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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理子终于能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没有什么为什么。”

对。不存在为什么。

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动了恻隐之心,也可能是无聊的同类情谊,或者是想到了备用品的那件事,心想不管是谁去死都无所谓。

那么,眼前的这个星浆体是否要与天元同化,也变成了无所谓的事情。

既然如此……

“还有闲心换上新衣服吗?”

甚尔慢悠悠走过来,浑身上下沾满脏兮兮恶心的血。

五条怜用余光瞥着他,动手整理不太合身的上衣。

“你在偷看我换衣服吗?”她小声骂他,“变态。”

“别自我意识过剩。”

他们的计划是,在星浆体与天元同化之后,由五条怜假扮成假扮成星浆体的尸体,在盘星教教主松懈的那一刻下手。

现在,星浆体还活着,五条怜却已经穿上了她的衣服,甚尔多少能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举起枪。

“果然,还是赚笔小钱更好一点吧?”

第116章 贯穿的伤口

赚笔小钱更好……意思是说,要放弃自己完美的三全其美happyending,转而杀死天内理子,只赚取盘星教的佣金嘛?真是有够没出息的,也像是在嫌弃她的工作进行得不够好,所以才要他来插手介入。

对于甚尔这句暗指自己窝囊的发言,五条怜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大概是因为不合身的这件校服勒得人难受,让她都没办法去思考别的事情了。

“才不需要你帮忙,而且赚大钱更好。别在这时候打退堂鼓啊!”

五条怜赶紧走过去,推着他往前,有意无意地挡住他的视线。

“快走啦,我们该进行下一个阶段的行动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星浆体现在不是应该和天元同化了吗,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甚尔显然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简简单单地揭过去,“不然的话,就只能杀了她了。”

她的脚步顿了顿,但回过神来,还是想要接着往前走。

“没有这么非黑即白吧?”她小声嘀咕,说实话没什么底气,“这个星浆体是个怕死的废物,宁愿世界毁灭也要自己活下去,就别管她了。事后她到底是独自逃跑还是被天元派的人抓回来强制同化,都和我没关系了——我不关心!”

“是吗?”

这话说得如此咬牙切齿,还非要宣称自己毫不关心。甚尔知道她在逞强,只是懒得指出这份言不由衷罢了。

而且,很快他自己也受到了来自五条怜的“审判”。

“你不是也没顺利杀死咒灵操使吗?”

她抬起手,一指躺在破碎地面上的夏油杰。

他的手指还在颤动着,顽强的生命力可不是掏空内脏的鱼会有的那种条件反射。

甚尔连瞄都不情愿瞄一眼,轻哼一声,以理所应当的语气说:“百年难得一见的咒灵操使,我怎么舍得杀死?我可是很惜才的。”

五条怜皱着脸,表情复杂:“……说人话,禅院甚尔。”

那就说实话吧:“要是杀死的话,他收服地那些咒灵就会全部变成无主的失控状态。到时候要一个人对付一大堆咒灵,会很苦手。”

“苦手?不会吧。”五条怜指了指自己,“我可以帮忙祓除咒灵啊。”

毕竟她以前就成功祓除过嘛,甚至还不止一回。

“别说大话。”甚尔拍她脑袋,顺利把她那点幼稚的骄傲感从心里赶出去了,“那里头可是有特级咒灵的。如果你连这样的对手都能搞定,你就是真正的咒术师了。但你不是。”

她被拍得晕乎乎:“……对你来说,我不是咒术师更好一点吧?”

“当然了。”

“那就好。”

要是站在了甚尔的对立面,她可不乐意。

这么想着,烂透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点,藏在心里的一角阴霾也可以继续顺利地隐藏着,只要不可以去看,就一定不会再感受到那种磅礴的难以压制的痛苦吧。

五条怜低下头,戴上理子的发带,将灰白色的发丝尽数拢在掌心里,准备编成辫子。

其实对她如何捯饬头发并不在意,但甚尔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别忘了。”他提醒五条怜,“就算是编了和星浆体一样的发型,也能一眼看出你不是她——发色差太多了。”

“我知道,但没办法嘛。”

计划是今天才唐突更改的,她也忘记早早做好准备,所以根本没有来得及随身带上假发。她当然也明白自己和理子多么不同,编起长发也纯粹只是谋求一种心理安慰罢了。

“待会儿,你会把我装在丑宝的身体里,送到盘星教本部,对吧?”

甚尔慢悠悠点头,与她一起跨过来时的拱廊,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没错。”

“那你要赶在丑宝把我全部吐出来之前动手了,否则会被发现的。”

“我知道。倒是你,待会儿从丑宝的身体里出来的时候,记得先把脚钻出来,而不是脑袋先出来。”

“哦……”想了想,刚才出来的时候,好像就是脑袋先出来的?“是为了防止对方一看到我的头发就意识到不对劲吗?”

“当然是这样。”

“我明白了。”五条怜了然般点点头,“那就是用难产的方式登场。”

“……什么东西。”

好奇怪的比喻。甚尔忍不住笑起来,于是五条怜也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笑着笑着还非要拍一下他的后背,真恼人。

坐着电梯回到地面,走出薨星宫时,仍是午后的晴天,刺眼的日光让人忍不住想要眯起眼睛,于是眼前的那个人影也被挤压得无限渺小,却如此不可忽视。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五条悟。

活着的,五条悟。

地上的那滩血迹尚未干涸,被风吹出粘稠的褶皱,似乎还在诉说着“五条悟已死”的这个事实。而本该死去的那个人就站在那里,以很平静的表情,好像无事发生。

啊……他还活着,他果然没有死。

心脏不受控地狂跳,昨天喝下的洗手液此刻也剧烈地翻滚起来,一定冒出了很多草莓味的泡泡,多到让她倏地弯下腰,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五条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依然在笑,明明现实不值得发笑,因为甚尔告诉她,她必须后退。

“……诶?”

为什么?为什么要后退?

“不要有这么多问题。”甚尔拿出了一把她从未见过的小刀,“现在,后退。”

“我——”

根本来不及说点什么或者是做些什么,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推着五条怜朝后而去,她猛地被推到数十米远的薨星宫内部,破碎的门扉和整个身体都被撞进电梯轿厢里。

……真痛。

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挤压了一遍,从头顶直到脚尖都充满了迟钝的刺痛感。

有那么短暂的几个瞬间,五条怜怀疑自己失去了意识,因为她几乎快要感觉不到疼痛了。还好最后恼人的痛楚总能将她唤醒,没想到疼痛居然也能算是好事一桩了。

用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电梯似乎是感应到了乘客的存在,勤勤勉勉地这就合拢了门,楼层指引也自顾自亮起来,将要送着她回到地底。

挣扎着起身,五条怜疯狂按着操纵面板上的按钮。这台电梯太老旧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操作才比较好,好在进行得还算顺利,电梯倏地改了行进方向,重新回向地面,而沉重的电梯门则是一如既往开得缓慢。她烦躁地恨不得用手扒开电梯门。

冲出电梯。迈过破碎的门,忽然映入视野之中的光线让目之所及一度变成了难以窥见的苍白,而后又是一道刺眼的紫光,伴着狂风一起扑过来。五条怜不自觉地缩起身子,她好像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有了预感,就一定会成真吗?倒不一定,至少五条怜不希望预感成真。

可算得上是坏消息的消息是,她的好的预感从来没有灵验过,而糟糕透顶的预感总能像是找到了落脚点似的,轻轻松松地落在她的身上。

正如现在。

最先看到的是五条悟——或许是担心他会再度死去,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注视他——但他就好好地站在那里,带血的衣襟敞开着,依然是那副很平静的表情。

再然后,就能看到甚尔了。他也站着,万里锁垂在地上。

五条怜松了口气,朝他跑过去。想要呼喊他的名字,可是话语卡在了喉间,因为她看到了。

看到流淌的鲜血,从甚尔腹部的大洞里渗出来。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甚至能够听到这种很可怕的声音。

该说是头皮发麻吗,还是被恐惧攫取了心神?五条怜顿住的脚步几乎要害她摔倒在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呆愣地站在原地,呆愣地看着重伤的甚尔,像个窝囊废。

回过神来,她朝甚尔跑过去。

距离拉近了,腹部那个骇人的大洞也变得更加骇人了,能更清晰地听到血液的声音。

一定也听到了胃里的草莓味气泡接连破碎的声音。五条怜颤抖着伸出手,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甚尔……”

指尖触碰到他肩膀的那个瞬间,就像是坍塌的多米诺骨牌,甚尔倏地倒在地上。她有点慌,得伸出手臂想要去扶住他的身体,却被沉重身躯带动着一起摔在了地上,好狼狈的模样,但她也顾不上了。

他死了吗?他还活着吗?

此刻已经没有什么奇怪的小人在心里自问自答了,但阴霾似乎依旧存在着,五条怜不愿去想——否则就要掉眼泪了,现在眼泪可派不上用场。

那么,还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

五条怜试着捂住他的伤口,但创面太大了,她甚至能看到他的脏器。被血濡湿的双手黏腻潮湿,她忽然很害怕,俯身去听他的心跳。

存在,但很微弱。

能听到五条悟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该怎么办?她不知道。

回过神来,她已经握住了五条悟的手,颤抖的双唇挤出嚅嗫的话语。

“我什么都会做的!所以……所以……”

啊啊,真是丑陋,可怜得不像话。

这甚至不是第一次向别人这么哀求了。

上一次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这一次是为了……

“所以,我求你了,救救他吧。”

第117章 血淋淋的手、(或许已经)死去的生命、悟与怜

血淋淋的手、(或许已经)死去的生命、五条悟与五条怜。这样的组合,并非今日才是首次上演。

在许久之前——久到五条怜还在五条家的时候,她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

那已经是自己的意义彻底消失无踪之后的事情了。家主让她跟着家里的其他孩子一起学习弓道,但并不在意她自己是否真的对此喜欢。

事实是,她真的不喜欢这种演绎性质高于竞技性质的运动。

比起射出的箭是否真的能够命中靶心,更重要的是射出这枚箭矢之前是否已经做完了应该做的所有礼数,譬如是否抬起右脚迈出了三步,又或者是否在恰到好处的时刻恰当地颔首。

五条怜不喜欢这样,穿上了弓道服的自己就像是奇怪的另一个人。这种感觉太不自在了。

所以那天,跪坐在道场,她的思绪正在飞向五条家之外。虽然也想不到什么很特别的事情,但思维还是在分外自由地放飞着,或许已经来到了很久之前曾经造访过、却也没有好好地游览过的京都吧。

不多久,就轮到她的回合了。

起身,颔首,向前迈出三步。我开始变得更加不像是自己了。五条怜忍不住在想。

紧接着起身,把箭矢搭在弦上,把弦拉满,箭的最尖端指向靶子的最中心。她知道自己能够射中的。

振翅声。

一只黑色的鸟儿扑棱着翅膀,落在箭靶上。

仔细看看,其实并不是一只黑色的鸟。它只有翅膀和背部泛着浓重的漆黑色,腹部却是纯白的,挺起羽毛丰厚的胸膛,像是很得意似的站立在那里,用喙梳理着羽毛,好自在的模样。

真是……美丽的鸟儿。

五条怜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鸟,但她总觉得在阿悟送给她的百科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小鸟。或许,它的名字是叫做喜鹊吗?又或者她记错了,其实这不是喜鹊?

答案并不明了。

唯独很明了的事情是,她的指尖颤动了一下,拉满的弓弦再也承受不住拉满的压力,猛得松垮下去,推着箭矢往前飞。

应当算是意料之中,箭矢落在了她的视线所注视的方向,因为她视线的落点正是箭矢的终点。

像是作弊那样,把咒力同时固定在箭与视线所及之处,最后再将两处的咒力连接起来,这就是为什么她总是能够精准地把箭矢送到靶心。

此刻,她注视着那只美丽的小鸟,所以箭矢朝小鸟飞去,很轻松的、也很理所应当地,刺穿了那骄傲挺起的胸膛。

没有什么临死的绝叫,也没有挣扎的扑棱声,最多就只是“咚”的一下,也只不过是小鸟落地的声音。

五条怜愣在原地,随后头皮发麻的感觉才追上来,罪恶感则是更晚一步,是直到她撒腿朝靶子跑过去了,才伴随着仓皇的脚步一点一点浮起来的。

老师在后面大声喊她,其他人似乎也在冷眼看着她,昨日雨后泥泞的道场也濡湿了她的袜子,好难受。但这些全都无所谓了。

她冲到箭靶前,小鸟就掉在这里,白色的胸膛此刻完全被血浸透,也很快就染红了五条怜的手。黑羽的脑袋耷拉着,了无生气。

啊啊,是她害的。

她杀死了一只鸟。

想要尖叫,但是叫不出来,只余下额角冒出了难以遏制的冷汗。她的手还在颤抖,就像是放开弓弦那一刻的颤抖。

怎么办?不知道。

老师的呼喊已经停下了,大抵是觉得她劝不回来,索性让后面的人继续接着射箭。一支箭几乎擦着耳朵飞过去,也不知是谁射出来的,但一定充满了恶意。

停在这里是没用的。倒是这一点还算清晰。

她捧起小鸟,跑出道场。

快点,快点,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是无能的,但是五条悟不一样。只要能够见到他——

“已经死了。”

六眼倒映着她与小鸟的模样。

“要是能把死掉的东西重新复活,那才叫奇怪呢。死去的生命无法回来。我可帮不上你。”

这么说着的他,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但看起来更有种漫不经心的意味。

他似乎并不在乎这只小鸟的死亡。

也是,又不是他杀死了这只鸟。犯错的是自己

死去的小鸟被五条怜亲手埋葬在了居住的小院的门前,春天到来后,那处地面发芽了,长出了一株蓝色的小花,然后在某个冬天,蓝色的花瓣被五条怜踩在脚下,破碎的花瓣伴随着她逃跑的路途一起,于平安夜遇到了那个漆黑的男人。

现在,那个男人躺在她的面前,他的血染红了她的手,往日的一幕再度上演,仿佛她这一辈子都会被困在死亡的循环之中。

这次也是她的错。

就像是杀死了小鸟那样,她所注视着的目标就是错误的

是的,目标错了。

从最初开始,想着能够哪方都得利的目的就是错的,所以才会导致现在这样的结果。

就该自私地任由世界毁灭,就该杀死星浆体,反正这场行动就是自私心所锻造的产物。如果把“自私”放在第一位,甚尔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种下场了?

想得越多,后悔越多。五条怜为那时想到计划而沾沾自喜的自己感到可耻。

但是,与杀死小鸟的那天不同,事情并非全无转机。所以她要紧紧地握住五条悟的手,哪怕他会嫌弃地甩开,她也绝对不松开。

“他还没有彻底死去。我听到他的心跳了!”她急急地说,话语几乎要打结,“你说过的,死去的生命无法回来。但他还没有死!救救他吧,我*求你。”

五条悟很平静的,仿佛什么都不可能搅动他的情绪。他只说:“为什么要救?”

“因为他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你以为我离开五条家之后是怎么活下来的?在任何时刻,他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是比任何人都重要的人。

五条怜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句话的。

她甚至还想说出一点要挟的话语,譬如像是,如果你不救他,那我这辈子都会恨你的。但这话,五条怜说不出口。

为什么说不出来,是因为没有办法真正地去憎恨五条悟吗?或许吧。她也说不好。

不知何时吹来的风把脸颊吹得湿漉漉。下雨了吗?明明是晴天。

五条怜哽咽地几乎无法喘息,但她还是紧紧地握着五条悟的手。

“星浆体没有死,也没有被同化,这么说的话你会满意吗?”

明明呼吸如此困难,话语却不受控制地不停吐露,有那么几秒钟,五条怜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是甚尔主动想要杀死你,但这也只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立场不同,不是吗?未来……未来我们会站在同一战线呢,你说是不是?对不起,我在说傻话,你是咒术师,而甚尔是咒术师杀手……总之,总之,你听我说,你救救他,好不好?我真的什么都会做的,你要是对我生气到想让我去死也没关系,我会去死的。”

终于,五条悟动了动唇:“我为什么要你去死?”

“因为……”

她哽住了,其实答不上来,因为那句话只是她的随口一说,根本不是什么有心的话语。

“因为,我从五条家逃走了?”五条怜呆滞地眨着眼,“在池袋的那天,我也装作不认识你?”

说完,五条怜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不管怎么说,这些好像都不是什么值得去死的事情。

五条悟好像思索了一下她的话语,而后才是一声叹息。

“我没有在生你的气。”他说,“我也没有什么事是非要你帮我做的。”

五条怜的心轰然下坠:“那……”

“我会救他的。”

下坠的心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原位。五条怜的嘴角抽搐着,拉扯出了很不像是笑容的一个笑容。

“谢谢你。”

虽然很想问怎样才能救甚尔,但这个问题好像并不重要。她只需要知道答案就好了。

帮着五条悟把甚尔背去医务室,重伤的咒灵操使也在这里疗伤。看到自己和甚尔,他显得很惊讶,细长的小眼睛几乎要瞪得她的眼睛差不多大了,真是奇妙。

“为什么他们……”他喃喃着。

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五条怜想不好。她觉得这种时候或许不该由自己解释。

果然,五条悟拍了拍她的肩膀。

“去外面等吧。很快就结束了。”

“……好。”

这的确不是什么自己应该停留的场合。到处都是咒术师,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真不习惯。

五条怜走出医务室,轻轻阖上门。

医务室门口的长椅距离门内的世界太近了,只坐了一会儿,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开始担心起里头的甚尔会是怎样的情况,也忧虑着不知道五条悟会怎么和咒灵操使解释自己的情况。

那就走远一点吧,远到整个建筑物的门外。

五条怜在花坛的边缘坐下,抱紧自己的双腿,心跳被挤压得如同颤抖。

等待了很久,当真很久很久。

或许。

她想。

或许,应该思考一下,如果甚尔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第118章 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

一件事情还没有切实地发生,就开始思考起其最糟糕的结果,做出了这种事情,绝对会被甚尔骂成是晦气的。可现在甚尔也不在,都不会有人在五条怜的耳边说出“晦气”这两个字了,更不可能再听到“没品”这种字眼。

……真难过。

没想到自己还会有怀念挨甚尔骂的时候,真是糟透了。

五条怜已经没力气叹气了,只能把脸埋在臂弯间,嗅到的尽是理子这身校服上的味道。

好像,可以理解甚尔以前所说的“别人家的气味”算是怎么一回事了。理子校服上就充满了不属于她家的陌生气味。

怎么又想起甚尔了?

她止不住地颤抖,明明此刻还是晴天,明明她也并不寒冷,不争气的颤抖却怎么也没有办法轻易停下来。

还是接着想一想,如果甚尔不在了的这件事吧。虽然想到这件事也是在想起甚尔。

首先,甚尔一定能够顺利度过这场危机,不是吗?

她没有忘记在黑市拍卖场听到的那句话,夺走报丧女妖尖叫的人,未来也可以躲开死亡的追缉。

甚尔杀死了尖叫着的报丧女妖,这一定等同于夺走了报丧女妖的尖叫,这也意味着他一定能够从这场危机中侥幸地全身而退吧?

如果那句话是假的,那她真的只能去想甚尔死亡的可能性了。

到时候,惠该怎么办呢?由自己抚养吗?但她怎么能顾做好一个抚育者的工作呢?

还有,二十亿的债务怎么办?也要让她来偿还吗?如果来不及偿还,惠是不是会被送回到禅院家?尽管甚尔不常提到以前的事情,但能感觉到那里绝不是什么好地方。

而且,还有那个讨人厌的狐狸眼在……无论如何,她都不要让惠惠回到那儿去。

二十亿……二十亿。好夸张的数字,好沉重的压力。

盘星教的人会不会也来追缉她呢?毕竟,拿了定金却没能完成任务,肯定是要把定金退回去的。高高的债台又填上了新的一笔。

啊。好麻烦,太麻烦了。

比起死亡的悲伤或者是痛苦,此刻居然是忧愁与烦恼更加鲜明一点。

五条怜觉得自己糟透了——如此现实又市侩的自己好糟。

算了,还是想一点好事吧。想一想甚尔安然无恙的可能性。

不知不觉,五条怜已经合拢了手掌。

她想乞求某个神明,可惜她一贯不算虔诚,在这种时候居然连半个神明的名字都想不到,祈愿也不知道流向了何处。

焦躁的等待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她始终把脸埋在臂弯间,双手别扭地合拢着,看起来真是有够奇怪,幸好这副可笑的模样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就在她觉得垂下手时,抬起头,却看到了推门出来的五条悟。

什么叫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种感觉五条怜切实地体会到了。她当真感觉自己的心跳卡在喉咙里,咚咚咚跳个不停。要是张开嘴,说不定会呕吐出一连串过分急促的心跳声吧。

所以她抿紧了唇,连脸颊也憋得苍白,像是连呼吸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忘记去做了。

五条悟也不急着说点什么,慢悠悠在她的身边坐下,学着她的动作,也抱住了膝盖。等了几秒。还是没有等到回答,她有点着急了。

“怎么样?”还是由她主动问了。

“一切都好。”

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不过。”

又要提心吊胆了。

五条怜赶紧捂住嘴,否则她真的要吐出来了。

“不过什么?”从指缝里传来闷闷的声响。

五条悟歪了歪头,像是有点不解:“伤是治好了,但人还没醒过来。硝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回复意识。”

硝子……说的是医务室里另一位她不认识的女性吧。

五条怜抿了抿唇:“……好。”

好消息与坏消息并驾齐驱,她大概还不能为此感到高兴吧。

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去看看甚尔了?或者是赶在愤怒的咒术师们前来问责之前把甚尔带走?

决定不好,所以五条怜还坐在这里,而五条悟也陪她坐着,彼此沉默着,只有呼吸的频率听起来如此不同。

等了很久,谁都没有主动出声。

“你要不要说点什么?”还是五条悟先开口了。

五条怜有点抗拒地抱住手臂:“要我说什么?”

“说一说你为什么要离开五条家之类的?”

“这有什么好说的……”她把自己抱得更紧,“你又不是不知道理由。对你来说,五条家是给予了你爱的、真正的‘家’,对我来说不是。我讨厌那里,所以我走了。就是这样。”

她试图把这一切说得很轻巧,但果然还是轻松不起来,哪怕只是吐露着苍白的事实,都能感觉到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紧。说到最后,她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气,才能让自己觉得舒畅一点。

很可惜,也只是舒服了一丁点而已。

“为什么不和我说?”

“如果说了,然后呢?”她喃喃着,“我不觉得你会做什么。毕竟,你都没有来找我。”

“所以,你对我生气了?”

“对。我很气你。”

“真巧,我也在气你,所以我没有来找你。”

五条悟的话有些意外,听得她不由得愣了愣,随后才有点想笑。

“你?”她果然笑了,带着一点讥讽的意味,“你,对我生气?”

五条悟点头:“没错。”

“为什么?”

“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对我说,就独自一人逃走了,我很生气。”他忽然挨过来,用肩膀轻轻撞她,“我不是你最亲爱的哥哥吗?”

能不能把“最亲爱的”这个形容词删掉?

五条怜真想这么说,但果然这种废话还是没能轻松地说出口。

“就是出于这种目的,你没有来找我吗?”

“算是吧,也有别的原因。”他耸耸肩,“我觉得你总归会自己回来的。一个人在外面活不下去,回到家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对于怀揣着这种念头的自己,我也有点生气。或许,也有点气闷着,明明知晓你在这个家里是被怎么对待的,却完全没有把一切放在心上的我吧。但这种事我才不会承认。”

……

坦诚。

真是坦诚。

明明说着不会承认,但却坦白了。

意料之外的剖白让五条怜有点震惊,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才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这一切话语。她摸摸耳朵,又扯了扯脸颊。

嗯,很好,耳朵还好端端地待在原地,扯扯脸颊也是有反应的。看来她没有在做梦。

五条怜抬起头,看看坐在身边的五条悟。

他果然长大了很多,他们之间也再也不一样了,或许这份不同才是最好的。

她忍不住抬起手,也捏了捏五条悟的脸。

“怎么?”他问。

五条怜收回手:“没怎么……就是有些难以置信。”

“有什么难以置信的?”

那么深刻的恨意,只言片语便可瓦解,这还不够难以置信的吗?

五条怜真想这么说,但是没有。

“你这算是向我道歉了吗?”她只这么说了。

“算吧。那你接受吗?”

“……算是接受了。”

毕竟,她从来没想到,五条悟也在对自己生气。说到底,他们之间只是在赌气而已。

他们并肩坐着,一度都陷入沉默之中了,直到她主动开口。

“我接受了你到道歉,所以我们和解了吗?”

“只要你想要和我和解,我随时都可以接受。”

“和解之后,我要回到五条家吗?”

“你还是待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吧。虽然我觉得那个男人把你养成了很奇怪的样子。”

“很奇怪的样子?”

五条怜没听明白。

直到五条悟指了指她身上的校服,她还是觉得没有听懂。

“你为什么穿着天内的校服?”

五条悟终于把这个问题说出口了。

哦,原来是校服的事情。

五条怜挠挠头,姑且把自己和甚尔的计划说给五条悟听了,顺便连负债二十亿的事情也抱怨了一下,仿佛说了这件事,就能让自己的贪婪行径变得合理化了似的。

“所以,在盘星教那边,我们的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了。”她无奈地扯扯嘴角,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代替甚尔把盘星教一锅端了,我会把总部的地址发给你的。”

“好,告诉我吧。”他掏出手机,“这是我的邮箱地址。”

“嗯。”

“以后有什么事的话,就联系我吧。”

“好……诶?”

这样是不是算是交换联络方式了?

五条怜有点懵,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计划中的一环。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这不是什么坏事,那就随波逐流吧。五条怜希望他真的能够把那个敛财的教会彻底毁灭。

似乎,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等到了夜里,甚尔都没有醒来。没办法,借了辆轮椅,把他笨重的身体抗上去,五条怜艰难地推着他往前走。不经意回头,五条怜还在原地看着她,不知是在等待着什么。

脚步顿了顿,她看着五条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举起手,向他挥了挥。

“那……再见了,阿悟。”

“嗯。”

五条悟会以一笑。

“下次见。”

第119章 过分漫长的入眠

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在甚尔回到家的三天后,他都没有醒过来。

“爸爸怎么了?”

五条怜总是被禅院惠问到这个问题,而她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事实是甚尔重伤未醒,但这话显然是不能说的,说了就会带来更多的问题。沉默当然也不行,小孩子的好奇心可不是这么好应付的。

没办法,那就说,爸爸在睡觉吧。

“要睡这么久吗?”

小海胆眨眨眼,很有耐心地一直憋到了第五天才这么说。

五条怜感觉更罪恶了,毕竟也算是她害得甚尔落得这种下场的。

他会不会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痛苦感和罪恶感,还有二十亿零三千万的负债重压一口气地压过来。五条怜几乎快要喘不上气了,只能用手按着心口,然后努力挤出了一个算不上笑容的笑。

“没事啦。没事。”

她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怎么还能——怎么有脸笑出来,可能是因为面对的对象是禅院惠吧。

“爸爸肯定会安然无恙的。”

她这么告诉禅院惠,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就算是谎话,说上一百遍,也就能够成为真话了,不是吗?

至少,五条怜愿意这么相信。

大约也是在同一天,收到了来自五条悟的讯息,问她家住在什么地方。

「Ryo:你要来看我吗?」

「Satoru:不是啦,我没这空。只是给你送个礼物。」

「Ryo:礼物?」

「Satoru:你收到就知道了。」

将信将疑,但想着五条悟至少不会害自己,五条怜还是把自己的居住地址发过去了,当天下午就收到了来自搬家公司送过来的两个巨大衣柜。

所谓的礼物就是衣柜吗,但是送柜子做什么,难道有什么很特别的用意吗?

再说了,她好像也不需要衣柜吧?

将信将疑地打开柜门,掉下来的一沓万元钞票一下子砸在五条怜的脑袋上,差点把她砸傻了。

至于紧接着倒下来的一大摊印着福泽谕吉脑袋的钞票,倒是真的把她给弄晕了。

眩晕感持续了总计五秒钟,五条怜才艰难地从钞票的海洋中探出脑袋,一呼吸,能嗅到的都是金钱的铜臭味了。她还是有点懵,但她已经不准备打开第二个衣柜了——不用想,里面肯定也是钱。

继续艰难地在钞票的海洋中摸出手机,五条怜一个电话拨给了五条悟。

“为什么给我送了两柜子的钱?”一开口就是这种质问。

“诶——?”五条悟拖长了声,有点不开心似的,“不先对我说一句谢谢吗?”

“谢谢。”她很配合,但疑问半点都又没消失,“所以,送钱的理由是?”

“你知道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吗?”

“这……”

多少好像能够猜到,但五条怜决定在这种时候装傻。

于是她说:“我不知道。”

“是从盘星教教主的卧室里找到的哟,发现的时候里面就塞满现金了。说真的我和杰都吓了一跳。”他很适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当真被吓到了,“具体数目我没有清点,预计应该能有二十亿元左右吧。不够的话,你就想办法让那家伙填上好了。有多余的话就最好了,你可以一个人贪掉了。”

那家伙……说的是甚尔吧?

五条悟对甚尔的态度不太好呢,不过这也是挺正常的。将心比心地想,五条怜绝对没办法好心到给想要杀死自己的人送钱。

这么想着,五条悟不知所谓的态度好像也显得不值得一提了。

五条怜低头,用手抚摸着散落一地的钱。她以为自己会很高兴的,事实上她确实也有点高兴,只是并没有那么激动罢了。

“我明白了,谢谢你。”这句感谢是真心的了,“感谢你帮了我。”

“小事而已,不用谢的。”

这时候,他倒是说出这种客气的话了。

其实她很想告诉她,甚尔还没有醒过来,但是这话说得似乎会显得很多余,况且就算是说给五条悟听,他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也不是他想要听的事情。既然如此,还是保持沉默吧。

最后再无聊地寒暄几句,五条怜就挂断了电话。看着高大的柜子和满地的钱,忍不住想要叹气,俯身开始收拾起来。

居然在卧室里放了两大柜子的现金,真不知道是怎样性格恶劣的家伙才能做出这么俗气的事情。

她暗戳戳地在心里吐槽着,但更想要抱怨的是,这两个柜子究竟要怎么处理。

要是甚尔还醒着就好了,这样就能差遣他把衣柜搬到别处去,但这件事的前提并没能实现,所以柜子也只能留在这里,很突兀地杵在客厅的正中间。

难道他真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五条怜就觉得难过,鼻子一酸,还好没有不争气地掉下眼泪。

……不行。不能这样自怨自艾的。

与其等待甚尔醒过来,不如自己想办法让甚尔醒来更好呢。

从冒出念头到付诸实际,五条怜只花了短短的几秒钟时间,转身去从柜子里拿了几叠钞票就冲进卧室里。她把钱举到甚尔耳边,用指尖拨弄着纸钞的边缘,发出好听的沙沙声。又把几叠钞票垒在一起,放在他的鼻子前面扇风,试图让金钱的气息唤醒甚尔。

成功了吗?抱歉,没有。

这也算是意料之中。

要是只用点钱就能让禅院甚尔醒过来,那当真算得上是好事一桩了。

“唉……我真蠢。”

五条怜自嘲地笑笑,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艰难地往床上一坐,把席梦思闹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但本人对此却毫不在意——反正躺在床上的甚尔也不会在意的。

“你倒是爽快了,能睡这么久。真是的……”

想想有点恼,五条怜伸出手,很没大没小地捏了捏他的脸。这时候倒是要感谢他旷日持久的昏睡状态了,这么离谱的动作居然也没有将他唤醒。

对他的脸发泄完了情绪,她又忍不住撩起了他的上衣,轻轻拂过已然完好无损的腹部。

伤口已经愈合了。她告诉自己。

早前被术式击中腹部的巨大伤口,在家入硝子的治疗之下已经完全愈合,破碎的血肉重新生长,曾经粘在五条怜手上的淋漓鲜血也早已洗净,为什么她还是会觉得指尖滑腻难受,而他又为什么还没有醒来呢?

“拜托你……快醒醒吧,别丢下我……”

她喃喃着,把脸埋在了掌心里,不知要将这话说给谁听。

“还有好多好麻烦的事情,没有你。我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的……一个人怎么能行呢?”

只有她一个人的话,一定不行的。五条怜如此坚信着。

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骨节几乎都要固定在了一起,她才不得不站起来,走回房间,把校服拿出来。

明天就该回学校了。

虽然对学校毫无半点眷恋,也没有一点归属感,但如果错过了期末考试会很麻烦,所以还是去吧。

托了孔时雨的福,五条怜得到了得到了一张有效期一周的请假条——这么看来孔时雨才是真正的万能小帮手——顺利地以“家里人生病需要照顾”作为理由长久地待在家里。

如今请假条的时间到期了,学期也将结束,她带着空荡荡的大脑回到学校,只觉得什么都变得很麻木。

翻开试卷的第一页……果然没有几道题会做的呢。这个学期请假太多了。

五条怜拿着笔,脑海中好像浮现出了一点知识点,但是不多,至少没有充实到可以写在试卷上。她的思绪和专注力也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去,明明她努力地在盯着试卷了,可那些文字却好像在戏弄她一样,调皮地在眼前溜走。她真想把卷子撕掉。

当然了,这种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力所能及的、能够帮助自己快点从这场绝望般的地狱之中拯救的,是尽快地提早交卷。五条怜早早地上交了自己几乎空白的卷子,然后冲回家,满怀期待地说出一句“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一定是听不到的,毕竟这个家里只有小海胆才会这么认真地和她问好。甚尔的话,大概会“哦”或者是说一句“好”。

但是没有。

“我回来了”就像是丢进了深潭里,连一丁点的涟漪都没有漾起来。她甚至不敢走进卧室——虽然她还是不如其中了。

并且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稍微苏醒的甚尔。

探探鼻息,依然平稳。他还活着,只是不曾苏醒。

“为什么啊……”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最鲜明的情绪居然是愤怒。她气得猛锤甚尔的胸膛。

“快点醒醒!快醒过来!醒过来,然后和锤了你的我打上一架吧!”

一如既往,无事发生。愤怒感也很快化作无力的哀戚,再也没办法落在甚尔的胸口了。

为期三天的考试日程,几乎都已白卷收场。五条怜已经做好觉悟了,看来第一学期结束自己就要被勒令退学了吧。

看呐——

“五条同学。”

教英语的羽田老师站在门口,笑眯眯地向她招手。

“方便过来一下吗?”

第120章 一点也没有计划好

——方便过来一下吗?

这句话听上去像是一句可供选择的疑问句,实际上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至少五条怜不觉得自己还能有不方便或是不过去的理由。

“没事啦。”

像是猜出了她的郁闷,七井转头过来,对她笑了笑。

“羽田老师肯定就是和你说一点和未来志愿有关的事情。忘了吗?她最近在替班主任和我们沟通大学的志愿问题。”

“是吗……”

是缺席学校太久了吗,她居然连这种事都不知道?或许不知道也挺好的。

不过,未来的志愿啊……

说实在的,这个话题比让她退学还要麻烦。这么想着,果然还是和羽田老师谈谈退学的话题更加轻松愉快一点呢。

但就算再怎么不情不愿,既然被老师召唤了,还是得过去才行。

五条怜低着头,跟在羽田老师的身后往前走。走到一间教室前,抬头一看,果然是“学生进路相谈室”,羽田老师开口的第一句话也是“五条同学有没有什么未来的计划”,真是……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更干脆一点呢。

“未来的计划啊……”

她的脑袋越压越低,试着通过复述话语的方式延长自己的反应时间。

事实证明,这样的蹩脚招数是派不上用场的,毕竟话语如此短,很快就来到了尽头,不得不回答的时刻也到来了。

没办法了,她只能坦白:“我没有什么未来的计划。”

“这样啊。”

羽田老师了然般点点头,还是很耐心。

“那有没有什么想做的工作或者是感兴趣的行业?”

“这个嘛……抱歉,没有。”

“毕业后打算直接找工作吗?”

“唔……我不确定。”

“那就是想要上大学吗?”

“我还没想好。”

五条怜抱歉地挠挠头,试图露出一点笨蛋的笑容,说不定这样就能让羽田老师对自己彻底失去希望了。

但是失败了。

羽田老师依然是那副很耐心的神情,噙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微笑,真该说不愧是教育事业工作者吗?

被她笑吟吟的模样看了太久,五条怜觉得有点不太自在,于是笨拙的模样也装不下去,冰冷得近乎冷漠的本质露了出来。不知不觉,她已经摆出了习惯性的冷漠面孔,低着头只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

“我觉得。”不再是什么疑问句了,这次羽田老师抛来的是一句肯定的话语,“我觉得,对于五条同学来说,考大学不是什么很困恼的事情。”

真是一句好听的话。

五条怜扯扯嘴角,发出一声很不像样的笑:“真的?在我交了这么多白卷之后?”

只是在哄她吧?她知道的。

“真的哦。”

羽田老师笑着。向前微微俯身,向她靠近了一点。

“我知道的,这次五条同学交了白卷,只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太烦心了,不是吗?有时候我能感觉到,五条同学并不愚笨,只不过还没找到自己的目标罢了。如果找到了目标,并且为之努力的话,五条同学一定可以顺利成功的。所以我觉得,就算是考大学,对于五条同学来说也不会太难,不是吗?”

是这样吗?

自己才是最看不清自己的那个人,这个道理五条怜很明白,但她依然并不觉得自己是羽田老师所描述的人——羽田老师描述的那个她太好太好了,真正的踪迹怎么可能是这么好的人?

所以她沉默了,什么都没有说,依旧低着头,不愿意去看对面的人,暗自期待着着难熬的时间可以快点结束。

于是,视野里只剩下了桌子、百褶裙与交叠的手指。忽然又闯进来了一叠彩色的册子,是羽田老师递过来的。

明明没那么感兴趣,五条怜还是多瞄了一眼。花花绿绿的册子都是大学的招生简章,其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SophiaUniversity,上智大学。

好像想起了明媚的夏天,过分自信的笑声缠绕在耳边。她花了半分钟才想起来,这是夏梨曾经想去,但没有去成的学校——忽然发现“夏梨”这个人早就已经是很久远的存在了。

曾经出现在镰仓的话语中的学校,如今很切实地新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之中。被发丝盖住的耳洞很难受地瘙痒起来,五条怜居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心虚感,总觉得自己的思维像是被看透了。

慌慌张张抬起眼眸,对上的依然是羽田老师笑意满盈的眼眸。

“为自己选择一个未来吧。”她说,“这些都是很棒的大学,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哦。老师相信,五条同学一定很快就能找到自己心仪的学校,不是吗?”

又是用“老师”作为自称的口癖。

五条怜这么想着,果然没办法将失礼的话说出口。

不只是失礼的话,就连合适的应答,她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说起来才好了,甚至不确定是不是应该点头。

一旦点头,就像是她认同了羽田老师的话似的。

“总之。”绝对是看穿了她的为难,羽田老师把招生简章又推近了些,“这些你先收着吧,好吗?其实也不用着急现在就考虑大学或是未来,毕竟这才只是二年级的第一学期嘛。苦恼的事情,留到第三学期再想,也是完全来得及的。但是……”

羽田老师紧紧握住她的手。

“一定要选好自己的未来哦。”

“……好。”

五条怜觉得自己是逃出学生进路相谈室的,凌乱的脚步差点让她被自己绊倒,真是有够丢人。回到教室,又被七井看到了手中的招生简章,一下子就被猜出她和老师的对话内容是什么了。

既然如此,那干脆别遮遮掩掩的,问问其他人的未来吧。

“你说未来呀?我是打算考中央体育大学的哟。”七井是这么说的,“因为我到了大学也想继续打排球嘛。”

“可是。”五条怜必须说一个事实,“你的成绩和我差不多烂啊。”

“呃——!”

被戳穿的事实显然对七井造成了相当严重的暴击,她捂着心口,一下子都说不出话来了,只好由旁边的桐原帮忙作答。

“她是排球社团的活跃分子,以后肯定会有大学招揽她的,所以文化课的成绩烂一点也没关系。”说着,她拍了拍七井的肩膀,“当然了,只能烂一点点——烂太多可不行。”

“不用你说啦美纪!”

“哦——”

原来还有这种入学方式,长见识了。五条怜点点头,她觉得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考上大学,然后呢?在那之后的未来是什么,七井同学你想好了吗?”

“然后还是接着打球呀。”七井以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国家队肯定是进不了的,但小联盟肯定没问题。我呀,就是想要一直打排球。”

“唔……这样啊。”

目标明确,真叫人羡慕呢。

“桐原同学呢?”五条怜转头问别人,“你想好了以后的计划吗?”

“我是完全没想过,也不一定会上大学,对社团更没有这么强烈的眷恋。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天满同学,你呢?”她转头去问后排的天满隼。

显然是没有想到对话还能来到自己的身上,天满隼很明显地怔愣了一下,然后才开始思索。

“我的话……应该会上大学。”他摸摸鼻尖,“具体的学校还没有想好,大概要等三年级的成绩稳定下来之后再选择具体的学校了吧。”

“啊,好。”

大家的想法原来都有所不同啊。

还以为大家都和七井一样坚定呢。

问了这么多,也听了这么多,心中的疑虑却是一点都没有散开,恼人的阴霾和大学的招生简章一起占据着掌心的空间,却好像不能轻易放下。

大概是真的很高估了她的学习能力,羽田老师拿给她的居然都是些名校的招生简章,公立和私立的都有,她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法政大学,果然是真的很看得起她。

其中最让她在意的,果然是上智。

五条怜并不想承认说时至今日她还在被夏梨影响着,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话语确实是对五条怜产生了一点作用。譬如像是现在,她忍不住盯着上智大学的招生简章。印在封面上的校舍如此美丽,她却迟迟不敢翻开。

大学……她真的能行吗?

——在别人读书学习的时候你却只能当个少女妈妈。

有名的学校,无名的学校,还有自己的未来。

——尊严和未来全部泡进臭烘烘的尿布里。

羽田老师说,一定要选好自己的未来。

——你自己不觉得羞耻吗?

耳朵又开始痛起来了。

五条怜赶紧摘下耳环。

总以为自己的耳洞又开始流血了,但是没有。她的耳洞好端端的,也早已愈合了。那些话语也一点都不正确,她知道的。

既然如此,还是去大学看看吧。或许是时候想想未来的事情了。

开始想了就恨不得立刻去做。正好明天就是周末,她真想立刻就出发,但这股冲动刚冒出来,就被一种莫名的罪恶感揽住了。

不过在甚尔还昏睡不醒的当下,自己却跑去参观大学了,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唔,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吧?无论她去或是不去,都不会对甚尔的状态造成任何影响的。

五条怜悲哀地扯扯嘴角。

对了,既然这样,干脆让甚尔帮忙选出目的地好了。

她理好招生简章,放进甚尔的手中,用他握不住的拳头捏着。

哪份招生简章最先掉下来,她就选择哪个学校为第一站吧!

想象得很好,事实却进行得不那么顺利。甚尔的拳头没有松开,居然紧紧地握着招生简章。

……诶?

“你在干嘛?”

甚尔盯着她,很无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