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醒来了!
到底是怎么从迷迷糊糊的一团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如果问到这个问题,禅院甚尔一定会说,全都是因为手里突然多出了硬邦邦的奇怪东西,尖锐的一角抵着掌心,算不上有多痛,但绝对很难受。
就这么难受着难受着,他醒过来了,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呆愣愣盯着自己的五条怜。她的这副表情还真是一如既往,平常也总看到她露出这样呆滞的表情。
但如果仔细看看,倒是可以发现,此刻的她的神情,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大概是因为她的双唇在不自觉地颤动着,眼眶里也蓄着一汪水泽吧。
怎么,看到我没有死,气得都要哭出来了吗?
甚尔很想开这么一句很合时宜的玩笑。
玩笑话没能说出口,五条怜已经自说自话地扑过来了,伏在他的胸口,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么把脸埋在他的怀里,肩膀微微颤动着。有什么很温热的东西流到了他的衣襟上,湿漉漉的,像雨水一样。很快就消散的温度几乎要带走他心口那点仅剩不多的暖意。
该说是有点意外吗?甚尔愣了愣。
试着回想苏醒之前的事情,于是想起了六眼与他的那记无人知晓的术式,想到了自己的肚子被意料之外的攻击开了个惨烈的大洞,还有在意识涣散之前朝自己跑过来的五条怜。
再然后的事情,他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所以,他还活着吧?没有惨兮兮地死掉吧?
甚尔尝试感知周遭的一切。
能感觉到的是,濡湿了胸口的眼泪很真实,伏在胸前的五条怜的颤栗也很真实,就连呼吸时胸腔深处微微的痛楚也再清晰不过了。
所以,他还活着。
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便试着抬起手,但不知道为什么,四肢好像完全脱力了,就连抬手这么简单的动作也显得异常艰难。不听话的五指像醉汉那样,在空气中晃悠了好几个来回,最后才艰难地伴随着重力一起落在五条怜的肩头,“啪”一下拍得好响。
“没事了。”说话声也比他想象得更加艰难,“我回来了。”
五条怜没说话,只是在他怀里点头,蹭了他一身的眼泪。脏兮兮的。
虽然真的很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嫌弃,但这种时候,还是什么都别说了吧。
就这么窝了很久,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五条怜猛地抬头。
“你等我一下!”
她说着就往门外跑,才刚越过房门就又折返回来了,笨拙的笑意看起来像是有点抱歉的意味。她小跑着过来,飞快地抽走了他手里那一沓硬邦邦的纸片——他几乎都要忘记还有这东西存在了——然后又迈着哒哒哒轻快的脚步走开了。莫名其妙的行动,真搞不懂她这是在搞什么。
甚尔挠挠头。家里一下子只剩下了自己,显得有些过分安静了,更糟糕的是他居然对此有点不太习惯。看了一眼时钟,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遭遇五条悟的时候,差不多也是临近傍晚的时候吧,难道自己睡了一整天?
在冒出了这番错误的想法之后,他才留意到时钟下方挂着的日历,原来距离抹杀星浆体那天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
难怪她会哭了。
罪恶感?不好意思,这种多余的感情,甚尔是不会有的。愧疚心自然也没有。抱歉的感觉倒是有一点,他知道自己肯定多多少少给五条怜添了点麻烦。
等她回来的时候(虽然完全不知道她到底跑去干什么了),再对她说句谢谢吧。甚尔在心里这么盘算着。
不多久,五条怜就回来了,怀里抱着小海胆,一路跑过来连脸颊都涨得通红。本人对此似乎毫无自觉,依旧噙着眼泪的可怜模样,把小海胆推到他怀里。
“看!爸爸醒过来了,对吧?”她的语气兴冲冲的,“我没骗你吧?”
“嗯!”
小海胆伸手来搂他的脖子,用脸贴着他。甚尔不由得一愣,想要说出口的那句感谢话语,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等这股兴奋劲过了,五条怜才想到,她应该确认一下甚尔浑身上下是不是全都正常才对,想着想着就下意识地动手去掀他的衣服了,毫不意外被骂了一句“变态”。
五条怜大受打击!
打击之余,顺便想到了最近几天好像真的很常掀甚尔的衣服确认他的伤口是不是真的愈合了,不禁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真的是个变态,害得自我辩白的话语都显得有气无力的了。
“我、我……不是……什么变态。”她支支吾吾,感觉自己像个撒谎的混蛋,“我只是、呃——”
“放心,小变态。”甚尔安慰她,“我一切都好。”
“变态”和“小变态”,到底是哪种称呼方式更温柔一点,实在是说不好。反正五条怜就是不想被这么叫。
“我情愿你叫我笨蛋!”
什么眼泪都憋回去了,她气呼呼地说。
甚尔撇嘴:“没见过有人想要主动挨骂的。”
“我——”
五条怜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支吾了老半天,最后还是罢休了。
难得的死而复生——其实也没这么夸张——对此最适配的美食当然是一顿火锅,去年在商店街抽奖中的电火锅终于排上了用场。美滋滋地大吃了一顿(这次五条怜终于没有再抢他的肉了),洗碗的苦差事还是留给了甚尔。
难道不该怜惜一下他是刚刚苏醒的病号,主动过来帮忙洗碗吗?
“诶?不要。”
扒在水槽边看着他忙活的五条怜和禅院惠同时发表了这份不满。
估计是害怕被逮住洗碗,也可能是害怕听到他更多的抱怨,小海胆在表述完自己对于洗碗的百分百不情愿之后就自说自话跑开了,转头和丑宝玩得开心。
好嘛,这下子观众就只剩下五条怜一个人了。
甚尔把沾满泡沫的碗挪到她面前:“来帮忙?”
五条怜不情不愿地梗着脖子:“……我不。”
“行吧。”
反正甚尔也不想让她来添乱。
默默地洗掉泡沫,把冲干净的碗碟垒成小山,直到擦手的时候,他发现五条怜还是在盯着自己。
刚才也是一样,她的重点好像从来都不是那些脏兮兮的亟待被洗净的碗。
“盯着我干嘛?”甚尔忍不住问。
被一下子戳穿了,五条怜当然收回了目光,小声嘀咕:“不干嘛……在想事情而已。”
“想什么呢。”
“在想,明天打算出门,要不要提前和你说一下。”
她在想的肯定不只是这一件事而已。
甚尔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但并不打算过多追问了。
“想去就去吧。”他倒是很大度,“不用提前和我说明。”
“哦……”
“还有呢?”他接着追问,“还有什么要问的?现在不问的话,以后再问我可就不回答你了。”
“诶?”五条怜有点意外,“真不回答呀?”
“当然。我骗你干嘛?”
“行吧……”
真是个小气鬼呢。
其实五条怜也没有在想什么很失礼的或者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她只是在想甚尔罢了。
“你这次也算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了吧,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她忍不住问,“有看到走马灯吗?”
“走马灯?”甚尔得回想一下,“说实话,没有。”
没有那种传统的“过去的回忆尽数在眼前展开”的桥段,说不定也没有想到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哦,不对。
其实是想到了的。
“我看到惠了,还有惠的妈妈。”他说,“就在被打中的前一秒。”
五条怜眨眨眼:“还有吗?还看到别人了吗?”
她怎么看起来有点期待?
真抱歉,甚尔得戳穿她的期许了。
“放心。”他拍拍五条怜的肩膀,“我没看到你。”
“诶……?”
这真的是让人放心的事情吗?
五条怜忽然感觉自己很蠢,蠢到居然希望在他人濒死的回忆中留下一点痕迹。事实证明,这只是自己的奢望。
原来在甚尔的心里,自己并不是深刻到能够在生命尽头回想起来的存在的……也不算多么意外吧。
自嘲地扯扯嘴角,抬起头,才发现甚尔正在盯着她,细长的眼眸里很难看清自己的倒影。
“虽然在回忆里没有看到你,但是……”他把又一个小碟子垒到碗碟的小山上,“但我看到你跑朝我过来了,也听到你的声音了。为了我,你去拜托了六眼,对吧?”
碗碟碰出了很轻的“叮”一声。
“谢谢你。”
五条怜愣了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很难得才会说出感谢的。
所以,虽然没能出现在什么人濒死的回忆中,却能够存在于活着的感谢中,大概,也很不错吧?
她抿了抿唇,说实话,又想掉眼泪了。但是她努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于是那些感伤和悲戚全部都再度流回到了心底。
“对我来说,甚尔你只要活着就好了。”
她喃喃着说。
“因为我依然很需要你。”
“需要我帮你付学费?”
“嗯!”
就是这样没错啦!
第122章 还是来参观了
从四谷站下车后,还要再走上五分钟左右,才能抵达今日的目的地。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还没见到目的地的全貌呢,倒是先看到了路边满当当的大学入学考试补习班的广告,似乎还有人在发传单。五条怜低下头,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才不想成为被推销的对象呢……说到底她对大学也没那么感兴趣嘛。
嘴上是这么宣称的没错,但事实是,五条怜果然还是来参观大学了,第一站还是自己很不情愿来的上智大学。
然后,毫不意外地在这段路上,不经意又想起了夏梨,想起她说出SophiaUnversity时好听又上扬的美式口音。试着自己也念一念这个词,得到的却是特别难听的口音。
五条怜的英文很不怎么样,v永远念成b,说r时也根本没办法漂亮地卷起舌头,一听就是标准的烂口音。虽然很想自我安慰说,这样的口音日本人普遍且特有的,根本没什么好稀奇或者是觉得丢脸的,但果然还是和夏梨之间存在着天壤地别,自卑感也就此冒了出来。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是来到了SophiaUnversity的门口呢?五条怜也搞不懂自己。
估计是脑子坏掉了吧。她给自己暂且先找了这么个借口。
站在夏日的风里,目的地总算是近在眼前了。她的指尖微微发抖,明明现在还是夏天——又不是冻到会让人牙齿打颤的冬日。
戴在头顶的鸭舌帽能挡住他人投来的目光,也挡住了自己的大半视线,她费劲地仰起头,才把最高的那栋校舍收入眼中。
现在打退堂鼓,其实也来得及。
她这么想着,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又迈了一步。
就这么走进了校园里。
所以,那些不舒心的恼人的感觉消失了吗?完全没有。
五条怜感觉更加格格不入了。
还只是个高中生的自己,会不会一眼就被看出与大学生之间的不同?她莫名地开始担心起这个问题。
说起来,大学真的是可以随便参观的吗,会不会需要提前进行申请之类的?进门的时候没有哪个警卫拦住她,这应该意味着随便什么人都能走进来吧?可恶可恶,这些问题怎么不在出发前确认好,偏偏要等到都已经一脚踏进校园里了再忧愁?她可真是个笨蛋。
这么想着,她总算抬起了眼眸,让大学校园里的一切闯入眼中。
大学的校舍没有什么特别的,看起来似乎和高中也没有太大区别,倒是校园很大。想起招生简章中说起过,这所学校是由传教士创立的,还以为能够看到宗教氛围满满的元素,实际上也没有看到嘛。倒是看到了挂在电线杆上的横幅,宣传着下月即将举办的索菲亚祭,大概是类似于校园祭之类的活动,上面还画了很可爱的小人。一旁的宣传栏上贴着保护地球的手绘海报,排版和画工完全是专业级别的。
不小心与几个外国留学生擦肩而过,闻到了她们头纱上浓重却好闻的香料气味,五条怜慌张地后退了两步,想要道歉,又差点和迎面而来的金发碧眼的青年撞个满怀,还来不及说点什么就被对方笑了,可能是善意的轻笑,但落在耳朵里怎么听都有点怪怪的。她涨红了脸,赶紧躲到路边。
真是……手忙脚乱的。
“唉……”
五条怜坐在长椅上,轻轻叹着气。
想着来参观大学,是觉得说不定能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结果没想到自己全程都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哆哆嗦嗦地行走其中,生怕别人看出自己只是个愚蠢的高中生。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所以,校舍内部的情况没看到,蹭课这么了不得的事情当然也不敢做,体育馆和图书馆更是连半点踪迹都没见到。到了最后——也就是现在,她只能坐在两栋教学楼之间的此处休息角,拿着从投币式自动咖啡机里制作出来的一小杯冰美式,独自发呆。
天阴沉沉的,戴在头上的鸭舌帽一定显得很突兀。五条怜不确定她是不是应该摘下帽子。夏日燥热的风从两栋教学楼的夹缝之间吹拂过来,她却闷得连汗都冒不出来,这感觉实在很糟。
那么,自己看到什么了呢?只看到了陈旧教学楼的外墙,和那栋高高的教学楼上贴着的“上智大学”,其他都是千篇一律的建筑物,看一遍或是看无数遍,都是一样的。
从帆布包的最深处,她又一次摸出了招生简章,写在扉页上的教育精神比起成实高中的“严谨诚实”高出了一个等级,是“为了他人,与他人共生”。
真酷呢……该说不愧是大学吗?
不自觉收紧的指尖揉皱了纸张。赶在招生简章变成一团废纸之前,她又把它重新丢进了包里。
大学什么的,果然不适合自己。这里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但还是好得有点太不真切了,不是她应该选择的未来。
五条怜想,她下定决心了,只是燥热的风把她钉在了原地。她又坐了一会儿——或者也可能是很久——才站起身,把喝空的纸杯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出休息角。
似乎就是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阴沉的云终于兜不住过分浓重的水汽,哗啦哗啦地下起雨来。猛得落下的雨拦住了她的脚步,更糟糕的是她今天没有带伞,因为谁也没说今天会下雨,就连忘记看了的天气预报也没有提到这回事。
这下可真是烂到透顶了。
空无一人的休息角很快就出现了更多的学生。说不定里头还有很多和她一样前来参观的高中生呢,五条怜傻兮兮地想。
等了一会儿,雨势还没有变小。
有些等不及的人已经冲出去了,用外套罩着脑袋,不过很快外套就彻底湿透了。依然在休息角等待的几个男生嘲笑着那些人的仓促,安然躲在这个舒适的角落里,甚至摸出一副扑克牌开始玩起来了,发出很欢闹的动静,这声响也让五条怜觉得格格不入。
哪怕继续等待,雨也还是如此猛烈。压低了帽子,她决定闯进雨中。
夏日的雨没有道理,毫不留情地从头顶浇下来,连帽檐都只能随之颤抖不止,空气里也满是漫开的水汽,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很快就让呼吸变得更加沉重。衣服也好鞋子也罢,就连帆布包都在往下渗水,谁能想到她仅仅只是跑出了小几百米远而已,距离车站还有一半的路途。
不行了,果然是不能冲进雨里的。得找个地方躲雨才行。
意识到这一点时,五条怜觉得自己很像是个冲动的笨蛋。但现实情况就这么湿漉漉地摆在面前,从帽子空隙间漏下的雨水都快让她看不见路了。她匆忙冲进一旁敞开的大门里,用力喘息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走进了学校的某栋教学楼里。
想象之中的格格不入感并没有冒出来。这里也有其他人在躲雨,甚至不乏和她一样浑身湿透的狼狈家伙,难怪也仓皇地逃来这里,寻求一个临时的避风港。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吧?
五条怜深呼吸了一口气,四下望望,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明明也不是那么疲惫,她却真的很想休息一下。
坐下之后才发现,原来此处不是什么教学楼,而是教堂,却不像电视上常看到的那种板正的西洋式建筑物,而是更加摩登些的风格。细长的彩窗镶嵌在墙面上,投下彩色的细碎影子。
那些玻璃上好像画着什么宗教的故事,可惜五条怜并不相信宗教,根本看不明白。之所以直到现在还目不转睛地盯着,纯粹只是因为彩窗看起来真的很美丽。
耶稣受难像就挂在正中央。以为能够在这里看到神职人员,没想到此处只是聚集着躲雨的人而已。或许这也能算是某种神明的庇佑吧。
长久地望着那几扇彩窗,湿漉漉的衣服与发丝几乎要与皮肤黏连在一起。回过神来,转头望去,才发现天已经黑了,雨势不减反增,依然猛烈。躲雨的人也不知去哪儿了,教堂里几乎只剩下了自己。
格格不入的感觉还是没有冒出来,可能是想到能够在此处躲开雨水,就觉得很庆幸了吧。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那她也不确定要在这里等到多久。总不能一整天都耗在这里吧?车站明明离得那么近,还是快点回去比较好。
再次下定决心,这回倒是没怎么犹豫就冲进了雨幕之中。
硕大的雨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砸得人几乎都要晕过去。她踩碎了好几汪水洼,湿度百分百的帆布鞋又被淋得更湿,从背后投来的白色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五条怜愣了愣。
回头看去,是背后的大楼亮起了灯,从窗户中透出的灯光拼成了十字架的形状,正是这道灯光映出了她的身影。
脚步微微一滞,这道由灯光拼凑出来的十字架确实奇妙,但她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跑。
车站近在眼前,五条怜却不由得顿住了脚步。迟疑只持续了几秒钟,她转了个方向,跑向别处。
付钱、签名、拿上门禁卡,五条怜穿梭在格子之间,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的小隔间。
结果,没有去车站,她来到了附近的过夜网吧。
第123章 似乎想通了一些什么
绕路来到过夜网吧,倒不是真的想要来过夜,也不是为了借用网吧里的淋浴间或者吹风机。
说实话,五条怜根本没怎么想自己的事情。她就这么狼狈且湿漉漉地冲进网吧的小隔间里,盘腿坐在油腻腻并不多么干净的床垫上,动手打开电脑,生疏感害她多少觉得有点不自在。
家里是没有电脑的,大概是因为甚尔对此不感冒,所以一直没买。自己对电脑也没什么多余的爱好,早就亏空的零花钱更加没办法支持这种大宗消费,于是她就这么变成了互联网的弃儿。
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点惨呢,当然本人对此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只要知道互联网确实是很了不得的东西就足够了,想要知道什么都能在这上面找到。
五条怜不想承认自己满怀期待,但总还是免不了又那么一点急躁。可是网吧的电脑稍有点落后了,windows2000的系统在拨号上网这一步就花了很长时间,害她在这期间足足变换了三次坐姿,怎么坐都觉得不太舒服。头顶正好是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冷风从发丝的空隙间钻下来,带着湿漉漉的冷意,她其实也没有觉得那么冷,却忍不住发抖。
再稍稍等上一会儿,湿到发皱的指尖马上就能舒展开了。五条怜稍稍花了点时间回想了一下上网的技巧,这才把冻到僵硬的手搭在拖着长尾巴的鼠标上,磨蹭着点开浏览器。
然后,就又是等待了——这家破网吧的网速相当堪忧。
等待的期间,倒是可以做点别的事情,譬如像是从彻底被雨水泡透的包里摸出皱巴巴的招生简章之类的。
现在五条怜倒是庆幸自己把招生简章揉成一团了,这些恼人的褶皱在雨天意外的非常有用,折起的部分几乎都没有淋到雨。如果她当时是平平整整地放好招生简章,绝对会让这张彩色纸张褪色到不行的。
更值得庆幸的是,上智大学的官方网址也藏在其中一道褶皱里。
五条怜伸出两根食指,像个从没接触过先进电子设备的老头老太,一下一下戳在键盘上,花了好久才把这一长串字母原封不动地搬进输入框里。从发梢滴落的水珠落进了按键缝隙,还好暂时没有冒出骇人的白烟或是火花,否则她与她的钱包就都要倒大霉了。
确认一下网址确实正确无误,她按下回车,不自觉地把直角形的按键按得啪啪响,接着又是等待,页面慢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加载出来。
空调风是不是变热了一点?她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燥热,伴随着过快的心跳一起传遍了全身。忍不住四下张望一番,总觉得在这小小的格子间也有人在盯着她。
说不定,还会嘲笑她正在悄咪咪偷看上智大学官网的行为呢。
还好还好,嘲笑声没有冒出来,偷窥的目光更加不存在。网页也终于在半分钟后加载出来了。五条怜迫不及待地点开“关于上智”,以前所未有的好奇心阅读着电脑上的文字。
其实写在官网里的内容,和招生简章大差不差,只是文字从纸面来到了电脑屏幕上,却忽然好像变得更加不同了。
她飞速地看了一遍,又忍不住再看一遍,配在文字下方的是大学的教室与走廊,这些可都是她今天没能看到的,都怪她今天胆怯地根本没敢深入校园探索。
还有教堂的彩窗(这倒是看到了,谢天谢地),很得意地放在了官网的主页,鲜艳多彩的影子透落在红地毯上,分明只是一道不会动的倒影,此刻竟像是水波粼粼,仿佛也具有神性。五条怜盯了很久。
一定是因为看了太久,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报考指南”这个模块。
最先跳进视线范围的是新一年的报考时间及考试安排,往下就能看到学费标准了,居然是个多到有点让人意外的位数。
个、十、百、千……一年居然要一百五十万呢!
虽然在二十亿负债的冲击之下,五条怜对于金钱的购买力已经被狠狠扭曲了,但百万级别果然不算什么小数目。不管怎么想,她肯定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
而且,大学要四年呢。
明明在心里怀揣的念头是“我对大学也没那么感兴趣”,大脑却自顾自地在一百五十万这个数字上乘以了大学四年,于是费用来到惊人的六百万,更加想让她打起退堂鼓了。
……算了吧。
五条怜关掉网页,用力摁住电源键,主机的轰鸣声倏地恢复寂静,于是小小的格子间就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她干脆躺了下来,倒在油腻腻的床垫上。
大学什么的,果然还是别去了。所谓的未来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看清的。就这样吧。
放弃期待的瞬间,忽然感到浑身轻松,只是起身迈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扯到了小腿的一根筋,疼得她龇牙咧嘴,以一副难看的修罗面孔歪歪扭扭地走出了过夜网吧。
然后,就该安心回家了。
只在网吧里磨蹭了半小时而已,出门居然雨都不再下了,路人手中的伞都消失了踪迹,清爽的模样仿佛今天一直都是美好的大晴天,浑身湿透的五条怜显得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地面还留有积水,她几乎都要觉得自己是个来自异世界的怪人了。
推开门,家里静悄悄,也没有电灯。小海胆从一片漆黑里跑过来,精准地一下子就扑进来了。
“阿怜湿哒哒!”他叫起来。
尽管嘴上似乎带着点嫌弃的意味,但他完全没有撒开手,继续腻乎在五条怜的怀中,她也任由他撒娇:“因为下过雨了嘛。”
她把禅院惠抱起来,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笨拙地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咔哒”一声,洒下的灯光照亮着空空如也的家,还有躺在沙发上打盹的丑宝。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没见到。
有点奇怪。
“甚尔?”试着叫唤了一声,“你在哪儿?”
没有回应。
五条怜把湿漉漉的发丝捋到耳后,又忍不住摸了好几下,说实话有点紧张。
“甚尔?”她往客厅挪动脚步,用手推了推躺在沙发上的丑宝,“哎,你知道甚尔去哪儿了吗?”
“叽——”
当然了,笨蛋咒灵怎么会知道甚尔的下落呢。
五条怜转头去问禅院惠,得到的也是类似的回答。
“不知道爸爸在哪里。”
小海胆一脸茫然。
……难道发生什么了吗?
五条怜知道她没必要感到紧张的——那可是无耻大人禅院甚尔啊,替他担心做什么!
话虽如此,忧虑感却一点没减。心脏也自顾自跳得急促,根本不讲道理。
冲进卧室看看,凌乱的床铺上空无一人。紧接着推开储藏室的门,还是没见到半点人影。
不见了?消失了?明明他还醒过来了的。
难道,他醒来的这个事实是假的,完全是自己的脑袋所塑造出来的一场梦境?
这个可能性有点可怕,只是思索了一秒钟,思维就不受控制地下坠。她甚至想要冲出家门,虽然她完全没有想好离开家后应该做点什么,但她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
还没有按下去,门把手自顾自地转动起来,发出的吱呀一声吓得五条怜险些叫出声来。整扇门忽得拍过来,扇在她的脸上,一下子把她撞倒了。
“你站在这里干嘛?”
把五条怜掀翻在地的罪魁祸首甚尔先生以一种类似无辜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语调说。
惨兮兮躺在地上的五条怜花了整整三秒钟才重新加载完毕,噌一下弹起来了。
“你去什么地方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甚尔还是那副漫不关心地表情:“有什么和你好说的?”
“当然要和我说了!”她气到几乎要上蹿下跳,“不说的话,我会、我会——”
会担心的。
照理是该这么说,但一想到甚尔这家伙都不主动分享行程,相较之下,自己的担忧简直什么都不是,说出来绝对会被他嘲笑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不说呢。
五条怜就这么把关心的话语咽回了肚子里,继续回到刚才那副上蹿下跳的状态。
“没给我发消息,不也给我打电话,甚至连张字条都没有留,你这家伙超不负责任啊!”
“留字条干嘛?我又不是要离家出走了。”甚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说得好像只有离家出走的家伙才会留下欲盖弥彰的字条似的,“只是去楼下买棒冰而已。”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故意在五条怜的耳边晃了好几下,制造出难听的沙拉沙拉噪音。
“吃不吃?”
“……吃的。”
恼怒气焰一下子消失了大半,她郁闷地探头往塑料袋里看,但好像怎么都没找到自己爱吃的棒冰。甚尔也懒得挑,随便拿了一根就塞进她的手里。
“说真的,你刚才在气什么东西?”
五条怜依然不想承认,只瞄了一眼他的棒冰:“气你拿走了巧克力味的不给我吃。”
“啊?行吧,给你给你。”
他无话可说,只想抱怨。
“你这家伙,脾气真臭。”
五条怜不服气:“和你学的!”
“那你别学。”
“我正在努力呢!”
第124章 炎热不堪
伴随着盛夏的临近,炎热的每一天都变得无比恼人。
虽然庆幸着还有暑假可以躲开繁闹的上学日,但更烦恼的事情还在夏日的末尾等待着五条怜。这么想着,夏天还是继续永永远远地维持下去比较好。
也就是说,五条怜的第一学期以惨惨淡淡根本没眼多看的糟糕成绩收场了。
大概是谅在她确实是缺勤了太多,也可能是考得烂到不行的家伙并不止她*一个人而已,胆战心惊的退学通知书并没有发到手上,到来的只有一个坏消息而已——她得补考。
至于补考如果还没及格的话……抱歉,她暂时还没想过这种糟糕的结局。
“所以我们千万不能胡思乱想了呀!”
坐在咖啡厅里吹着冷气,七井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她们的面前都摊开着一字未动的练习卷,等待取餐的小票也还摆在桌上。
没错,和五条怜一样考出了烂到不行成绩的,还有七井纪子。
为什么会考砸呢?本人对此的解释是太过专注于社团活动,以至于一不小心(“真的只是一不小心哟!”七井必须反复着重强调这一点)成绩稍稍滑落了一点点——“稍稍滑落一点点”也是得加粗标黄的关键字之一。
不过嘛,事到如今,再怎么替自己辩白,似乎都失去了意义。补考对七井和五条怜来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而且,说实话,她们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突击复习的样子,也难怪她们每个人都挨了桐原的焦躁催促。
“快点快点。”桐原敲着桌子,像十九世纪的农场主一样压迫感十足,“别管餐点什么时候上齐了,快点把题目做完——否则你们怎么对得起我的辅导!”
其实桐原的成绩也没有优秀到哪里去,但不管怎么说,轻轻松松飘过及格线的她学习能力显然比七井和五条怜好多了,也难怪她愿意牺牲暑假的美好时间,向两人传授及格的神之技巧了。
“知道啦知道啦……”
七井还是趴在桌上,嘴上应得勤快,笔头确实一点都没动。
看她这幅样子,五条怜的懒惰劲也要冒出来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专程进行复习,只要临时报个佛脚,说不定就能成功地考过了。
“绝对不能抱着临时抱佛脚的幻想哟,纪子,还有五条同学。”
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桐原摆出一副前所未有的认真模样。
“踩着及格线低空飞过,这是要通过经年累月的积累才能习得的本事,可不是简单的突击复习就能实现的!”
“啊……好。”
五条怜居然冒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觉得自己愧对了桐原老师的教诲。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地认真起来吧!——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品尝一下刚上桌的拿破仑蛋糕好了。
磨磨蹭蹭地吃着蛋糕,磨磨蹭蹭地写着题目,漂浮在蜜瓜汽水上的冰激凌一晃一晃的,正在慢悠悠地融化着香草色的奶油。能听到七井在一旁发出了哀嚎,显然是被题目折磨得痛不欲生了。
“借我抄抄好不好呀怜。”她居然当着桐原的面这么说了。
五条怜愣了片刻。
最初的怔愣来自于七井离谱的发言,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她对自己的称呼已然从复杂的“五条同学”变成了谁也不常喊的“怜”。然后又想起了她与桐原之间一贯都是直呼其名的,因为她们从很久以前就是朋友了。
所以,现在自己与她们之间,也能算是朋友了吗?
有些迟疑着,五条怜眨了眨眼。
“可以的。”她没有怎么想就这么回答了,“给你。”
“太好啦,谢谢你!”七井几乎要凑过来搂她的脖子,“对了,我直接用名字叫你,可以吗?”
明明都已经这么做了,事后才征求当事人的同意,这可真是颇有七井风格的做派。五条怜有点想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嗯,可以的。”
“好耶!”
七井振臂高呼,像是拿下了排球比赛的冠军,一边欢呼着,一边越过桌子去和桐原击掌。看来他们两个早就在盘算这件事情了。
“因为你的名字很酷呀。”桐原是这么说的,“姓‘五条’就有种很酷的感觉了,名字居然还叫‘怜’,这个字不常用在女孩子的名字里,不是吗?因为想要表达‘爱’的意思,通常就会直接取名为‘爱’了。”
五条怜不想露出太困惑的神情,但果然还是忍不住蹙起眉头。她有点没明白桐原的意思。
“怜放在名字里,一般都是怜爱和怜惜的意思。”桐原解释说,“说不定给你取名的人就是这么想的哟!”
应该不是吧。五条怜暗自心想。
给了她“怜”这个名字的人是家主——一个姑且算是父亲的角色。他大抵没那么希望她被爱,所以为她取名为可怜的怜。
但这个字也可以代表怜爱……倒也不错。
五条怜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慰,于是她笑起来。
“我明白了,谢谢你的解释。”
她把冰激凌球戳进透绿色的蜜瓜汽水里,搅拌融化,而后碳酸气泡从温暖色泽的杯底慢慢浮起。
“以后,就用名字叫我吧。”
似乎得到了比一张练习卷更重要的东西。
比蜜瓜汽水还要甜腻的心情一路维持到了今日份的学习时间结束,直到在车站前挥手道别,五条怜还是觉得心情意外的好。她几乎快要蹦跶起来,恨不得一路跳着回家才好了。
轻快的心情在回到家之后才咚一下落在地上,她看到甚尔正在擦拭着手里的刀。
“回来了?”甚尔抬起眼眸,漫不经心地瞄着她,“怎么看起来这么开心?”
刚才是挺开心没错,现在就有点高兴不起来了。
五条怜并不打算承认自己的心事,只咕哝了一句“是吗”,随手把包丢到地上,磨蹭着朝他走过去。
看着他擦完了一把刀,又旁观他清理好一把手枪,多少能猜出这是要做什么了。
“有工作?”她忍不住开口。
短短的一句问话,说出口时心脏却跳得扑通扑通的。五条怜不得不按住心脏,否则她不争气的心跳一定会冒到嗓子眼的。
“嗯。”甚尔还是漫不经心的态度,“这次不用你来帮忙。”
“为什么?”
“是很简单的暗杀工作。”
“哦……”
真的是因为很简单,才不带她一起去吗?
说到底,很简单是多简单?甚尔到底是怎么对工作的难度划分等级的?
一大堆问题在脑子里盘个不停。回过神来,甚尔已经收拾好了全部的武器,挨个塞回丑宝的嘴巴里,站起身来。五条怜匆忙叫住他。
“还是带上我一起去吧!”她说。
甚尔“啊?”了一声,表情显得不情不愿的:“带上你干嘛?我说了,是很简单的工作。”
“唔……”该怎么说才好呢,“因为……我想旁观?总之带上我吧!”
她赶紧跟上来,拽着甚尔的衣袖,努力摆出一副撒娇的态度。
“拜托啦,拜托啦。”显然,这不是什么很成功的撒娇,于是她赶紧加码,“我可以给你放一个「帐」呀!”
“我这回不需要「帐」。”
“那我求你。”
甚尔蛮不高兴地撇嘴:“你老求别人,信用度太低了。”
说得显然是之前求五条怜帮忙救人的那一回。真没想到这事也能被他拎出来开涮。
五条怜有点无语。
……算了,被开涮就被开涮,只要能达成目标,丢掉脸皮又算什么!
“请带我一起去!”尊称也搬出来了,“求你!”
甚尔被他说得烦了,忍不住叹气:“其实也不用求我的……行吧行吧,去吧去吧。”
“好耶!”
今天刚学到的欢呼方式,这就能派上用场了。
新的工作就在隔天,位于葛饰区的艺术中心,暗杀对象貌似是个寂寂无名转行当了画家的咒术师,这种地方果然不适合放下「帐」。
甚尔不打算让五条怜当自己跟得紧紧的小尾巴,让她等在了艺术中心的后门,自己只身前往。
等待总是无趣而漫长。
五条怜蜷缩起身子,坐在空纸盒子上,心跳得好快,是不安吗?忽然咔嚓一下,承受不住体重的纸盒子陷了下去,她可怜地砸在了地上,实在倒霉。
还是站起来吧。
站着也站不定,忍不住在原地打转,柏油路面都被磨薄了一层。
怎么还不出来呢……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事?说不定自己应该进去看看。
还来不及下定决心,后门打开了。甚尔飞快地从门缝里钻出来,半侧脸颊沾满了血。五条怜一怔,慌乱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受伤了吗?”
“没有。”甚尔这才意识到脸颊上的血迹,“目标对象的血而已,还有一点红色颜料。”
“唔,好。”
迟疑了一下,她递上手帕。甚尔接过,拭净了脸上的血迹。
“……算了。”他瞄了一眼沾满鲜血的手帕,稍稍犹豫了一下,轻轻叹气,“不还你了。”
“哦……好。”
霸占别人东西居然也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第125章 容易死去的废物
把沾满血污的手帕收进口袋里,搭电车回家吧。
暑托班还没到放学时间,回家路上可以不用顺路去接小海胆,所以一回到家,甚尔就理直气壮地钻进了浴室里。
洗净血迹,冲掉泡沫。走出卫生间时,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五条怜坐在门口,交叠的两条手臂抱着腿,耷拉的脑袋就搁在膝盖上,好可怜的一副模样。
要说被吓到了,那倒不至于,但意外感绝对存在着。
甚尔歪过头,用干毛巾使劲搓搓湿哒哒的脑袋,一开口就是叹气。
“你待在这里干什么?”
“呃——”五条怜腾一下站起来,我——”
该怎么解释才好呢……算了,还是坦白吧。
她一本正经:“我不放心你。”
“啊?”甚尔满头问话,“说什么傻话呢?”
“我怕你在洗澡的时候淹死。”
“……真的有人能够以这么蠢的方法去死吗?”
五条怜一时哽住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替自己继续狡辩。
“……反正在浴室里死亡的概率绝对不只是零!”
“行吧行吧。”
懒得搭理她的歪理了——再搭腔会显得他也像个笨蛋,甚尔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姑且把这个话题推走了。
“对了。”他把湿漉漉的什么东西丢了过来,“现在可以还给你了。”
“啊啊啊好。”
手忙脚乱了一副才接住,落在五条怜掌心里的是刚才借给甚尔擦过血迹的手帕。
血迹和颜料当然已经被洗掉了,恢复了浅蓝色的本貌,只是不管怎么看,都好像多出来了一点紫调。大概是错觉吧。
原来不是想要霸占她的东西呀。五条怜无厘头地想。
低头嗅嗅……啊,有薰衣草的味道。
“干嘛。”甚尔被她的小狗行径弄得有点不太高兴,“我洗干净了的。”
“我没有在质疑这种事。”她忽然凑近过来,也闻了闻他,“我发现甚尔你和我的手帕闻起来是一样!”
“闻闻自己吧,你也散发着同样的味道。”
用的是同样的洗涤剂嘛。
虽然搞不懂五条怜为什么非要在这么个小问题上纠结,但他姑且也算是给出了解答,当然也不会对此再作苦恼。
慢慢悠悠,他擦着头发,瘫在沙发上,一回头,小尾巴还紧紧地跟在身后,别扭的模样一看就是要说点什么。甚尔耐心地等着,片刻后,她终于凑了过来。
“呐,甚尔……”
她伏在沙发靠背的上方,紧挨着他,可两人之间好像还是隔着一层微妙的屏障。
有种预感,她会说的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可以吗?”
甚尔不太喜欢她的弯弯绕绕,但还是展现出了足够的耐心:“什么事?”
“我们不要再做杀手这种危险的工作了,好不好?”
空气好像沉闷了一下,带着湿漉漉的厚重感。沉默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听到他笑了一声,带着些微轻蔑的意味。
“又到你说傻话的时间了?”他把一句玩笑话说得敌意十足,“快点收收你的愚蠢,否则我就要笑你了。”
甚尔完全没有把她的提议放在心上。
说实话,五条怜一点也没有因此而感到太多的失落,当然也不存在任何消沉。甚尔的反应完全在情理之中,她不意外。
偶尔,五条怜也觉得自己在说不切实际的话语,但她必须继续说下去。
“你想想笑的话就笑吧。”她努力表现出大无畏的态度,“反正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想你继续去做杀人的工作——太危险了。”
沉默,又是沉默,她的话语就这么掉在了地上,砸成碎片,扎进彼此的心脏深处,自此就连呼吸都要带着令人难耐的尖锐疼痛。
在长久的沉寂之后,甚尔终于愿意说点什么了。
“因为我在星浆体事件上失败了,所以你对我失望了,是这个意思吧?”
他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闻到那股湿漉漉的薰衣草的味道,可就连这熟悉的香气也像是被扭曲成了异样的气味。
“你觉得我是随时都会死去的废物了?”
“不……”
下意识想要说出否认,但似乎也无法否认,五条怜咬了咬牙,用力点头。
“是!在我心里,你已经变成这样的角色了!”
她几乎是在大吼。
然后话语又掉在了地上。
他生气了吗?好像也没有。至少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愤怒,有的只是近乎戏谑的嘲笑般的目光,简直就像是在说,她怎么可以拥有这种情绪。
“原来你和禅院家的家伙也没什么区别。”他冷笑着,“只是因为我没能‘成功’,就自说自话为我打上了废物的标签。下一步是什么,你是不是也要把我从我的家里赶出去?”
“我没有在想这种事情。”
话题显然跑偏了,必须立刻纠正过来。
尽管被甚尔曲解了意思真的很让人不爽,但五条怜还是强迫自己不要往糟糕的方向去想。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让甚尔放弃杀手的工作,就是这么简单——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这个。
她靠近了一些,甚至换上了很谄媚的笑容,仿佛刚才大吼着说出很不礼貌话语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你不要想这么多,我只是觉得我们是时候选择不同的路了。”
“不同的路,你说得到底是怎样的路?”
五条怜一时哽住了,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支吾了片刻,才说:“就是……像普通人那样,过普通的日子。我们又不是没有钱,不是吗?大不了就什么都不做,坐吃山空也不错,不是吗?”
“普通人?你不要开玩笑了。”他显然无法让一切轻易地随风而逝,所以说出的话语还是尖锐地带着刺,“别忘了,我杀了很多人,你也杀过人。见不得光的事情,我们全都做了不少。事到如今才说‘普通的日子’,你不觉得有点太晚了吗?”
“我……”
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明明挑起话题的是她,怀有对未来的憧憬的人也是她,为什么现在却连只言片语都挤不出来了?五条怜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的手颤抖不止,仿佛紧紧拽着绳索,拽到已然脱力。
很可笑的一件事情是,她确实做了见不得光的事情,而这场发生在自己手中的死亡从来都没有为她带来多么强烈的罪恶感,甚至都不及报丧女妖在眼前死去的那一刻时她所感受到的惊愕。如果不是甚尔在今天提起这件事,她一定不可能在今日想起这场死亡。
至于甚尔呢,他一定也是一样。
他杀死的人比自己多多了,要是每个死亡都能激起愧疚感或是感伤,那么禅院甚尔就将不再是禅院甚尔。
既然如此……
“……你也说了,那些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不知不觉,五条怜攥紧了拳头,“那不正意味着,明面上的人谁也不知道我们做了多么肮脏的事情吗?既然是这样,我们凭什么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普普通通地活下去。你根本不缺钱,为什么非要把生命悬在危机之上?你根本不知道你做的事情有多么危险是不是?”
甚尔看着她,只在最后一刻才眨了眨眼。五条怜以为他终于被自己说动了,可抬起眼眸时,他的眼底仍是冰冷的一片。
“所以。”他似乎咬牙切齿的,让人胆寒,“在你眼里,我果然是个有够没用的废物。”
“不是这样的。”还是把本心说出来吧,不要再遮遮掩掩了,“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
他重复着这个词,居然忍不住笑了,仿佛她的话语真有如此可笑。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怕我死在你面前?”
“……对。”
原本是一点也不必担心的。
那可是禅院甚尔啊,无赖得像条鼻涕虫的家伙,怎么可能死去?可这种可能性发生了。
因为发生了,所以恐惧了,所以不愿再次面对。
“为你担忧的感觉我已经体会过了,我也受够了……我不像再体验一次了,你明白吗?”
鼻子有点酸,她想她要掉眼泪了,但在这种时候哭出来一定会显得很窝囊的,所以她只是很固执地扯着嘴角,瞪大了眼眸看着甚尔。
“而且,我有想做的事情……我想考大学,我也希望在大学入学式那天你和惠惠可以和我一起走进校园。这是我为自己选择的……”
“说了这么无理取闹的话,你还指望我来为你选择的未来买单吗?”
明明那么知道她会说出什么,给予的回答却如此冷漠。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心的?五条怜一时居然分不清楚了。
震惊吗?这当然了。
困惑吗?自然免不了。
难过吗?抱歉,她说不好。
她只觉得有点难以喘息,费了很大的劲才总算是呼吸到了一口浑浊的空气。
“……不是买单,是投机。”她艰难地开口,“如果你愿意放下这样的人生,当个随便的普通人的话,我会保障你未来的人生的。所以,这是投机。”
五条怜攥紧了拳头。
“就当我是你最得意的那匹赛马,把赌注全都压在我身上吧!”
而甚尔依然冷冷地看着她。
“你。”
他几乎没有思考。
“你从来都不让我觉得‘得意’。”
第126章 她消失无踪
你并不是让我得意的赛马。
你也并不让我得意。
甚尔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这么一回事,明确而鲜明,很直白地扎进心头,随后这股痛楚便会伴随着心脏的鼓动游走到全身,一刻都不可能停歇。
是否觉得五雷轰顶?啊,倒是不至于。也没有那么那么惊讶。
话虽如此,意外感还是很真实的,甚至有点太过真是了,仿佛甚尔的话语在一瞬之间具象化,变成千斤之中,猛地从头顶上掉了下来,一下子把她压扁,害她变得无比渺小,几乎要化作一滩微小的血污,连自我辩解的余地都不存在。
“我——”连这般简单的辩解都说不出口,声音躲进了不知道何处去。
况且,应该说什么作为自我辩白呢?想不到。
五条怜很可悲地发现,自己确实不是一个值得被夸赞的或者是得意的存在。
而这样的自己居然说出了得意洋洋的发言,被嘲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五条怜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当然也无话可说,只能无力地垂着手,存在感往内心的最深处缩小,小到彻底不见了。
沉默,又是沉默——她开始讨厌这种悄无声息的感觉了。
似乎是等了很久,也可能比很久还要更久,甚尔终于说了一点什么,但那也并不是什么温柔的或是礼貌的话语。
“说完了吗?”他只这么说了。
五条怜一时失语,更加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只是很艰难地才点了点头:“说完了……等等。”
她追上早已不耐烦地准备躲回房间里的甚尔。
“再考虑一下我说的话,可以吗?哪怕只是想一想也好。”她几乎是要求他了,“我们不是不能选择不同的道路,不是吗?拜托你了,想一想吧。”
甚尔不说话,甚至连敷衍的一声“嗯”不愿意送给她。
如果这时候五条怜纠缠地握住他的手,说不定他也会很无情地甩开——说到底,禅院甚尔就是这种性格的家伙。
这么想着,五条怜就忍不住开始庆幸自己并没有那么死缠烂打了。
不太愉快的话题结束在不太愉快的夜晚。
甚尔决心不去想她说的话,也不去想什么“因为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所以明面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们做过什么”这种不可理喻的歪理。
但一旦需要控制着自己的思维不去想某些事情,就一定意味着,想法已然深陷进了这滩泥沼之中,被死死固定,无法再往别处挪动了。
不同的未来……将赌注全都压在她的身上。真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