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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起身,叶帘堂没再同白泷景说起千子坡的事,反而提起了北郊猎场的旧址。

白泷景本来因着早上的事情紧张,此时见她语气温和,并没有要同他钻牛角尖的意思,这才用着小帕拭去额角的汗,说:“那处地的确还空置着,原先我打算在那里垦田,但那地势忽高忽低的不好动,气候也不好,后来想供人放牧用,但土地不行,养出来的草太硬,一点也不丰美,如今只能暂且搁下了。”

叶帘堂闻言点了点头,说:“眼下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与其搁置着,不如将其供给谷东,给禁卫军做个用来跑马的营地校场。”

北郊猎场原是前朝皇帝进行秋狩举行仪式的地方,但时局动荡,北蛮人时常攻进谷东,猎场几经易主,最终荒废了下来。

叶帘堂继续道:“猎场旧址地块广阔,远能防住北蛮,近能支援内患,又在谷东的中心,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绝佳守备位置。”

闻言,白泷景看上去果然有些心动,不过还是犹豫道:“可,那地方太大,虽说曾经是猎场,但经年失修,围墙也要重建,我怕是……拿不出银子来。”

玄州缺钱,如今整个玄州城都是靠着白泷景的俸禄和从前剩下的一点积蓄省吃俭用供起来的,现下只要是说到要花钱,白泷景的面色就比谁都难看。

叶帘堂还没开口,外头廊下立着的人便躬身禀报,“大人,千子坡的三当家来了。”

白泷景好不容易挺直一些的腰板在此软了下去,慌道:“这个月的账他早上不是已经要走了?现在怎么又来……”

“大人,三当家这次不是来寻您的,他是来,”那人顿了顿,朝着叶帘堂的方向躬身道:“他是来见叶大人的。”

室内静默,白泷景一时没反应过来。

闻言,叶帘堂起身拱手道:“白大人,我看眼下您不必忧心粮道和猎场花费银子的事了。”

“这……为何?”白泷景讶异抬眼。

“三当家来得好。”叶帘堂眉眼弯弯,“这回,他该是来给您送银子的。”语罢,她迎着白泷景惊诧的目光,对着侍从说:“带他过来。”

玄州的秋日不算冷,老狗却裹着一身厚厚的冬装,沉着脸走进屋内,眸子阴恻恻扫过不敢看他的白泷景,最终才定在叶帘堂的脸上。

“叶大人。”他咧开嘴,“又见面了。”

“眼下才过午时,三当家从千子坡一路风尘仆仆,怕是还没有吃饭吧?”叶帘堂不急着谈事,慢慢抿了口茶,问:“您想吃米,还是吃面?”

玄州物资本就稀少,白泷景听她要留人吃饭,心中自然是八百个不愿意,可碍着千子坡的关系,最终还是将话吞进了肚子,自顾自地生起闷气来。

老狗哈哈一笑,说:“叶大人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嘛,我们千子坡的人,向来只吃得惯肉。”

此话一出,白泷景又将身子往她这边侧了侧,心里气道:“千子坡的肉,里头留着都是他们玄州的血汗!”

叶帘堂笑了笑,垂眸说:“看来是伺候不起三当家了。”

老狗抹了把颈边的汗,不想再同她绕圈子,说:“叶大人,此番我前来,是想同太子殿下谈一笔生意。”

“生意?”叶帘堂挑了挑眉,“谈生意不难,重要的是与谁谈。”

“什么意思?”老狗敏锐地眯起眼睛。

“你们千子坡从前骗过我,”叶帘堂笑了笑,轻轻搁下茶盏,“我不想同你们谈。”

“大人,那是王秦岳,不是千子坡。”老狗沉声道:“如今是千子坡同您说。”

“王秦岳不是你们千子坡的二当家吗?”叶帘堂故作迷惑道:“三当家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

老狗叹一口气,“我是听说,太子殿下奉命前来修粮道,若是能顺利修成,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修不成……”

叶帘堂抬眼,“您想说什么?”

老狗哈哈一笑,道:“我也不同大人兜圈子,如今,若是王秦岳答应要帮你们修粮道,那粮道定然是修不成的。”

见着叶帘堂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继续说:“王秦岳已经不是千子坡的人了。”

“王二当家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叶帘堂摇摇头,“就算他不在千子坡,他还是能办到的。”

“不,大人,您没明白我的意思。”老狗盯着她,说:“就算王秦岳有银子能帮助太子重修粮道,千子坡也不会同意的。”

叶帘堂心中暗笑,这三当家差一点就要将“你只要敢修我就敢毁”这话明摆着讲出来了。足够明了,也足够无耻。

叶帘堂要得就是无耻。

老狗将冬衣解开来,只见里头金辉满室,白银皎皎,差点亮瞎她的眼睛,一旁沉默的白泷景倒是将眼睛都看直了。

老狗瞧着满屋人的脸色,满意出声,“我这趟,可是带着千子坡的诚意来的。”他笑,“大人,不知您考虑得如何?”

……

“什么?”周言惊叫出声,“他竟真将金银都绑在身上?”

叶帘堂哈哈笑道:“正是!”

“这,这……”周言皱了半天眉,说:“他就不能装箱送来么,真是……呕……”

“我猜,他

应该是想掩人耳目“叶帘堂拍了拍他,“不过他将衣服一解开,我差点也吓得从椅子上滑下去……”

“要是我,我一定会。”周言捂着嘴,“还是你定力强。”

“不,不是。”叶帘堂叹一口气,“是白大人先从椅子上滑下去了,我瞅着他才反应过来,用力握着桌角才没滑下去……”

“这……千子坡到底靠得住吗,我怎么觉得没了王秦岳,一个两个都不是很聪明……”周言叹一口气,问:“你最后答应了么?”

“他们想用银子来买王秦岳的命。”叶帘堂笑了笑,说:“上是上钩了,不过我还要等等王秦岳那边的消息,再决定要不要提竿。”

*

时隔一个月,谷东的禁卫军终于勉勉强强地组建起来。李意卿带了两千人到玄州,打算将北郊猎场的旧址收拾出来给他们跑马用。

北郊猎场位于谷东四州的交汇处,和四州都有相通的马道,策马半日就能跑到。

李意卿在玄州找了处庄子将禁卫军安置好,再慢慢走回庭院,一路上看见斜阳渐沉,直到走进州府的,他抬眼,看见叶帘堂正坐在院中剥柿子吃。

叶帘堂觉得李意卿似乎又高大了一些,那宽阔的肩膀承担着日益艰巨的重量,再回想半年前的初遇,她几乎不能将回忆与现在想做是同一个人。

两人对视片刻,李意卿笑了笑,问:“你想跑马去北郊猎场看看吗?”

于是叶帘堂洗净了手,二人避开府中侍从,偷偷溜去马厩,牵出两匹马来,再沿着玄州城外的林道,一路小跑向北。

夕阳沉没,星光外涌。北边是绿色的山野,夜风呼啸着揩过草脊,他们让马跑了起来。李意卿在风里回过头,对叶帘堂说:“那儿就是猎场旧址。”

叶帘堂勒马远眺,远处是壮阔的千里草场。夜色静默地铺陈开来,野草丛丛生长,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新生的到来。

无论是上辈子在电脑屏幕前坐一整天,还是这辈子在豆大的烛火旁整理各州款项,此刻她才终于从中簌地跳出来。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而自己只身立在其间,像是深陷大地,感受到巨大的寒冷的自由。

李意卿纵马跑在她身边,她侧目看去,见他月白色的袖袍被吹得隆起,好像下一秒就如白鸟展翅,飞向高高的苍穹。

“到时禁卫军驻扎在此,就是划在谷东大地的黑色/界限,是谷东四州建起的坚固高墙。”叶帘堂笑道:“到时任他北蛮还是山匪,都只能望而却步!”

草原宛若谷东的眼睛,即使这里从前是衰败的残根,但也抵不过野草无尽的生长。坍塌的终会重新立起,破败的也将重焕新生。

黑夜碾过它的身子,但等阵痛过去,从前的种种都是滋养。

李意卿握住缰绳,紧紧跟在叶帘堂身后。二人驰骋在草野间,像是两只扑进天地的飞鸟。

翌日,叶帘堂起来时天色微亮,周言候在廊下,见她出来便说:“我方才晨起时听说王秦岳那边来信了,便直接拿来同你一起看。”

“来得正是时候。”叶帘堂点了头,将信展开来,直接在廊下看了,皱眉说:“我原以为千子坡是纯纯靠着谷东坐吃山空,没想原来手底下这么多生财的铺子。”

“不仅。”周言道:“在南边还有河槽商队呢。”

叶帘堂轻轻呼出一口气,“涿光川往南的水道都被巨贾霸占着,杜鹏全能在那边成立商队,恐怕靠得不仅是张家的扶持。”

周言冷哼一声,“怪不得总是花钱犯蠢,原是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钱。”

“我对涿光川那边知之甚少。”叶帘堂皱眉,“千子坡怎么会同他们勾结在一起。”

“我知道一些。”周言垂下眸子,慢慢道:“那头巨贾的头儿是溟西贾氏,贾氏家主更是个恣意放荡,不知节制的人。”

叶帘堂抬眼看向头顶树枝光秃秃的相互交错,叹道:“这下麻烦许多。”

第47章 高塔马蹄扬起遮天蔽日的灰尘,给湛蓝……

有了千子坡的银子,玄州的粮道和北郊猎场都修建的如火如荼。

王秦岳登上变州城外最高的塔顶时,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日光刺眼,但眼下的场面实在值得。

玄州城北部的草野铺陈开去,砖木围栏正搭建的井井有条,仓廪零星分布其中,百米一座,每座都在草场上投下阴影。

变州城再往北便是一望无际的雪域群山,群峰壮阔耸立,似龙腾跃,峰顶是覆满千山的白雪,壮丽非凡。

杜鹏全面无表情的站在墙垛边,天空描摹出他的身形,让他健壮的右臂和弯刀完美的连成一道弧。刃尖闪着寒光,他左臂的红色刺青鲜艳如血。

他垂下弯刀,注视着王秦岳一步一步走近。杜鹏全拿起手边的酒壶,长饮一大口。

王秦岳显然没料到他在这里,愣了片刻才说:“真不知道您要喝到多少岁。”

“我已经承诺要戒酒了。”杜鹏全擦一把嘴角,摇了摇葫芦,“这里面装的只是水。”

王秦岳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你说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能做到。”

“这次我会做到的。”杜鹏全恶狠狠地盯着他,“再痛苦都会做到。”

王秦岳只是摇了摇头,转过身子不再言语。

“你看不起我。”杜鹏全摩挲着弯刀,“你从来都瞧不起我。”

“是吗?”王秦岳转过头,“也许吧。”

杜鹏全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怒意,一只脚踩在身边的砖石上,“我就是在玄州的草野里出生的,离这儿不远。我小时候挺开心,没人管教,为所欲为,幸好我姐争气,即使我犯了事儿,还能跑到这里当个山匪谋生。”

王秦岳点头,“您一辈子都在为所欲为。”

杜鹏全紧紧握着弯刀,他一辈子都没什么可堪回忆的过往——而为数不多感到畅快的,都有王秦岳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手搭墙垛朝南边看去,“你没有带人来?”

“叶悬逸说他要见我。”王秦岳移开目光,“我没想到你在这里。”

杜鹏全努力扯起笑容,扯疼了干裂的嘴唇,“我花了大价钱,从她那儿买你的命。”

“我早该想到的。”王秦岳垂下眸子,问:“您怎么还不动手?”

杜鹏全只是靠在墙垛上,眯眼盯着日头,“你还记得我们从前在清晨练刀的事儿么?”

“记得。”

“那时你只用了……半年?”杜鹏全说:“半年,你就能挑飞我的刀了。”

“不是我刀法便好,而是您喝的越来越多了。”王秦岳有些好笑的看他一眼,嗤笑道:“手抖。”

“你喝过酒么?”杜鹏全看了看天空,将身旁的酒壶递给他,问:“喝吗?”

王秦岳说:“你——”

忽然,杜鹏全手一扬,将酒壶里的水尽数泼在他脸上,王秦岳闷哼一声,踉跄后退,酒壶砸在地上,水花四溅。

杜鹏全趁势抽出弯刀,在王秦岳后退第一步时,他便已挥刀抡了上去。

王秦岳借着细微的视野勉强躲开,不想脚下一滑,仰面倒地,迅速向一旁滚开,杜鹏全的刀正好刺向他刚才的位置。他挣扎着站起身,自腰间抽出长剑。

“你不似从前机敏了,王秦岳。”他笑着一步步走近,“从前的你可不会因为一点水被逼到如此境地。”

“我现在也不会。”王秦岳抹一把挂在眉毛的水珠,目光紧紧盯着杜鹏全,“你只会泼水了吗?你的刀法现在已经需要辅以这样的招数?”

“酒喝多了,手抖。”杜鹏全沉声道。

王秦岳趁着他说话的空档一跃而起,长剑与弯刀装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用剑?”杜鹏全哈哈大笑,“你不会是在可怜我这老头儿?”

“我早与您说过。”王秦岳躲开他刺来的刀,顺手用长剑划破他的衣裳,“我用剑更顺手。”

杜鹏全举着弯刀,他佯装挥向右边,但中途借着弯刀的惯力改了方向,将王秦岳的衣袖戳出了个参差不齐的口子。

他动作虽快,但常年的

酗酒还是对双手造成了迟钝的损伤,王秦岳趁着两人擦肩而过时踢了他的膝窝,让他重心不稳,半跪在地。

杜鹏全吃痛骂了句脏话,借力躲开他的剑,爬了起来。

王秦岳转动手腕,舞了个华丽的剑花。两把武器再度撞在一起。劈、砍、刺、闪,毫不留情。

“我问你……”杜鹏全死盯着他,轻声说:“为什么要当千子坡的叛军?”

“待腻了。”王秦岳面无表情道。

“……在千子坡里,背叛并不罕见。做山匪的结局要么当头一刀,要么背后一刀。但为何是你?”杜鹏全甩刀突刺,逼得王秦岳连连后退,“我教会你那么多!我给了你那么多!我给了你庇护、银子、甚至是归宿!我待你犹如亲生兄弟!”

王秦岳向后跳开,“是,没错,我的确欠你。”他目光如影随形,随时探找着杜鹏全的破绽,“但事到如今,我不能跟你一起被埋进土里。”

“去死!”他怒吼一声,剑锋陡转,招招都往死路逼。杜鹏全只得暂时撤开,他忽然觉得冷汗直流,口干舌燥——他想喝口酒。

“就算不是我,也有其他人。老狗、峡风、孙若……”王秦岳每念出一个名字就狠狠刺出一剑,撞在杜鹏全的弯刀上,“当初我第一次见叶悬逸,他们便撺掇我杀了你!”

“够了!”杜鹏全挡住他的攻击,他脑中一片恍惚,只剩下一个念头——喝酒。

杜鹏全猛地向前戳去,终究是体格更加健壮,将王秦岳一手拎在墙垛之上,上半身悬空于高塔。

“我受够了。”他哑着嗓子,就要松手。

“我也是。”王秦岳忽然握住他的袍摆,右手猛地袭来,戳向他的眼睛。

“啊——!”杜鹏全捂着眼睛后退,王秦岳顺手抽出长剑,用力往他颈处一划。

杜鹏全踉跄了几步,哆嗦着手指松开了弯刀,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倒,最终缓缓跪在塔顶的排水渠边。

寂静中,杜鹏全最终向右歪去,没了气息。

“呼——”

王秦岳靠着墙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捡起杜鹏全的酒壶,闻了闻,发现里头的确灌得是水,然后他将酒壶踢下高塔。

他将目光转向墙垛之外,发现长长一队骑兵正爬上变州北方的山野,马蹄扬起遮天蔽日的灰尘,给湛蓝的苍穹抹上一道棕色污痕。

王秦岳静默地注视着,低声喃喃:“……果然到了。”

这一刻,他总算明白叶悬逸到底为他布了一个怎样的局。

先是诱导他与杜鹏全反目,再借他的名义逼得千子坡给变州输送银子,最后,再将他们二人约到此处一决胜负。

若是杜鹏全赢了,千子坡以后便能任太子拿捏;若是他赢了,不必旁人出手,张家势必会盯上他,到了那时,太子还是能顺势将千子坡吃掉。

王秦岳伫立向下望去。日光毒辣,下面是谷东禁卫军在有条不紊的排兵布阵,远远驻扎在变州的北郊草野上,建起了属于谷东的防线。

王秦岳摇了摇头,哼笑道:“……你们还是知之甚少,就算我和杜鹏全都死了,千子坡也不是你们能吃下的。”

他转过身,回首看向另一头。那边的天也是蓝的,良久,他叹了口气,缓步往南边走去。

*

叶帘堂将禁卫军都安排妥当,终于闲下来回到了州府小院中。白泷景一见着她便快步走了上来,颤声道:“叶大人,杜,杜鹏全……死了。”

她刚洗了手,此刻正垂眸擦拭着,听了这话便问:“嗯,那王秦岳人呢?”

“……还没找到。”

“没找到?”叶帘堂抬眼,“我们分明将塔下围得水泄不通。”

“但,确实如此。”白泷景压低声音说:“我陪在底下候了三个时辰,一直不见人便差人上去看,就只见着了杜鹏全的……身体,王秦岳没有踪迹。”

“他跑了。”叶帘堂神情凝重,“他知道千子坡后头不只有张家,他不敢一个人轻易在此地久留……”

她转头问:“那他去千子坡了吗?”

白泷景摇了摇头。

叶帘堂心下一沉,照着正常的思维,太子此时还没同他撕破脸皮,二人虽面子上还算是合作关系,但一直不算亲厚,他防微杜渐也能理解。但他为什么不回千子坡?

虽说王秦岳与杜鹏全反目,但千子坡的军心向来不齐,更别说里面还有他的旧部,无论他来玄州或是回千子坡,两者面上都不会亏待他。

但他一个都没去。

玄州往北是颢州和龙骨关大营,如今战乱,他不大可能躲去那里。玄州往西是变州和阆京,他更不会往那边走,那便只剩下……

“南边。”白泷景说道。

他为什么要去南边?

叶帘堂转开目光,忽地,她想起昨日周言对他说:“涿光川往南的水道都被巨贾霸占着,杜鹏全能在那边成立商队,恐怕靠得不仅是张家的扶持。南方巨贾的头儿是溟西贾氏,贾氏家主更是个恣意放荡,不知节制的人。”

巨贾贾氏。

叶帘堂慢慢皱起眉。

第48章 将领“就算是为着你们的小命,我都得……

夜色渐深,白泷景送叶帘堂出院子,他跟在后面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咽了下去,只扶着门框道:“大人忙了一整天,早些休息。”

叶帘堂回首笑笑,说:“如今禁卫军刚刚安置下来,您怕是还有许多事要做,眼下我们有了千子坡的银子,该省的省,不该省的千万不能省,否则日后定然得填补篓子。”

“我明白。”白泷景点了点头,将叶帘堂送到了门口,等她一出门,便赶紧走回屋子,整理禁卫军的名册。

叶帘堂到了所居的小院,见窗子开着,里头灯火通明,太子和周言都在,屋内燃着淡淡的檀香。

“这是玄州这年的粮食,方才才算完,你看看。”周言指了指桌角的册子,说:“谷东禁卫军从今日起便要驻扎在北郊猎场了,绝不可少了他们的粮。”

“太少了。”叶帘堂垂眸翻看着,“这几日就要秋收,我们现下手上有了银子,可以同其他地方做做买卖。”

“往年是可以的。”李意卿说:“可自从北边开战以来,溟西那边的商队便不愿意再往谷东跑了。”

“我们不必同南边做生意,那边粮食又少又贵。”叶帘堂把粮食的数目细细看过,“这会儿变州通往溟西的河道还没疏通,我们恰好可以同他们做生意。”

“是啊!”周言一拍脑门,“变州田地好,粮食多,最紧要的是崔大人和邹先生都是能信得过的人,变州和玄州又紧紧挨着,这样算下来,真是实惠!”

“正是如此。从前千子坡横亘在两州之间阻绝生意,眼下正是重启的时候。”叶帘堂点头,说:“若是能将谷东四州顺利地重新连接在一起,明年这边的日子就都好过了。”

“眼下一切都清晰了,真是好!”周言将袖子卷起,抱着玄州的粮册便往外冲,“我今夜便将需要的粮食数目一笔一笔算出来,写清楚!明日呈给白大人看,先走一步喽!”

语罢,人便已闪身不见。

叶帘堂笑笑,回头看着李意卿,问:“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李意卿搁下笔说:“谷东禁卫军方才建立,没有将领,兵也没练过。”

“没有将领?”叶帘堂皱眉,“陛下没有安排?”

“只来了个叫贾博的监军,说是张氏的门生。”李意卿说:“如今四大世家狼环虎伺,父亲要派也只能派他们四族的人出来……谷东不能再落到他们手里。”

“明白。”叶帘堂说。

“眼下你,我,还有周言,都不曾带过兵。”李意卿慢慢道:“我想在谷东找人来做这个将军。”

“正好,此事我们明日可和粮食一起同白大人商量,看看他有没有……”叶帘堂顿了顿,“不对!我们可以找……”

她猛地抬眼,正好撞上李意卿亮晶晶的眸子。

“看来你我是想到一起去了。”他笑,“我方才已经写了封信送去变州,叫邹先生明日过来一同商量。”

*

翌日,邹允带着一行人赶到玄州州府时,叶帘堂正靠在廊下的太师椅上打盹。院内静悄悄的,十月的日光不再毒辣,从

树缝间柔和的洒下。

叶帘堂一大清早便去同白泷景商讨粮食生意的事情,和周言细细计算了一中午,眼下趁着等人的空档眯了片刻。

等仆人叫醒她,通穿邹允已经到了的时候,她才睁开眼,将午时算过的册子揣上,哑声说:“这就去。”

等她赶到时,邹允正同白泷景寒暄着,叶帘堂同二人打过招呼后便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了,李意卿看了她一眼,这才开口,“今日叫邹先生来,是想同二位商讨谷东禁卫军的事。”

“崔大人不能离开变州,便叫了我来。”邹允拱了拱手,道:“殿下请说。”

“谷东禁卫军虽已经初具雏形,但眼下却没有将领。”李意卿看了邹允一眼,说:“我听说变州有位英雄,是跟在昔日龙骨关将领常进身边的?”

邹允闻言,忙起身拘礼,道:“是虎家兄弟,阿强与阿壮,一个学了拳头,一个练了眼睛。”

常家曾驻守龙骨关十五年之久,平北军将领常进更是待人谦和有礼,谷东四州从前没少受他照拂。

白泷景一听是常进带出来的徒弟,连忙问:“常将军竟然收了徒弟?跟着邹先生一同来了吗?”

邹允略略一点头,便见两人从后走出,伏跪在地,“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各位大人。”虎家兄弟一胎双生,长着相似的脸,一眼看去简直难以区分,只能靠着阿强更健壮,阿壮的目光更犀利来辨别。

李意卿笑笑,道:“快些请起,若是没有二位拦下千子坡的眼线摸进变州州府,我们如今清剿千子坡也不会如此顺利。”

虎家兄弟齐声回道:“不敢当!”

李意卿摆了摆手,问:“身子好些了吗?”

阿强拍了拍左肩,说:“是,已然好多了。”

“好事。”李意卿点头,朝着白泷景道:“禁卫军现下没有将领,行兵打仗的事,我与诸位都不精通。虎家兄弟曾经跟着常将军学功夫,大人若是愿意,不如就叫阿强先操练禁卫军?”

“这自然是是极好。”白泷景当即点头,“常家拳法最是勇猛,若是以此得以在谷东禁卫军中传承下来,谷东便真能高枕无忧了!”

见此事一拍即合,邹允忙带着两兄弟又是磕头又是行李,差点将李意卿都拜的不好意思。待此事毕后,几人又将粮食买卖的事情谈和了,决定重新启用当初被千子坡霸占的车马粮道。

如今正值十月,正是秋收的日子,便将生意定在了三日后。

待几人用过席,邹允将签好的纸契收进包袱,今日就得带回变州给崔玄成看。将人送出变州城门后,李意卿忽然在叶帘堂耳边说:“我想去溟西一趟。”

叶帘堂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去那儿做什么?”

“为着日后的事。”李意卿将目光投向北方,“若是日后谷东真要与溟西通河槽做生意,那边的商贾定然不愿意被谷东分走这杯羹,若到时闹起来就不好收场了,不如我先去瞧瞧情况。”

“不行。”叶帘堂皱眉,“这是趟浑水的事,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天下可真要乱了。”

李意卿说:“我可以乔装成商队。”

“就你,你这身板,这样貌。”叶帘堂指了指他,恨铁不成钢道:“怎么乔装?路上叫有心人看去了,定然知道其中不对劲。”

“那怎么办。”李意卿泄了气,“王秦岳那祸害眼下下落不明,只要一想他可能跑去溟西,我心里就不踏实。”

叶帘堂摇了摇头,“他王秦岳本事再大,这一时半刻的也翻不出浪花。等谷东这头的事料理完,我陪您南下,如何?”

“到时会不会晚了。”李意卿低着头,“我从前在阆京从来不知,外头是这个样子……”

叶帘堂见他钻了死脑筋,便定定看着他,问:“好,殿下您若是真去了溟西,想要做什么?”

“看看溟西三州的具体境况吧。”李意卿慢慢说。

“然后呢?”叶帘堂问:“清除那边横行的水匪巨贾?”

李意卿点了点头。

叶帘堂叹一口气,道:“殿下,您此行要扮作商队,先不说谁愿意听您的话,就算是涿光川您都不一定过得去。”

“我能过去的。”李意卿闷闷道:“我没那么娇弱。”

“好,就算能过去,您要怎么进钧州的城门?”叶帘堂说:“我故乡便在溟西兖州,据我所知,溟西对于进出关口的把控十分严格,您想要怎么溜进去?”

李意卿想了片刻,气道:“……进不去。”

“我知道殿下眼下瞧着世家窥伺,地头蛇横行,心里着急,但越是这样,越要冷静下来。”叶帘堂拍拍他的肩膀,说:“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将谷东这头的事情解决好,解决得透彻,要是溟西真的反了,咱们还有能用谷东的禁卫军镇压嘛不是?此时最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到时两头都管不好,反倒容易出问题。”

李意卿听得发愣,良久才说:“你说得对。”

叶帘堂轻声道:“殿下,此时您最该紧着自己。若您出了事,大周眼下的和平景象恐怕是要彻底分崩离析了,到时阆京便是各路狼虎竞相追猎的‘鹿’,而我们,我们这种从前跟着您混的小官,便彻底沦为毫无招架之力的兔子了,谁都能轻易吃掉。所以……”

李意卿听懂她的意思,弯了弯嘴角,说:“所以就算是为着你们的小命,我都得护好我自己。”

叶帘堂轻轻笑了一声,“也为着天下百姓。”

李意卿低下头,没有言语。

“怎么了?”叶帘堂见他将半张脸都埋在领边里,显出几分仓皇的可怜来,“殿下害怕吗?”

李意卿低低“嗯”了一声。

“怕什么。”叶帘堂吐一口气,“挫折是常有的事,我们只需要尽力去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

李意卿稍稍抬眼,说:“你好像总能想到办法。”

“……也不是,其实半年前我被张喆抓进北衙,心里头也无助害怕了很久。”叶帘堂笑一声,“我从前也觉得自己算无遗策,无所不能。不过,我那时忽然就想明白了。”

“什么?”

“败就败了,谁都会有受挫失败的时候。”叶帘堂轻轻呼出一口气,“要紧的是,败了就要迅速爬起来,否则……”

李意卿转头看她。

“否则我早就被张喆一刀穿心了。”

第49章 监军两边都是爷,谁都不能得罪。……

建初五年,深秋已至。

谷东禁卫军的旅帅裴庆在日头下站了两个时辰,时不时朝着东南方望去,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见要等的人迟迟不来,他只好硬着头皮掀开身后的营帐,支支吾吾的禀道:“太,太子殿下,贾监军路上定时被什么事务拖住了脚,要,要不我差人去找找?”

“监军方才上任,定是事务缠身。”李意卿不紧不慢抿了口茶,说:“我就在这等着他,不着急。”

“……是。”裴庆吞了吞口水,瞄了一眼上首镇定自若的太子,心中暗叹一口气。如今虎家兄弟领太子之命,来做谷东禁卫军的校尉,早先同监军贾博约好了,今日午时会于军门之前。贾博出身阆京张氏,定然是不乐意让谷东这种乡野出身的人做他头上的官,此时迟迟不来原是想杀杀新任校尉的威风。

可谁知……贾博愁眉苦脸地想,“可谁知太子殿下也跟来了,如今可怜的便是他们这样的兵卒子。”

叶帘堂在李意卿身旁坐着,看裴庆如芒刺背地立在帐中,眸光一转,说:“裴旅帅,今日天热,叫大家都在这等着监军实在是过意不去,不如先请外头的士兵进帐歇歇?”

“岂敢,岂敢。”裴庆连连摆手,“叶大人,我们这些人向来都是风吹日晒的惯了,皮糙肉厚

的,站上几个时辰不打紧!”

叶帘堂点头,道:“监军办事拖慢了脚步,倒是苦了你们。”

这话裴庆哪敢回,太子叫他们到谷东来做禁卫军对他们来说本是封赏,可张家偏偏塞了个自家门生进来做监军,那贾博又是个心气儿高的……两边都是爷,谁都不能得罪。

叶帘堂笑了笑。带兵打仗可不是儿戏,往往胜则功名富贵,败则身死家亡。若是想要打胜仗,士兵们必须得做到对将领令出必行。

如今虎家兄弟要接手禁卫军,就得初步建立起威信,所以她和太子才专门往北郊猎场跑这一趟。没成想那新来的监军贾博还真不愧是张家门生,将张家一向无礼散漫的衣钵继承得十分完整。

不过他们也不急。叶帘堂转着手里的茶盏,贾博想如此作风,还正好顺应了她的心意。既然张家想在谷东耍威风,那谷东自然也有好果子给他们吃。

裴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在心里偷偷怨上了贾博。

没想这一等便是大半天,直至日薄西山,监军大人这才姗姗来迟。

营帐掀起,贾博一身玄色戎装,眼睛在帐中迅速一扫,看见上首坐着的太子时愣了片刻,却也没慌,行礼道:“太子殿下。”

李意卿看着他,慢悠悠开口,“监军大人真是事务繁重啊。”

贾博伏跪在地,梗着脖子说:“殿下,眼下禁卫军才入了谷东,木材粮食样样都得在下亲自去盯着,实在是忙啊。”

见上座没有吭声,贾博抿了抿嘴,继续道:“太子殿下,您是不晓得这军营中一日中要有多少繁杂事,今日忙得昏了头,来迟并非某意啊!望殿下宽恕”

“是,贾监军军务繁杂。”李意卿哼笑一声,“没空履约,却有空喝酒?”

语罢,他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坠在桌上,贾博身子一抖,便听上座道:“军中之事非我所长,也并非我职责所在,你不必向我求恕。不过……”

只听帐口传来几声呜咽,贾博回头看去,只见一彪形大汉一手提着个醉醺醺的兵卒,“砰”一声扔在了他面前。

李意卿开口,“虎强,你是这禁卫军校尉,此事你来说。”

“是。”虎家阿强朝着太子拘了一礼,侧身睨着贾博道:“贾监军,军法无情,你岂可因私废公?若不是我今日查营时揪出这几个为你喝酒作乐放风的兵卒,如今殿下就要被你的谎话骗去了!”

语罢,几张供词从他手中甩出。

贾博捡起供词看了看,又瞥了那俩醉醺醺的兵卒一眼,起身道:“校尉,您一看便是心思纯净之人。”他呵呵笑了两声,“醉酒之人的话,您也相信?”

“监军,我这人便在是军营中长大的,心思直,只相信我自己的所见所闻。”虎强毫不退让,“更何况,这白纸黑字的都被记在上头,我不相信这其中是无中生有。”

“校尉,您这不是血口喷人吗。”贾博哼一声,说:“如今您官大一级压死人,您说是就是了?您今日就是给我贾博一刀,我也没做这些!”

语罢,他压低声道:“眼下,谁知您是不是看不惯我这个监军,故意让人那么讲的也说不准……”

“你说什么!?”虎强让他说得脸色铁青,登即大跨一步倾身逼近。

眼见二人剑拔弩张,上座一直未曾出声的叶帘堂忽然道:“二位何必动怒,伤了和气。”她顿了顿,对着贾博拘了一礼,说:“在下太子侍读叶悬逸,不知能否赏脸听在下说几句?”

贾博看了她一眼,片刻后依言退了一步。

太子侍读这个职位在其实称不上是多大的官,但这位叶悬逸不同。他先是在明昭帝跟前谏言颁行“户籍新政”搅得阆京各家各族都颇有怨言,后又是让太子替他一把火烧了北衙,间接换下了张喆北衙昭武副尉的职,恨得他家老爷牙痒痒。

“他是个人物。”贾博心中暗想,明白自己此时开罪不起叶侍读,便顺坡下驴道:“久闻叶侍读大名,只是今日我平白无故遭人泼了脏水,心中怎能不急,怎能不气?”

叶帘堂拱了拱手,说:“在下本来不应管这军中事务,只是眼下校尉和监军争执不下,眼看着要坏了关系,这才将手伸得长了些,斗胆说几句,两位大人可莫要见怪。”

语罢,她忽地偏头望向一旁立着的旅帅裴庆,道:“裴旅帅,您也日日待在这军中,在下想听您说。军营重地,贾监军是否在营中喝酒作乐,不顾军法?”

裴庆显然没料到会突然扯到他身上,一时僵在了原地。

叶帘堂安抚地笑了笑,说:“贾监军是否在营内饮酒?您只用回答有或没有便好。”

“大人!”贾博忍不住出声道:“您这是……”

“若是监军大人从未有过,便不怕旁人说。”叶帘堂打断他,“眼下,您心虚什么?”

“谁,谁心虚了!我只是……”

“那便闭嘴。”李意卿忽然冷声嗤道,他抬眼看一眼裴庆,示意他来答话。

裴庆一张脸吓得惨败,眼珠子左转右转,愣是说不出话来。

“裴旅帅,您不必紧张,是需要实话实说便好。”叶帘堂轻声笑笑,“想必您也知晓,如今国事紧张,谷东禁卫军作为大周的第二道防线,是不容出现任何差池的……无论是事,还是人。”

“陛下派您作为禁卫军的旅帅,定然是信任您的能力。”她慢慢道:“眼下,我只要您说实话,剩下的,我们自会解决,绝不会让任何人和事,拖慢禁卫军的步程。”

叶帘堂语气温和,说出的话总能顺其自然流进人心里去。裴庆呆愣了一会儿,低头说:“……监,监军……他在营中,确实喝过几次酒。”

“你!你血口喷人!”贾博作势要打人,却被虎强一把揪住了领子,叫他不得动弹。

“我算是看清楚了!你们都是一伙的!”贾博破口骂道:“混账东西!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如今看见太子殿下腰板就挺直了?你狗仗人势……”

话没说完,就被人拖出了营帐。

事已至此,李意卿起身道:“校尉,剩下的便交由你处理。”

“是!殿下。”虎强抱拳回道。

待几人出了营帐,李意卿忽然拍着心口道:“你这招真险,先是揪出同伙,再是问出证人。这其中只要有一步不愿配合,出了差错,那贾博还真不一定能落此下场。”

“能揪出同伙,那是阿强的本事,和我无关。他若是做不到这些,恐怕也没能力坐整个谷东禁卫军的校尉了。”叶帘堂翘起嘴角,“其实那贾博今日喝没喝酒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从前有没有犯过错。今日他敢将你我在军营里晾上大半天,定是个不顾军法的人,营里自然有人对他不满,若是那裴旅帅不肯说,在这营里挨个盘查,总有人愿意说。”

李意卿听完揉了揉脑袋,道:“不过那贾博可是张家的门生,虎强定是要依着军法处置他,若张家那边……”

叶帘堂停步,用折扇敲了敲他,道:“此行多亏张家非要插个门生进来,否则虎强立威就要麻烦上许多。”

“这是为什么?”李意卿问。

“傻啊!”叶帘堂笑起来,“虎强山野出身,想站稳脚跟,当然要借着贾博这个亲贵的名头来立威。”

李意卿揉着肩膀,“张家那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让他们来。”叶帘堂敛了笑容,“来一个斩一个……这天下到底还轮不到他们做主。”

第50章 地图“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是老天……

夜里星斗漫天,白泷景将新绘的图展给他们

看。

“这几日真像做梦一般,不仅有了银子和粮食,连猎场旧址,禁卫军的事也都办完了,就连在下的女儿也归了家。”说着,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拱手道:“在下实在无以为报,就差人将书房从前的谷东地图找了出来,重新仗量绘制了一遍。”

“还真是麻烦大人了!”李意卿看着眼前鲜亮精细的地图,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喜欢。

“谷东西南临着首阳谷,东南靠着涿光川,北边紧接龙骨关。”叶帘堂看了看西边的峦袖岭,道:“若是能凿穿这边的山群,和岭原三州打通商道,那谷东也就真的衣食无忧了。”

“崇山峻岭的,哪那么容易。”周言仔细看了会儿,笑着说,“我瞧叶大人是最近修粮道修傻了,见着哪都想通条道连起来。”

叶帘堂长叹一口气,抬手锤了锤发僵的颈脖,“别说,还真是。”

闻言,一向温吞的白泷景也开起玩笑来,用笔杆当作连接谷东和岭原的马道,说:“我倒是觉得,有叶大人在,没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叶帘堂听了连连摆手,“白大人,您这是真的高看我了!”

“嗯,我瞧着也是。”烛光下,李意卿笑着望过来,明明脸庞还是少年柔和简洁的模样,目光却坚定的不行,“只要有叶侍读在,什么都不用怕。”

“这……”叶帘堂被夸得有些飘飘然,胡言乱语道:“您二位这是在说什么……这都是在下的职务所在,职务所在。”

玩笑间,几人围着这张谷东地图商讨研究了一阵,忽听门外马蹄声响,有人高声喊着什么,白泷景便推开房门亲自去看,没想这一去就迟迟未归。

等蜡烛烧了小半,周言心下疑惑,正想着起身去寻,便听见外头起了动静。

窗边被灯笼照的忽明忽暗,一行人随着白泷景大步跨入院内。他面色有些苍白,嘴里喊着,“太子殿下,二位大人!”

几人闻声走出屋子,叶帘堂的目光越过白泷景,看见身后跟着虎强,手里头还拿着个人。院子里暗,但她还是一眼就瞧见了那人衣袍上绣着的周花菱纹——此人是张家派来的使者。概是为了前些日子他们处置监军贾博的事情。

叶帘堂暗笑一声,这张氏虽然身在阆京,但对于谷东的消息却是了如指掌。不仅提前得知谷东禁卫军的建立,安插了门生做监军。谁知这门生贾博前脚刚出了事,他们后脚便派使者跟来找麻烦了。

那使者被灰头土脸的扔在地上,虎强睨他一眼,抱拳禀道:“这人驾车疾驰入我军帐,非要见白大人一面,为贾博求情免罪。”

“见白大人?”李意卿开口,“谷东禁卫军是为着大周办事,直隶于我父皇手下,此事不是白刺史管吧?”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白泷景立在一边连声附和道。

李意卿点了头,对着虎强说:“你如今已是禁卫军校尉,自行处置了便是,不该带着人过来。”

虎强这才反应过来,抓了抓脑袋,拘礼回道:“是,殿下。

白泷景看一眼地上的使者,试探道:“眼下夜色已深,校尉不如留下,将这人关入玄州大牢,免得带他过来又带回去,实在难看。”

李意卿点了头,说:“也好,向外便说是我下的令,好叫张家知道如今的谷东禁卫军是谁在管,免得日后再派人来生事。”

语罢,侍卫便上前来将使者拖出院子。

叶帘堂见虎强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便向他招了招手,道:“校尉快来,给您瞧样好东西。”

几人进了屋子,叶帘堂指着新绘的谷东地图给他看,说:“如今你做了校尉,有没有好好瞧过谷东的地形?”

虎强捏着手,有些拘谨地点头,“从前我跟在常将军身边,虽然没有什么调兵实权,但见过各地禁卫军的布防,都是依着地形布置的。”

说着,他伸手在图上指了指,“谷东北高南低,是个宜攻不宜守的地形。从前常将军领着的平北军,都是清一色的长枪骑兵,威风得很,可惜自先帝驾崩后,陛下便不允大营随意出兵了,到了眼下蒋家坐镇,北边筑起高墙,算是兵卒大换水,如今成了以守为主。”

叶帘堂对此事很感兴趣,问道:“你既提到了常家,能否与我多说一些?”

虎强心中的紧张消解了不少,此时坐在椅子上憨厚地笑了笑,说:“大人想听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叶帘堂垂眸看着地图,“总听人说常将军当年坐守平北军是如何以一把长枪照破山河,校尉能否与我讲讲,在您眼里,常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眼里,他是个……”虎强抓耳挠腮地想了一番,说:“我觉得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是老天赐给龙骨关的机会。”

叶帘堂伏在桌案上,两眼放光地问:“校尉何出此言?”

虎强抿着嘴笑,“我记得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跟着将军上战场。那年突逢雪灾,我们和北蛮军都是饥寒交迫,在城外拼死拼活地杀了三天。”

“那时我第一次出战,年轻气盛,脑子里只想着要立军功,一个人领着小队就孤军深入到了北蛮冻土崖深处,那时候我们的后路全都被北蛮人切断了,整队人都被逼困在悬崖边上,那时我只觉得自己死定了。”他深深吸着气,“您不知道,北蛮人的马是在雪山下配的种,比我们的战马的蹄子更硬,绒毛更厚,更耐冻,我们当然拼不过,只能下了马,跟着他们又藏又躲,硬是周旋了一个晚上。”

说着,虎强叹了口气,“第二日我手脚都冻得硬邦邦,本想着要不就此跳崖吧,横竖也就挨一下,比在崖顶上受冻强太多,没成想北蛮的军忽然就退了!”

“是常将军?”叶帘堂猜。

“正是!”虎强一拍手,道:“北蛮人为了捉我,将夜里偷偷将主力调换上了崖。将军迎战时听着马蹄声不对,北蛮主力军的马蹄声会更轻,便知道是调换了军队,连夜摸黑上了冻土崖,绕后搅乱了北蛮的阵型,带着我片刻突围,回了大营。”

叶帘堂连连点头,“常将军洞察力实在是可怕,竟能借着马蹄声判断敌方军情!”

虎强附和道:“是啊!可惜自那之后先帝驾崩,陛下改攻为守,常家满门被……我便没再上过战场了。这一晃,竟然已经十年过去了……”

叶帘堂同虎强聊得亲热,一抬眼却看见正与白泷景商议事情的李意卿丢来一个不太开心的眼神。

她鲜少见太子对她露出这副神情,一时间不由得呆愣了片刻。但李意卿却连下巴都没转一下,只是将目光收了回去,好像方才的不悦只是一场错觉。

叶帘堂急忙回想自己先前哪里得罪了太子殿下,想着想着,怕是虎强方才所说的常家之事涉及明昭帝,话题敏感,恐怕是他方才听见了,所以不大高兴。

如此想着,她便又往虎强跟前凑了凑,说话声音小了许多,以防再次被太子听去。

谁料刚走了两步,袖角忽然被人拽住。叶帘堂回过头,见李意卿站在一边,温和道:“夜色浓重,校尉明日还有军务要事,不如早些歇息。”

虎强这才一拍脑门,“是了是了,与叶大人相谈甚欢,竟然忘了时辰!”

叶帘堂这才恋恋不舍地被李意卿拉出屋子。夜风微凉,李意卿忽然问:“你很喜欢常将军?”话虽简短,但她怎么听都不大对劲。

这下惨了,方才她和虎强谈得兴起,一时间竟忘了太子还在旁边站着。他不会因着这点口误而舍弃他俩这半年以来的同窗情谊,去向陛下告状吧!

随即,她又摇了摇头立刻否定。不会不会,太子不是这样的人,但眼下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大开心啊……

于是叶帘堂小心翼翼道:“还好,只是虎校尉说得十分生动有趣,我便多问了几句。”

李意卿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瞧着她眸中情绪变幻莫测,稍稍抿紧了嘴,语气还是一派平静,又问:“你很喜欢虎校尉?”

“啊……嗯。”叶帘堂回道:“校尉人不错,讲话也有趣。”

“你……”李意卿盯了她几秒,随即收回目光,低声嘟囔,“原来你喜欢将军校尉这样的吗……”

叶帘堂没听清,问:“什么?”

“没

什么。“李意卿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身板,便松开她的袖袍,叹了口气,说:“侍读早点歇息。”

叶帘堂呆呆“嗯”了一声,脑子有些发懵。

太子这到底是怎么了?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眉眼稍显低落,看着有些委屈。难道自己今日同虎强提到常将军的事,真让他这般伤心?

叶帘堂当即在心中暗暗记住,日后绝不再在他面前谈及常家的事情。至此,她才悬着一颗心慢慢走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