进后厨“秋后算账”,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阿柳上来便戳她脑门:“你啊可真叫两个娘子给惯坏了!”
“客人未说什么,怎么能挤兑呢!”
“我这不是看王二郎与咱们熟悉交好,这才言语放松了些嘛!”
阿盼狡辩,“我见蘅娘子对王二郎、还有那位谢郎君,也是如此啊。”
虞蘅一顿,栽在自己前脚上……
“人与人不一样啊,王二郎顶好的脾气,谢郎君亦是心宽量大的君子,王三郎却是人家住在乡下的穷亲戚,万一发火,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招架?说出去也是我们没理。”阿柳难得的条理清晰,将阿盼一顿说得哑口无言。
见虞蘅也颇赞同阿柳话,肃着脸在一边频频点头,阿盼吐吐舌,作揖讨饶道:“几位姊姊饶了我吧,下回不敢了。”
兰娘纵容她小孩子气,和稀泥道:“好了好了,快来帮我看看这菜火候。”
小型批斗会议就此散场,为了赔礼,虞蘅赠了两位王郎那桌一碗凉拌豚皮,蘸点清酱与萝卜泥,和着葱丝一道送入口,清清爽爽。
“这豚皮脆得很!”凡吃过的客人,就没有不喜的,“越嚼、越有味儿!”
有些见地的客人,知道河豚皮上虽有毒,却能去干净,不免诧异:“虞记庖厨手艺竟如此精妙,连豚皮都敢拿来入菜。”
也有那担心的:“这豚皮吃了——没事吧?”这种事情,求个心安啊。
虞蘅请他们放心:“小店里河豚菜肴都有厨子先尝,这豚皮我已试过,去干净了的。”
众人见她好好地站在那儿,便又兴冲冲去尝,果然爽脆,无怪乎士大夫们多是“河豚”粉。
见王献今日来,一副高兴放松的样子,模样也清爽,容光焕发,不比备考时邋遢,虞蘅便猜到了,特地端着酒来送祝贺:“恭喜郎君啊,金榜有名。”
王献讶异:“虞娘子哪里得来的消息,竟如此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