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啊。”
不知道甚尔这时候正在做点什么,但是听到了吱呀一声,说不定是刚刚从床上起来。
“你之前不是说过的嘛,就算是去上高中了也绝对不会耽误我这边的工作。难道,那个时候你只是在说大话吗?”
第96章 净说些了不得的大话
“你之前不是说过的嘛,就算是去上高中了也绝对不会耽误我这边的工作。难道,那个时候你只是在说大话吗?”
说着这话的甚尔,一时听不出到底是再用怎样的语气,但多少能够听出他的不满。五条怜瞬间提心吊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
“既然只是在说大话的话,那我——”
那他要怎样?
不再替她的高中学费买单了?不再找她进行任何与本职工作(所指的当然是咒术师杀手的工作)的协助?连带着连零花钱都全部取消归零?一切好像皆有可能。
如果是以前,她还会顺便再思考一下“被甚尔从这个家里赶出去”的可能性,不过这种事情她最近想得倒是不太多——确切地说,其实是完全没想过。也不知道这种安全感是从哪里来的。
五条怜等待着甚尔接下去的话语,但是他却没再说下去了,这份沉默也算得上是来自于赞助商的威胁。
“知道啦……”
没办法,还是先服软吧。
“我没有不情愿,也没有在挑刺,你不要想太多。”
干脆把责任推回给甚尔。
“那我现在就回家咯?”
“嗯。回来吧。”
五条怜挂断电话,踏上电车,哐当哐当摇晃上两站。回到家时,甚尔却不见踪影,丑宝和惠也不见了。前者肯定是跟在了甚尔的后边,后者嘛,大概率是被送去了托儿所。
还有一部分的小概率是,他已经被带去禅院家卖掉了。当然这只是随意的乱想而已,才刚刚冒出头来,就被五条怜以苦笑掐灭了。
才不会有这种事呢。她想。
从柜子里翻出相机,再装上金贵的长焦镜头。真没想到这个昂贵的机械还能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冰箱上贴着便签纸和相片,凌乱的笔迹写着目标对象可能出现的几处地点,她得挨个调查一遍,直到找到目标对象为止。
花了整整五分钟,五条怜才终于分辨出了每个字的意思。把地址誊写到手账本上,她就出门了。
早晨时还挤在一起的层云,此刻已经散开了不少,空气中漾着一点夏日的气息。五条怜走在青空下,手里捧着相机,心里却完全没在想任何和这次任务或是目标对象有关的事情。
她在想的是,再过几周,第二学期就该结束了,时间过得实在是有点太快了。但这也是因为自己转学的时间节点比较微妙。
第三学期,然后是高二,再然后,高中也会很快结束。之后要做点什么呢,一直当甚尔的万能小助手吗?
忽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五条怜不由得猛抖了一下,可能是心虚又或者是恐慌的心情钻了进来,瞬间就填满了她的整个思想。
是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这不是现在就得思考的问题,但一定是必须思考的事情。
很想问问甚尔,正如每一次她感到未知或是迷惘时会做的那样,但如果是甚尔,他一定也给不出什么好答案,八成还会用一点无聊的废话把话题搪塞过去。毕竟,他是个没有“未来”的男人。
他总是看起来好像很活在当下的样子,可在很多时候,五条怜都觉得,他只是“当下”的囚徒,困在这一刻与过去的每一秒钟。
在时间向前推进之前,他始终是个既定的、不会改进的存在。即便“未来”真的已经到来了,他也依然不会发生任何变化。他依赖在此刻。
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五条怜自嘲地心想。
她和甚尔并没有什么区别——丧家犬的身份没有区别,困在过去的这一点没有区别,就连暗淡到一望无前的未来也是如出一辙。
她甚至还不如甚尔,毕竟他还被冠上了咒术师杀手这么个骇人的头衔,而自己仅仅只是蜷缩在杀手影子里的一团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才好的、渺小的存在罢了。
直到今天,五条怜还在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思考什么未来了。没有意义。
放弃思考的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畅快了好多,整个人都变得无比轻松。她甚至能够轻快地蹦跶在天桥上,先对着遥远的路牌拍下了一张根本不能算作是摄影作品的难看照片。
在目标对象可能出现的地点扑空了三回,直到登上了东京塔瞭望台,她才终于找到了一点踪迹。
居高临下地看着变得无比渺小的高楼,其中的一栋写字楼里,走过了和目标对象很相似的女人。五条怜立刻举起相机。
只需要缩短焦距,炮筒般的长焦镜头将数百甚至数千米的距离压缩到根本不存在。目标对象行走在顶层的玻璃窗边,目光的方向似乎是在注视着大楼脚下穿梭而过的人群,一边看着一边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笑,殊不知自己也变成了他人视野中的注视对象。
确定了目标对象所在的大致区域,东京塔瞭望台就没有彻底失去所有的趣味性了——反正她也只是为了目标对象才花钱买下瞭望台的门票的。
立刻下楼,朝着写字楼所在的方向而去。五条怜时不时举起相机,用镜头瞄准着目标对象的动向。
“喂!”
身后传来好不礼貌的呼喊,一个陌生的男人冲着她大吼。
“这里不许拍照!”
相机还举在手中,画着红色大叉的“禁止拍照”的告示牌也终于闯进了视线里。
刚才看得太认真了,完全没有发现还有这么块告示牌立在眼前。
五条怜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幸好,陌生男人又开口了。
“你拍照了对不对?快点把相片删掉!”
好嘛,这一开口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呢。
不只嘴上凶巴巴,他还伸出了手,要去抢她的相机。明明这家伙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执法人员或是正经的工作人员。
再说了,为什么这个路段不允许拍照呢?真搞不懂。
唯一能想明白的是,五条怜一点都不想要被这种家伙触碰自己的相机,更不乐意把相册拿给他看——这可是她的隐私!
于是,就剩下一个选择了。
没有多思索半秒钟,五条怜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前一阵狂冲。
显然是被她的果断行动吓到了,陌生男人愣了一小会,这才撒腿追上,而五条怜早就同他拉开好一段距离了。
快跑快跑……怎么每次遇到正经的大事,总免不了要狼狈一番呢?
她自嘲地在心里这么想着,朝右方的小巷拐过去。挂不住脚跟的制服鞋松松垮垮,伴随着迈出的每一步啪嗒啪嗒响个不停,一个不小心,居然从脚上掉了下去,害她一脚踏在了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
嘶——怎么会有这么尴尬的事情!
想要回头去捡起来,可身后传来了“别跑!”“给我停下来!”之类的咆哮,而且越来越近了。
听到这种话还会乖乖停住脚步的,除了蠢蛋就只有傻子了。
依旧是毫不犹豫地,五条怜抛弃了自己的鞋子,一脚深一脚浅地接着往前跑。
越过一道围墙,再从公共棒球场穿过去,最后找家便利店,悄无声息地在里头窝上十分钟(顺便吃了一根冰激凌和一小包薯片),陌生男人的身影并未追上来。
所以……安全了吗?
五条怜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腿酸脚痛。
要不,还是回去把鞋子找回来了吧?
在这个问题上,五条怜纠结了好一会儿。
虽然这真的不是一个什么值得思索太久的问题,但五条怜也有着自己的苦恼点。
譬如像是,没有了鞋子,明天该穿什么去上学。又比如说,现在折返回去,有没有可能与陌生男人打照面,然后继续被要求交出相机删除照片。
最最糟糕的可能性是,这个男人拿走了她的鞋子,目的当然是作为要挟。
如果真是这样,可就有点太过变态了。
思来想去,没有鞋子这件事好像比被窥探相机中的尊严更加糟糕。况且就算是最变态的可能性实现了,她也一定能有办法抢回鞋子且保护相机……吧?
下定了决心,还没来得及付诸实际,甚尔的一通电话就打过来了。
“确定目标对象了所在位置吗?”
“确定了……啊不,等等,我再看看。”
天晓得在她“逃亡”的期间,目标对象有没有移动过。以免被抱怨一顿,还是先确定好结论吧、
“你没有在认真完成工作吗?”甚尔的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
“哪有!我只是……反正情况很复杂,我就不在电话里和你解释了!”
有时间纠结她的工作成果,不如再给她一点调查的时间呢。
四下看看,熟悉的写字楼出现在街对面。
正巧,从这个角度也能够看到目标对象的踪影——甚至还更近了一点。
这下五条怜可以放心了,立刻对电话那头的甚尔送去了肯定的答复。但甚尔却只问她在什么地方。
只等了半分钟,他就现身了。
“你……”
他的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从头看到脚,最后化作一声不知所谓的轻笑。
“你怎么变成灰姑娘了?”
第97章 变成灰姑娘啦!
灰姑娘……这个描述其实还挺贴切的。
至于禅院甚尔先生为什么能够说出如此精准的比喻,全都是因为他最近跟着禅院惠看了不少公主电影。
五条怜心情复杂,本想吐槽一下甚尔与公主故事——尤其是灰姑娘——有多么不搭,但此刻果然还是尴尬感更甚,害得她一时哑口无言,丢了一只鞋子的那只脚也只能尴尬地缩在后头,无所适从。
在甚尔“你快把事情全都说出来”的目光催促下,她把自己的灰姑娘故事一股脑儿全都倒出来了,说完就忍不住要叹气。
“所以。”可不能忽略了她现在惨淡情状,“待会儿我们能先去买双鞋吗?”
他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虽然我很想让你去,但是不行。接下来还有事要做。你会帮我的,对吧?”
“帮忙啊?会是会啦……”
丢了鞋子的右脚更觉得不自在了,不受五条怜控制似的动来动去,像只奇怪的小虫子。
“但我不能就待在这里等你吗?”她故意表现出一副扭扭捏捏的姿态,“放心,就算是隔着一段距离,我也会努力提供支援的!”
甚尔当然也有他的坚持:“不能。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拉着你个麻烦家伙一起过去?”
“唔……”五条怜居然真的很认真地开始思索起来了,“你需要一个人改变你的运气?或者是,你想要一个吉祥物?”
吉祥物……
他瘪着嘴,有点无奈:“你哪里吉利了?”
论运气,五条怜绝对算是最差的那一档。就算真有些幸运的好事能够发生在她的身上,也不全是好运作祟,而是她真的有够努力。五条怜本人也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当甚尔这么说的时候,她一点也没觉得生气或者是难过,反倒笑着推了推他的手臂。
“哎,负负得正嘛!”
课堂上学到的知识,一下子就能付诸实际了。看来上高中还是挺有作用的嘛。
甚尔懒得搭腔,把话题从吉祥物上拉了回来。
“我今天需要一个有咒力的人来帮忙,所以你得跟在我的身边。至于鞋子的事情嘛……你先忍一忍好了。”
说着,他突然挤出一点笑容,说不上体贴也算不上温柔,只看得人心情微妙。
“就当是返祖了,反正我们都是猴子。”
他说得倒是豁达,实际上他才是那个两只脚都穿着鞋子的猴子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坚持显然也没用。五条怜别过头去,背着甚尔做了个鬼脸——并且完全没有发现店里的玻璃窗把她的这点小秘密彻底暴露了——顺便默默地往购物篮里加购了三个甜甜圈和年轮蛋糕,结账之后就一股脑地吃掉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着目标对象下楼。
感谢并不存在的负负得正的效果,目标对象很快就消失在了顶楼。数分钟后,她的踪影再度出现在了楼下。
搭乘着一辆看起来就很豪华的跑车,她驰骋而去。甚尔和五条怜也搭上计程车,一路跟到豪华别墅前。
“就是这里了,也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刻了。”
甚尔朝她勾勾手指。
“布下「帐」吧。”
五条怜茫然地眨眨眼:“……「帐」?”
意料之外的笨蛋答复,他也茫然了那么一秒钟,忍不住回头向她投去目光。
“你不知道「帐」是什么?”
“嗯……”她还是一脸茫然的,“对不起。”
“没事,不用道歉。”
虽然出乎意料没错,但也还算是情理之中,甚尔其实可以理解。
暂且先解释了一下「帐」的定义,他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教导一个有咒力的家伙关于咒术的事情。
“你只要专心凝结你的咒力,然后念出‘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这句咒语就好了。”他说,“不难吧?”
“听起来是挺简单的啦……但甚尔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你不是没有……哦,抱歉。”五条怜赶紧捂住嘴,“我不是故意的。”
甚尔依然说“没事”。
他并不很介意五条怜说出他没有咒力这个悲惨的事实,就好像他从来不会嫌弃一个和他一样的赌鬼抱怨柏青哥的机器中奖率越来越低。
“小时候学过。”他坦白说,“那会儿禅院家还对我抱有期待(虽然也不是什么美好的或者是灿烂的期待,他想),所以会教给我和咒术师相关的事情。他们不相信世上存在着完全没有咒力的人。”
“这样啊……”
“结果试了无数次,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被那个家骂成是连「帐」都放不下来的废物。看来你比我还废啊。”
“我没被教授过任何和咒术师有关的事情,所以——”
所以,就连被骂“废物”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啊,倒不是说她又多么想被骂啦。毕竟“被无视”和“被骂”是同一种等级的暴力。
五条怜眯起眼,看着甚尔。
果然,他们还挺像的。她忍不住这么想。
甚尔被她这副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发憷:“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赶紧摇头:“没什么。我会努力把「帐」放下来的。”
“不是‘努力’,是‘必须’。我要把这次的暗杀任务伪装成是别的家族的寻仇,而咒术师对咒术师的杀戮,肯定少不了「帐」的掩护。”
原来是出于这个理由,才把自己也带过来了呀。
五条怜没觉得有多失望或是怎样。她只觉得很庆幸。
还好,自己至少有咒力,是能够派上用场的存在。
于是更无法想象放不下「帐」的甚尔在那个家里会是怎样。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股强烈的冲动,促使着五条怜踮起脚尖,伸出手,搭在了甚尔的脑袋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甚尔猛地站直了身:“拍我脑袋干嘛?”
五条怜决定装傻:“不干什么。”
她装得实在是太蹩脚了,甚尔都懒得戳穿她,甩甩脑袋,想把留在头顶上的那点触感全部甩开。
果然。
甚尔想,果然在被丑宝吃进去之后,她在自己的面前越来越不加掩饰了。
而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他遭殃的脑袋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轻哼一声:“你这家伙真够没礼貌的。”
“我哪有!”
五条怜不太服气,甚尔也懒得多说什么。
既然如此,还是先放下「帐」吧。
该说是孺子可教呢,还是身为老师的甚尔教导成果显著呢,只尝试了一次,透黑色的弧形屏障就笼罩住了整栋别墅。别墅里的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透过窗户,却只看到了独自站在门口的男人。
说是独自,也许并不准确,因为他的脖颈上还缠绕着一只绀紫色的丑陋咒灵。他忽然笑起来,把手伸进了咒灵的口罩。
不妙。大事不妙。
屋里的人眼睁睁看着他掏出了一把特级咒具——
——怪物猎人联名款限量PSP!
……不对劲!
甚尔愣了愣,丑宝也愣了愣,而最该对此负责的五条怜正惴惴不安地待在外头,生怕自己布下的这道屏障半途破碎。
虽然甚尔说「帐」碎了也没事,但这种事要是真的发生了,未免也太丢人太尴尬了,所以绝对不行!
忧虑感让五条怜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绕着一颗小树转悠了好几十圈,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破碎声。
回头一看,「帐」已然裂开。从最庞大的那处裂口中,甚尔慢步走出,阴沉的面孔上还沾着血。
看来……圆满完成工作了?
她咽了口紧张的唾沫,默默跟了上去,递上手帕。甚尔也伸出手,递过来的当然是五条怜的怪物猎人联名款限量PSP。
“你干嘛把这种东西塞在丑宝的嘴里?”他好无语,“掏出来的第一把武器就是PSP,真是要笑掉大牙。”
“呃——”
其实五条怜也有点想笑,但她绝对不要发出半点不礼貌的动静。
“放在丑宝这里不容易丢嘛!”说着,她又把PSP塞进丑宝的嘴里了,“这台游戏机很贵呢。”
甚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明明以前是那么嫌弃丑宝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能混为一谈啦!”
自知丢人,五条怜一直是笑眯眯的,还推着甚尔往前走,生怕他再提及半点和刚才的尴尬事情有关的话题。
“既然什么都没落下的话我们就快点走啦,正好赶紧接惠惠回家。”
不知道是这句话中的“惠”还是“落下”让甚尔顿住了脚步,他终于开始正视一件重要的事情了。
于是表情也变得委外僵硬了。
“对了。”一开口,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话语居然听起来如此别扭,“因为今天难得地提到了禅院家的事情,所以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来着。”
“哦?”五条怜探身过来,歪过脑袋看他,“什么事情?”
要不要说呢?甚尔迟疑了。
说了能减少心里负担,不说的话,日后暴露了,绝对要被五条怜埋怨一番,他可不乐意。
“其实。”
所以。还是说吧。
反正这件事情也藏不住。
“我还没有和禅院家的老头子说,我要取消对惠的那场交易。”
第98章 感觉耳朵好像出现了问题?
五条怜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否则她不会听到甚尔说出了他还没有取消卖掉惠的那场交易。
所以,她很愚蠢地迟钝了好长一段时间,而这么久的踟蹰带来的反馈也只是一句迟疑的“啊?”而已。
“……啊?”她甚至还“啊”了不只一回,幸好下一秒就转成明确的抱怨了,“你不是答应我了吗,只要我赚到足够的钱就会取消交易的,难道你又想反悔?”
“又”……这词说得。
甚尔越听越觉得郁闷,总觉得自己像是被钉在了羞耻柱上,正在被五条怜高高在上地批评。
不得不说,这可不是什么美妙的滋味。
正想要替自己辩解两句,五条怜忽然又“啊”了一下——这回可是恍然大悟的“啊!”。
“你是想要两头通吃,对吧?”她很认真地瞪着他,一副认真面孔,仿佛真有这么回事,“你既想要我赚来的五千万,又想要卖掉惠的十亿元,没错吧?你这个贪婪的家伙!”
好嘛,现在甚至被打上“贪婪”的标签了。真是糟透了。
甚尔一度哑口无言,也不知道是无奈到无话可说了还是怎么的,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伸出手来,摁在五条怜的脑袋上,用力压下去,还搓了好几下,害得她险些被埋在土里。
“你干嘛你干嘛!”五条怜当然叫嚷起来了,“现在可不是让你插科打诨的时候!”
说着这话的她像个大人,仿佛他们的立场完全换过来了,听得甚尔不太开心:“什么插科打诨……先不说我是不是个贪婪的家伙,‘贪婪’本身也不是什么糟糕的品格吧?”
人就是要贪婪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嘛,那种豁达的或是舍己为人的家伙都是些笨蛋。
五条怜可不会搭理他的这番悖论。*她板起脸:“在别人身上也许是,但禅院甚尔,你这家伙一旦贪婪起来,绝对会坏事!”
“你——”
好嘛,根本没办法反驳。
既然如此,还是赶紧替自己辩白两句吧。
“我没有两头通吃的打算,毕竟某些人挣来五千万已经费了大劲了,要是还贪心得想要二者兼得的话,某些人绝对会在梦里杀了我吧?”
他说着意味不明的“某些人”,目光却无比明确地注视着五条怜,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了。
五条怜懒得理会他拐弯抹角的定义,也不打算推辞这个“某些人”的身份,直白地举起了拳头:“在梦里杀了你应该不会,但一定会狠狠地揍你。”
甚尔低头,瞄了眼她不如沙包大的拳头,一点都没被吓到:“就用这个揍我啊?”
“如果你希望我用更可怕一点的工具——比如像是扫帚或是拖把——也完全没有问题。”
“算了吧,你又不是禅院家的那群烦人的老头子。”
只有那种人才会抄起手边一切趁手的东西对他拳脚相加。
“那你干嘛还不取消交易?”五条怜还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甚尔耸肩,表情稍有那么一点不爽:“不想呗。”
“这有什么好不想的?”
“换句话说,现在让你去联系你亲爱的六眼哥哥,你真的能马上就付诸行动吗?如果你说能,我会说我佩服你的。”
“呃——”
没料到他会这么突然地提到五条悟,她不由得愣了一下,思绪几乎要飘散到不知何处去。
幸好幸好,飞散的思维很快就被现实拽回来了——现实情况就是,她的心脏正在无比不安地跳动着。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她决定装傻。
“意思就是,要下定决心做一件麻烦的事情,没有想象得那么容易。
很轻地,甚尔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正在想什么,八成是已经被麻烦的思绪填满大脑了吧。
说实在的,五条怜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包括这份倦怠般的厌烦也可以全盘接受,但是她无法认同。
“再晚的话……会来不及吧,不是吗?”她看着甚尔,“你想在失去惠之后再后悔没有尽快去做吗?”
不知道为什么,甚尔很不喜欢她的目光。
可能是因为这双深蓝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了类似于蓝洞般的秘密,也可能是其中会倒映出浅浅的他的影子,他不愿意去看。
“……你说话为什么像个老师一样?”他只用这句反问作答。
“是吗?”五条怜耸耸肩膀,“这说明我每天去学校真的有在认真听讲。你对此高兴吗,赞助商大人?”
“还行吧,一般般高兴。”
学着她的模样,甚尔也耸起肩膀,垂下时,莫名感到其他所有的心绪也一起掉下去了,拉扯着呼吸一坠、
“既然高兴的话。”趁着这个机会,五条怜抛出正经话题,“那就赶紧去把事情解决掉吧。继续拖着可不好。”
好像被说教了。甚尔故意重重叹气:“知道了。”
“今天就去!”
“今天?”
这家伙还真会压榨人哩!
甚尔想要反驳,对上的依然是五条怜正经的面孔。
今天的自己好像显得格外窝囊,在她的面前都无法说出什么辩驳的话语,如同小船一样被她推着往前走。
或许,也是因为他自己不想再停在原地了。
既然达成共识(勉勉强强算是达成了共识),那就不要浪费时间,赶紧付诸于实际吧。
打车回家,就近找了个电话亭,甚尔钻进了红色的格子间,把五条怜关在了外头。
“我可不想用私人手机给禅院家的家伙打电话。会沾染上烂橘子的臭味的。”
这就是他选择公共电话的理由,但五条怜怎么想都觉得是因为他不想被自己听到对话。
甚至,很有可能,到了这一步他还想接着逃避——这可不行!
‘
既然自己在这里了,那她当然要监督着甚尔完成使命才可以。
这么想着,五条怜瞬间充满了使命感,连一刻都不想耽误,赶紧把耳朵贴在了门缝上。
冷冰冰的的玻璃贴在了脸颊上,冻得人打了个机灵,她赶紧后退了一点,和玻璃隔开一小段距离。透过这层透明的屏障,听到了叽叽咕咕的嗡嗡声。
现在能够确定的是,甚尔确实是在打电话没错。至于是打给什么人的,电话里又说了哪些事情,这就无从得知了。
屏住呼吸,继续耐心去听。还没来得及分辨出一个字,玻璃忽然又拍到脸上了,啪的一声,差点把她扇飞。
“啊痛痛痛痛……”
她赶紧揉揉脸,真怀疑自己的脸颊已经肿得不对称了。
甚尔倚在电话亭边,抱着手臂看她,很意外的,居然没有露出什么幸灾乐祸的表情。
“活该。”闹人的话倒是一句都没有少说,“谁叫你非要当扒墙角的小老鼠。”
“我——”
真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可惜属实没有多少辩解的余地,毕竟她刚才的偷听行径确实是扒墙角的小老鼠能做出来的事情没有错。
再揉一揉脸吧,五条怜直起身,挪到他身边。
“怎么说,交易取消了吗?”这才是眼下的重点,“不会是不顺利吧?你这通电话结束得很快嘛。”
“一点也不顺利。”甚尔扯扯嘴角,“老头子根本没耐心听我说了什么,给我丢过来一句‘有空来禅院家我们亲自商量’就挂断了。烦死人。”
当时约定交易时,臭老头倒是愿意屈尊纡贵地离开出禅院家,到了解除交易的时候,却又躲回到那个腐臭的龟壳里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五条怜眨眨眼——这样的事件展开可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了。
“那……”她必须问问,“你要回一趟禅院家吗?”
代入自己的角度,她可不想回到五条家。哪怕是为了禅院惠,她也要在“回家”这件事情上好好地犹豫一下。
“不回去,然后呢?你最喜欢的惠就会被卖掉了。”他的语气好生硬,像是冰块砸在地面上,“解除交易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五条怜不是很高兴:“别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如果不是你真心想要解除交易,那不管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不会改变你的决定的。”
她心里很有数,自己可没有本事改变甚尔的想法,正如他也没办法扭曲她的决心一样——所以,一切的变化,全都是源于自己的内心罢了。
对于这一点,甚尔当然也是心知肚明,但他依然不想承认。
一定是因为五条怜,所以现在才落得这种下场了。他告诉自己。
烟瘾翻滚着涌了上来,摸摸口袋却连烟头都没有摸到,路上也挂着巨大的禁烟标志,他的渴求完全落了空,只好化作一声叹气散在风中。
“行吧。行吧。”他罢休了,“那就去吧,明天就去。”
“加油哦,甚尔。”五条怜像模像样地拍了一下甚尔的肩膀,“一定没问题的!”
甚尔干巴巴了笑了两声:“你这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算怎么回事,不会是以为你能从这份苦差事里逃走吧?”
“我哪有高高挂起?……不对。”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立刻警觉起来了。
“你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很忽然的,甚尔换上一副笑嘻嘻的面孔,伸出手,亲昵地揽住五条怜的肩膀,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有这么好。
“让你跟着我一起去禅院家的意思。”
第99章 并不愉快的拜访
“我?”
五条怜又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出问题了——质疑了这么多次,说不定真的已经出问题了。
“你说,要让我和你一起去禅院家?”
甚尔点头。她这副惊讶到极点的反应很符合他的设想,他可以说是心满意足了。
“没错。”他给出简洁的回答。
“可我去了也没什么用啊。”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事实没有错,“因为我很没用的。”
“我知道你没用。”
“你怎么还应下了!”
倒是给她留点面子啊!
“但是呢。”
甚尔垂眸,余光的一角还能瞥见到五条怜歪歪扭扭的脚步——差点忘记了,她现在还处在灰姑娘的状态。
“要是你跟着一起去了,说不定能分散那些人对我的注意力。”
她歪过脑袋:“真的不是因为你一个人去会害怕吗?”
“你觉得我会害怕?”
“嗯。”
五条怜抿了抿唇,开口时,心脏跳得有点太快了,几乎要伴随着话语一起吐出来。
“没办法取消交易,没办法阻止惠惠被卖到你讨厌的那个家的命运,这不可怕吗?我觉得很可怕——我会因此害怕。”
她说。
丑陋的恐惧就这么赤。裸裸地剖析在甚尔的面前,他也不由得愣了愣。
“没什么好怕的。”他移开目光,只看着脚下的人行道地砖,“会顺利的。”
“这算是你的‘获胜宣言’吗?”
“不算。”
“行吧……”
搭腔失败了。
难得下定了决心,那当然是说干就干,隔天他们就来到了禅院家门前。
“你们家……还挺大呢。”
看着华丽的门扉,五条怜忍不住发出了这种很庸俗的感叹。
甚尔不高兴地撇着嘴。
“什么叫‘你们家’?”
五条怜装作天真模样,仿佛一点都没有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不对劲:“就是禅院家的意思呀。”
“我家是我家,禅院家是禅院家,别混在一起。”他从鼻子里喷出一声不满的轻哼,“再说了,这有什么好感叹的,御三家不都是一样的豪华做派吗?要我说,你们五条家的大门,一定也很漂亮吧?”
他故意在“你们”这两个字上咬了重音,听得五条怜心里憋火,可是也没办法反驳或是否认。
毕竟,五条家的大门真的很豪华。
不愉快的话题到此结束,他们谁都不说话了。甚尔往前走了两步,向门房通报自己的来访,结果却被告知今天老头儿不在。
“啊……”听到这个消息,五条怜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下去了,“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和她哭丧着脸的模样完全不同,甚尔一脸明媚,大可以和今日放晴的天气媲美。
“回家呗!”他轻快地说。
“只能回家了吗,不能再做点别的什么吗?”五条怜还是觉得不太甘心,“我今天可是请假了耶,怎么能浪费这难得一次的缺勤!”
“我知道。”她的请假电话还是他打的呢,“就当是休息了。明天再来吧。”
“那明天也是接着请假?”
“不然呢?难道你就这么想要回去上学吗?”
“唔——”
五条怜迟疑了。
说实在的,其实也没有那么想要去学校,只是这种脱离了既定日常的感觉让她觉得有点微妙罢了。
隔天是个下雨天,以“雨天出门会弄湿鞋子”作为借口,这一天甚尔根本没出门,五条怜也只能郁闷地窝在家里。
雨下了一整周,假当然也休了一整周。现在轮到自己被送作业了,上门的还是坐在她前排的七井纪子。就在她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邀请人家进来坐坐的当口,对方就已经笑眯眯地跑回家了,害得五条怜觉得自己是个超级没礼貌的家伙。
不过——她转念一想——要是真的把对方邀请到了家里,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家庭构成呢?
她和哥哥以及哥哥的孩子住在一起吗?好怪的一个家。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开始庆幸自己只是个没礼貌的家伙了。
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下之后,也还是没能迎来晴日,不过阴天并不能构成甚尔懒惰的理由,于是他们再度踏上了前往禅院家的路上。
绕过漫长的围墙,从墙内探出枝条的松树泛着一股浓郁的香气,不知道禅院家的庭院会是怎样的。五条怜有点好奇,但也没有那么好奇,不过,如果能有机会看一看,她会觉得高兴的。
围墙走到尽头,右拐,再走到尽头,熟悉的华丽大门再度出现。这次的通报总算是没有落空,老爷子正好在,他们俩被请进了家中。
说是“请”,其实也不贴切,因为根本没有人特地引见他们,看门的老大爷也狗仗人势,翻了翻眼皮就算是给予通行的许可,直到走远之后,还能听到他发出一阵轻哼。
到底有什么好哼的?搞不懂这家伙哪儿的傲气。
五条怜在背后偷偷做鬼脸,却被甚尔提醒说不要分心。
“那家伙一贯就是这样子的。”甚尔告诉她,“不用理他。反正你这辈子只会和他见面一次。”
“不只一次。”五条怜认真地眨眨眼,“待会儿出去的时候,还要再见面的。”
“……也是。”
有点无奈,不过的确是事实没错。
“对了对了,你知道吗?”
五条怜小跑着凑过来,碰碰他的手臂,刻意用轻快的语气说,
“我和大多数陌生人的第一次见面,正是和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在那短暂的一眼之后,很可能直到死去我们都不会相见了。”
“从学校里学到的?”甚尔好扫兴。
还好还好,五条怜的兴致并没有被这么一句话扫走。
“是啊,不然还能在哪里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
她轻快的步伐几乎要蹦跶起来,甚尔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禅院家也能这么高兴。
大概是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在这个家里待过吧。
如果是行走在五条家,她一定会像是现在的自己一样,脚步沉重,黏连踟蹰。
“也就是说。”
她忽然停住脚步,竖起一根手指,像是想起了什么很了不得是的事情,却害得甚尔不得不停住脚步,回头去看她。
“接下来再和看门人见面,就是我们和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相见了。”
甚尔愣了愣,这才笑出声来。
“你就这么安慰你自己?”
“不然就没办法释怀了,不是吗?”她小跑着追上来,“禅院家的格局和五条家很像呢……你以前住在哪里?”
“被赶来赶去的,很多地方都住过。最后住在了护卫队的大通铺里。”
“护卫队是什么?”
“是没有术式的废物的归宿,最后会变成保护咒术师而死的杂兵NPC。”
“真不容易……”
甚尔发出一声轻笑:“真变态才对吧?”
“是挺变态的。”顿了顿,她接着说,“我住在偏僻的小院里,那里光秃秃的,冬天会很潮湿。”
其实五条怜也不知道自己说起根本不想提及的那个家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在甚尔的面前说起的话,他们就可以一起舔舐伤口了。
“以前我射箭的时候不小心杀死了只小鸟,我把尸体埋葬在了小院的门口,后来那里开出了蓝色的花。”
“是什么品种的花?”
“我不知道。”她坦白说,“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了。”
“行吧。”
他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没有答案的答案,而与五条怜话语中所描述得完全不同的、华丽的小院也近在眼前。甚尔对这里还算熟悉,虽然过去不常来,但并非一次都没有来过。
与他许下交易的老爷子就待在里头,或许已经换上了一副嗤笑的面孔等待着他。这种事情,想想都觉得麻烦。
“行了。”他停住脚步,“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诶?”五条怜有点意外,“我不跟着你一起去啊?”
甚尔丢过来一句反问:“你跟着我一起去干嘛?”
“帮你一起协商呀!”
“……你个外人又派不上什么用场。”
他忍不住叹气。
“虽然我对这个家来说也是外人没错,但别忘了,姓氏是‘五条’的你更加是外人中的外人。”甚尔甩甩手,“好了好了,就在这里待着吧。我马上就搞定了。”
“哦……”
虽然真的很无奈,但除了接受这个安排之外,五条怜也没有别的什么选项可以挑了。
看着甚尔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里,等待的时间正式开始了。
前不久还为了送作业而苦等半天,真没想到才过了不多久,就要经历同样的事情。
五条怜无聊得在原地打转,满电的手机放在口袋里,根本不想拿出来。她可没心思玩手机。
阴沉的天没有日光,待在白日之下,还是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她随便找了处树荫,在花坛边坐下。
是不是已经过了很久,还是时间根本没有推进太久?又或者是,对于谈判不成又的担忧害她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
说真的,她已经觉得很难忍耐了。
叹一口气吧,在这口气吐到尽头时,余光里出现了一个身影。五条怜立刻站起来,才发现那不是甚尔,而是金发的青年。
有短暂的一个瞬间,他们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金发的青年似乎……正在朝她走来?
第100章 彩云猪猪
金发的青年长了一双狐狸眼,明明面容之间和甚尔很是相似,但偏就是这双眼睛把两个人明确地区分了开来,让五条怜很快地意识到,他很可能和甚尔不是一样的人。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家伙,居然朝自己走过来了,带着一脸不齿的笑。不用猜也知道,他说出的第一句话,肯定将会是挖苦没错了。
五条怜一点也不想进行苦涩的对话,也不想成为被他人挖苦嘲讽的对象,更加不希望这不愉快的沟通发生在和五条家一样沉闷迂腐的另一个御三家的地界里。
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开始逃跑呢?如果翻围墙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逃走了。
而且,她今天可是穿了一双很适合逃跑的帆布鞋呢——绝对不可能再变成仙蒂瑞拉了!
这么想着,五条怜几乎都要站在起跑线上了,可金发的青年却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她的行动那样随性地抱着手臂。
“干嘛?”他发出一声嗤笑般的询问,“觉得我很可怕吗?”
五条怜想了想:“一般吧。只是觉得你不太友好。”
“都还没有好好对话过,就觉得我不友好了吗?”禅院直哉慢悠悠靠近过来,让距离在不知不觉之间缩短,“你是和甚尔一起来的?”
“是。然后呢?”
她又不会干涉禅院家的任何事情,也没有权利和能力做出这种事。
对方咧开嘴角,一双狐狸眼眯得更加狭长了,真不知道里头究竟藏着怎样的表情来着:“上次他回来,也是带了个女人来着。那家伙看起来比你还要废物,一看就知道是个普通人。不过你嘛——”
狐狸眼上下一挑,把五条怜看了个遍。
“你也挺废物的样子。他怎么总喜欢找比自己更弱的女人,想要衬托得自己更强吗?没这个必要吧。”
“……”
果然,这家伙一开口,吐出来的全都是挖苦的话,而且还挖苦了不止她一个。
五条怜有点不服气,也对话题中涉及到的另一个人感到不甘。想要反驳,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干脆笑了笑。
无视才是最好的回答。
话题就这么掉在了地上,直哉有点不爽,又往前走了两步。
“难道你连话都不会说吗?这么看的话,你连上一个女人都比不过了,至少那家伙还会腆着脸说给我添麻烦了。”
五条怜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客套话你也当真呀?你可真是——”
然后就不说了,只露出一副微妙表情,咋舌摇头,把一切都埋进沉默里。
直哉恼了吗?可能有一点。
生气了吗?他可不会承认。
总之,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来了,伸出手来想要去抓她的衣领,探出的手却不成想,触碰到了甚尔的衣袖。于是这只手飞快地缩了回去,突兀的动作像是之间触碰到了什么让她刺痛的东西。
“好了。”抓着五条怜的手臂,甚尔把她从花坛边缘拖了过来,“回家了。”
五条怜眨眨眼:“结束了吗?”
“不结束我也不会走出来的。”
“也是也是。”
五条怜笑眯眯,跟着甚尔往前走。全程她都没有再理会直哉一下。
所以,直哉会是什么反应或是表情呢?抱歉,五条怜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在走远了之后,才回头看了他一眼,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无声地对他说了句“再见”。那时看到的他的表情是气急败坏的狰狞面孔,看得她心情更加畅快,忍不住要蹦跶在小路上了。
“怎么样怎么样?”她已经迫不及待了,“对话进行得还算顺利吗?……咦,感觉你的脸色不太好?”
真抱歉,其实她刚才完全把精力放在直哉的身上了,直到这会儿才发现甚尔阴沉的面孔。
笑眯眯的神情一下子垂下去了,五条怜觉得好不安。
“是不是谈得不顺利?”她问得小心翼翼的。
“还行吧,不算多坏。”嘴上这么说着,甚尔却忍不住叹气,“反正交易是已经取消了……”
“好诶!”她已经开始欢呼了!
“但是要付违约金。”
“还有违约金啊?好抠门……”
“禅院家就是这样的。”
“那违约金要付多少钱?”
问到点子上了,这就是甚尔忧愁不已的原因。
“二十亿。”没想到,痛苦的事实说出口来倒是挺容易的,“正好是交易额的一倍。”
五条怜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嘶——需要一次性还清吗?”
“在惠的术式展露之前还清。”
倒吸的这口凉气总算可以畅快地吐出来了:“还好还好……还有时间……”
自从“亿元”这个单位听多了,五条怜愈发觉得几亿元也不是什么大钱,完全是努力努力工作努力努力敲诈就能够攒出来的一笔钱。
再不济,把咒具卖了也能凑到二十亿的嘛。
她可是知道的,甚尔有一把价值五亿的大刀。光是凭借这把刀,就能轻轻松松偿还掉百分之二十五的债务了!
看着五条怜一副自在模样,甚尔又觉得她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难免有点郁闷,一掌拍在她的脑袋上。
“别表现得好像这件事情和你完全没关系一样。”他劝诫着,“我的工作增加了,也意味着你的工作会增加。到时候,你美好的高中人生也就没得享受了。”
五条怜捂着脑袋,就算是挨了一掌也还是觉得心情不错,蹦跶的脚步一点都没有停下:“没事啦没事啦!”
反正她已经逐渐感觉到了高中生的无趣一面,读书这件事在她心中已经变成了一桩可有可无的必选项了。
“重要的是,惠惠回来了呀。”她笑着跳到甚尔面前,“不是吗?”
是吧。甚尔想。
或许从最开始,他就不该动着让惠回到禅院家的决定。
为什么要把惠送回去呢?那时想的是,对自己而言烂透的那个家,总会成为更有天赋的他的孩子的家。
如果幸运地继承了十种影法术,那么他的儿子将会成为禅院家的家主。
多么讽刺?没有咒力的、被禅院家所有人唾弃、在虐待中度过了整个少年时代的他,他的血脉带来了未来会统领这个家得家主,仿佛能够自此将所有自诩有天赋的咒术师踩在脚下。这一定很讽刺,就像是一出完美的复仇。
或许——他是说或许,或许当时的他,怀揣的就是这样的念头。
现在,期待也消失了,但好像没什么好后悔的。
五条怜越走越快,蹦跶在他的前头。她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呢?
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交易撤销了,惠能够留在身边了吗?还是知道了他背上了二十亿元的债务,为他的可悲窃喜着呢?不知道了。
这家伙的心思,他偶尔能够摸透一点,但多数时候,他并不懂她。
但这不也挺好的吗?他想。
她,还有自己,与收纳型咒灵丑宝,以及他的孩子——会被无术式和无咒力的两个废物养大的孩子。
就这么像狗一样聚在一起,不是也挺好的吗?
“肚子饿了!”
五条怜转过身来,一边后退着走路,一边对他说,依旧带着那副笑眯眯的面孔。
这么走路会摔跤的。
还来不及这么吐槽一句,甚尔想法就已经成真了。
咚——有个人凄惨地摔在了禅院家的门口!
“啊,好痛……”五条怜可怜兮兮地捂着后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散架了,“我其实和禅院家相性不合吧……”
不是遇到不友好人类,就是挨甚尔的打(虽然轻到完全可以忽略),临走了还要摔上一跤,甚至带着自己来这里的甚尔还在狂笑不止,未免也太过分了!
还来不及发火呢,笑到弯腰的甚尔忽然摆摆手:“行了行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五条怜很不争气地竖起了耳朵:“真的呀?”
“对。”
十分钟后,他们一起坐在了最近的一间松屋里,店员送上刚刚加热好的两份牛肉咖喱饭套餐,虽然香气扑鼻,但一想到这是从料理包里冒出来的仅仅价值一千块的便宜快餐,她就觉得郁闷。
“为什么只吃松屋啊!”她小声抗议,生怕被隔壁桌的顾客听出自己的不满,“虽然我不觉得松屋有多难吃,但我们今天可是处理了一桩大事情诶!就不能吃点大餐吗?”
甚尔伸手过来,拿走了两人之间的焙煎芝麻酱,一边打着圈浇在沙拉上,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是‘我’处理了一桩大事,不是‘我们’。”
“是你非要叫我过来的哟!”
“行吧行吧,那就是‘我们’了。”
他把芝麻酱放回去,一本正经盯着五条怜。
“我们吃松屋,因为你就是个像松屋一样的家伙。”
五条怜被他看得不自在:“什么意思?我没懂。”
“意思就是便宜,好找,且味道勉强还过得去。”
“什么嘛!”
五条怜气呼呼地鼓着一张脸,怎么都不愿意苟同这番说法。
“既然我是松屋一样的家伙,那你就是萨莉亚一样的男人——看起来是像模像样的西餐厅,实际上压根就是便宜的日式连锁料理店!”
“嘁——”
算了,懒得和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