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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狡猾她站在那里,似一道雪亮的杀意。……

次日,叶帘堂先醒了。昨夜睡得不踏实,身边躺个活人,她总觉得不习惯。

李意卿倒睡得沉,抱着衾被一动不动。

叶帘堂原想传个早饭慢慢等他醒。结果早膳刚上,崔玄成便撩帘进来了。

“叶大人……”他方出声,目光便扫到了床边帷帐下摆着一双乌皮靴,当即压下声音,指了指里头,做着口型问:“殿下在里头?”

叶帘堂点了点头,匆匆咬了几口包子便随着他去廊下谈事。

“大人,您猜得不错。”刚出了门,崔玄成便急切道:“咱们变州城果然有为他千子坡通传消息的眼线。”

叶帘堂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前日,我差点将禁卫军的事说漏嘴,最后用他们都暂且住在州府西院圆了回来。”崔玄成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后低着声说:“昨夜,西院就来人了!”

“没捉住人?”叶帘堂问。

崔玄成摇了摇头,皱眉道:“西院放得都是些杂物,平日里没人看守。我留了个心眼,昨夜是让虎家兄弟守着的。虎家阿壮眼睛最好,按理说不会让人摸进院子了才发现,可……”

“如何?”叶帘堂问:“被那人探到禁卫军之事是假了?”

“不,没有。”崔玄成摇了摇头,“虎家兄弟一个眼睛好,一个功夫好,趁着那人摸进屋前便将人拦下了,来回过了几招,结果叫人溜走了。”说着,他将叶帘堂扯近了一些,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块白布,一层一层剥开来便见着一根针,“阿强身上被这玩意儿刺了。”

叶帘堂刚想伸手,便被崔玄成连忙挡住,“大人千万别碰,这上头有毒!”

“毒?”她皱起眉。

“蛇毒。”崔玄成叹一口气,“眼下阿强后背烂了一大片,命是保住了,可手脚没了力气,功夫怕是要废。”

叶帘堂凑近那根被白布包裹的针,认真端详了片刻,只见针头比身子黑许多,疑惑道:“这上头是怎么回事,用了毒的缘故?”

“不是,这针大抵从前是用作火针的。”崔玄成摇头,看向叶帘堂,说:“火针便是谷东常见用于温经散寒,通经活络的疗法,通常是将针尖烧红,刺入体内,所以针头要比其余地方暗一些。”

“谷东四州都常用?”叶帘堂直起身,慢慢道:“这可麻烦了。”

崔玄成将针小心翼翼收好,“取的蛇毒也都是谷东地头上有的,真是狡猾!”

叶帘堂垂眸思索片刻,问:“阿强醒了吗?我有些话想问问他们兄弟。”

……

“大人万安!”

叶帘堂走进虎家兄弟养伤的屋子里时阿壮正给阿强喂着汤,见她来便起了身,眼眶还红着,一看便是偷偷抹过眼泪。

“不必多礼。”叶帘堂连忙将人扶起,靠近床边问:“阿强,能否让我瞧瞧伤势?”

阿强点了点头,抬手的将衣扣解开,翻过身,将整个背部暴露在叶帘堂面前,说:“昨日我和阿壮夜里值守,觉得四周太过安静,连虫鸣都没有。那时,阿壮忽然听到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阿壮点了点头,接话道:“那人一身黑衣,功夫了得,形如鬼魅。匿在影子里还真叫我眼花缭乱了。我好不容易逮住他的行踪,叫阿强下来捉人。”

“谁知我刚翻身从屋檐跳下来,那人迎面便飞来三根细针,两根我躲开了,剩下一根扎在我后肩上。”阿强隔着绷带摸着那处地方,“一点感觉都没有,要不是阿壮眼尖,恐怕我早就没命了。”

崔玄成解释道:“当初常家镇守龙骨关时,他们虎家兄弟年纪尚小,是被常将军亲自挑出来调教的。阿强学得是常家亲传的拳法,阿壮那双眼睛上也有些功夫,看得又远又清。他们都不是旁人比得了的。”语罢,他叹一口气,“如今连他们两人对付一人都是这个惨状,我们恐怕是……”

日光洒进,虎家兄弟二人面色苍白。叶帘堂低头看着阿强的伤势,只见他那健壮的后背已经被毒啃烂了,隔着纱布还隐隐能看见里头渗出的血。

“我知晓了,多亏二位。”叶帘堂朝着两人拘礼拱手,吓得阿强要从床上跳下来跪她,好不容易被崔玄成按住,叶帘堂吐出一口气,慢慢道:“阆京迟迟派不来禁卫军,我们不能再等他们了。”

崔玄成小心翼翼地将阿强安置好,问:“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千子坡的银子给齐了吗?”叶帘堂抬眼,“朝廷靠不住,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

王秦岳带着枷锁横躺狱中,前些日子受刑留下的血污还黏在身上,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忽然,他听到狱门“哗啦哗啦”地被打开,接着有人走近。

“谁啊。”王秦岳闭着眼慢慢开口,“你们那位阆京来的叶大人提出的要求我都答应了,好歹给我换身新衣裳吧?”

身旁悄无声息,无人答话。

王秦岳心生怒意,豁然睁眼吼道:“聋了是吧?还真当我是你们变州的阶下囚了?我告诉你们,等……你们要做什么?”

狱卒冷眼看着他,咧开嘴笑,“二当家恐怕不需要新衣裳了。”

“什么意思?”王秦岳心道不好,下意识想躲开却被枷锁牵住了手腕,“说清楚!你们到底要做什……”

话未说完,狱卒便罩住他的脑袋,将人拖了出去。

王秦岳被拖上马车,颠簸一阵,又被推了下去,摔在地上。周遭寂静一片,只剩秋风扫过落叶的沙沙声。他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罩着麻布袋问:“是谁?”

面前的枯叶被“咯吱”地踩碎,有人走近了,却没有回应。

王秦岳心中发毛,他双臂被缚,摸索着撑起身子,喊道:“……谁,说话!有胆子将我捆到这来,没胆子说话?!”

“说话啊……你以为不出声,我就怕了是吗?”王秦岳哑着嗓子笑,“我告诉你,我不怕!”

“叶悬逸、邹允、崔玄成……你们又要用什么法子折磨我?尽管来就是了!”

忽然,他觉颈上一松,有人为他解开了头上的麻袋。

日光照进,他眯着眼缓了许久,才看清楚面前站着的叶帘堂。他扯着嘴哼笑一声,“我就知道是你,阆京的走狗,叶悬逸!”

风自她身后涌来,叶帘堂只是盯着他,没有说话。

王秦岳向来见她腰间佩了往日不曾见过的刀,心中衡量一番,停止了挣扎,缓和了语气慢慢道:“叶大人,你此番大费周章将我带到这来,是要做什么?”

叶帘堂稍稍歪了头,直接道:“峡风,他闯进州府,伤了我的人。”

王秦岳环顾四周,见周围风吹草动,密不透风的密林里不知藏了多少双眼睛。他用力柔和地笑了笑,说:“我们还能谈谈。”

“好啊,谈谈。”叶帘堂俯下身子,目光同他平齐,“谈谈你是怎么将消息传去千子坡的。”

王秦岳用力压下急促的喘息,挤着笑说:“大人,您不日便要动身去玄州,千子坡在那头也有人……您现在要是杀了我,手里的谈判的条件不就少了吗?”

刀身擦过刀鞘,叶帘堂抬手落在了腰侧,眯眼笑了笑,“二当家,您似乎还没明白,我们已经不需要谈判了。”

“怎么会。”王秦岳紧紧盯着她落在刀柄的手,道:“大人,您当初对我说的禁卫军,恐怕还现下还没到变州吧?”

“啊,”叶帘堂轻轻瞥了一眼密林,“那时是没到。”

王秦岳听懂了她的意思。当初没到,如今……便不一定了。他吞了吞口水,也瞧瞧扫过周遭密林。

叶帘堂这人最是狡猾,故意将人藏在密林,叫他猜不透变州眼下到底有多少人马。

“大人,您……”

话音未落,白束带豁然出鞘,雪亮的刀尖瞬时抵在他的颈间,叶帘堂慢慢道:“当家,我当初可是真心实意地想与您合作,可您又是怎么算计我的?”

王秦岳喉尖动了动。

“前几日,我已经答应了您,等千子坡将银子送齐,我们便将您放回去……可是,您还是不留着后手,受伤在狱还要将变州的消息递往千子坡。”

她每说一句,刀尖便往加深一些,此刻已经快要刺进王秦岳的皮肤。

“当家,我同您的每一次交谈都是以真心相待,可您又是怎么对待我的?”叶帘堂弯起嘴角,“如今您说,想与我谈谈。可我不敢了啊,我不知道当家到底还藏着多少心眼,等着算计我,看我笑话呢。”

王秦岳颈间一痒,有什么东西慢慢留下。他虽看不见,但心里知道,是血流出来了。

秋风愈响,二人对峙僵持不下,在落叶吹至他脚边的瞬间,王秦岳豁然暴起,一直藏于袖中的短刃早已割断了缰绳,短刃迎向叶帘堂手中的白束带。

刀锋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短刃自然不敌长刀,瞬间便被打飞了出去。王秦岳趁机咬牙狂奔,却因在狱中待了太久,双腿没什么力气,当下脚一软,狠狠跌了出去,他一边痛得抽气,一边往后看去。

叶帘堂的衣摆被风吹向后方,握在手中的长刀薄而锋利,缓缓走来时便像是一道雪亮的杀意。

“继续跑啊。”她说。

第42章 防患“你本自在身,是我总困着你。”……

王秦岳不是个认命的人,当初他在苍州没了爹娘,任人欺辱,他便轻信了旁人的话,拿着最后一点积蓄跟人南下做生意,被骗后又遇到了杜鹏全。人生起起伏伏,他总能靠着计谋捉住机会,化险为夷。

但叶帘堂就像是这场爽利掠过的秋风,将他心中一切弯弯绕绕都利落斩断,待他反应过来时,就只剩下她专门为他留下的那条退路。

王秦岳觉得自己命不该绝。

“你赢了!”他大喊,“叶悬逸,你今日若是愿意保我一命,千子坡的山匪就能归顺于阆京!眼下杜鹏全还信任着我,我可以帮您做事,我还有用处!”

叶帘堂却摇了摇头,“二当家,杜鹏全信你,可我不信你了。”

“不,不!”王秦岳连忙翻身跪地,匍匐着移动到她脚边,急切道:“大人,您信我!我此番一定说到做到,您信我!”

“当家,跟您相处的越久,我便越明白一个道理。”叶帘堂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道:“对付您这种人,千万不能给您留下可供选择的退路。”

白束带轻巧刺出,又利落收回。血珠从刀剑滴下,王秦岳的身躯发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快速染红的左肩衣袖。

“再往下一寸,便是心口。”叶帘堂甩掉白束带上的血珠,道:“您的提议确实很好。不过,比起您来说,我会更愿意相信我自己。”

语罢,她抬脚将人踹进了一旁的山沟。

王秦岳捂着伤口滚下山坡,带起的飞沙尘土尽数飞进了他的口鼻,呛得他弓背干呕起来。

“跑吧。”叶帘堂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说:“跑回去。”

王秦岳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他捂着伤口仰头看了一眼叶帘堂,登即转身钻进了密林中。

风声小了许多,崔玄成骑马从后赶到时,正见叶帘堂低着头,用小帕慢慢擦拭着白束带上的血痕。

听到声响,叶帘堂抬头见他来了,便将帕子叠好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叶大人。”崔玄成说:“我专门叫阿壮

在山顶上瞧着,亲眼见王秦岳出了密林,往千子坡去了。”

叶帘堂收刀入鞘,点头道:“叫人跟得紧些。”

崔玄成揉着衣袖,纠结了半晌才问:“大人,咱们就这么放虎归山了?”

“是啊,不仅要放虎归山,还要将虎看得仔细一些,别叫他中途死路上了。”叶帘堂看着他,慢慢说:“你叫人跟紧王秦岳,一路将他护送到千子坡山脚。”

崔玄成叹一口气,“就将他这么放回去,我真不甘心!”

叶帘堂哼笑一声,“崔大人,我方才说,叫你的人跟得紧一些。”

“哪里能跟得紧?那千子坡脚下全是杜鹏全的兵,稍稍不注意就要被发现。”崔玄成闷声道。

叶帘堂停下脚步,弯着一双眼睛定定看着他。

“怎么了?”崔玄成回过头,脑中有什么忽地闪过,登时明白过来,道:“您就是要叫杜鹏全发现!”

叶帘堂这才重新迈开步子,拍了拍他的肩。

崔玄成跟上她,咧嘴笑道:“我这就叫邹允安排人,两日内定将他送到千子坡!”

叶帘堂侧目看向千子坡的方向,忽然开口问:“大人,这附近有河吗?”

“河?”崔玄成疑惑道:“东边是有一条,大人找河做什么?”

叶帘堂看向手中沾了血的帕子,轻声说:“我得将这个洗干净,不然回去叫殿下闻见了,又要挨他半天唠叨。”

*

一行人连夜赶回变州城门下,叶帘堂远远便能瞧见灯火通明的那头。崔玄成一向不怎么喜欢骑马,可今日心情好,硬是策马跑在了最前头,反倒是叶帘堂握着缰绳,慢慢溜在队伍尾巴。

她面上不显,旁人都以为她是累了,其实是她心里七上八下,仔细斟酌着一会儿该怎么和李意卿解释。

中秋那日,她才答应了太子无论做什么都先同他汇报,今日李意卿睡得沉,她一时便将这茬丢在了脑后,此时才猛地想起来,心中不免有些发愁。

城门打开,叶帘堂小心翼翼抬眼,果真见李意卿一身月白宽袍,夜中立在城墙上分外显眼,周言站在他身旁,为他提着灯笼。

叶帘堂正想装没看见,打算快步走过去,崔玄成却忽然在前头嚷嚷,“叶大人不如和我去酒馆喝上一顿?”

邹允看看她,又看看太子,急忙上前扶着崔玄成道:“大人,叶大人恐怕是累了,今日我陪您喝!”语罢,他又转头对着叶帘堂道:“叶大人快回去歇息吧!”

周言走上前,将灯笼往她手里一塞,道:“大人回来了。”

叶帘堂颤巍巍接过,悄声问:“殿下……怎么样?”

“嗯?”周言疑惑,“殿下好着啊。”

没待叶帘堂多问,李意卿便已经走上前,道:“周大人辛苦了,夜里凉,快些回去休息吧。”

周言立即应了一声,丝毫没瞅见一旁叶帘堂快对他眨抽筋的眼睛,利索的退下了。

等人走后,叶帘堂悄悄打量着太子的脸色,哈哈道:“这么晚了,殿下还在等我啊?”

李意卿看她一眼,目光掠过她今日骑马不慎磨皱的袖口,慢慢道:“衣服坏了,刚好我前几日找人给你裁了些新的,明日换一换吧。”

叶帘堂心里紧张,呆呆地点头应了。

李意卿往前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回头笑道:“今夜降温,你非要杵在风里头么?快些跟上,我叫小厨房做了几盘菜。”

叶帘堂抿着嘴,问:“殿下……没生气?”

“生气?”李意卿身着简单的宽袍,暗纹在城墙上的连排灯笼下有种流光溢彩的意味。他脸庞线条干净柔和,眉目间带着很疏朗的英隽气息。

叶帘堂忽然生出想捂住心口的冲动。

“我今日想了许久,发现我总是将自己摆在最要紧的位置,嘴里说是为你担心,实则还是因着我自身的感受。”少年清爽的声音如汩汩泉水,“你本自在身,是我总困着你。”

“常言说当局者迷,我如今才明白这其中道理。当初我从千万人里挑中你,求着父亲将你放在我身边作侍读,就是羡慕叶侍读自由自在的志向。”李意卿缓慢地说:“如今我拘着你,便等同于拘住了我自己。我在阆京长大,就是被困在了皇城,成日想出来。现下出来了,便不该再害怕。”

叶帘堂愣愣看着他,良久才道:“什么?你当初选我作侍读竟然不是看中我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李意卿也愣住了,慢慢地发出一声:“啊?”

“李、意、卿!”叶帘堂咬牙切齿地喊道,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跨步上前便要追着他揍。太子见状当即撒腿就跑,迎着风哈哈笑道:“不是,你怎么会这般想?”

李意卿的身影越跑越远,直至笑容散开,他消失在人群里。

盯得久了,叶帘堂眼睛发疼。她仰头看着漆黑天幕,用力压下鼻尖的酸意,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心中莫名腾起一股什么滋味。

星子闪烁,叶帘堂在心里想:“是不是人年纪大了,就容易感动哭鼻子?”

*

叶帘堂简单擦洗了一番,在桌前坐下时身上还带着丝丝水汽,李意卿急忙让人罩了件毛毯在她身上。

叶帘堂吹着热汤,将昨夜西院遇袭和今日王秦岳的事情讲了一遍。

李意卿垂眼坐了片刻,问:“阿强的伤势怎么样?”

“我早上去看时,他刚退了烧,就是后背还烂着。我听崔玄成说,郎中留了不少药,按着他的方子敷上半个月就能好。”说到这,叶帘堂顿了顿,道:“……就是功夫不一定同从前一样好了。”

“若杜鹏全的姐姐真是张枫的宠妾,那千子坡便算是张家的军。”李意卿叹了口气,“王秦岳那头的事情不一定能顺利。”

“能拖住一时便好。”叶帘堂抿一口汤,“阆京四族现下正是争权夺利,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张家不一定有心思管谷东的事情,只要在这个档口王秦岳拿到了千子坡,咱们的银子便能到手。”

李意卿笑一声,道:“你如今算是将王秦岳逼得无路可走了,厉害。”

“这都是暂时的。王秦岳心思活络,只要让他瞅见一丝翻身的可能,他必定不会放过。”叶帘堂喝着汤,“不能将他长久的留下。”

“我明白。”李意卿点了点头。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我们这,而是陛下那边。”叶帘堂搁下碗,“我们得尽快去玄州,将那边的粮道修好了,再快马加鞭赶回阆京。如若晚了,那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的嫁衣。”

李意卿又给她添了碗汤,说:“如今变州事情已经解决,我们这几日便动身去玄州。”

叶帘堂接过小碗,点头说:“眼下王秦岳还没能拿到千子坡,白泷景有个女儿握在杜鹏全手上……我们的确得快些赶去,以防多生事端。”

李意卿坐直了一些,道:“我们明日就去。”

第43章 旧事世家大族争名夺利,受苦的却都是……

翌日,崔玄成已经替他们备好马车,正立在门边嘱咐临行事宜,看见叶帘堂便笑着迎接,道:“大人今日启程,我倒有些舍不得了。”

叶帘堂撇了撇嘴,“舍不得我?我可没给您少添麻烦。”

“这是哪的话,若没有大人,变州恐怕还一直在千子坡手里揉搓呢。”崔玄成不再拘谨,伸手弹了一下她腰侧的刀鞘,问:“怎么样,好用么?”

“好用,好用极了。”叶帘堂垂下眼睫,“又轻又利,我昨日戴了一整天都不累。”

“那便成。”崔玄成后退几步,拱手道:“在下预祝大人此行路无险阻,一帆风顺。”

叶帘堂见周言和太子那边都收拾好了,便翻身上马,笑着说:“借你吉言。”语罢,她顿了顿,又俯身轻声道:“王秦岳过于精明,不是能长久留下的人,此番他轻伤从我手底下逃走,你的人又一路护送着他,杜鹏全难免会生疑。到那时,千子坡必定会起内乱,若有人投奔到了你跟前,你也不能收留,专心将粮道修好便成。”

崔玄成仰头听着她说话,点头道:“我明白,千子坡算是张家的兵,里头鱼龙混杂,变州不能轻易收留,被迫站队。”

“我第一次见崔大人时,还以为您只是个胆小

的酒蒙子。“叶帘堂握紧缰绳,笑着说:“但如今瞧着,可真叫人放心。”

“说什么呢!”崔玄成作势抬手要打,恼道:“没大没小的!”

叶帘堂驾着身下马小跑了两步,轻易躲开了他挥来的拳头。她回头向崔玄成挥了挥手,道:“我这就随太子殿下去玄州了,大人您和邹先生一商一量,定能重现变州往日之盛况。”

“这是自然。”崔玄成看着她愈来愈远的身影,大声说:“路上小心些。”

叶帘堂哈哈笑了两声,向他的方向拍了拍腰间的白束带。她回过身,驾马走近进了新起的晨曦之中。

*

变州和玄州离得不远,两州之间也有相通的马道,跑马两日便能到。

今日天气好,还没到正午就热起来了。叶帘堂走了半日便耐不住,钻到马车里躲懒去了。太子上车就睡,她心里无趣,抬眼见周言手中一刻不停地摩挲着玉石坠子,便撩起车帘,问:“怎么一直拿着那个?”

周言将小绳系在腕上,伸手让坠子悬在她眼前,道:“崔大人给你打了把刀,给我磨了个桂花坠子,好看吧!”

叶帘堂见那青石雕成的桂花十分透亮,在日光下闪闪的十分好看,便点了点头,道:“一看就是好料子,崔大人真是有心。”

周言哼笑两声将坠子重新握回手心,垂眼道:“其实我对变州的故乡印象只有我娘做得吃食,自她走后,我再看变州,竟觉得十分陌生。”

叶帘堂趴在马车窗口,静静听他讲。

“小时候家里穷,父亲又走得早,一整个家都是靠我娘卖手工活儿养着,每日都是吃粥,一碗水里就搁着几粒米,囫囵吞了也能尝出点甜味来。”周言慢慢道:“我那时小,在村子里挨家挨户讨饭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我大哥受不了,半夜偷了我娘的绣品挂在房檐上,两腿一蹬便断气了。”

“第二天我一大早便瞧见他了,脸都是紫的,我就去喊娘,她看见人哭了一整天,此后便不愿意再做绣活儿了。”周言轻轻叹一口气,“等我大一些,便能帮着娘做些农活,早上去山上跟人砍柴,午时挥来松土,晚上读我爹留下来的书。”

周言低着头,似乎已经深陷往事。

“我父亲是童生,一辈子时间都拿来读书了,却总读不出个名堂,最后便倒在了院试考室里。我大哥没了,我母亲只好叫我读书,她其实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可学的,但我父亲一辈子都没做到,母亲问我想不想做。”

“你一定做了。”叶帘堂抬眼,“否则如今不会是新科状元。”

周言低声笑笑,“其实我一开始总觉得没用,父亲到死不都是穷困潦倒,所以我摇了头,我娘就哭了。我不想她哭,就又点了头,她第二日便用稻草给我做了支笔。”

“当时年纪小,一点儿都不爱读书,每日都想和同村的小孩儿出去玩。但每当我在娘面前多背一些诗,多写一篇文章,我娘第二日就会蒸香椿包子给我吃。”周言回头向她笑笑,“你不知道,刚熟的香椿包子总是挤在一起冒热气儿,我吃一口便要将它放下甩甩手,面皮在嘴里烧得话都说不出,我母亲便在旁边乐。”

叶帘堂也笑,“一定很香。”

“可能吧,我已经不记得它的味道了。”周言说:“我只是想看我娘笑。”

叶帘堂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将帷帐拢在手心,安静听着。

“其实现在想来,我母亲包的不能算是包子,就是几个裹着香椿菜的面疙瘩。”周言用拇指和食指捏出一个圈来给她比划,“就这么大个,是我当时个子太小,才得用双手捧着。”

叶帘堂笑笑,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来了阆京,到处找包子吃,逢店便像人家要‘面疙瘩’,还非说要包子,被赶出来好几次后,我才终于知道什么是包子。”

叶帘堂翘起嘴角,往着日渐升高的日头。

其实她想问的是他母亲的后来,周言也一定明白。但他不愿意说,她就暗自在心中记下,什么该提,什么不该提。

“你来时说,觉得我不喜欢故乡,其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这事。我恨它么,可我心里总惦念着母亲在这里为我做得一切。我爱它么,可我和母亲在这里又总是挨欺负。可现下或许不同了。”周言垂下头,慢慢摩挲着放在手心的玉石,“这几日,我脑中又添了些飘着桂香的追想。”

叶帘堂点头,“看来这桂花玉佩,算是送对了。”

周言抿嘴笑,偏头看一眼她,“崔大人送你的白束带也是。”

叶帘堂长叹一声,“崔大人可真是个好人。”

……

太阳落到树梢之下,马车跑了两日,终于行至玄州的城门底下。大地陷入黑暗,但数里外的塔群却仍然清晰可见。

塔群层层,檐角飞翘,宛若百年长成的凌云树冲向灰蓝的苍穹,些许光点遥遥可见,那是塔上明灭的烛火。

“好多木塔。”叶帘堂小声自言自语。

“玄州塔群嘛。”周言回首解释道:“昔时有位唤作大玄法师的高僧徒步至此,筑塔藏经,那些年玄州风调雨顺,滋润得很,玄州也因此取‘玄’为名。后来这里的人便视高塔为祯祥,铆着劲建高塔,许多家族竞相攀比,致使很多塔没修好便塌了。”

李意卿从马车里探出一颗脑袋,附和道:“我听过这桩事,塌掉的塔压垮了十多户人家,也压断了河槽……玄州这几年才好过一些。”

叶帘堂蹙眉,“世家大族争名夺利,受苦的却都是穷人。”

“我倒觉得,玄州人没什么可心疼的。”周言冷哼一声,“百姓明明受了苦,不仅不愿意报官,反而唾骂起那些为他们做主的人。”

“这又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他们仍旧将高塔视作祯瑞,并且……”周言叹一口气,“他们也想建起自己的塔。”

叶帘堂看向远处。

“我与你说的都是实话,你不要不相信。”周言摇了摇头,“玄州人总是神叨叨的,将自己心中那点信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叶帘堂点头,轻声说:“我知晓了。”

行至城门下,他们看见门口有人提着灯笼,并且陆陆续续有灯笼燃起,化作黑夜中一条由火光聚成的溪流,自通明的城门注入漆黑的荒野。但此刻他们却无心欣赏。

火光中,城门口密密麻麻不知堵了多少人,离得越近越是,触目惊心。城外不时有人流涌动——老人、孩子、女人,有人用骡子驮着包袱,有人自己背着,车轮辘辘滚过城墙下的坑洼石板。

“这是怎么回事?”李意卿皱眉道。

忽然,远处有人呼唤,“殿,太子殿下?”

叶帘堂侧目望去,见为首的来人身着暗色斗篷,身形瘦弱,仿佛随时可能被风刮倒,他问:“是,是太子殿下吗?”

李意卿下了马车,叶帘堂下意识将手摸向白束带,问:“您是……玄州刺史,白大人?”

“正是!正是在下!”白泷景伸出一双枯瘦的手理了理披风,叹道:“那边乱着,殿下随我走这边罢。”

“等等!”白泷景身后的壮汉忽然上前,一杆长矛将白泷景推开,清出一条泥泞的路。一个男人皱着眉头上前,黑发紧紧贴着右侧脸颊,露出一双阴恻恻的眸子来。

叶帘堂上前挡在众人前头,就要抽刀,白泷景见情势不对急忙上前,对着男人道:“这行是阆京来的太子殿下,你们怎能这般无礼?”

男人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原来是太子殿下。”

第44章 压城“拳头能省去一箩筐破事。”

乌云压城,此刻竟开始稀稀拉拉地落雨。

“去把城门清开。”男人回首吩咐。

白泷景闻言皱起眉,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恐怕不妥,还是让殿下走侧门……”

“那怎么行。”男人挥手打断,哼笑一声,“既然是太子殿下,那自然得从正门进城。”

六个壮汉将城

门下围堵的民众驱赶开来,清出一条泥泞的路。男人上前撩开车帘,拘礼道:“殿下,二位大人,请吧。”

叶帘堂看一眼站在旁边唯唯诺诺的白泷景,又转眸去望城门下混乱的景象,周言上车同她擦肩而过时,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先不要轻举妄动。

叶帘堂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不安,撩帘进了马车。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一眼白泷景,伸手牵马走进方才清开的小路。挤在门口的人群见马车正要缓缓驶进城内,顿时爆发出愤怒的咒骂,有人趁马车经过时踢了它一脚。

“欺人太甚!我们给玄州种了一辈子地,交着繁重的赋税,结果最后却落个被拒之门外的下场?公理何在?”

马车震荡,牵马的男人阴笑一声,大声道:“贱奴,车上坐的可是从阆京来的太子殿下!”

“太子?”有人挤上前,一把掀起窗前的帷帘,就着摇曳的火光和飞洒的雨滴,他看清了车内眉间一点胭脂计的清俊的少年,怒吼一声:“我管他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怕!阆京的人都是在我们的血汗上享乐,如今将我们尚在城外,凭什么他们能进城?我的家人——”

牵马的男人甩开缰绳,照着农民的脸就是一拳,趁其倒下时抓住衣领,提起来又是一记拳。农民被打得仰面朝天摔在道旁水沟里,挣扎了几番都不能起身,暗红的鲜血从鼻尖缓缓流下。

李意卿暗道一声糟了,连忙喊道:“快停下!”

但男人充耳不闻,只身上前一步,一脚踹在那人心口,将她踹回泥巴里,哈哈笑道:“还有谁想阻拦太子进城?出来!”

昏暗中,李意卿看见农民躺在泥洼中,一个女人连忙上前去扶他,身边还护着个小孩,应该是农民的儿子,此时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够了!”李意卿卷起帘子斥道:“回来。”

男人看那孩子一眼,这才哼笑着慢悠悠重新握住马缰,舔了舔嘴唇,朝城门走去。他走得很慢,似乎是专程想彰显太子威严。

李意卿放下帘子,听着车轮辘辘,夹杂着外头人大声的咒骂声,只是无人再敢上前,也无人再去关心那个倒在水坑里的农民。

——苟生事端,宜速处之,否则患必滋蔓。

这是杜鹏全将他接入千子坡时对他讲的,“拳头能省去一箩筐破事。”所以他今日打算帮杜鹏全处理了阆京这些人。

男人吹吹破皮的指节,愉悦地倾听着周遭一切。进了城门,他隐在黑暗的马道里咧开了嘴角。

……

马车缓缓驶进玄州城,雨水从破败的水沟中溅出,洒在陈旧的青石板路上。叶帘堂轻轻撩开另一侧的帷帘,仰头看着高塔升入漆黑的夜空。

雨水让她眯起眼睛,她收回目光,瞧着玄州城内的景象。

凡有光亮的地方,门户都紧紧闭着,只从缝隙中泻出一点亮,照在门旁被青藓覆盖的佛龛上,让神佛们慈和的笑容明灭晦暗。

玄州人从前的传统就是这样,拜神信佛,以旺家室。

叶帘堂垂眸,道路两旁佛龛面容残沥,或蹲或倒,穿行其间时仿佛被里头的目光默默注视窥探着。车窗飘进几滴雨水打在她的手背上,让她脖子上汗毛倒竖,不自觉往太子那边挪了挪。

李意卿看她一眼,用气声问:“怎么了?”

叶帘堂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正在外头牵马的男人,示意他现下不宜谈论这件事。

马车沿着街道继续向前,经过一快巨大的石头,雨水从石壁上连串坠下,借着路旁忽明忽暗的笼光,叶帘堂勉强看清上头绘有残缺的壁画。

“那是我们玄州的土地神。”男人从飘荡的车帘中瞥了她,“这石头自玄州立府时就有了,往后就是几年前重修的土地庙。”

叶帘堂盯着男人被雨水打湿的黑发,含糊地应了一声。

等感到玄州州府时天已蒙蒙亮。李意卿早已困得眼皮打架,白泷景便让人带着他们去休息,其余的事情明日再谈。

叶帘堂心中不安,沐浴一番便在屋内点起烛火,坐在桌前将右手的伤解开来换药,没过一会儿,周言便敲门进来了。

“我方才打眼瞧了一下,崔大人还是将玄州说得好了些。”周言叹了口气,说:“据说粮道被周围的塔压塌了,修不修得了先不说,光是将它收拾出来都要不少银子。”

叶帘堂已经将药换好,重新缠上了绷带,慢慢道:“修粮道这事先不急,如今我瞧着,玄州甚至都不在白刺史手里。”

“你是说,那个看着阴恻恻的男人。”周言盘腿在桌边坐下,想了想,说:“身形壮硕,身上是有些拳脚在的。”

叶帘堂点了点头,道:“今日许多事都颇为古怪,不仅是城门下堵着好些人,而且白大人见了我们,说是要从偏门入城,那人最后却让太子走了正门。”

“也许是白大人说错了呢?”周言压低声音,“我瞧那人一路上都挺和善的啊,还保护了太子殿下。”

“可我总觉得……”叶帘堂垂下眼眸。

周言凑近了些,问:“你觉得他是故意的?”

“城门口堵着那些人就古怪,我听着声,说是玄州的农民,如今却被堵在了城门外头。”叶帘堂蹙起眉,“今日又在城门口反复说车上的是太子殿下,我总觉得他别有居心。”

周言侧头看一眼窗外,晨光透了进来,他打个哈欠,说:“这些有的没的,今日便能问的清楚了。”

叶帘堂点了点头,站起身道:“是啊,今日一谈,就都能明白了,走吧?”

周言揉了揉眼睛,哀叹着也站起身来,嘟囔道:“……你还真是不要命。”

说到底,其实玄州和变州的问题都是一样的,土匪横行,家徒四壁。只不过玄州的境况会比变州更艰难一些。

叶帘堂看了玄州这段时间的账目,仔细问过才知道,昨夜门口那群人都是在千子坡周围生活的居民,一直受着杜鹏全驱使,如今千子坡杜、王二人争权,搅得周遭都不能安生,这些人便拖家带口的想进玄州城避难。

“玄州能开门吗?”白泷景苦着脸,两手一摊道:“叶大人,我们养不起啊!”

叶帘堂点头,“是。”

“玄州就这么点银子,这几年都是紧衣缩食的过。”白泷景指着账本,“要是再将那些人放进来,那我们玄州才是真的活不下去喽!”

“正是。”叶帘堂低头饮了口茶,目光一扫,状似不经意问道:“咦,白大人,怎么不见昨日护送太子的那人?”

此话一出,她明显感觉周围的空气凝固了几秒,白泷景肉眼可见的绷紧了表情,道:“大人找他做什么?”

“我见他身手不错。”叶帘堂笑了笑,问:“是大人请来的府中幕宾?”

“不,不是。”白泷景别开目光,手指捏着衣袍,“他……出城去了。”

“哦。”叶帘堂点点头,道:“那就是千子坡的人。”

白泷景猛地抬起头,刚张了张嘴,便听她继续道:“那人身形健硕,瞧着不过二十四五……我猜,是,千子坡的三当家?”

白泷景目光慌乱地扫了扫周围,声音竟带着几分哀求,“大人快别再说了。”

“不必害怕。”周言出声,“外头都是我们的人,白大人您只管说便是。”

见白泷景垂下头,叶帘堂叹一口气,道:“大人,您也知道,我们此番前来就是替变、玄两州解决难处的。我们才从变州过来,那边已经初见成效了,若是您什么都不说,”她摇了摇头,“您若什么都不肯说,不敢说,玄州也许……”

“变州有良田百亩,自然能好得起来。”白泷景闷声道:“可您瞧瞧我玄州,挨着什么好处了?”

叶帘堂慢慢道:“玄州被千子坡吃着,自然什么好处都不挨,您若是执意同千子坡交好,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玄州位置偏僻,向来都是最穷苦的那一个,千子坡人多钱

多,杜鹏全又是个不讲理的,就是要挑我们软柿子捏!当初他看上我女儿,“白泷景大力揉搓着脸,“他说只要让我女儿嫁进千子坡,往后便不再城中作乱,可,可是……”

叶帘堂抬眼,“可您没想到,这样一来,竟是亲自将把柄送到了他的手上。”

“我知晓大人的好意,我知晓的。可玄州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我也是。”白泷景瘫坐在椅上,对着她疲惫地笑了笑,“……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赌了。”

第45章 背叛总有人试图透过树影窥见头顶的青……

日光愈盛,周言见二人僵持不下,便出面打圆场,叫人送叶帘堂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改天再谈。

出了门,周言低声问:“你不是冲动的人,怎么今日对白大人步步紧逼?”

叶帘堂垂着眼睫,闷闷道:“昨日城外的境况你也看见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听杜鹏全的话。”语罢,她踢一脚石子,“我也是气他胆小。”

周言轻轻叹一口气,“其实将心比心,若我是白大人,恐怕也不敢轻易同我们合作。”

叶帘堂侧目看他。

“玄州在千子坡手底下求生多年,你瞧他方才的面色,定然是处处受气的,而且我想,玄州定然也像变州一般,递了不少折子送去阆京。”周言慢慢说:“变州和阆京只邻着一座首阳谷,消息都传不进去,更别说玄州了,恐怕他们连信使们跑的马道都在千子坡手里握着。”

“以此,你再听方才白大人提起女儿的语气……”周言摇了摇头,“白大人一定是被千子坡逼得没有办法了,否则他怎么会将女儿嫁给杜鹏全。”

“可我们可以帮他啊。”叶帘堂皱起眉,“我方才同他讲得还不够清楚么?”

“大人,你这就是在犯糊涂了。我方才说,玄州定然也同变州一般,多次上奏却无果,反倒加重了千子坡对他们的欺压,这样一来,你叫他们如何信得过阆京?如何信得过我们?”周言缓下步子,道:“变州与颢州,阆京都离得近,千子坡即使再嚣张也不敢怎么样,可玄州不同。玄州无依无靠,唯一向外的马道也被千子坡捏着,他们定然是最苦的那一个。”

玄州州府树影蔽日,叶帘堂抬起头,试图透过树影窥见头顶的青天。

“变州情况稍好,崔大人身边也有邹先生那样将事事都看得透的幕宾提点着,所以变州行事能如此顺利。可玄州不同。”周言看向她,说:“白大人身边一个能信之人都没有。”

叶帘堂收回目光,向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你。”

周言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大人只是被昨夜的境况吓到了。”

“或许吧。”叶帘堂长舒一口气,“不说这些了,我去传午膳,等酉时我再去同……王秦岳谈一谈。”

周言闻言一愣,“见他做什么?”

“做他答应过我的事。”叶帘堂不同声色地再次瞥一眼几步旁的树荫。周言瞧见她的眼色,登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顺势接道:“你不用休息吗?”

“王秦岳求见得急切,我猜想他是有什么事想同我说。”叶帘堂叹一口气,笑着说:“事情不解决,我睡不踏实。”

二人走出几步,周言侧过头,轻声问:“演完了吗?”

叶帘堂转眸,见那树荫底下少了道影子,这才眨眨眼睛,笑着说:“千子坡还真是……刚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了。”

玄州穷苦,呈上的饭食没什么油水,菜叶也不新鲜,不过对于叶帘堂来说,能填饱肚子的都是好饭。

午时刚过,她便坐在桌边慢慢翻看着玄州的土地田册,等蜡泪聚成一堆,叶帘堂才看到册中关于猎场旧址的部分,抬眼若有所思了片刻,便搁下册子,沿着窄廊快步拐了出去。

等她绕过屏风一看,太子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李意卿自幼便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即使他嘴上不说,这些天的奔波估计也要了他半条命。颊边忽然一凉,他立刻醒了。

叶帘堂戳了戳他,问:“怎么在这睡了?”

李意卿呆了一会儿,忽然说:“玄州的粮道我早上去看过了,还成,被塔压塌的路段不算长,收拾收拾还能用,就是仓廪要重建……得要不少银子。”

叶帘堂在他身侧坐下,道:“北方战事焦灼,这些地方都不能省。”

李意卿看着她,轻声说:“别慌。”

叶帘堂知道李意卿是听说自己下午和白泷景那点小争执了,战事在即,土匪当道,这时候最忌的便是人心不齐。但是玄州缺钱,手头越空就越没胆子,白泷景几乎是不可能因为他们的几句话而放手一搏的。

“我明白。”叶帘堂点头。

李意卿瞧着她的眼睛,知道她心中是有打算了,便问:“你怎么想?”

“我想和千子坡的人谈谈。”叶帘堂放低声音,“互相给一个机会。”

“杜鹏全不会同意的。”李意卿半敛着眸子说:“你才挑拨了他和王秦岳的关系,他此时恐怕正因内斗自顾不暇,心里早就将你千刀万剐了一百遍。”

叶帘堂轻声笑了笑,“我知道。所以,我得趁着他和王秦岳相互猜忌,争权夺利的时候,先挑一个来见见。”

李意卿抬眼。

叶帘堂望向窗外,慢慢说:“我要让他们争着抢着,为玄州办事。”

*

杜鹏全宿醉醒来时,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王秦岳要在北边自立门户了。他听后抬眼看了看三当家。

“老狗,你从哪听到的?”他沉声道。

被唤作“老狗”的三当家见状立刻跪在他身侧,连忙说:“大当家,我也是听得风言风语,起初是不相信的,二当家受您一手栽培,怎么可能另起门户呢?不过,我见传言讲得有模有样,便去山下查了趟军务……”

老狗的黑发紧紧贴着右颊,他凑近了些,低声说:“这才知道,二当家那日从变州回来,根本不是什么死里逃生,而是被专门放回来的!”

杜鹏全一骨碌下了床,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窗外的日光,“放回来的?”

“是。那日二当家奔逃回来,全身上下只有左肩那一处伤口,虽说流了许多血,但实则……”老狗偷偷瞄了一眼杜鹏全的脸色,吞了吞口水,继续道:“实则并无大碍。而且,我听那日山下的人说,二当家回来时,有人在远远地在他身后跟着,见他进了千子坡才撤下。”

杜鹏全绷着脸,缓缓吐出一口气,问:“跟着他的,是哪人?”

老狗低首回道:“那几人虽是乔装打扮了一番,但看着身形和走路姿势都像是,像是……”

杜鹏全看着他的神色,替他说道:“像是变州州府,崔玄成的人。”

“我说呢,难怪……”杜鹏全哈哈笑了两声,“难怪从他手里递过来有关谷东禁卫军的消息,峡风三番两次的去探查却迟迟没有眉目,原来这都是在试探我?”

老狗咬着舌头,不敢答话。

“……他现在在哪?”杜鹏全垂眼睨着老狗。

“回,回大当家的话。”老狗擦了一把额角的汗,说:“我今日去玄州州府要账,偶然听见那几个阆京来的人谈话,说是王秦岳今日求着见他们,要做当初答应过他的事情……”

杜鹏全心下一沉,问:“你亲耳听见的?”

“是,我当时躲在树后,听着他们说的。”老狗回道。

杜鹏全皱着眉,差人叫来王秦岳屋里伺候的下人,问:“二当家在屋内吗?”

那人摇了摇头,回:“二当家午时便出去了。”

“出去?”杜鹏全的声音竟沾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得颤抖,“他去哪?”

那人用力压下心中诧异,说:“好像是往东边去了……”

此话一出,杜鹏全当即一拳将人撂倒在地,大笑着退后两步,身形晃了晃,“好啊,好,王秦岳真是好得很。亏我待他如亲生兄弟一般好,他

就是如此回报我么!”

“东边,哈哈,往东边去了……”杜鹏全眸中发狠,揪着老狗的袍子将人提起来,红着眼问他:“老狗,你跟着我最久,你说,往东边去是哪?”

老狗面色发白,哆嗦着道:“往东走,便,便是玄州。”

“哈,是啊!”杜鹏全猛地将人推开,嘴里念叨:“你说,他到底图什么?当初是我收留了身无分文的他,帮他血刃仇敌……无论去哪我都带着他。”

“他说他想读书,我便找人帮他识字。他说他想学刀,我不仅教他,还特意打了一把弯刀送给他。明明只要好好待在千子坡,就有吃着不尽的日子!”杜鹏全摇着头,“为什么他一定要往东边去呢?”

老狗上前一步,大着胆子一把抓住他的肩,颤声道:“大当家,您冷静一点!如今王秦岳此举,怕是要帮着太子办事,他,他是想做官了!”

杜鹏全红着眼睛,回握住老狗,眸中竟闪着一丝孩童般的天真,他问:“老狗,千子坡有亏待过他吗?”

老狗摇了摇头。

“你们呢?你、峡风……你们,你们有亏待过他吗?”

老狗叹一口气,道:“我们待他如兄弟。”

“那我呢?”杜鹏全看着他,“我亏待过王秦岳吗?”

老狗摇头,“大当家,是您给予了他一切。”

“既然如此。”杜鹏全忽地握住腰间的长刀,“既然如此,那就算是他抛弃了我们,对吧?”

“他把弟兄们撂在这里,想一个人做官去!”老狗点了点头,愤道:“他要给玄州办事,给太子办事,然后去做官。”

杜鹏全轻轻吐出一口气,戴上臂缚,慢慢道:“我得去杀了他。”

“不,大当家,您听我说。”老狗一双阴沉的眸中闪着暗光,“太子想要修粮道,可是玄州没有钱,王秦岳也没有钱,有钱的是我们千子坡!如今王秦岳只身去了,我们只需抢在他之前同太子合作,将王秦岳夹于两难的处境,叫那混账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

杜鹏全点了点头,说:“将他捉回来,我要亲自送他上路。”

第46章 草野等阵痛过去,从前的种种都是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