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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金陵菜

今日点了苏静云花牌的那位客人,年纪不到三十,样貌风流,出手又大方。

便是在没什么话语权的乐户妓人眼里,客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似这种级别的,可以算得上“佳客”了。

大伙铆足了劲想叫对方瞧见自个,孰料对方一来,便被崔妈妈推给了苏静云,如此好运,羡煞抚梨苑的一干乐户娘子。

纪青香尤其不满,自个才是这抚梨苑的头牌,平日里,多少客人来了只为见她,比那天香院的林行首也不差多少。

有这样好事,崔妈妈却不想着她,净往她这儿引那些年长得都能当她爹的客人,便是如此,她已算十足的好脾气,一月里都总有七八天不愿见客。

那苏静云不过是曲唱得好些、琵琶弹得精些、诗书比她通些,还有甚出挑的?

崔妈妈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纪青香名气大些是不错,五官只能算清秀中人,偏一双媚眼如丝,唱小曲时,横波入鬓,欲说还休,勾得王富商目不转睛,恨不得日日听曲。

这也是崔妈妈缘何总给纪青香安排年纪中等、乍富发家的客人。

这样的客人,是最喜欢纪青香这种的。

今夜这位齐郎君却是从南方来,偏好那温软些、小意些的娘子,崔妈妈想着对方与静云出身相近,共同话题也能多些。

崔妈妈不愧是风月场混了多年的商人,猜的很准,对方不仅满意苏静云的温柔才情,更是对苏静云从外头买回来的鸭血粉丝大加赞赏。

“某离乡日久,在外从未吃过这么好的鸭血羹。如今吃着,倒真有些思念家中老娘与妹妹。”齐临颇有些感慨。

因着这份感慨,还出手打赏了买粉的阿桃与煮粉的厨子。

齐临诉说时,苏静云只微笑倾听,并不多嘴,在他住嘴沉思后,起身走至琴边,抚了一曲,技艺并不怎么高明,可曲调婉转,情思悠悠,叫游子听后更加怅惋。

齐临走前,与崔妈妈一锭金子,“明日再来,盼还能见着苏娘子。”

这可是一锭金!还不算明日的酒水银钱与打赏。

近三年来,抚梨苑少有这般大方主顾,崔妈妈笑得两眼眯成直直一条缝,哪有不肯的,直言好说好说,心里却盼着再多来几个这般出手阔绰的客人,使她们抚梨苑赶超天香院,成为汴梁首屈一指的妓馆。

次日阿桃来还碗。

“这赏银也忒多了些!”阿盼揭开食盒,便看见上头小凹槽里,躺着好几粒碎银子,另还有两对花样繁复的络子。

这一看就出自两人之手。

阿桃笑道:“赏钱是昨日客人给的,你们的血粉羹好,客人吃了,给不少赏,我也得了呢。”

“那这对络子呢?”阿盼都不敢用手去摸,“真漂亮!”

“络子是苏娘子自己打的,说赠你们戴着玩。”

两对络子,正好一人一条。

虞蘅赶忙表示感谢,拿起一条络子细细赏玩,编的当真精细,嗬,流苏上还坠了好些真珠呢,流光溢彩的,真好看!

“虞娘子不要客气,我们苏娘子说了,今晚那客人还来,问虞娘子能不能再多做些金陵饭食呢。”阿桃说了来意。

得了人家好处,做得好,说不定又能得赏钱,虞蘅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先回与阿盼几人说过,金陵人爱吃鸭子,当要为一金陵人准备上一桌席面,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各种鸭子菜。

虞蘅一边调烤鸭料汁子,一边给婢子们说史凑趣,打发时间:“前朝有位大户爱食鸭子,寻常鸭菜吃腻了,便有底下小人献上新法,烤出来鸭子鲜香无比,连骨缝里都入了料汁味,得了主家盛赞,你们可知是怎么做的?”

三人都摇头。

虞蘅哼哼两声,接上说:“这法子称‘明火暗味’,庖人起先将鸭子关进小笼,再将笼子放炭火盆上,笼外放一个盛了酱醋的盆,鸭子被烤得又热又渴,便拼命喝盆内调料。就这样时间一长,鸭毛脱落,鸭肉便也烤熟了。”

阿盼手里的鸭腿,顿时不香了。

阿柳本来在烧炉子,也顿了动作。

一贯温厚的阿玲,转头看看鸭笼里“嘎嘎嘎”的活鸭,又看看她,憋了许久,到底忍不住问:“蘅娘子,咱不会也用甚么‘明火暗味’的法子炙鸭吧?”

“怎可能!蘅娘子便不使这些鬼招,也能烤出好鸭子来。”

阿盼一贯拥护她,可脸上神情也是紧张的。

虞蘅哈哈笑起来。

这大户手底下小人不是别个,正是史上那对有名男宠里的张易之。可见,男人要毒辣起来,还真没女人什么事。

整只烧鸭出炉,还得庖厨一片片地片好,才能上桌。金陵人尤其讲究片鸭师傅的刀工,越精细越好,得每一片都有皮有肉。

有切鱼脍的底子,虞蘅片鸭也能手到擒来。

她叫阿玲看着时辰将鲫鱼烧了:“做酥鲫鱼,上火烧,那碗调好的料汁子你尝尝味道甜咸,再放些黄酒。”

阿玲很是从容地办完了她的吩咐,再回来,面前灶上的牛筋也没糊锅,比刚来时要机敏得多。

另一口砂锅里还吊着鸡汤,阿柳则将鸡腿肉与豕肉都拆了,剁成细细肉茸,直至两种肉紧密地黏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略炸一炸,入鸡清汤炖上。

阿盼则帮她们看着火候,不时塞根木柴,或拣出几根来。

大伙都齐聚灶房里,为着晚上那一桌赏银,噢不,席面攒劲。

不大厨房里,充斥了好几种香味,直冲出屋檐,在枣花巷里弥漫开来。

枣花巷住户、路人路过都禁不住耸耸鼻子:“什么味儿阿,这般香气!”

顺藤摸到虞记店里,只得对方一句抱歉:“还没到开业时辰呢,客人请晚些再来吧。”

晚间,几人累得腰酸手软,正互相捶背时,阿桃如约来取菜了。

“虞娘子,你们可做好了?”阿桃一进来,也同下午那些客人一般,拼命吸着鼻子。

虞蘅站起来笑道:“还有道汤,也差不多了,阿盼与你一起拿去吧。”

以阿桃的小身板,一个人拿下是不能够的。

她带来的食盒也不够装,换了虞记专为客人准备的大食盒,一人拎一个,刚刚好能放下。

“当心里边的汤,别烫了腿。”虞蘅不放心嘱咐。

阿盼虽然多跑一趟腿,却很乐意,又能见着苏娘子。若不是手里拎着汤菜,她走路都能蹦起来。

再回来,手里还是拎了食盒。

“苏娘子让我们也尝尝她厨房的手艺。”阿盼献宝似的在虞蘅面前打开,先捧出一碗来给她,“蘅娘子吃这碗大的。”

几碗还冒着热气的莲子汤,还有一碟子山药蒸糕、一碟子牛乳蜜饼,分量都不多,小小巧巧且精致。

莲子汤还加了些桂花同煮,更香了,颜色也漂亮,喝起来甜甜的。

美人手边的东西,都这么赏心悦目。

阿盼喜欢那香甜蜜饼,虞蘅却对清淡山药糕很有好感。

她们在厨房三两口吃完,便忙活开了,前头还有客人们等着呢。

而苏静云那里,也等来了昨日的齐郎君。

抚梨苑的娘子们都有单独的小厨房,就建在大灶房的院子边上,待齐临饿了,便吩咐人将饭食送上来。

今日的菜色比昨日丰富得多,原本齐临还想着昨日吃过那碗血粉羹,却不争气被送来的饭食控住了眼。

主菜是一碟整只片好的脆皮烤鸭,配上蘸料与饼子。

旁的还有一碟火腿炖黄芽菜,一碟炖得鱼骨酥透、卤汁稠浓的酥鲫鱼,一碟红烩牛筋,一碟炒合菜,汤菜是清炖鸡孚,小菜有糟鸭掌与蜜汁江米藕。

昨日回去后,齐临便给家里去了信,却还是没能纾解乡愁,今日在苏静云这儿吃上满满一桌家乡菜,嘴巴及胃肚、心里,都大为满足。

齐临每样都吃了不少,连刚来时有些忧郁的眉眼都被这热汤给熨得柔和了些许:“这桌菜好,这道清炖鸡孚最好,汤醇,丸子弹牙。”

那鸡汤自不必说,虞蘅从早开始吊,汤汁清澄,其味醇厚,便是炖鞋底子也能好吃阿,遑论花了大力气,剁了许久才剁出胶质的鸡肉丸子。

其实世界上最高明的料理方式之一,便是原汤化原食。

火腿与黄芽菜亦都是鲜物,配着其余下酒菜,崔妈妈今晚结账清点酒水钱时,又笑得合不拢口,夸静云道:“阿云安排得好饭食。原来我还担忧外面吃食不够上席面,却是我见识短了。”

苏静云抿嘴笑:“妈妈不知,这家虞记,前回苏翰林去吃了,还写过文章的。自然是味道足够好,才能连着两日得齐郎君打赏。”

纪青香忿忿,不就是吃食,还以为多大的本事叫那郎君连着三日都点她花牌呢!

是,那齐临又留下定金,叫崔妈妈明日戌时请空出苏娘子来,届时他雇一顶小轿,载苏静云出门。

明日他与友朋有个宴会,请苏静云奏琵琶佐餐。

“看来这齐郎君,当真对阿云满意得很。”纪青香含讽带刺地路过,

“阿云可得看紧些,这样大方的郎君,别被姊姊妹妹给抢走了。”

她想给对方找些不痛快,偏生对方性子温软,脾气顶好,半点不搭理她,只吩咐阿桃替她准备明日演奏的衣裳首饰,崔妈妈听了,连忙又送来一匣子叫她挑。

“妈妈有心,我这儿并不缺这些。”苏静云推拒了。

崔妈妈脸上更带笑容:“哎哟,你替妈妈省什么钱银!”

硬是塞了好些时兴的首饰与她,才罢休。

青香见了,更加眼红,眼里的嫉妒几乎冒出来。

她身边婢女见了,给她出主意:“既然苏娘子笼络齐郎君用的是那虞记饭食,纪娘子何不也试试。”

青香若有所思。

第32章 第32章非分之想

青香听进去了婢女的话,也在虞记订购了一桌饭食,又叫人在抚梨苑的角门处守着,待齐临的车马一露头,便逮了上去。

“齐郎君好,我家娘子是抚梨苑的,苏娘子今天身子不爽,嘱托我家娘子代她招待郎君。”

青香挑的这小厮,格外地殷勤。

原本青香也干过几次从别的乐户娘子手里抢客人这事儿,都是神鬼不觉便成了。

被抢的娘子即便事后看见自己的熟客成了她的常客,心里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样的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说,崔妈妈不仅不会帮腔,反而回过头来怪她们留不住客。

“幸得是我,妈妈,若换做那别的妓馆乐户,岂不叫我们家丢了买卖?”青香言辞凿凿。

崔妈妈深以为然。

原以为这次也一样,不仅能抢来一个大方俊朗的客人,还能得到妈妈的夸奖。

可齐临听了以后,却皱眉道:“我与静云是同乡,她身体不适,这厢哪有不去探望,还饮酒取乐的理?”

这一看,可不就露了馅,人家好好地坐在屋里,备了一桌菜席呢!

齐临得知被耍,有些生气,扭头就拿那小厮问话,崔妈妈跑来打圆场。

苏静云是大度人,知道后也没说什么,笑笑揭过,对同样来送菜的阿盼道:“有劳你每日往我这儿跑,请转告虞娘子,过几日中秋,我想请她吃酒。”

阿盼满眼放光:“娘子与我家蘅娘子竟想到一处去了!她正叫我邀你那日来吃酒呢!”

果然美人与佳人,总有那么几处相通地方!

回去后与虞蘅分享她新发现,被虞蘅给敲了脑袋,语气复杂:“这叫聪慧脑袋总是相似,聪慧,聪慧!可别光看脸了,头脑跟手腕才是最紧要!”

真是,这看脸的性子莫不是得了她真传?

却不见阿盼对客人中那几位俊秀郎君有什么特别。

阿盼语气忸怩:“瞧见那些郎君,好看是好看,可一想到他们同我一样,每日要吃饭喝水、睡觉磨牙、吃蘅娘子做的饭菜撑了,也得去茅房,我便生不起欢喜来。”

虞蘅:“……”

合着,孩子是喜欢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这是被话本子给荼毒得厉害。

阿柳幽幽提醒:“蘅娘子每日也得跟我们一块吃饭喝水、睡觉上茅房,你怎么不说,难道心里偷偷憋着坏?”

虞蘅:“……”

阿盼辩驳:“这怎么一样!”

“哪里不一样?”

虞蘅也很想知道,哪不一样了?

阿盼说不出来所以然,涨红了脸争:“就是不一样!不一样嘛!蘅娘子……”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蘅娘子用过的茅房是香的!”

“……噗”

虞蘅:“……吃着饭呢”

这话是对阿盼忍无可忍,也是对门口冒昧出现的两人提醒。

谢诏不赞同地看了憋不住笑王献一眼,就说不要偷听墙角,这下如何解释?

“虞娘子,这会可有饭食?”偷听别人讲话还笑出声,王献摸着鼻子,好不尴尬。

“有,有。”罪魁祸首阿盼最先站起来,殷勤递上菜单子。

虞蘅扶了扶额,头疼道:“大菜都没有了,家常小炒都还能做。”

今日连做了两桌席面菜,根本没工夫准备炖肉。

“鱼有吧……便要个醋搂鱼,虾油豆腐嗯……谕之,你看看吃什么?”

“随意。”

“行,就这些,再上坛子酒,我自喝,给这厮上汤上茶饮就好。”

王献瞧起来心情却不似很好,方才能博他一乐,可见是真笑话。

不知道什么事情,叫这位豁达开朗的公子哥愁得连饭都吃不下,虞蘅有些好奇,看看谢诏那边,对方却不是多嘴八卦的人。

嗯……没关系,酒过三巡,王献果然自吐槽起来:“我说好好的,这几日裴二缘何对我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起来,原是他家五娘……”

虞蘅睁大眼。

怎么,怎么不说了?

她走过去给谢诏盏中续上饮子,便听见王献声音含混嘟囔道:“……竟对我有非分之想。”!

虞蘅与谢诏大眼对小眼,都有些尴尬。

虞蘅讪笑:“这个……两位郎君的菜上齐了,可还有旁的吩咐?”

谢诏看一眼自己把自己灌醉的王献,轻咳一声:“他醉了,劳烦虞娘子,煮一碗醒酒的热汤来。”

末了还补充:“似当初食摊上卖的那酸汤,便很好。”

虞蘅刚答应着好,差点把自己舌尖给咬下来,这人什么时候来吃过面?

面还得擀,虞蘅犯了懒,直接丢粉丝下去煮,炝锅炒个酸底,随手加些焖豆腐剩的肉末,加水煮开,一碗肉末酸辣粉很快就端上桌。

闻着酸辣呛鼻味道,谢诏没想到自己也得了碗,不由得抬头看向虞蘅。

虞蘅点头:“煮多了。”

这次是真的煮多了,剩下粉丝不足一碗,丢了又浪费,可不就顺手的事嘛!

醉汉嗦粉,吃得稀里呼噜,谢诏被衬托得,格外优雅,又自然,不似那些个爱装腔作势的。

虞蘅欣赏着,却忽地想起吃饭时阿盼的话来。

“……”没眼看了!

青香费了银钱,整了一桌饭菜,却没等到心中的郎君,还提心吊胆了几日,若非阿盼带着阿柳上门讨收剩下的银钱尾款,怕不还要装死好些天。

两人不好糊弄,青香只得将剩下的钱如数给了她们,嘴上抱怨:“你们家饭食,也就那样。”

她的婢女听了,心下嘀咕:娘子那日却将整碗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放过往是从没有的事,难道是心疼花出去的银钱?

齐临连着点苏静云花牌好几日,不过是吃吃喝喝与弹琴论诗罢了,随手漏下来的打赏,却是比虞记一日的营业流水还多,叫人不由得好奇起他身份来。

“阿云,齐郎君当真什么也没向你透露?”崔妈妈怎就那么不信呢。

瞧这两人无话不说样子,难道,是阿云妮子有了私心?

崔妈妈不由得怀疑。

日前,青香跑来她面前说了一通,无非是告状阿云近来越发地排场,见着她都不搭理。

苏静云摇摇头,看着她目光澄澈:“妈妈,齐郎君他当真没说过。”

罢了,没说便没说,只瞧他身上衣裳,都是好料子,便知道非富即贵。

崔妈妈叹一口气,又开始了老生常谈:“这些个男人,但凡有值得夸赞的,都不必旁人打听,他们自个就能宣扬得满世界皆知,此人不肯说,多半有甚么见不得光彩事,兴许家中娘子格外善妒,若被发现,连累得你名声……阿云呐,你待他可莫要用心,当心被蒙骗呐。”

崔妈妈当然不是担心苏静云,而是敲打她,才在这儿危言耸听。

其实也算不上危言耸听,流连妓馆的男子,哪里有好的呢?

苏静云抿抿唇:“妈妈,我知道。”

她当然不会把赎身的事寄托在别人身上,崔妈妈不知道的是,她自己早已偷偷攒下有几十贯钱了,只是离赎身还很远。

要说她现在的日子也算是优渥了,衣食无忧,吃穿都好,与客人打交道,齐临还是很君子的,不似有些客人借着醉酒,总想揩油。

眼下的妓馆,门前不点红灯的,似天香院、抚梨苑这般,算高等,娘子们见客只需伴座,说说笑、卖卖艺,兼赚些酒水赏钱,但客人的素质差异还得看个体。

当然,能做到行首位置,自然受人尊崇得很,某位客人见或与否,决定权都在自身,也很好。到底苏静云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受过教养,总想着恢复自由。

在那之前,她还得先当上行首,才尽可能自由些。

眼看着中秋要到了,齐临又想接苏静云出去,却被其告知,那日不得空。

“静云要去哪里?可是有别的客人先约好了?”齐临忙问,“对方付了多少订银,我可以多加一些,与对方说清。”

苏静云解释:“不,不是客人,是……朋友。”

齐临又问:“朋友是男是女?”

这便有些超出寻常客人与乐户娘子之间的关系了。

苏静云瞧他一眼。

对方温温然笑道:“静云的朋友,定是位豁达小娘子。”

苏静云到底告诉他:“便是临郎爱吃那家脚店的店主。”

齐临“唔”一声:“虞记。”

中秋节前一日,虞记迎来位出手极阔绰的郎君。

这位郎君来了,径直点水八仙,“要个炒三鲜,鸡头米、莲子与藕,再要个莼菜羹。”

其余的,还要了焖鸭子与糟鸭掌,上来便先付了一锭银。

这熟悉口味,还有熟悉的阔绰,虞蘅挑眉,问阿盼:“你送菜那么多回,可见过苏娘子那位客人?”

阿盼摇头,苏娘子在前,谁还看客人!

何况她没回去了,也只是隔着屏风说两句话而已。

“行吧。”

虞蘅照常给他上,对方吃过也没说什么,便走了。

虞蘅提前早早地关了店门,挂上中秋歇业一日的牌子,便开始准备起明日的酒菜单子。

阿盼说,苏娘子那有很好的桂花蜜酒,香气馥郁,入口柔顺,那又省了心。

她操心的是鱼。

她托人买了两条鲥鱼,这鱼汴梁不产,是从别处引进的,出水即死,要想吃上活鱼,可真是高难。两条便花了她大几贯钱,还是蹭的别人大船才有。

这时节不是鲥鱼季,本就少,她怕明日送来的不新鲜,或者万一中途死了,钱去了菜也打水漂。

好在鱼没死,只是有点没精打采而已。

虞蘅舒一口气,不精神没关系,当即摩拳擦掌,给鱼来了个深入细致的马杀鸡,立马便精神抖擞——

鳞片精光,内脏全无,可不精神么。

第33章 第33章中秋

淡云来往,圆月溶溶。

八月半,街上挂起了花灯,逛灯的人比之七夕节,只多不少。

虞蘅几人虽没出门凑这热闹,参与感却不少。

在院子里就听见外面有人被摸去了钱袋子,吵吵嚷嚷闹着要报官,还有挤掉一只鞋的,权当她们吃饭时下酒节目一乐了。

在本朝,中秋尚未演变成后世那样月饼独大的局面,酒,才是最重要一角。

词人忆起中秋,道是“花也杯中,月也杯中”,

节前又是各大正店新酿酒水上新开售的时节,

虞蘅难得放假,早上起了个大晚,出门去买菜时已经巳正时分了。

沿路见许多酒家都关着门,还以为跟自己一样没开张呢,问了才知,店里酒水一早就被抢售空了,店家都早早扯下酒帘子,回家过节去了。

虞蘅买了菜便回家开始忙活。

如今正是秋风起蟹脚痒,街上买的螃蟹个大又生猛,瞧着便流口水。

虞蘅买回来,阿盼还没吃过螃蟹这物,见青黑黑的,以为是什么虫子,骇目:“蘅娘子遭骗了!”

阿柳“噗嗤”笑了出来:“蝤蠓都没见过?”

阿盼犹豫地伸手碰了下螃蟹背壳,触感滑溜溜的,顿时撒开了手,不敢料理。

虞蘅表演给她看,筷子一戳一捅,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家伙便偃旗息了鼓。

螃蟹的做法繁多,能清蒸能生腌能醉腌能香辣,像这样个顶个儿肥得流油的好蟹,吃它本身鲜味足矣。

虞蘅挑出个头最大的几个,将它们五花大绑倒扣在蒸屉上,以免有没断气的挣扎断脚,油都流出来。

再切姜片盖在蟹肚上,倒些酒进蒸锅水里,大火蒸一刻多钟,鲜味顺着锅边溢了出来。

揭开锅盖,蟹壳已由青黑转为橙红,样子有食欲很多,阿盼这才不皱眉。

剩下的也已经撬开背壳,斩小块,拌入麻油盐醋,做成时下人家流行的吃法洗手蟹。

街边亮起灯的时候,苏静云跟小桃来了。

比起阿盼在抚梨苑见着的苏静云,对方今日穿得很是家常,窄袖的长褙子与旋裙,都是娇俏的退红色,内穿一件鹅黄抹胸,整个人亭亭如枝头粉玉兰。

虞蘅恰好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笑吟吟招呼:“来啦,这便开饭吧。”

自然得,叫苏静云恍惚以为自己回了家。

但见桌上,当中摆着一碟清蒸鲥鱼,周围围了一圈,有蒸蟹、洗手腌蟹、梨片炒鸡并三四道家常小炒,从食是烤得咸香滴油的羊肉串子跟刚出锅炸得酥脆,淋了甜烫红糖汁子的糍粑。

除了苏静云带来的桂花蜜酒,虞蘅也开了自家酿来吃的桑葚酒。

云液杯中倾,洗过手,虞蘅直接上手抓着蟹腿开吃,却不会不雅——

生蟹肉是夹不起来的,就得用手捏着蟹壳,对准里面的肉,用力一嗦,蟹肉便跟果冻似的滑滑溜进嘴里。

方才还嫌弃的阿盼,此刻浑然倒戈投降,嘴角兜不住的酱汁流了一手,吃尽一只螃蟹,再狼狈又满足地嗦一嗦手指,好过瘾!

苏静云也夹了块,半透明的蟹肉浸饱了酱汁,上头裹着芫荽椒末,随麻油缓缓往下流动,将坠未坠,引人衔住猛地一吸。

蟹肉本身足够糯甜,拌蟹酱汁酸辣微呛,甚至不用嚼,一抿开,丝丝缕缕鲜甜从口腔蔓延,苏静云到底也被这蟹肉甜得弯起了唇角。

“这鲥鱼竟不是糟的,许久没吃过这样新鲜的蒸鲥鱼了。”苏静云感慨一笑。

“这时节、这地界,活鲥鱼难得,糟来吃多浪费。”虞蘅笑道。

先前阿柳对虞蘅说自己擅做“糟白鱼”,其中白鱼便是属于鲥鱼的一种,性子刚烈,出水即死,不易保存。北方人多吃的是糟腌过的,风味虽佳,鲜美不足,多有遗憾。

鲥鱼鲜嫩、皮下鱼脂极多极厚,除了清蒸法子,虞蘅还真不敢随意加什么旁的暴殄天物,

一点点葱酒,去了鱼腥气,只用清水上锅蒸熟,出锅前撒些盐豉调味,便是这样,已经很好吃了。

梨片炒鸡,也是适合秋季滋补的食单子,梨片爽脆,鸡肉滑嫩,滋味酸中带点甜。

苏静云久经风月,酒量比虞蘅她们胜过不知多少,虽能喝,平日却不爱喝,今日没人劝她酒,反倒品出些这酒的好滋味来。

饭后,月未阑,吃撑了的阿柳拉着阿玲出外疏散去了,其余人坐在院里,就着喝剩下的酒,听着远远酒楼传来吹笙吹箫声赏月。

撤了大桌换小桌,摆上石榴、梨、枣还有几碟小饼。

虞蘅窝在太师椅里,脚踩在横杠上,好似踩在一片云间般软绵,脸上也发红,手里还端了酒盏不放。

苏静云以过来人劝她:“两样酒混着喝易醉,阿蘅莫喝了。”

虞蘅摆摆手,语气已然飘忽:“且酩酊,年年当此节。”

苏静云只得依她。

那桑葚酒喝起来清爽甘甜,一不留神,倒是自个也喝多了些。

两人都吃桌上月饼解酒。

虞蘅将这饼按照时人审美做得只有寸许大,又印了花模子,上头有“阖家团圆”、“花好月圆”等字样,很是精致。

上辈子虞蘅顶不爱过月饼节,就是因为每逢中秋,旁的亲戚都会送来一箱箱月饼,有蛋黄的莲蓉的伍仁的,口味各种,瞧着是琳琅满目了,甜得却一致,她本就是不怎么耐甜的胃口,吃半块就腻倒牙,只能切开与人分着吃。

后来商家发明什么冰皮月饼芋泥月饼,味儿倒是好,落在虞家父母眼里却有些不伦不类,每年仍旧去商超买那种经典的比巴掌还大的烤皮月饼。

人都是贱皮子,当时嫌弃的,眼下吃不着了,又有些想,总觉得过节不吃月饼,缺了些什么,这才做了一堆,全是金黄的烤皮月饼。

此时月饼还不算成型,什么奇形百状的都有,馅儿也随意发挥,最多的是饴糖跟五仁,京中贵女们偏爱细腻香甜的澄沙,时至秋日,文人士子则对菊花馅饼青睐有加。

虞蘅订了圆咕隆咚的糕饼模子,做了枣泥、栗馅、澄沙三种口味,都是甜口的,比着后世里吃惯的商超月饼减了一半糖量,吃着很是清甜不腻。

除了自家吃,还送与左邻右舍不少,有附近庙庵里僧尼上门走动,也得分了几块。

阿盼与阿桃一人半块月饼,手挽手说话。

“这月亮跟中元也没什么分别,我怎就更稀罕今天的?”

“傻阿桃,我家蘅娘子说哩,情景情景,以情寄景,才……诶,怎么说的来着?”

阿桃“噗嗤”笑了:“好阿盼,你还怪文才的哩。”

阿盼挠挠头,叉一块枣泥小饼满满地嚼着,嘴里含混道:“要我说,就是中元节吃不上这么好的小饼,自然没今天高兴。”

虞蘅与苏静云相视一笑。

中秋佳节,别人家也正喝团圆酒。

谢诏回到家,才过仪门,远远就见母亲身边的婢子笑着迎上来:“二郎回来了!大官人赶在今日回了家,夫人摆了暮食,叫您一旦回来,立即过去呢。”

谢诏颔首,在前院换了身家常衣袍,再快步过去。

谢大郎夫妇也在,一家子都齐聚了。

谢夫人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眉眼弯弯全是笑意,府里的厨子照着她的口味安排了这一桌饭菜,很合她胃口。

谢谦亦然,东奔西跑好几月,回家总算没那些乌七八糟事情打搅,贤妻在侧,儿孙满堂,再没比这更快活时候。

酒菜吃得半饱,含饴弄孙了会,一扭头,瞥见孤零零单坐着的小儿子,那般的不合时宜!

谢谦感慨一笑:“阿诏也该娶新妇了,瞧你兄嫂,再瞧瞧你,多冷清不像样啊。我这次出去,铺子里似你这般大的青年,多数都成了家,连娃娃都有了!”

谢诏执箸的手一顿,默然为母亲添了碗汤。

谢夫人摇头叹气:“冷清也是人冷清,便是将他凑做一对儿,怕也只顾自己不搭理对方。”

谢夫人曾经想撮合谢诏与自己手帕交的女儿,才见了一回,娇滴滴的小娘子便红着眼跑来告状。

“九娘寻来棋子与他对弈,他将人家杀了个片甲不留,说上街逛逛,书院的人寻来,转头便将九娘一人丢在铺子里,也不当面交代一句……”谢夫人扭头朝谢谦抱怨。

谢大郎揶揄地看向弟弟,谢诏只平静道:“林九娘不是孩童,有仆妇丫鬟跟着,有何不妥?”

谢夫人一噎:“待妻子能与旁人一般么?何况九娘娇滴滴小娘子……”真想撬开他脑门看看,里边是不是块木头芯子。

谢诏放下碗筷,拭了拭嘴角,继而有些疑惑:“母亲曾说,我们家新妇,断不能是娇气任性之流,可见林九娘不合母亲要求,您怎么还生气呢?”

谢谦哈哈笑起来,一指谢诏:“夫人莫怒,二郎这是还未开窍啊!”

谢夫人也气笑搁碗:“你莫拿我做借口,我何曾有什么要求!”

最后还是谢大郎出来打圆场:“母亲莫急,二弟尚年轻,先立业再成家,如今的小郎娘子们成家都晚,迟些再议也不急。”

谢大嫂也笑道:“正是如此,二弟如此好样貌,又有好学问,哪里需要您发愁的?”

一堆好言,直把谢夫人哄得转怒为笑。

第34章 第34章鱼虾季

再热闹节日终有散去之时,中秋月载着万家心愿沉沉西坠,各家小院归于宁静。

次日早,阿盼一睁眼,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大脸,差点没跳起来撞上床梁。

待冷静下来,才辨出这是阿玲。

苏娘子与阿桃昨夜不知什么时候回去的,自己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来发现倒在大床上,手脚四仰八叉,想来是阿柳与阿玲散步回来,将烂醉不成样子的蘅娘子与她扶进了屋,又留下来照看她俩。

阿盼揉了揉因宿醉头疼的脑袋,洗漱后,身子一矮钻进了灶房,见台面上搁着碗放温得刚好的稀粥,知道这是阿柳特意给她留的,便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又恨恨:阿柳这厮老心眼了,趁自己无知无觉,便跑去与蘅娘子睡一屋,惯会邀宠!

喝完,将碗用水一冲,再给睡中的阿玲打了满满一碗,似刚刚那般晾着。

磨蹭到辰末时分,虞蘅那屋也有了动静。

虞蘅顶着一头乱发出来,其实她早醒了,听见阿盼起床的动静,奈何睡了一晚的被窝太舒服,不想动,愣是拖了两刻钟才慢吞吞爬起。

阿盼拿了扫把在院中哗哗扫起地来,昨夜吃酒又吃肉,不知什么时候滴了一地油,青砖上深一块浅一块斑驳。

虞蘅指挥了两句:“这样扫不净,去沾点灰来……罢了,直接倒盆热水。”

朝廷放三日假,虞蘅也给自己放两天,又懒在家里窝了一整日,拖到下午,将昨天吃饭的碗盘给洗了,晚上没有动火,去梁娘子水粉摊上买了四碗烫粉与隔壁章记的签食回来,阿柳切了捆腌豇豆,自家人吃了丰盛的一顿。

第二天,才算是正式开张。

中秋第三日假,街上人还是不少,出来觅食的也多,熟客见了虞蘅,都笑着打招呼:“虞娘子,过节好啊。”

有眼尖的看见店里新换了挂画,橙黄橘绿,枝头沉甸甸的,底下一筐青黑大螃蟹。

“嗬,这画热闹!”

市井里小老百姓,就喜欢日子红火热闹,那些什么“残荷”、“枯叶”,都是留给文人去感慨。

虞蘅笑着,顺嘴给这位眼尖的客人推荐:“秋风习习,正是吃虾蟹好时候,小店里新出几道菜,客人尝尝可还吃得?”

原来是那晚做的腌蟹,她改了方子,腌制的时间比洗手蟹要久一些,吃起来更入味,也更不容易窜肚子,苏静云与阿桃吃了都说好,不腥不酸,叫她在店里也卖试试。

另还有爆炒河虾。

河虾送来时还活蹦乱跳,个头只有指头大,贪图那点肉吃还不够塞牙缝的,索性不去壳,剪了虾头,大火把锅烧得红热,多来点油,葱姜蒜子拍进锅里炝香,放虾下去爆炒,翻两下再放一把青碧碧蒜苗,调个味就出锅。

红的绿的,好看得很,下酒吃、配饭吃,或者做籽料浇在面上,连同炸脆的虾壳一起嚼得咯吱响,鲜味跟香味都很足。

难得头一波赶上虞记新菜,客人自然不肯错过,点了爆炒河虾与腌蟹,吃得满嘴油光——那虾用了宽油炒,腌蟹又用了麻油拌。

王献来不及擦嘴,向谢诏示意:“你也尝尝这洗手蟹,往常你不是嫌腥气,这却不同。”

谢诏依言尝了块,还没咽下去,王献便迫不及待寻认同:“是不是好?”

谢诏点点头,将那微凉黏糯的蟹肉吞咽下去,才道:“这料汁加了酒腌,的确腥气淡。”

再有那芫荽与番椒,都是香气重的食材,入口也能分走一部分味觉。

“这腌蟹法子好,想来裴垣还没吃过,他们兄妹最爱鱼蟹,尤其是五娘,那张兰娘做得好蟹肉灌浆,这厮便从瑞王手里夺爱……”

见谢诏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己,王献住了口,过会儿,又开口解释,

“我不是想着裴五娘,我只是恰巧记得,恰巧,我不也记得裴二那厮不吃葱蒜么,哈哈……”

谢诏似笑非笑看他,都要将人给看毛了,这才收回眼神,悠悠道:“是,也记得我不吃鸭、蟹。”

王献悻悻,因为一句多嘴而没了吃蟹心思,谢诏却慢条斯理将一整盘给扫光了,心里想着,这腌蟹却不能叫母亲吃,依她吃着好吃的便不能断的性子,此蟹多半会连着半月出现在他们家餐案上。

倒不是他想管束亲娘,而是生蟹寒凉,食多了不好。

眼神落在店里那幅新换的挂画上,张牙舞爪的大青蝤蠓……倒与店家娘子生猛护短模样有几分相似。

就在方才来时,店里有醉汉仗着吃多了言语轻浮,阿柳阿玲不堪其扰,虞蘅听闻拎着锅铲就将人赶了出去,正被谢诏与王献撞见。

除了虞记,各大酒楼脚店也上新了鱼菜虾菜。

八月中旬,正是各大酒店的上新季,各种以水鲜制成的菜品应季上市。

按往年的情况,此事除了本地嘉湖,苏州太湖与洞庭、鄱阳等地人工养殖的鱼虾都成熟了,蝤蠓也个顶个的肥,很是鲜美,今年却有些供不应求。

谢家酒楼跟城内肉源最稳定的供应商有合作,这种时候,上乘货自然是紧着像他们这样的大酒楼,至于那些偶有合作或进货量不多的酒家,就得靠后稍稍。

宋家酒楼的伙计不服气:“我分明瞧见你背篓里还有一筐新鲜虾子,凭什么只卖我家冻货?”

鱼贩子不怯,将上头标签露给他看:“您瞧瞧,这都是别家早先定下的,实在卖不了你们。”

伙计脸色稍缓:“那我今日向你订明日的虾,你可有没有?”

鱼贩子面露难色。

不是他挑剔买主,他手里的上乘货,刚刚好只够每日与谢家的,这宋家买的不多,剩下的,既不够给谢家,怕人家不会收,又一时寻不到能吃这么大货量的新买主……

“君家若愿意多收二十斤,我便每日都将鲜虾蟹留给你家。”

伙计听了蹙眉:“我们家要不了这么多。”

鱼贩子也不客气:“那你们便买冻虾好了,都是从太湖运来,没甚么分别,客人也吃不出来。”

“你!”

伙计气不过,扭头告状去了,“掌柜的莫再与这鱼贩子搭伙,人家瞧不起我们,只想做那大买卖呢!”

殷掌柜一直留意着适才的动静,任伙计与对方争执,并不做声,事后责问管事:“你从哪找的贩子?”

陈管事为自己辩解:“今去两年收成不好,这已是城中货源最大的菜肉贩子了,他都供应不上,旁人的货只会更差。”

殷掌柜并不知他话中真假,仍固执道:“便换了菜肉贩子,此等趋炎附势的小人,我们不用。”

陈管事有苦难言,掌柜久不做采买的活计,不知这其中门道。他们宋家酒楼本就生意一般,现约期未到与人毁约,一时上哪去寻给他们优先供好鱼好虾的鱼贩子去?

殷掌柜此举也不是为了客人吃得好,而是那鱼贩的话拂了他面子,他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鱼贩也只是开门做生意,并不是针对或瞧不起宋家酒楼,多数人都识得这个道理,似虞蘅经营着一家小脚店,买不到太多肥虾,从渔人手里收来些小鱼小虾,炸一炸、爆炒一下,也很入得口。

虽买不上高价,却也没花什么成本,还是有点赚头不是?

其实这鱼贩送来的冻虾也不赖,比起旁人家的冻货,已经够新鲜的了。

殷掌柜一定要换,陈管事只得跑了几日市井,总算又找到一个还凑活的贩子,姓朱。

要陈管事说,朱贩子手里的货远比不了上一家,可奈何对方手头最大的买卖就是宋家酒楼,有什么都紧着他们。

对方殷勤得每日亲自来送货,清点完货,往往天都还没亮。殷掌柜对这人态度很是满意,过了几日,朱贩子不知从哪搞来许多活鱼活虾,要多少有多少,更叫陈管事吃了掌柜训斥:“早就该换人!”

陈管事觉得奇怪,又说不上来,只当这朱贩子本事大,从哪处乡下鱼塘寻来的货。

却过了几日,酒楼门前闹哄哄聚了好些人,都是过往的熟客。

“你们家饭食不新鲜,吃坏我肚子,赔钱!”

“赔钱!”

“给个交代!”

“赶紧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殷掌柜打发陈管事出去,自己却躲在店里。

陈管事一冒头,就被薅住了胳膊:“这就是宋家的管事,大伙莫叫他溜了!”

陈管事连忙高声安抚:“我不溜,我便是来瞧瞧大伙,看看怎么回事。”

众人听他这般说,好歹放开了手脚。

陈管事狼狈地正一正领子,对方才最为激动嚷着要赔钱的男子询问:“张大官人,方才说我家饭菜不干净,何出此言呐?”

不用张官人说,另有一家仆神色愤愤替他作答:“我家阿郎一向身体康健,却从昨日晨起就腹痛,大夫说是吃了不干净吃食患了痢症。”

张官人附和:“我睡前可只吃了你们家酒菜。”

“怎么会呢,莫不是客人近来着了寒凉,这才偶发腹痛?我们家饭食,各位也是吃惯了的……”

“一人还说偶发,我们这么些人都在这儿,难道还是诓你不成?”

陈管事捏着汗,心说他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激动的客人直接拨开他,冲进后院:“干不干净的,一瞧便知!”

谁料才进厨房,一股腥味便冲得前头的几人一个趔趄。

“唔,什么味儿啊!”

“好腥气!莫不是这里边的鱼虾?”

张大官人素来身强体壮,一脚就将角落里的大缸踹翻,里头的鱼虾泄了一地,遭此横劫,虾子没精采地随意扭了几下便没了动静,鱼也躺在砖地上,鱼嘴一开一合。

按说正常的活鱼虾,即便离了水,也有一段活蹦乱跳的力气,这些鱼虾着实古怪。

众人仔细一看,那虾不是正常的青黑,虾身都泛白了,鱼身上也格外黏腻。

“这,这甚么臭鱼烂虾,竟也敢卖我们!”

有人自家便是养鲤的,认了出来:“这是西陇村的病鱼病虾!”

“好哇,病鱼虾也敢叫客人吃,让你们掌柜出来给个交代!”

陈管事茫茫然辩解:“这怎么会是病鱼病虾,我们早晨买回来还好好的……”

他止住了话头,想起来那朱贩子,每日天不亮就来了,他清点货物时,只能瞧见篓子里鱼虾是活的。

虽然最后此事以将那贩病鱼虾的朱贩子扭送官府,判了刑罚结束,可宋家酒楼在人们眼里也成了贪图便宜给客人吃坏饭食的黑店,许多老客人都不再去了,生意一落千丈。

倒是虞记因为离得近又口味好,因此多了一波客人,便包括那张官人。

第35章 第35章崧菜蹄膀

八月一过,天气越发冷了,天黑得早,附近住户也便睡得早,往往虞记打烊时,路面伸手不见五指。

虞蘅叫阿柳两人也别回郑家宅子了,就在店后暂且跟她们挤挤睡。

“我瞧隔壁茶叶店娘子挂了转租牌子,待我过阵问问价钱几何。”

如今店里十几张桌椅,多数时候是坐不开的,后来的客人要么拼桌,要么只能排队等着,客人们时有抱怨。

虞蘅本来想辟个窗口卖那些从食小食,又苦于人手不够,拖了这些时日,便偶然听见徐娘子想搬家的消息,若能一道买下来,便再好不过了,若主人家不愿意卖,再想旁的法子。

设想得好好的,眼下却在分配住房上出现了分歧。

阿盼非要和她睡一屋。

虞蘅有些嫌弃:“你睡觉不老实。”

阿柳得意洋洋看她一眼,还没说话,就听见虞蘅又道:“阿柳也磨牙,还是阿玲和我挤一屋。”

阿玲受宠若惊地抱着新做厚褥子搬了过来。

其实虞蘅也有旁的考量,阿盼跟阿柳这两个,大是非上倒是出奇一致,或许住得近些,便不会炮仗对上火药似了?

“梨汤温在灶上,你们睡前喝一碗再漱口。”虞蘅睡前叮嘱。

这几日喉咙干痒痒的,走在街上也都能听见旁人惊天动地的咳声。

道路上还好,坐在封闭店内环境,就不大卫生了。

为了避免咳嗽时飞沫四溅,影响食欲,还有传染疾病的风险,虞蘅炖了梨汤,这会子差不多了,便端出来。

凡是进店的客人,都会先奉上一碗梨汤:“客人先喝盏热梨汤,润润嗓,炖了有半个时辰,汤都稠了,梨肉也软乎。”

秋天的梨子本就好吃,直接吃,皮薄多汁,脆甜脆甜的,切小块与百合皂米炖汤,喝下去,从嗓子眼安抚到了胃里,全身都暖乎乎,也不怎么想咳了。

这点子成本比起酒菜的利钱来不值几个,干脆免费赠给客人。

蔡良站在门口,打量着店招牌,感慨一笑。

如同他预想的那般,虞记的生意非常好,带动得周边铺子都热闹起来。

阿玲不认得他,见蔡良站在门口徘徊不进,便主动招呼:“老丈何不进来用盏饮子坐坐?”

自从那次被打劫后,蔡良与手下的小黄门便收敛了许多,只做寻常百姓打扮。

他进店,拣了个靠墙清静些的小桌坐下:“你们家可有什么好酒好菜推荐?”

阿玲依样报了几个菜名,都是近来卖得好的。

见这位衣着简素的老者独个点了一角清酒,又要了菘菜猪蹄、豆干腊肉、香辣雉鸡,便已价钱不菲,阿玲好意提醒道:“若是老丈一人吃,这些尽够了。”

蔡良抬眼笑看阿玲,一脸的实心眼,不禁打趣道:“你这小娘子,莫不是看我付不起银钱,好心阻拦?”

阿玲脸微红。

又点了清汤萝卜,蔡良将菜单子递还阿玲:“便先这些吧。”

等待上菜的功夫,蔡良喝口饮子,转而打量起店内布置。

店里装潢简单,质朴的白墙木桌椅,天冷了,门口铺了深色地衣,两面墙上都有挂画,都不是名贵画,看起来像是店家随笔,工笔橙黄橘绿、淡淡水墨村居,风格大不统一,昭显主人的随心所欲,竟然有种杂糅美。

周遭热闹的喝酒声冲淡了外头风声萧萧,后面传来铁铲和锅底碰撞清脆乒乓声,光是听着就能想象出厨房里热火朝天的动静。

蔡良回想起方才看过的菜单,也是新奇,竟不以蒸炸煮烩等烹调方式来分类,而是每道菜以二十文为尺界,其下又按荤素分类。

蔡良越琢磨越觉得这法子好。

此前他编撰《汴梁食单》,先入为主地按着当下酒家惯常的分类方式,粗简将酒菜分成了煎、炸、煮、烤、炖、焖、烩、炒等八大类,可越往下写,越觉得乱糟糟。

街头市井十文钱的肉饼如何能与樊楼价值十金的炙羊肉相比?既对不起烧饼的价钱,也对不起炙羊肉的庖厨。

若按此小娘子的法子,先以价钱贵贱区别,在同等价格下,再分荤素、五味,再做比较,岂不公平公正得多?

矛盾了几天,思绪豁然开朗,蔡良此时已没了喝酒吃饭心思,一心只想赶紧回去从头修改,可饭食已经端上来了。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坛子还没揭开,先有股子香气使劲往鼻子里钻。

先上来清汤萝卜,说是清汤,却并非白水煮,而是撇去油花浮沫的鸡汤,就跟后世上汤白菜一个意思。

当然虞蘅没有国宴大厨的手艺,能将鸡汤吊得清澈如水,但一眼瞧过去,也是清清亮亮的,煮到半透明的萝卜丝窝在汤里,白玉翡翠般漂亮。

蔡良先用勺舀一口汤喝,嗯,萝卜入了味,汁水丰足,甜!

剩下几道,也都各有各好。

崧菜炖蹄膀占据了桌上主心骨位置,奶白汤上飘着点嫩葱,蹄花炖得筋烂骨酥,里面加点豆子与菘菜,用羹勺去舀,都已经烂糊了,舌头一抿就化,崧菜也沾了肉味,鲜浓得很。

再次吃上虞蘅做的豕肉菜,还是下等的蹄膀,蔡良仍忍不住感慨,竟有人能将豕肉煨得这般好味……

雉鸡经快火明油,香气呛辣浓郁,色泽也红艳艳的好看,吃起来还有花椒的麻。

香豆干筋筋软,没甚么卤味儿,腊肉被煸出肥油,只用点葱爆香,连盐都不用放了。

蔡良原以为足足四道菜,自己定是吃不完的,但吃进嘴里才发现其实分量并不很多,不知怎么,摆在那盘子里时就觉得好看,看着也多。

他与从前吃过的脚店比较,发现虞记的盘底微微凸起,盘沿尤其浅,与别家不大一样,或许是这个缘故。

这小娘子……蔡良失笑摇摇头。

倒不是说虞记偷工减料,毕竟定价还要与庖厨的手艺、背后花费的心思与功夫有关。

看别桌客人,多半都是下酒吃,吃得很悠闲满足,自己却弃酒加饭,吃得肚皮滚圆。

蔡良吃好了,冲阿玲招招手,示意结账。

阿玲嘴上功夫一般,算账却很利索。

蔡良瞥见她在纸上写些奇怪的圈画,一下便将酒菜钱给算了出来,不由得好奇:“这是你自己想出来法子?”

阿玲腼腆一笑:“这是我们小娘子教的。”

蔡良感慨:“你们娘子可在?我也算是她旧识了,何不出来一见?”

阿玲听说眼前的老丈与自家蘅娘子认得,不由更敬重几分,当下便进去叫虞蘅。

虞蘅在里边,听说有位儒者气很足的老先生要见自个,便猜到是蔡良。

要见这位太后跟前权宦,不好太随意,虞蘅解了围裙,又理正发髻。

“蔡老,又见你。”虞蘅上前正正经经一福。

蔡良连声阻拦:“哎呀,受不得,小娘子才是我恩人,怎好意思受小娘子礼。”

虞蘅仍旧坚持施完礼。

这位不仅是权宦,还助她良多,很受得这一拜。

寒暄三两句,虞蘅亲自为蔡良斟酒,蔡良笑道:“小娘子手艺越发好了,主意也妙,我来这吃一顿饭,受启发良多。”

虞蘅不解,蔡良才将自己正编撰《汴梁食单》一事与那菜单子给他的启发托出。

“依我看,小娘子手艺在同价脚店中可排前茅,若要正经评比,一举夺魁也说不定。”

听他夸那菜单子,虞蘅实事求是地笑道:“我实在懒,这样省事而已。”

对手艺的夸赞,却是微笑默认受了:“蔡老瞧我这小店,经营得可还行?”

“已是比之前好太多。”

像蔡良这样的权宦,也会为自己置办一些产业,等告老出宫以后,还能得几个养老钱。

如今的虞记,之前在他宫内一老朋友名下,他用城西的两间铺子换了这处,不想令一间生意一般的脚店重焕生机。

虞蘅轻吁:“如此,也不算辱没了您的心意。”

说着谦虚的话儿,脸上却没多少谦逊神色,眉眼弯弯带着点藏不住的得意神气。

蔡良看她就像看自家孙女,面上含了极慈蔼笑意,对于小娘子并不温婉这事,也不在意。

得意又如何,小娘子家,便是这样才鲜活啊。

看多了宫闱中端庄得体的宫妃,蔡良觉得,很该有这么点鲜活在眼前,日子才不会过得死水一般。

与虞蘅说话,方才因祭拜旧人产生的感慨散去了许多。

临走,虞蘅让蔡良带了些酱菜糟鱼走,届时不当值时,可与膳使宫女几个银子,叫她们帮忙炒盘肉或蒸一蒸,也很入得口,有味儿。

“这糟鱼新腌不久,骨头都酥了,鱼鲜气却还没去,蒸来吃正好,再过段时日,酒气就上来了,那时候,香煎也好,炖肉也好,有股子酒香。”

虞蘅说得,自己都有些馋了,腌出来她还没吃上呢。

那日见那卖鱼的老丈可怜,这么冷的天只穿一件单衣,幸好有斗笠跟蓑衣挡一挡,鱼篓里全是巴掌大的小河鱼,多半是鲫鱼,偶尔有几条鳜鱼,肉少,刺多,没人买,虞蘅便将剩下的包圆了,给了对方五十个钱。

拿回家炖了汤,浓白鲜美得很,一人喝了两大碗,到底吃不完。

虞蘅便将这些鱼去鳞剥皮又晒干,用酒糟跟盐腌了。

听她说得,蔡良也很有食欲,恨不得立刻回去尝尝。

他在宫里不能饮酒,吃这个也算是解了酒瘾。

若非回宫路途有些久,蔡良都想多带些回去,给当初与他换铺子那老太监,叫他羡慕自个儿,得了份好差事。

第36章 第36章茶鸡子

过不几日,隔壁开始有牙人与租客上门相看铺面,来来去去几波,都没有谈成。

虞蘅也终于将手头活钱理出来,确定能租后,便上门打听。

徐娘子这厢唉声叹气,吃着她带来的平日最喜爱茶点,也没有展眉。

原来徐娘子尚有好些茶没卖出去,又着实归乡心切,等不到卖空那时日,宁肯舍一个月赁金,也要下任租客将她柜里的货给一起包圆了。

本朝产茶工序类前朝,只细微上有些差别。茶叶从茶山上采摘下来,经拣之、蒸之、研之、造之、焙之,才成团茶饼,要点茶时碾碎一块,煮以山泉水,听三响三沸。

虞蘅便经常能瞧见徐娘子官人在铺前叮叮哐哐焙茶,讲究多多,火要匀,茶饼厚的要焙十火至于十五火,过程极繁复。

徐娘子剩下的,是蒸晒后的茶叶,还没研碎,不好卖。

租客不懂这里面门道,怕砸手里,不想接手,遂没谈拢。

虞蘅却无所谓,击掌笑道:“不如这样,娘子将店铺转与我,我愿包这些茶。”

徐娘子张着嘴,半晌回神,笑容控制不住地扩大:“小娘子说的可当真?”

“娘子与我是老熟识了,我得这俩能干婢子,还多亏了娘子指路……”虞蘅开始了套近乎。

虞蘅愿意爽快收下这些茶叶,已是解决了她大麻烦,徐娘子便也如先说好的那样,让了她一月赁金,合一贯七百钱,店里现有的桌椅板凳蒸笼炉子一应家私都留下赠她,虞蘅挑拣之后发现还有不少能用的,又省一笔。

剩下的,便与铺子的东家去谈。

东家姓易,是位官娘子,说来与虞蘅还沾亲带点故,便是韩祯老爹的上峰窦通判的正头娘子。

来签契的是窦家管事,一身材略发福的中年男人,徐娘子当初签此处,是压了价的,如今又帮着她说项,按着当初的价格续了一年。

为了谢徐娘子,虞蘅将她最爱吃的蜜豆乳饼法子教了出去,又手把手做了许多,让她路上当零嘴。

徐娘子才要谢她收下那些茶叶,自己才不致亏太多。

阿盼瞧着徐娘子留下的半壁“江山”,有些叹气:“这么些茶,卖到什么时候去,才能卖吃食。”

虞蘅笑道:“眼下不就行。”

阿柳自认比阿盼有见地得多:“这些茶拿来炒虾,正正合适。”

虞蘅也是这么想的,拿茶叶入菜,反正晒过的干茶,又不易坏,留到明年也未尝不可。

正如阿柳所说,这些茶叶,自然能用来做龙井虾仁、茶香牛肉、油炸雀舌,但她还有更经济的用法。

虞蘅寻了几个养鸡贩子,叫他们每天傍晚都送鸡子来。

停了几日买卖,将两边一打通,合二为一,该修的修,该补补,再开业,老客们进店有“豁然开朗”的意思。

“嚯,记着原先这旁边是卖茶叶铺子,如今叫虞娘子收拾得宽敞。”

除了面积大了,虞蘅还将二人小桌、三至五人中桌、六人以上大桌做了更好的空间区域划分,这么一来,动线合理了许多,不至于原来一般,门口乌泱泱一群人,进出不大方便。

除此以外,依旧是一水的白墙木桌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挂画,怎么省心省钱怎么来,还厚脸皮请了店里一位老先生墨宝,便单独挂在一壁白墙上,很是拙朴自然。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大片地衣也撤了,只余地板,省得有客人吃醉酒,控制不住呕欲,吐上去,不好清理。

费了心思的装修没怎么叫客人在意,反倒是随手一丢的茶叶蛋,很受捧场。

“是我鼻子不灵了,怎么还能闻见股茶香气。”客人耸耸鼻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原先这边是间茶叶店,许是日久天长,桌柜已被腌入了味。”

“不不不,我是说从早起,店里就一股子说不上来的茶香。”原先客人白了同伴一眼,“我能不知道这是家茶叶铺,莫忘了,还是我带你来的虞记!”

“还真是,似是饭菜香。”

虞蘅端着煮茶叶蛋的大钵出去,阿盼举着炉子亦步亦趋,二人将要把这煮透了的茶叶蛋摆到门口去。

二人闻见香气更甚,忙喊住:“虞娘子!”

“又煮的什么新鲜小食,好香茶味。”

虞蘅端着钵走近,叫他们看得更清楚写:“茶鸡子,拿酱与茶煮的,咸香得很,只两文钱一个,官人们可要尝尝?”

其实外头买生鸡子,按大小,一文钱都能买两到三个不等,可她煮得入味,自家煮的鸡子,可没这么好吃。

“自是要的,要两个。”

虞蘅先将炉子架好,小火保温着,先用羹勺给他们捞了两个,特地挑了两个壳上有裂口的,这样的吃起来更有味儿。

捏着帕子轻轻在桌上滚一圈,便能很顺利剥下来蛋壳,一整圈不带断的。

那裂口的地方,蛋白渗了一层酱色,仿佛树枝叉脉络,沿蛋身舒展开,所到地方,酱香都更浓些。

阿盼觉得自家蘅娘子简直威武无比,竟能做出这样惊才绝艳的决定,拿不值钱的散茶与更不值钱的鸡子煮到一起!

秋冬最适合各种热烫的小食,虞蘅忆起从前大学时光,夜市摊上,一到冬天,各种烤红薯烤芋头糖炒栗子茶叶蛋便冒了出来,非要粉噎到咽不下去,烫得一脑门子汗才好。

比起价格猛涨至十好几块的烤红薯之流,茶叶蛋算是其中最物美价廉的小吃了。

有位卖煮玉米的老板,茶叶蛋卖得尤其好,好到改了生意,不卖玉米,专门买茶叶蛋。

往往有裂口的总比没裂口的抢手些,虞蘅下晚课迟,到摊上时,两大锅蛋只余十几枚,老板都已经准备收摊走了。

好在酱汤黑漆漆一片,总有漏网之鱼,胡捞一通,多数都能寻着心仪的蛋。

不过这老板有些许精明,若裂口的实在卖完了,会趁没人间隙拿漏勺敲破其余蛋壳,等虞蘅欢天喜买回去,却发现吃起来没有自然破壳的茶叶蛋入味,这才知道自己买着了“作弊”蛋。

这样的茶叶蛋,已经只存在惬意的学生时代回忆。

这样的茶叶蛋……周景一餐便能吃五个。

自从七夕后,周景再叫陆钰来虞记,怎么也叫不动,强拉硬拽,只惹毛过对方几次,次数多了,周景便揣测,这厮与虞记小娘子许是有什么不方便透露的私怨。

兄弟与饭食,自然是饭食重要。不见《汉书》中言,“民以食为天”么?

周景便不与他一处吃饭,自己来,倒是虞蘅还问过几次陆钰,周景将陆钰那套不得空说辞搬出来。对方寻的借口拙劣,虞蘅一听便知,这是挂不住面子。

不是她明知故问,对方先前到底也是大顾客,即使有心知肚明尴尬,自己浑不过问,落在周景眼里反倒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