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糟透了
禅院家的麻烦协商解除,就又该回到读书的无趣日常之中了。
慢悠悠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踩在脚下的硬邦邦靴子与地砖挤压出难听的声响,一下子穿透了耳机里的音乐。五条怜关上MP3,又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声还是好明显。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放轻脚步一点才好。
不过,这条路上也没什么。她又来早了——她最近总是来得很早。
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嗯,今天应该也不会被说吧。
高中生的校服很可爱,但制服鞋实在是个讨厌的东西,看似小巧精致,实际上是一把柔韧的刀刃。
楦得不够宽松的鞋头挤压脚趾,平平的鞋帮挂不住脚跟,坚硬的鞋底仿佛钢板,哪怕只是走路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鞋子里填满了松垮的空气,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这也是为什么她在逃亡的路上还能狼狈地把鞋子弄丢。
所以,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制服鞋都不适合五条怜。
意识到了这一点,小巧可爱的制服鞋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魅力,她也懒得再买新的了,干脆地套上了一双笨重的马丁靴,舒坦地走在两点一线的路上。
本来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的,直到昨天和同样早来学校的七井纪子在路上遇到了。
“五条同学来得真早!”她打着哈欠,怎么看都提不起精神,“难怪每次一到教室就能看到你坐在里头,好厉害。”
起得早也算厉害吗?
她纯粹只是为了躲避和小海胆的白天娱乐时间(换句话说就是想把育儿责任推给甚尔)才早早来学校的,这可不是什么崇高的值得敬佩的好事。
五条怜笨拙地笑了笑:“嗯,也没有啦……你今天也来得很早呀。”
“我是为了社团活动嘛。”
“哦——”
完全想不起七井是哪个社团的了,貌似她也没和自己说过来着。
还好还好,这点小事不成问题。七井自顾自抱怨起来,满满的怨念就算不插足也无妨。
“前辈们超折腾人的啊,说什么要在晨练之前把球场收拾干净,可昨晚结束训练的时候,我们不是早就收拾好球场了吗?唉……折磨人。”
五条怜默默听着,对社团的向往程度又降低了几个百分点:“这算是职权压迫吧?”
“是啦,肯定是!”七井像模像样地攥着拳头,“总有一天,我要掀翻这种压迫!”
“总有一天……今天不行吗?”
“今天?唔——”她握紧的拳头一下子掉下去了,“今天就先忍着吧。”
说罢,她低头叹气。但正是这一低头,让她看到了五条怜脚上那双截然不同的厚重靴子。
“五条同学的鞋好酷!”她发出小小的惊叹,“不过,你不怕被教导主任发现吗?”
“……诶?”
只是鞋子而已,和教导主任有什么关系?
七井一脸认真:“学生手册里写了,穿着打扮要符合规定,不可奇装异服。”
“是嘛——”
只是一双靴子,应该不算是什么奇装异服吧?
“我都穿了好几天了,好像没人说我有什么不对的?”五条怜挠挠头。
“真的吗,那太好了!”七井又攥紧拳头了,“从明天起,我也要直接穿运动鞋来上学!说真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制服鞋,为什么我们学校总是把什么都管得那么严呢?真讨厌。”
也许因为校训是“严谨诚实吧”,虽然穿怎样的鞋子和严谨根本没有关系就是了。
五条怜心里这么想着,但却没说出口,只是这段对话结束之后,她稍稍有点开始担心自己的鞋子会不会太扎眼了。
不过,担心归担心,今天还是照常穿着靴子来上学了,惴惴不安的情绪好像也没有多么强烈,只是脚步略显踟蹰。
今天没在路上见到七井,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前辈们终于厌倦了职权欺压,还是她终于掀翻了职权压迫。等待会儿见到她了再问问看吧。
这么想着,余光里*忽然闪过一抹反光,是日光照在了某个人秃顶的脑门上。不用想,一定是属于教导主任的光芒没错——正如每所学校的教导主任都是秃头那样,成实高中的教导主任的脑袋上也寸草不生。
起先,教导主任隔得远远的,五条怜没留意到他,他也没有留意到自己,两人相安无事地走着。
很忽然的,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低着脑袋走过来,表情很严肃。
“这位同学。”
用这么个称呼,显然是因为喊不出五条怜的名字,还好她也不知道教导主任姓什么。
“你的鞋子,貌似有点不太对啊。”
也没有什么严厉的指责,说出的话也算得上友好,可还是很让人觉得变扭。她忽然很希望自己穿着的是一条长裙,这样就能够把鞋子藏进裙摆里了。
她尴尬地挠挠头:“我原本的鞋子丢了来着……哈哈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添上两句笑声,听起来实在是太别扭了。
教导主任还是不太开心的样子:“这不应该是你不穿制服鞋的理由。”
“呃——”怎么就不是了?“我明白了。”
虽然心里满不情愿的,但果然嘴上还是得求饶。五条怜知道自己从成绩到出勤率都不算是顶尖的好学生,也就只能在作风上拉点好感度了。
“虽然很抱歉,但是。”教导主任说,“我得给你一个处分。”
“……处分?”
只是因为没有穿合适的鞋子,这就要收到处分了?
五条怜一下子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情愿?这当然了!
很生气?唔……好像也没有到这么夸张的程度。
总而言之,郁闷的心情是一定存在着的。五条怜很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可惜也是无从下手。
既然如此,还是乖乖地接受处分吧。毕竟她还是想做明面上的乖孩子的。
耷拉着脑袋,跟着教导主任走进办公室,一边看着对方写下处分书,一边听他强调高中生的穿着打扮应当如何得体,而五条怜只能盯着他油光滑亮的皮鞋,心想到底是他的太太还是他自己把鞋子擦得如此干净。
唠叨持续了二十分钟,最后以一声叹气的“你先回去上课吧”结束。她听得快要缺氧了,艰难地走回教室。
“哎!”一踏进教室,七井就冲她招手,表情好得意,“今天是我来得比较早哦!”
好嘛,在这场早到竞赛中,终于轮到七井摘下桂冠了。
说实在的,五条怜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胜者本该是她。但在度过了一个糟糕的清晨之后,她觉得这点幼稚的小小胜利也挺有趣了,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
“是啦,恭喜你。”五条怜圈起双手,摆出王冠的手势,往七井头上一放,“册封你为早到王。”
七井得意地仰着下巴:“哼哼——多谢您的册封!不过,你看起来怎么像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昨晚没睡好吗?”
努力挤出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下去了,五条怜的表情在一秒钟内迅速垮下去:“不是的……我只是吃了个处分。”
“‘只’!?”七井要跳起来了,“为什么?”
“因为我没穿制服鞋。”
“诶!?”
七井一惊一乍的动静太夸张了,有几个男生投来好奇的目光,就连更前排的桐原同学也转头过来,搬着椅子凑近了:“怎么怎么?”
姑且把早上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烦人的唠叨则是被压缩成了简短的几句话——五条怜可不要拿自己的痛苦折磨其他的听众。
“诶,怎么这样……”七井捂着嘴,“我今天也没穿制服鞋来上学来着,难怪没被逮住,原来是因为五条同学你被集中火力了。”
“哈哈哈……”五条怜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是啦……”
“我觉得好对不起五条同学。”
“没事啦,没什么好道歉的。是我误导了你才对。你没收到处分是好事”
反正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处分而已。五条怜这么宽慰自己。
“为什么非要穿制服鞋不可啊?”桐原搞不懂。
五条怜回想了一下教导主任口中的那些唠叨:“说是穿上校服就代表了学校,如果日常穿着得不够妥当,会让其他人误认为学校太过松散。还有就是,高中生都是穿制服鞋的。”
“什么嘛……”
桐原和七井几乎是同时撇了撇嘴,谁都觉得这番论调很离谱。
“先不说鞋子是不是真的能代表学校,制服鞋本身就很不好穿啊!”七井愤愤地说,“再说了,到了学校就得换成室内鞋了,通勤路上的这点时间,就不能穿些舒服的东西吗?还要为了这点小事处分,太夸张了。”
“对了。”桐原转头去问一旁的男同学,“男生要穿制服鞋吗?”
“没有这个要求,只说白色运动鞋就好,没有要求款式。”
“这就更加不公平了!”
七井的拳头又攥紧了,不过下一秒就放下了,并不是因为她的怒气突然消失无踪,而是她想到了一个很妙的念头。
“你说,我们发动‘制服鞋革命’,怎么样?”
第102章 打响JK反抗第一炮!
制服鞋革命……听起来像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有多了不得呢?几乎是在听到这个词的当下,五条怜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这种事情还是留给你们自己去搞吧——她真想这么说。
当然了,这话是说不出口的,虽然五条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直白地说出来。
不直白的下场很明确,当然是她也被卷入了这场革命之中。
说是“革命”,其实也没有那么吓人,毕竟她们的标的仅仅只是制服鞋而已。
由七井对班里班外的女孩子们进行游说,桐原负责搞计划和安排,而没什么擅长的五条怜,则是成为了这场革命的楷模人物——一个活生生的因为不穿制服鞋而遭到处分的例子。
“真的能有人加入我们的小联盟吗?”
帮着桐原写控诉大字报,五条怜忍不住问。
“还有,我们真不会吃处分吗?”
“大概会的。”七井坦白说,“但为了自由,吃个处分也没关系!啊,不过五条同学你已经背上一个处分了,要是再吃一个的话……嘶——你要不还是退出吧?”
事到如今才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桐原向七井投去一个白眼:“不是你自己把五条同学拉过来的吗?你呀,说话老是缺根筋。”
七井不服气:“我没有缺根筋!再说了,你能不能别老是冲我翻白眼呀!”
两个人像是要吵起来了,实际上这只是她们之间再常见不过的对话风格而已。
直到小小革命开始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七井和桐原两个人在初中时候就是同班同学了。
更巧合的是,这个班上有不少人都是来自同一个初中,难怪形成了身为转学生的自己很不容易融入的环境。
“对了,五条同学。”
两个人的拌嘴稍稍停了一段,七井忽然唤她。她赶紧中断了胡思乱想,抬起头来:“嗯?”
“你今天是不是等了很久?”
革命事宜可不能在学校时间里完成,她们的计划是在社团活动结束之后,再腾出一点点时间,在学校旁边的这家连锁咖啡店进行。最近是在做大字报,下一步似乎是要定制横幅,总之弄得非常正经。
七井和桐原都是体育系社团的,与回家部的五条怜截然不同,是天没有彻底暗下之前绝对不可能结束部活的超级活力高中生。
既然被拉进了革命小联盟,什么都不做似乎显得不太好,况且回家之后也没什么事好做,五条怜干脆把时间全都丢进了等待之中。
“还好啦。”她说,“我有自己的消遣方式。”
五条怜打发时间的办法,包括但不限于趴在桌上打盹、在图书馆里绕着书架一圈一圈打转,以及盯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要是真的很无聊,也可以来看我们篮球社的练习赛。”桐原这么提议,“当然了,前提是你得喜欢篮球。”
“也可以来我这边!”七井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我们是成实高中女子排球社!”
“唔——是个不错的建议。”
虽然她一点都不懂篮球还有排球就是了。
但抛开对球类竞技的匮乏知识面,五条怜说出的这句“不错的建议”绝对不是什么客套的搪塞话。她真心觉得这想法不错。隔天的放课后,她难得地没有腻在教室里,迈步走向体育馆。
说起来,排球社和篮球社都在哪里练习的来着?昨天忘记问了。
五条怜摸索着前进,一不小心又绕回到了教学楼。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里头传来乐声,演奏着和这个学校格格不入的摇滚乐,她忍不住驻足,探头往里瞄了一眼,看到了架子鼓和吉他,还有看起来更酷的、她也叫不出名字的乐器。
似乎是乐队,正在排练着。但就在她偷瞄的时候,他们的练习停下了,里头的人也发现了门没关紧,走过来正准备合拢门扉,却正好和五条怜打了个照面。
啊,偷窥行径被抓现行了!
五条怜一时有点尴尬,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立刻逃走才好。
这会儿,逃跑好像也有点来不及了,开门的同学困惑地问她站在这里做什么。
“是不是想要加入我们的乐队?”看起来像是队长的前辈一脸兴奋,拉着她过来,“来吧来吧,玩乐队很有趣哦!”
“啊?不了不了,我只是路过……”
笨拙地笑笑,五条怜已经开始后退了,视线不自觉扫过音乐教室的每个角落,意外的居然看到了一个熟人——天满隼正背着吉他呢。
算了,先点头致意一下吧。
在这么尴尬的场合面对面,真是有够怪的。
虽然后退了,但前辈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么个跳进陷阱里的小小猎物。几乎是立刻,前辈就在脸上堆满了笑容,热情又诚挚地说着他们的乐队如今有多么缺人的事实,听得五条怜都动起恻隐之心了。
“可是……”
恻隐之心归恻隐之心,她可没有忘记现实情况。
“可是我不会乐器——一点都不会。”
如果摇滚乐队愿意接受三角铁演奏家的话,或许她可以试一试。毕竟三角铁可不需要什么乐理知识或者专业技巧。
前辈的表情稍微僵了僵,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还有这种情况存在。还好窘迫感没有持续太久,前辈很快就释怀了。
“没事!”前辈大度地摆摆手,“那就来当我们的环节吧!我们急缺听众的反馈意见。”
当个听众?这倒是没问题。正巧她也想找个地方打发时间。
于是,搬一把小椅子坐在角落里。乐队好像在排练一首新歌,总是一段一段地练习合奏,却经常合不上。好几轮练习下来,都没有完整地演奏完一遍。
不晓得不顺利的磨合是不是容易带来枯燥感。天还没有彻底暗下,乐队的练习时间就结束了。看着前辈们收拾乐器,五条怜松了口气。
至少逃过了“听众反馈”这个环节。她想。
乐队里没有体育系社团严苛的上下级关系,不过还是要等到前辈们说了再见之后才能告辞。知道高一的自己还处在金字塔最下游,哪怕是挂着“听众”的免死金牌,五条怜还是很耐心地等到了最后。
“谢谢你来听我们今天的练习。”合上最后一条拉链时,天满隼忽然说。
“不用客气,我本来也没什么事要做。”
接下来也无事可做了。
五条怜瞄了一眼窗外,夕阳依旧明亮,不知道七井和桐原的部活什么时候结束。她轻轻叹气。
“怎么了?”
“没事。”
天满隼扯了扯口罩:“是在等七井和桐原吗?”
五条怜愣了一下,这才笑起来。
“我们的小联盟被你发现了?”
“嗯。我昨天看到你们了。”他似乎也笑了一下,“制服鞋革命,要加油啊。”
“谢谢。”
并肩走出音乐教室,长长的走廊汇聚了一段长长的沉默。天满隼推开教学楼的大门,回头问她,觉得今天的演奏怎么样。
“演奏呀?挺好的。”其实没怎么认真听,索性岔开话题吧,“没想到天满同学会弹吉他。说起来,我有一把和你很像的吉他。”
他这回肯定笑了,因为他的圆眼睛已经眯起来了:“我弹的是贝斯。”
“这样呀——”
难怪听不到声音呢。
“所以,五条同学有吉他,却不会弹吗?”他说。
五条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的。”
当年可是为了吉他包才买下吉他的。说实话,那把吉他能保留到现在还没弄丢,可以算得上是奇迹了。
“这样的话……”天满隼和上门,很轻地咳了两声,大概这就是他涨红了脸的原因,“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教你弹吉他。”
五条怜眨眨眼: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吗?”
“嗯。是的。”
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能让吉他派上用场也不错。
“好。”
她松开了门把手,咔哒一声,整扇门很轻快地合拢了。
“那就,明天见吧。”
“明天见。”
五条怜目送着天满隼的背影,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就想起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大事当然是,她有点想不起来吉他放在哪儿了。
上一次见到吉他还是上一次搬家的时候,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七百天前的自己到底把吉他塞进了哪个犄角旮旯里,这是个值得好好思考一下的问题。
一回到家,五条怜就钻进每个储物间里开始搜寻了,把家里翻得乱糟糟闹哄哄,连小海胆都觉得奇怪了。
“没事吧,阿怜?”
“嗯?没事没事!”
一旁的甚尔被她找东西的动静闹得不得安生,忍不住撇嘴。
“你翻箱倒柜的干嘛?”
“在找吉他。”
“找吉他干嘛?”甚尔还是搞不懂她。
“嗯——”
五条怜忽然站直身,留下一个直挺挺的背影给甚尔,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干嘛,就是想找出来。”她只这么说了。
好像有点不对劲,但甚尔懒得理会。
反正,只是一把老旧的吉他而已。
第103章 他的手
“五条同学,最近都没有来看我的社团活动诶。”
坐在咖啡厅,七井哭唧唧,可怜巴巴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淌下眼泪了,看得让人好不忍心,也叫当事人五条怜好愧疚。
“抱歉啦。”她别扭地笑笑,“我最近放学后的时间都在学吉他来着,所以没办法来看你们的练习。”
课余时间的吉他课程已经进行了一周有余,学习进度好像没有显著的提升,大概要归功于五条怜不怎么认真的学习态度吧——虽然没本人觉得自己真的有在很认真地对待吉他学习这件事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学着学着,她的注意力就从“吉他”这件事上游走了。
于是,除了吉他以外的一切东西都变得很有意思,譬如像是轻轻一拨就会颤动着发出声响的弦,再比如天满隼按在指板上的手指。
天满隼长得高,手指也细长,骨节分明的,泛着一点病弱的苍白,也可能只是因为“天满同学身体不好”的这个想法影响到了她对于这双手的看法吧。
这样的一双手,总是轻轻松松就能按住好几个品。五条怜忍不住把他的手和甚尔的放在一起比较。
甚尔当然比天满隼更高,手掌也大,却不是什么细长的十指,而是结实得会让人怀疑他的手指上会不会也长满了肌肉的强壮双手。少有的几次握住他的手,很意外的能感觉到的居然是温暖的触感,明明禅院甚尔这家伙和“温暖”这个概念根本沾不上边。
如果甚尔也会弹奏什么乐器就好了。她很无厘头地想。
“五条同学。”
看的出神了,忽然听到天满隼喊她。她赶紧打起精神:“嗯?”
“刚才的和弦,你学会了吗?”
“啊——”
其实完全没有哦。但这种事真的能够承认吗?
不过嘛,就算是继续保持沉默,也骗不过对方的眼睛。天满隼已经看出她的不认真了。
批评当然是没有的,恼怒的抱怨自然也不存在,他只是抱歉地笑笑,仿佛那个没有认真听讲的人是他。
最近他总算是摘下口罩了,或许这意味着他的健康程度又变好了一点吧?
“我教得太枯燥了吧?”他挠挠头,“不好意思,我会努力让这段时间变得更有意思一点的。”
“没有没有没有!”五条怜赶紧摆手,“你说得真的很好,我只是……呃……对不起,我在发呆。”
“在想什么很有趣的事情吗,还是在担忧着期末考试的事情?”
“期末?哦对,马上就是期末考试了来着……对,我就是在想这件事情。”
差点把这件事情忘记了,不过眼下还是先拿这个作为幌子吧。她可不想被天满隼知道自己正在盯着他的手思索一大堆没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需要复习的话,我也可以帮忙的。”他不自觉地把调音块转了整整一圈,把某根弦绷得好紧,“因为五条同学你也帮过我。”
他说得好像还是早前给他送作业的那件事情。这点恩情真能记这么久吗?
五条怜真搞不懂他的想法,不过还是摇了摇头。
“没事的。”她只这么说了。
反正她也不在意期末考试或者是成绩——说句实话,在家里谁都不会在意。
“是嘛……”
天满隼还是笑着,搭在调音块上的手指不自觉摩挲着光滑的边缘。过了几秒,他才像是猛然想起似的,把那根绷紧的弦重新放散。
“那我们就继续吧,可以吗?”
“好。”
结果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全都耗在那一个和弦上了。
“所以说。”
桐原靠过来——她们最近的关系貌似已经好到可以轻松贴贴的程度了?——问五条怜。
“那个和弦,你学会了吗?”
“呃……”五条怜挠挠头,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姑且算是,学会了?”
至于明天还能不能记得,就不好说了。
七井猛叹了口气,靠在卡座的椅背上,一下子释怀了:“原来五条同学找到了更有意义的使用时间的方式呀?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不来看我的部活也没关系了。其实我们最近总是在做扣球和接球练习来着,你就算是真的来旁观了,也会很无聊的。”
“啊,那我们社团的活动也很无聊来着。”桐原撇撇嘴,“我也想去学吉他……我明天干脆翘了部活算了。”
“真的呀,你们的部长不是个魔鬼学姐吗?”
“假的,我随便说说。”
“什么啦——”
七井气恼地往桐原脸上扇风,两个人的互动看得五条怜忍不住想笑。
“不过。”桐原躲开七井的手,侧身过来,问五条怜,“真没想到天满同学居然也是乐队的成员。”
这话听得五条怜有点疑惑:“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毕竟乐队到现在都还没正经演出过一回,一般也想不到天满同学这样的人会加入摇滚乐队。”
“我懂,我懂。”七井像模像样地点着头,“因为天满同学看起来很像是个老好人嘛。”
“‘看起来’……”
这个词听起来貌似有点微妙,五条怜一下子警惕起来了。
“难道说,他其实不是什么好人?”
她必须问个清楚!
造成了这番歧义话语的七井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还是很表里如一的——除了喜欢摇滚这一点。”
“哦——”那就好。
在记事本上画下最后一笔,横幅的大致设计就完成了。接下来还要联系印刷厂进行制作,他们的革命事宜变得越来越像是这么一回事了。
结了账,一起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新买的制服鞋直到今天还在磨痛着五条怜的脚趾。听到了啪嗒啪嗒的声音,好像是桐原的鞋子太过松垮,以至于每走一步,鞋跟都会打在人行道上。
“这双鞋真讨厌……”听到了桐原的叹息声,“等我们的革命胜利了,我要每天穿着篮球鞋上学。”
“美纪你就是没有追求啦!”七井故意拿她打趣,“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会选择每天穿高跟鞋来学校哟!”
桐原也毫不留情:“高跟鞋配小腿袜会很土的。”
“那我就不穿小腿袜了呗。”
“不穿小腿袜也会不符合校服规定的。到时候我们还要额外发起‘小腿袜革命’哟。”
“那就把我们的革命变成‘小腿袜兼制服鞋革命’吧!”
“……这也太复杂了吧?”
“不复杂的!只要有心,什么都能达成!”
五条怜默默听着她们之间的对话,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高跟鞋呀……穿着高跟鞋上学,好像是有点太夸张了?
“五条——同学!”
七井一下子蹦到她面前,唤着她的话音特意拖得好长好长。
“等革命成功了,我们就一起穿高跟鞋上学吧!”
“啊哈哈——”虽然知道她这话八成是在开玩笑,不过五条怜还是没办法不认真对待,也必须要坦白说,“我没有高跟鞋哦。”
“诶?”七井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忍不住把她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没有高跟鞋呀?”
“嗯,没有。”
“那得赶紧去买啦,这可是男孩子和女孩子都会很喜欢的单品哟。要是和男孩子约会的话,就更加要穿高跟鞋了!”她笑嘻嘻地用手臂轻轻推五条怜,“对了对了,池袋的parco有好多可爱的鞋店,五条同学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去逛逛呀!”
七井的热情诚然真诚,但多少也让人有点无福消受。五条怜笑着点点头,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所有人都会喜欢高跟鞋吗?这个事情,她倒是一次都还没想过。
“呐,甚尔。”
回到家,放下书包,五条怜就跑去找躺在沙发上的甚尔了,用手推推他的肩膀,试图把他从浅眠中唤醒。
“周末去不去池袋?”
甚尔翻了个身。刚从打盹中醒来,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看起来像个丑巴巴的外星生物,幸好只过了几秒钟,他就立刻恢复了原状——也就是说,他变回了一贯那副很讨人厌的表情。
“去池袋干嘛,玩柏青哥吗?”
“池袋还有柏青哥吗?”
“有啊。”他打了个哈欠,“挺多的,但以你的手气估计只会大亏特亏。”
说得好像他的运气就好到在柏青哥上大赚特赚了似的。
五条怜甩甩手,她可不要再继续这个少儿不宜的赌博话题了。
“才不是为了柏青哥啦!我想去买鞋。”
“那就自己去咯。”甚尔又窝回沙发的一角了,像个什么角落生物,“我周末还要伺候我的富婆大小姐呢,没时间陪你逛街。”
“知道啦!”
对着他的后脑勺,五条怜恶狠狠地做了个鬼脸。
“对了。”
才刚走出几步,忽然听到甚尔唤她。
“你最近回来得好晚。”
“……是吗?没有吧。”
五条怜明知故问,显然是一种莫名的心虚感在悄悄作祟,害她一不小心说出了一句谎话。
制服鞋革命(可能马上就要变成小腿袜与制服鞋革命了)的事情,好像是一件有点出格的小事,而且那么幼稚那么孩子气,如果被甚尔知道了,他一定会嘲笑自己的,连带着七井和桐原也会变成被他嘲弄的对象。
自己被嘲笑了倒是无所谓,反正一直以来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可要是自己的同学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被讽刺到了,这实在是……
“没有。”她为谎话加固了一层明知故犯的谎言,“我平常都是这个时间回来的。”
“没有?那随便你吧。”
看起来,甚尔好像并不在意。
第104章 并不愉快
跟着人群挤出电车,再跟着同样的一群人挤出车站,终于步入到地上了,然而路上依然是乌泱泱的一群人。五条怜踮起脚尖,短暂地从繁闹的人群中脱身而出,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池袋——周末的、繁闹的池袋。
要说池袋的气味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好像是没有,只是稍微热闹一点而已。大型电器行正在进行着年中促销,到处都挂满了红色的降价标签纸,人行道也好,街边的商铺也罢,毫不意外地全都挤满了人。有不少和自己同龄的高中女生也走在街头,之所以能看出这一点,完全是因为她们在休假日也穿着校服。
都到了周末了,为什么还不能摆脱工作日的装束呢?五条怜想不明白。
她承认,校服确实是挺可爱的,但也不能一周到头全都是校服穿搭吧?
搞不懂那些女孩子们在想什么,不过也没必要弄明白。五条怜翻着黄页上的黄页地图,一下子就找到了parco商场。
按照七井所说,这里能找到可爱的高跟鞋。
没错,她果然还是来买高跟鞋了——丢下了对逛街一事完全不感兴趣的甚尔,独自一人来的。
当然了,来买高跟鞋,可不是为了应付约会,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人的喜欢,更加不可能是为了履行和七井之间的一起穿高跟鞋上学的承诺(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实现!)。
真实目的貌似不可考,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所有人都会喜欢的东西,她也很想得到一份吧。
照着地图上的路线往前走,parco近在眼前。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口,她居然看到了熟悉的两个身影。
“呀,五条同学!哈喽哈喽!”
马路的另一侧,七井和桐原正在很热情地向她招手幅度大到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跳舞了。
现在再想装作没有看到彼此,实在是有点太晚了。
而且,抛开这种像是被抓包了的丢脸感之外,能够遇到关系不错的同学,其实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嘛。
于是,五条怜也向她们笑着挥了挥手。
“真是太巧了,居然能在池袋遇到五条同学。”在马路的另一侧汇合,桐原说。
七井也笑眯眯的,像只得意的小猫:“你看我说的吧!我就说今天很有可能遇到五条同学的。”
“诶?”五条怜有点意外,“你已经学会读心术了吗?”
“读心术?倒也没有到这种程度啦。”她像模像样地思索了一会儿,“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一种心灵感应?”
心灵感应可比读心术更加离谱吧?
五条怜忍不住想笑,其实多少也能猜到为什么七井会觉得自己也会来池袋——当然是因为她在前几天回家的时候正好提到了池袋嘛。
“既然遇到了,我们今天就一起玩吧,怎么样?”七井热情地拉着她的手,“五条同学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没有。”
“那就棒极啦!parco,出发!……哎呀,等一等。”
七井煞有介事般惊呼了一声,突然缩起身子,像是要把自己的存在完全减少到不存在,可下一秒钟,她忽然又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的,不知道是在打量着什么。
一切疑惑的谜题,不过多久就能解开了。
“美纪,五条,快看!”她把五条怜和桐原都拉到身边,抬手一指前方,“前面有个白发的帅哥!”
白发的……?
五条怜浑身一颤。她知道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就像是过去的每一次,她绝对是又冒出了不恰当的想法。
于是,就像是为了消除自己愚蠢的思维,她顺着七井的手指望去。
就在街的对侧,她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她在很多时刻都期盼着见到,也在很多时候无情地咒骂,更在无时无刻的现实之中寻找他存在的影子的人。
五条悟。
他就站在那里。
恰在自己投去视线的瞬间,他也望向了自己,曾经很相似如今、却截然不同的蓝色眼眸交汇在一处,是否会引起一场深蓝色的爆炸呢?
不知道了。
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这也是未知的谜题。
很奇怪的是,在这个瞬间,五条怜想到的是自己曾经对甚尔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东京很大,绝不可能轻易地在街上遇到六眼。
「这种可能性是低到没有下限的。」
如同嘲笑着这句话有多么愚蠢,不可能的事情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第几年了……是离开五条家的第几年,又是与五条悟分开的第几年?
简单的减法,五条怜算不出来,看来高中白上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她真蠢。
在这分开的几年里,她长高了好多,而五条悟长高了更多,远远望去,他在人群中那么显眼。醒目的不只是他的白发或者是蓝色眼眸,倒不如说他的存在就该是瞩目的。
他是不是也在上高中?看到他穿了黑色的立领制服,看起来像是某所学校的校服。所以是什么学校?曾经听说过咒术师的培养机构,叫做咒术高专,如果非要说学校的话,他也只有那里可以去了吧?
咒术师……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为很了不得的咒术师了?一定是的,绝对是这样没错。
就像是她与生俱来的无能,五条悟也是生来就该成为咒术师的。
是了。是了。咒术师。
在五秒钟里冒出的这些念头,也在五秒钟内彻底清零。涌动在他们之间的人流把他们彻底切割开来了,仿佛从最初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存在着这道看不见的屏障。
既然是如此,那就不要再看了吧。
终于回过神来,五条怜这才留意到胀痛的胸腔,指尖因缺氧而轻轻颤动着,真难受。原来是她忘记呼吸了——多蠢。
“五条同学……你没事吧?”七井轻轻捧着她的手,“你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看起来不太好呢……怎么了吗?”
她?怎么了?
五条怜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没事。我没事。”还好,一贯的*谎话很快就追上了,“我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嗯,只是这样。”
她后退了几步,双手不自然地挥动着。她觉得自己像个奇怪的牵线木偶,正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
“对不起,我得先回去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根本不敢听她们的回答,也不敢去看她们的表情,五条怜逃走了。
她是个蹩脚的叛逃者,甚至连逃跑都没办法专心,短短的一段路忍不住频频回头。
第一次回头,看到了表情失落的七井和桐原。
第二次回头,屏障另一侧的五条悟开始迈步。
再度回首……是错觉吗,还是不愿意相信?五条悟似乎离自己更近了。他在向自己走来……果然,不能再看了。
五条怜喘息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让胸腔撕扯发痛的空气,以至于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声而已,粗重而沙哑,真难听。
闷头往前走。来时短短的这段路,为什么变得很漫长了?迈出的每一步也好像也压缩得无限短小,她或许已经变成了一只蚂蚁,这就是为什么她明明走了这么多步,却始终没有迈进一点。
终于,站台入口出现在了眼前。五条怜再度深呼吸了一口气,初夏的空气居然变得比北海道的冬风还要更加刺人。
再迈出一步……而这一步被拉扯在了原地。
五条悟握住他的手腕,自己的喘气声中掺入了他急促的呼吸声。
不想回头,或者是不敢回头。五条怜呆滞地盯着人行道的接缝,觉得大脑几乎要陷入一片空白了,思维却自顾自地开始描绘着五条悟此刻可能的表情。
但不管怎么想,表情总归也就那些,愤怒或是恼怒,也可能是一点点的悲伤,总之一定不会冒出太多的后悔吧——他有什么好后悔的?
想到这,五条怜忍不住扯扯嘴角,发出了一声冷笑。试着抽回自己的手,但是他握得好紧,根本无法脱离这层桎梏。
“阿怜……”
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就好像以前那样。
现在,五条怜有点笑不出来了。其实她本来也没有那么想要笑。
“什么?”她依然压低脑袋,躲避着周遭所有人的视线,“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
是动摇了吗,还是怎样?刻意感觉到的是,他的手稍稍松开了一点。五条怜立刻收回手,逃跑似的往前跑,汇入人群之中,磨蹭过无数个人的肩膀,口袋里的钥匙也被撞掉了,但她没办法停下。
直到乘上电车,她的心跳仍然急促地跳动着。
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抬起头来。
列车缓缓启动,月台上的每一幅面孔都从眼前掠过,都是些贫乏的、普通的面孔,而无那个瞩目的存在。
狂跳的心脏似乎沉寂下来了,只是变得有点过分沉寂,几乎要穿透车厢,坠到铁轨上。然后,一定会被急速的车轮碾成碎屑吧。
他没有追上来,正如过去那样。
第105章 如此消沉
傍晚,从托儿所接禅院惠回家时,甚尔收到了老师递上的幼儿园宣传手册。
“等到了明天的春假结束,小惠就该去上幼儿园了。”老师笑眯眯地说,“惠爸爸,从现在就可以开始考虑择校的事情了哟。”
区区一个幼儿园,居然也能说是“择校”了……
甚尔有点无语,虽然“惠爸爸”的这个称呼对他来说还是挺受用的,但是还要苦恼幼儿园的事情,多少让他觉得很麻烦。
宣传手册暂时先收下了,等到五条怜回家之后再让她去麻烦这个问题好了。甚尔暗自下定了这样的安排。
“好。”他把小海胆抱起来,“走了。”
短短的一段回家路,为了防止被海胆缠着闹腾,甚尔特地把丑宝放出来陪禅院惠玩。
至于会不会被路人看到丑宝的存在?抱歉,这种事情他一点都没有在意的。
乘着电梯来到顶楼,一边从口袋里摸钥匙,一边朝家的方向走去。走廊上的感应灯逐次亮起,一点一点照亮那个坐在家门前的影子。
“喂。”甚尔用脚尖碰了碰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影子,“干嘛坐在家门口睡觉?”
“啊!”
五条怜猛地惊醒。
其实她也没有睡着,只是在发呆而已,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到不知何处去了,根本没有留意到甚尔的脚步声。但要是没有被他这么唤了一声,说不定接下去她真的会直接睡着吧。
用手撑着地板,五条怜艰难地站起来。浑身上下的关节在同一个姿势保持了太久,一动起来就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痛到几乎快要散架了。她“嘶——”地扶着后腰,佝偻的模样真像个小老太婆,甚尔都没眼去看了。
“坐在家门口是你们JK的什么新型潮流吗?”甚尔揶揄了一句。
哪有这种新潮流啊!
五条怜真想抱怨这么一句,但现实情况是,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吐槽他的难听话了,只好说出实话:“我的钥匙弄丢了。”
真是不出甚尔所料。“掉哪儿了?”他问。
“不知道……池袋的车站吧,或者是从池袋回家的路上?反正我已经懒得回去再找了。”
“行吧。你等了很久吗?”
“唔……可能吧。”
具体的时长,她已经不知道了,能记得的是,坐上回程的电车时还是白天,而现在天都快要彻底黑下去了。
甚尔很无奈:“丢了钥匙的话,打电话给我不就好了?”
“要是我打了电话,你就会送钥匙给我了吗?”
“不会。”
“那不就好了……”
也就是说,还不如就在这里等着他呢。
五条怜轻轻叹气。虽然有很多想抱怨的,但果然一句话都没办法说出来,只好默默绕到甚尔身后,等待他打开家门,这才终于步入了熟悉的家。
熟悉的家……家吗?
点亮的灯洒下一层暖暖的灯光,照亮了挂在玄关处的家务分工表,看起来井井有条,但不只是甚尔,就连五条怜自己也不常按照安排做事,最后家务事全都交给定期上门的钟点工阿姨帮忙处理了。
既然如此,家务分工表的存在意义是什么呢?大概是因为最近看的动画片里出现了,真的让她觉得很有趣吧。
小海胆迈过玄关,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然后转身扑进她的怀里:“欢迎回家,阿怜!”
五条怜愣了愣、
我们可是一起回家的哟。真想这么告诉他。
但果然,这句话也难以说出口。
“嗯。”她俯下身,轻轻抱着禅院惠,“我回来了。”
禅院惠蹭蹭她的脸,好像很高兴。
这小子,倒是从来都不会抱抱自己,然后说“欢迎回家”呢。
旁观着两人黏糊糊做派的甚尔如此想着。
嫉妒?呵,怎么可能!吃醋也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事情。最多只是觉得有点不公平而已。
而且……
甚尔眯起眼,打量着五条怜,看着她走到客厅又绕回到餐桌旁,拉开凳子,独自坐着,没有翻看杂志或是玩手机。
她就这么坐着,发呆般地望着,不知道脑袋里究竟包裹着怎样的思想,幸好他也没那么好奇。
非要说的话,就是觉得她这副模样很碍眼吧。
“阿怜。”甚尔推了推她,“想想晚饭吃什么。”
五条怜磨蹭了两秒才回过神来:“你还没吃晚饭吗?”
“要是吃过了,就不会这么问你了。”
“也是哦……”
被这么问了,五条怜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也是空空如也的,但她不觉得有多么饿,真不知道有什么情绪流进了她的胃里,带来一种虚妄的饱腹感。
每次问到“吃什么”的话题,都是一场需要谨慎思考的难题,且每次她都给不出半点贴切的回答。这次也是一样。
被心事占满的大脑,现在更是什么都想不到了。
“我不知道。”她很诚恳地坦白说。
甚尔也推脱着:“随便想一个。”
“随便想吗?那就……松屋?”
可真是一个毫无新鲜感的回答呢。
甚尔撇嘴:“既然选松屋的话,还不如萨莉亚。”
五条怜不置可否,反正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那就萨莉亚?”
“行。”
姑且算是达成了共识,那就出发吧。
去到最近的萨莉亚,点了一大桌子菜。对于小海胆来说,西餐依然是个新奇的玩意儿,总忍不住高兴地蹬腿,还好没有乐到大吵大叫,否则他们一定会被隔壁桌的顾客白眼的。
五条怜嘛,她全程都很安静,既不聊天,也不说点别的什么,就是悄不做声地吃着,仿佛整个人的存在感都将消失无踪了。
果然,很不对劲。
甚尔真的不想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但没有人对小海胆的童言童语搭腔果然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毕竟他在这方面完全不擅长,只能说点“嗯”或者是“啊”之类的乏味应答,久而久之,整个餐桌上的气氛都冷下来了。
姑且算是好事一桩,恰好实在气氛抵达冰冻的谷底时,这顿饭吃完了。结账回家,接下来的路上又该无聊地度过了。甚尔默默叹气,还是不确定是不是要问出“你怎么了”这句话。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五条怜终于出声了。
“惠……”
被她牵着走的禅院惠抬起头,很可爱地眨巴着眼睛:“嗯?”
“我没在叫你。”五条怜摸摸小海胆的脑袋,抬头去看甚尔,问他,“‘惠’,这个名字是谁取的,惠的妈妈吗?”
好突然的话题。
甚尔忽然感到有点不自在,还好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消失了。他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感觉这名字很温柔,寓意也好,不像是……呃。”她忽然停下了,猛地甩甩头,“没什么没什么。”
甚尔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像是什么?”
五条怜坦白了:“不像是你这种人会取出来的名字。”
……
预感成真了,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
“就是我取的,怎么样?”甚尔不太高兴的样子。“你有意见?”
“意见?没有没有没有。”
她怎么敢有啊!
她只是在想,自己的名字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意思呢?
能知道的是,这个名字并不是她的母亲取的,但事到如今,她也没办法去找到家主了,更不可能直接开口说“为什么给我取名为‘怜’”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所以,她的名字,果然还是基于“可怜的存在”而诞生的吧。
想到名字是因为想起了五条家的事情,能想到五条家,当然是要归功于五条悟。
明明都已经不再见到他的身影了,也已经久久地将他的存在从记忆与脑海中驱逐,没想到还是会想起他……自己可真不争气啊。
五条怜自嘲地扯扯嘴角,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赶走他在脑海中的存在了。
“不过。”正思索着,甚尔忽然出声,“有件事情,你说对了。”
五条怜努力地回过神来:“什么事情?”
“惠的妈妈,确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这是第一次提到这样的话题吧?
五条怜有点意外,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才好了。
“所以,和她在一起度过的时间是幸福的?”
这是她在长久的思索之后才给出的的答复。
甚尔点头:“对……可惜有点短。”
这话也是第一次听他说。
五条怜抿了抿唇,努力挤出笑容:“没事,有过就很好了。”
这话说得实在微妙,甚尔忍不住侧首。
“你说得好像现在过得不幸福。”
五条怜苦笑:“不是吗?”
“对我来说确实没那么幸福——别忘了,我可是负债二十亿的男人。”
当然了,负债也是自找的,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是,你不是还挺幸福的吗?有钱花,有饭吃,还能像个正常的小姑娘一样去上高中。这不是挺好?”
“不好……至少我今天很不好。”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脑袋又耷拉下去了。
“我……我今天遇到阿悟……遇到五条悟了。”
第106章 如此温暖
重重压在心底的烦恼事,在说出口的那个瞬间倒是没有感觉到多么强烈的压力,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五条怜忍不住这么想。
当然了,这绝不是说她的整个内心都在这一刻放松下来了。她现在只觉得更多情绪被吊起来了,就连甚尔投来的目光也像是某种审视,仿佛如任何时刻一般,一眼就能将她的内心完全看穿。
然后是沉默,不知道该算是漫长还是短暂的沉默。
“诶……”还是五条怜先出声的,“你要不要说点什么?”
甚尔好像满不在意的:“想要我说什么,说恭喜你终于与你的天才哥哥重逢了?”
真是……好奇怪的说法。
无论是前半句话还是后半句话,全都很怪。她莫名觉得,这话一点都不像是甚尔这种人会说出来的。
至于甚尔这样子的人应当给出怎样的答复……抱歉,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贴切的答案。毕竟她又不懂禅院甚尔。
所以,她只好说:“拜托你,别这么说了。”
“那我也给不出更好的回答了。”他耸耸肩,垂眸看她,“见面了,然后呢?高兴吗?说不定能回家了。”
“你说的回家是指什么?”
“回五条家。”
“什么呀……这又不是值得让人高兴的好事。”她顿了顿,“和五条悟见面也一样,全都不是值得让人高兴的好事。”
说罢,五条怜忍不住要叹气,可心口绷得紧紧的,这扫兴的声响最后还是被藏起来了。
“我逃走了。”这件事,虽然很羞耻,但是她必须向甚尔坦白,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从这场丢人的重逢里逃走了。”
听到了甚尔的轻笑声,真不意外:“挺丢人的嘛。”
她的脑袋越来越低:“是啊……”
“你们到底是怎么遇上的?从头到尾说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