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被狠狠骂了一顿
“我回来啦!”
把爱马仕凯莉往地上一丢,夏梨扑过来抱住五条怜。
“小怜有没有想我呀?”
突如其来的亲昵拥抱像是一瓢凉水,倏地浇在身上,五条怜只觉得脊背发凉,心虚感让她好想发抖。
坦白说,确实想了。可惜不是想念的想,而是顾虑的忧思。
“你在抖什么呢?”都来不及掩饰一下,夏梨就已经发现了,捂着嘴偷笑,“哎呀,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吧——比如像是突然心软,偷偷跑去和小惠的爸爸见面了之类的?”
倒确实是每天都在和小惠的爸爸见面哦,因为他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嘛。五条怜暗自心想。
想归想,这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她索性将错就错,应下了这番荒唐的猜测,没想到惊讶不已的那方居然是夏梨。
“不会吧,你们真见面啦?”她眨眨眼,不可思议,“你哥哥没生气吗?”
“没……没有呢。”五条怜笑得尴尬,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要用更多谎言作为弥补,“他不知道这事。”
这么一说夏梨也就明白了,了然般点点头,还拍了拍她的肩膀,俨然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
“我懂。我懂。”也不知道夏梨到底是懂了什么,“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告诉甚尔。所以你们谈了点什么,有说到关于小惠的事情吗?”
说话间,夏梨已迫不及待地把五条怜拉到了小角落里,紧挨在一起,像是抱团取暖的毛绒生物。
“你们难道要复合了吗?说实在的,婚姻就是相互妥协嘛。虽然小惠的爸爸听起来不是个很靠谱的男孩子,但你也说了,他长了一副漂亮面孔。光是为了这张脸,在一起也算值得啦——完美的另一半不是轻易能够找到的,人总要有所割舍的嘛,你说是不是!”
夏梨说得头头是道,把知心大姐姐的形象贯彻到底,甚至逐渐在往婚恋专家的方向精进了。
谎言越堆越高,垒成一座高塔,五条怜晃晃悠悠站在塔尖上,不安感就此飙升到了顶峰。
“是的是的是的……”总之先不要否定对方了吧,况且夏梨说得不无道理,“说得很对,我会多考虑考虑的……说起来,夏梨姐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要住到周日才回家的吗?”
她生硬地扯开话题,把重点拉回到夏梨的身上。
既然不再讨论黏黏糊糊的恋爱话题,似乎也没必要再委屈地缩在小角落里了。夏梨后退了两步,倒在单人沙发上,悠闲地翘起腿。
“嘛,本来是打算在东京待到出发前一天再回来的啦。”她说,“不过爸爸让我早点回镰仓的家,说是去意大利之前太过舟车劳顿的话,会玩不尽兴的。真是的,从东京到镰仓再到回到东京的羽田机场,哪里算得上是舟车劳顿啦!”
她眯起眼,话语间满是怨念,听着却有种炫耀的既视感。五条怜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了,她有种不妙的预感,可她依然不能把心中所想的说出口。
战战兢兢等到晚饭时间,家里一切正常。夏梨和甚尔之间还是黏糊糊的小情侣,好像华原先生的造访只是一场梦。
或许那段记忆只是自己捏造出来的幻觉——五条怜甚至会如此想着。
记忆是切实的,华原的拜访也真得不能再真了,对于这一点,最直接的证明是次日的晚上,从二楼的卧室传来了尖锐到近乎歇斯底里的“你说什么?”,随之而来的是咚咚的声响,估计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但更像是直接砸中了五条怜的心脏,心跳变得急促且沉闷。她立刻关上了门,把所有声音隔绝在四方的空间之外。
隔开了一道门,再尖锐的声音也会被抹平,变成钝钝的、分不清字眼的咕哝,可藏在其中的情绪不会被抹去,直直地穿透所有距离,来到五条怜的耳边。
最初是的质疑,之后是愤怒,而后转变为不可思议般的卑微,所有这些情绪都不像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夏梨姐会拥有的,也太过鲜明了,鲜明得仿佛五条怜才是这些所有情绪的接受者。
不想听了,一点也不想听。
她捂住耳朵,把枕头压在脑袋上,声音和情绪好像都稍稍变轻了一点,但没有彻底消失。禅院惠也开始哭起来了,一定是被楼上的动静吓到了。于是那些情绪也变得更加激动,一度几乎盖住了哭声。
五条怜不想去婴儿房哄孩子,更加不想走出房间。曾经给予她强烈安全感的这处小小的空间变得很像是囚笼,困得她无处可去。
这些声音持续了多久,十分钟还是一个小时?或者是比这更漫长的时间?她没有概念了,走过的每一秒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煎熬。她真想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说不定醒来就能诸事落定,可惜这种好事总是很难发生在她的身上。
伴随着最后沉闷的“咚”一声,所有的噪音都停止了,只余下禅院惠的哭声搅乱寂静。
结束了……吗?
又是一连串咚咚声,急促地从头顶上踩过。有什么人下楼了。不多久,门被砰一下推开,房间里透出的灯光落在外头漆黑的人影上。
甚尔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只哭到小脸通红的海胆,吓到五条怜差点没喘上气——当然了,在看清来人是谁之后,这口梗住的气总算是顺畅地吐出来了。
“你倒是哄哄他啊。”甚尔满腹埋怨,把小海胆丢给她,“一直哭算怎么回事?”
五条怜想起育儿书里说的,不要孩子一哭就立刻抱起来哄,长此以往会培养出一个独立意识极差、动不动就会哭闹的烂小孩。
尽管深谙这一道理,但只要小海胆哭起来,她总会想办法哄好。撇开看孩子可怜不说,被魔音灌耳也确实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所以一如既往,甚尔把禅院惠递过来了,她便伸手去接,抱在怀里,轻轻晃悠起来。
用不着多么费心,其实早在被甚尔拎起来的时候,小海胆的哭声就已经减弱了不少。再稍稍哄上一哄,他便自然而然沉入梦乡,伏在五条怜的肩头,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床。
世界总算是安静下来了。甚尔也松了口气,疲惫似的坐到她身边,压得席梦思猛颤了好几下。五条怜差点又没喘上气。
他们在同一屋檐下住了有几个月了,也曾并肩走在雨天的人行道上,但像这样坐在一起,却是第一次。她觉得有点不自在。
“甚尔。”深呼吸一口气,她忽然唤他。
“干嘛?”
“下次进别人房间之前,可以先敲门。”
“哦。”
居然没有不满,也没有反驳,只是恹恹地应了这么一句,真是出乎意料。
五条怜藏起心里的那点小小惊讶,不知道应该再做点或是说点什么才好。怀里的小海胆压得手臂酸痛,她起身走出房间,把禅院惠安置好。回到楼梯间时,才发现甚尔已经懒洋洋地躺下了。
狭窄的楼梯间里只能摆得了小小的单人床,对于五条怜还算够用,对于甚尔可就太勉强了,尤其横躺着,连他的上半身都容纳不下。他的双腿只能委屈地折着,脑袋和大半个肩膀靠在墙上,真是奇形怪状。犹豫了一下,五条怜还是在他身边坐下了,总忍不住回头瞄一瞄他此刻的表情。
偷瞄到5回 ,他们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她心虚地收回目光,像个小偷。
“看什么呢你?”甚尔撇着嘴,“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想骂我也可以直接骂。”
骂他干嘛呀?五条怜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我不会骂你的。”她很认真地说,“我只是在想,你还好吗?”
甚尔抬起眼眸看她,有点意外。他可没料想到有人会询问他是否还好。
“还行吧。”他用手搓着脸,习惯性叹了口气,“被骂了一通,也被问了好几个‘为什么’,不管事情总算是解决了。”
居然能把分手说成是“事情解决”,真不愧是禅院甚尔。
五条怜曲起腿,把头枕在膝盖上。
夏梨姐现在怎么样了?想象不出来,也不敢去想。
她那么喜欢甚尔,喜欢到会去设想与他结婚的未来。
她对自己的好,说不定只是爱屋及乌,但那也确实是爱意没错。她将自己视作家人,而自己却连这场分手都没办法提前告知,真是……糟透了。
五条怜觉得她背叛了夏梨。
“所以,你们不去意大利了吗?”她问。
甚尔慢吞吞“嗯”了一声:“有些事情,就是得速战速决。”
尽管效率优先,但不可否认,惨烈的分手难免让人心痛——主要是痛在了机票和酒店的退款会被扣掉一大笔手续费的这件事上。
“对了,今晚我睡在这里,你到三楼找一间空客房吧。”
“哦。”奇怪的指令,五条怜没有异议,但还是疑惑,“为什么?”
“她还在气头上,要是我经过二楼,她会发飙的。”
“哦……”
发飙的夏梨姐……想象不出来。既然甚尔都这么说了,那就照做吧。
五条怜起身走到外头,阖上房门时,甚尔忽然叫住她。
“有空就开始收拾东西吧。”
他也坐起了身,对她说。
“明天,我们搬去新家住。”
第42章 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
甚尔所说的新家,指的当然是位于新宿的顶层塔楼公寓——没错,正是这场惨烈的分手交易中换到的战利品,并且是最有价值的那一个。
也难怪在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一点不可避免的小小得意呢。
同样是“新家”这个词,落在五条怜耳朵里,却多少有一点刺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种莫名别扭的抗拒感,或许是因为不舍得此处镰仓别墅的海景,也可能是夏梨曾经说过,这里是她的家。
当然了,拒绝的话语是绝对说不出口的,真是心思也说不出口,况且眼下也不存在任何拒绝的余地。五条怜收起并不存在的怨言,默默点了点头,走出房间。
卧室已经不属于她了,只好在三楼随便找了间客房,先睡上一觉吧,可惜这一整晚五条怜都没有睡好。
事实上,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
她的睡意漂浮在奇怪的现实之上。眨眨眼,能看到夏梨牵着她的手走在沙滩上。她的手很冷,带着明显的骨骼感。夏梨姐的手是这么骨瘦嶙峋的吗?有点想不起来了。
手牵着手,她们一路向前,却没有目的。她们越过沙滩上搁浅的海豚,踩着干涸的脏器,黏腻的触感几乎要让人滑到。夏梨姐什么话也不同她说,阴冷的风拂在脸上,湿漉漉的,带着咸涩的海水气味。
走呀走呀,走得恍恍惚惚。这真的是现实吗,还是在做梦?紧握双手的触感如此真实,夏梨被吹起的卷发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鼻尖。
“夏梨姐……”
想要呼唤她,但发不出声音。
想要跑到她的身前,看看她的表情,但身体像是冻住了,除了麻木地往前走,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好怪。好难受。真是糟透了。
挣扎着,五条怜睁开双眼。
伴着雨丝的风从玻璃窗的缝隙间钻进来,阴冷得同刚才拂面而过的海风别无二致。她的心脏跳得很快,燥热的掌心里还留着触摸的实感。她不由得深呼吸了一口气,胸腔鼓起时,沉重的心跳显得更加鲜明了。
刚才,是在做梦吧?她在心里确认。
镰仓临近相模湾,依稀记得相模湾里没有海豚栖息。至于水族馆里那只像是疯掉的短吻海豚,大抵也逃脱不了那个深蓝色的囚笼,更加没有办法成为沙滩上搁浅的可怜生物。所以她想,自己确实是在做梦没错。
五条怜蜷起身子,缩在床尾的一角。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动力早已跌到谷底,哪怕她知道今天会是很忙碌的一天。
雨势变大了,拍打在玻璃窗上的啪嗒啪嗒的声响愈发密集,滚落的雨滴滑下歪歪扭扭的水痕。也有更多的雨水伴随着风被吹入屋里,落在衣袖上,很快就濡湿了一大片,布料湿哒哒地贴着手臂,好难受。
看来没办法再继续这么颓废地躺下去了。五条怜慢吞吞坐起身,关上了窗。雨天的大海变成了灰白颜色,她不想多看,只兀自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也可能是坐了很久,她也说不好。
一直待到思绪稍微清晰些了,她才走出房间。
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做,最重要的一桩就是收拾行李。
搬来镰仓时用的那几个纸箱,现在又能派上用场了。
来到这个家时,她没有带多少行李,只打包了几件衣服。现在依然东西不多,只是又多添上了几身衣服,外加夏梨在水族馆买给她的小海豚玩偶,还有零零散散的其他东西。一直摆在床尾没有派上半点用场的吉他也该带走了。
“……啊。”
在零钱包的最深处,她摸到了一抹光滑的弧度。其实很清楚这是什么,她还是把它拿出来了。
银色的弧形耳环,一时无处可放,所以被收进了零钱包里。
这也是夏梨的礼物——她送给了自己好多好多东西。
五条怜摸摸耳朵。耳垂早已不再红肿,再过段时间就可以戴上这种沉重的耳环了吧。
“你收拾好了吗?”甚尔推开虚掩的门,“天气预报说傍晚会转成大雨。再磨蹭下去,开车回东京的路途会变得很麻烦的。”
傍晚……
听了甚尔的这句话,五条怜才想到要瞄一眼时钟。不知不觉间,时针居然都要碰到数字“5”了。明明也没做太多事情,怎么时间走得如此之快?
她总觉得时间快得蛮不讲理,可惜心怀怨念也没有什么用。她加快了速度。
“好吧,我在车上等你。”甚尔说,“惠的话,我会抱过去的。”
“谢谢您。”
“小事。”
甚尔满不在意地摆摆手,没把这点谢意放在心上。
他的行李也不多,装了两个纸箱还绰绰有余,禅院惠就被他放进了其中一个敞口的纸箱里,居然还能咯咯咯笑个不停,真是一只奇怪的小海胆。
把最后一件毛衣叠好,塞进纸箱里。自此,狭窄的楼梯间终于找回了空空荡荡的感觉,正如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五条怜捧起箱子,带着重量的棱角压得指节发痛。
不想再多看熟悉的房间,她蒙头往外走,落地窗外的大海却在不经意间闯进视野中,依旧是灰黑的暗淡颜色,倒映出的是阴雨的天空。或许夏梨姐也在看着这片不再美丽的海吧。
一整天了,从昨天惊天动地的分手闹剧结束之后,她就没有见到夏梨了。夏梨始终窝在她的卧室里,没有迈出一步,更不曾说出道别的或是挽留的话语。她究竟在做什么呢?五条怜不知道。
真的要这么悄无声息地、连招呼都不说就离开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依然不知道。
片刻的思索后,她放下了纸箱,从里头翻找出了深蓝色的发带,双手拢起披散在肩头的发丝,用力束紧——她的卷发已经失去和夏梨相似的漂亮卷度了,但终于长到可以扎起的程度,偶尔她会对此感到庆幸。
讨厌短发,讨厌过去不得不剪短头发……算了,别再想了。
这些题外话并不重要。
即便已经拿定了主意,她还是不自觉犹豫了一瞬,而后才踏上台阶。
每登上一级,心跳就会变得稍稍急促一点,跳动声比足音更激昂。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几乎要被过快的心跳磨光。
待到终于抵达二楼,怯懦感已经要探出脑袋了。五条怜用力拍拍脸,意料之中的刺痛感吓退了怯懦虫。她加快步伐,来到卧室前。
房门虚掩着,透出点亮的灯光,落进昏暗的走廊,她的影子被拉的很长。透过这道窄小的缝隙,夏梨的身影似乎也被挤压成了一条细线,孤独的哀戚顺着颤抖的线条流淌着,不知何时才能停息。
轻轻地,五条怜推开门。夏梨就坐在床上,但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夏梨已经不再哭了,也可能是她流干了眼泪,只余下哭花的眼妆在脸颊上留下泪水的痕迹。
她此刻呆坐着,依旧是昨天那身衣服,干涸的目光盯着被子的褶皱,头发也乱糟糟的,往日健康漂亮的小麦色皮肤泛着灰青得如同橄榄般的色泽,也不知她昨晚是否睡过了。
房间一角,通往衣帽间的门敞开着,但衣架上却空了好几块——甚尔已经拿走了他留在这里的所有东西,腾出的空缺正好适合摆下此刻的痛苦。
抵在门框旁的手在发抖。迟疑着,五条怜轻轻唤她:“夏梨姐……”
过了几秒钟之后,夏梨才抬起头,空洞干涸的眼眸中毫无情绪,她只动了动苍白的嘴唇:“你来干嘛?”
是啊,她来做什么呢?说实话,五条怜自己也不知道。
“我来……”她不停地抹着门框,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的缝隙里,“我想过来和你道别。”
“哦?”她的反问像是轻蔑的笑,“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走了?”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询问,不知为何让五条怜觉得很罪恶。她艰难点头:“是的。”
“行吧,你们都走了最好。我无所谓。”
一听便是逞强的话语,五条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还是觉得好难受,罪恶感折磨着她。她向夏梨走近。
“夏梨姐,我……”
“你到底要过来干什么?”她猛地站起,充满血丝的赤红双眼瞪着五条怜,“想近距离欣赏我现在的可怜模样吗?”
“没有,我只是……”
未尽的话语再次被打断:“滚远一点啊,我可不要被你这种家伙怜悯!”
你这种家伙……“你这种家伙”是怎样的家伙?
就像是为了解答此刻的困惑,夏梨指着她的鼻子,歇斯底里地跺着脚咆哮。
“只要施舍你一点好的,你就会巴巴地跟在别人后头,真像一条狗,难怪会年纪轻轻就被人哄着生了孩子!在别人读书学习的时候你却只能当个少女妈妈,尊严和未来全部泡进臭烘烘的尿布里,丢死人了,光是想想我都觉得丢脸死了。禅院怜,你自己不觉得羞耻吗?”
夏梨抓起手边的东西,朝她丢过来。
“知道吗?我啊,最看不起你这种人了!”
第43章 歇斯底里
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飞过来了。
黑色的、巨大的一团,以惊人的速度扑过来。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来着?过分的惊愕感大概是把眼睛也变得麻木了,一点也看不清。
当这些想法接连从五条怜的脑海中浮现时,她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已经躲不开了。即便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侧过了身子。
那团黑色的东西擦着脸颊过去,而后勾住了耳朵,扯着她一起伴随重力下坠。意料之中的骇人疼痛是在几秒钟之后才降临的,黑色东西挂在了右耳的耳钉上,扯着刚刚愈合的脆弱耳垂伴随重力下坠。
五条怜惊恐地拉扯着挂在耳钉上的东西,疼痛感让她忍不住总想眯起眼,于是眼前的夏梨再度被压缩成了一道细长的影子,气恼与愤怒却依旧鲜明,怎么也无法忽视。
艰难而盲目,但终于扯掉了,当“扑”的一声落在地上时,五条怜才发现,原来夏梨丢过来的是一件黑色外套,双C的刺绣标志好刺眼。
她的耳朵火辣辣地刺痛着,比最初的贯穿伤口还要更疼,耳鸣声一阵接着一阵。真希望此刻恼人的耳鸣声能够早一些响起。如此一来,说不定她就不会听到那些辱骂了。
可惜不行,话语已经切实地落进了耳中,顺势滑落到胸腔里,刺得心脏千疮百孔。她有些不敢与夏梨对上视线了,难以置信目光只敢落在地面,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灯光下摇晃不止。
原来夏梨一点也不喜欢她,甚至鄙夷她。先前一切的好,当真只是爱屋及乌,所以夏梨才能用不属于她的名字怒骂着她。
或许,可以当作她是在辱骂别人——某位真正叫做“禅院怜”的人。
即便用自我安慰的愚蠢念头宽慰自己,痛楚依旧如同潮水,一波一波席卷而来。
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呢,或者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还是沉默着接受所有责骂,因为夏梨确实沉浸在莫大的痛苦之中?
无法决定。
五条怜怔怔地站在原地,视线躲避着夏梨,飞速思考的大脑给不出任何具象化的举措,只有耳垂的疼痛如此切实。而在夏梨看来,什么都不做的她哪怕只是立在眼前,也是无比恼人的存在。
愤怒感——或许其中还裹挟着很多的仇恨与耻辱——无限膨胀,夏梨抓起了床头的马克杯,用力砸过去。
“想同情我吗?我不需要!”她瞪着五条怜,恨恨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仇人,“快点,滚出去啊!”
马克杯撕裂了房间内沉闷的空气,呼啸出骇人的声响。或许自己就该被这个杯子砸中,如此一来夏梨姐说不定就会冷静下来了。
五条怜怀揣着这般荒诞的想法,甚至开始思索着要去实现这一念头,可双腿却自顾自地后退了两步。她习惯性侧过身,抬手护住脸,马克杯擦着发丝飞过,撞碎在门框上,落了满地尖锐碎片。
喘息声。
听到了夏梨激动的喘息声。抬起眼眸,能看到站在楼梯口的熟悉身影。甚尔站在那里。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清楚他究竟对这场闹剧旁观了多久,更无法知晓此刻他的心中会想些什么。昏暗灯光下的他如同谜题的聚合体,一如既往。五条怜狼狈地收回目光,但好像晚了点。甚尔正朝她走来。
“拿着。”他说着,把什么东西递了过来,“先到车上等我。”
五条怜茫然,但还是接过:“啊……好。”
拿到了手中,才发现是那把吉他——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必须由她亲自带到车上的行李。
甚至,就这么把它留在夏梨的家里,也完全没关系。
果然还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五条怜忍不住出声:“我——”
“去车上吧。”
甚尔轻轻推着她。
大概没有什么争辩的余地了。况且在关于吉他的小问题上,确实不存在多少争辩的价值。
压低了脑袋,五条怜闷头往前走,拖沓的脚步落在木地板上,砸出咚咚的声响。
脚步声愈发沉重、愈发急促,回过神来,她越走越快,竟然已经跑下了楼梯,慌乱地趿着帆布鞋冲出家门,闯入大雨之中,潮湿的水汽捂得她几乎要喘不上气。
车就停在门口,短暂的一段路程只淋湿了肩头。她逃进副驾驶座,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大脑是在几分钟之后才稍稍安静下来的,却自说自话地不停播放着夏梨歇斯底里的模样,还有她向自己掷来马克杯时狰狞愤怒的面孔。也忍不住回想着自己是怎么跑出那个家的……啊,离开的时候,好像听到夏梨姐在哭。
湿漉漉的寒意从肩头钻进身体里了。五条怜抱着膝盖,依旧在不由自主地回想。
又想起来了一点。在自己离开之后,甚尔走进了卧室,所以夏梨才开始哭的。
所以现在是怎样,他又要开始哄大小姐了,即便在他听到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之后?或许他们会就此复合,然后自己与禅院惠就此成为夹在中间最为尴尬的存在?再之后,保不齐会重新搬回镰仓的这处别墅,睡在楼梯间的自己真正地成为被家人嫌弃的哈利波特?
家人……他们怎么算的上是自己的家人。
五条怜低下头,把脸埋进臂弯里,手臂压住了耳垂。好痛。
糟透了。
不管哪种可能性,全都糟糕透顶。就连没有家人的自己和痛到让她想吐的耳洞也是一团糟。
“呜哇——”
被安置在后排的禅院惠不由分说地哭起来,五条怜装作没听到。
她已经没精力去哄孩子了。
还是遵照育儿专家的指南,让禅院惠在无休止的哭闹中成长为一个独立的好孩子吧。
挨过最猛烈的一阵哭声,小海胆的动静开始一点一点消停下来了,化作微弱的哼唧声,尽管连绵不绝,但总比刚才的索命哭号好太多了。
果然,放着不管也是一种有效的应对方针。就这么继续哼唧着哼唧着,马上就能……
咔哒——砰!
车门忽地被打开,而后又猛地被关上,巨大的噪音像是丢进小谭里的石头,一下子掀起了水花。小海胆被吓哭了,哇哇地叫个不停。
“不是吧……”驾驶座传来叹息声,“怎么又开始哭了?”
五条怜一怔,匆忙抬起头。甚尔已经坐到了驾驶座上,皱起的面孔写满嫌弃。她总以为甚尔要差使自己赶紧去哄孩子了,但直到扣上安全带,他都没有说出类似的话……哎,等一等。
甚尔把安全带扣上了?
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五条怜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您没和夏梨姐……和她复合吗?”她忍不住发问。
“啊?”甚尔搞不懂她在说什么,“复合什么复合,昨天不是都已经搞定了吗?”
“唔……好。”
“今天也真是吃够苦头了。”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把额前的碎发尽数梳到脑后,粗硬的发丝定型不了半秒钟便落回到了原处。完全是在做无用功嘛。
她这般胡思乱想着,忽然甚尔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
“安全带系好。”他把好好的一句提醒说得像是要挟,“不然罚款你帮我付。”
“好的好的。”
一叠声地应着好,五条怜赶紧扯过安全带,心想,虽然甚尔的语气恶劣,但说的也算是好话。难道他确实旁听到了自己与夏梨的所有争吵吗?总觉得很有可能呢。
五条怜低着头,慢吞吞扣上安全带,目光却偷偷地往旁边瞟,打量着甚尔的表情,想从其中找到一点佐证自己的猜想的证明,不过他气恼地耷拉着的面孔没有透露出半点温柔的情绪,看来自己是猜错了。
另外,大概是眼花了,也可能是庭院灯光的缘故,在甚尔左侧的脸颊上,有一团淡红色的圆形痕迹。尤其在他拉扯嘴角时,红痕显得更加明显。
往下看去,他的脖颈上也有几道浅红色的划痕,像是指甲留下的痕迹,看着有点痛。
在她离*开夏梨的卧室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猜不到答案,但好想知道。
一不小心,偷摸摸的打量变成了光明正大的注视。甚尔当然发现了她的目光,无奈地撇了撇嘴。
“盯着我干嘛?”
“没、没干什么!”五条怜尬笑几声,“我没有看您呀。”
明显的谎言。
甚尔懒得戳穿她,轻哼一声,旋动了车钥匙。引擎转动出轰鸣声,收音机正播放着不知哪个年代的老歌。掰正了车内后视镜,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镜面倒影中低着头的少女。
“还有,你的耳朵。”他的语气仍是生硬的,“流血了。”
她伸手去摸:“……啊。真的。”
好不容易愈合的耳洞开裂了,幸好不是什么骇人的伤口,只是渗出的血不知不觉濡湿了发梢。特地系上的深蓝色发带早已不翼而飞,一定是落在了那个家的某个角落。
五条怜抬起手,想用衣袖擦干净血,却迟疑了。她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如果染了血,一定很难洗干净。
像是看出了她的纠结,甚尔从后排抓了一件黑色外套,丢到她的手里。
“用这个。”
五条怜摊开衣服,过大的尺寸显然不是他的所属物。“会弄脏的!”她匆忙说。
“没事。”甚尔并不介意,“用吧。”
“……好吧。”
她慢慢低下头,把脸埋在衣服里。柔软的布料早已吸干了鲜血,但她许久都没有抬头。
甚尔踩下油门,车缓缓泊出海滨别墅的地界。车灯在昏暗路面投下满是水泽的光,雨一点也没有停下。
闷闷的,从身旁的那团衣服里,传出了声音。
“我们要回家了,是吗?”
五条怜问他。
答案很简单,也很明确。可甚尔却不由得迟疑,在片刻的沉默后,才点了点头。
“对。我们回家。”
第44章 原来你也只是一只谷饲牛
穿破雨幕,驶入黑夜,雨刮器咔哒咔哒响个不停,一次次拂去前窗玻璃上的水渍。
待到驶入东京时,雨势忽地减小了不少。抵达新宿,最后那点零星的雨丝也消失无踪了,但湿漉漉的空气里还是掺杂着雨天特有的泥土气味。
甚尔在这个街区绕了三圈,终于找到了即将成为自己新家的那栋塔楼。然后再绕上四圈寻找停车位,总算是能够结束这段长长的路途了。
“喂喂。”他推了推副驾驶的五条怜,“醒一醒,到家了。”
“啊!”
五条怜从梦中惊醒——至于做了怎样的梦,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地下车库的灯光不太明亮,昏暗环境让她一度以为自己还在那栋镰仓的别墅里。
搓搓脸,再理理头发,耳朵还是有点痛,这点痛楚也帮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既然睡醒了,那就开始干活吧。”
她打了个哈欠:“好……”
真没想到,在短短的半年之内居然要经历两次麻烦的搬家,还都是远距离的路途,真该感谢甚尔先生。
要搬的行李不算太多,本着高效率原则,五条怜一口气捧起三个纸箱,垒起的箱子挡住了视线。跟着甚尔湿漉漉的足迹,她艰难地往前走。
“贪心。”甚尔忽然说。
……是在说她吗?
五条怜歪过脑袋,可惜纸箱太宽了一点,把视野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清甚尔说出这话时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也无从得知“贪心”的评价是不是给她的了。但八成就是这样没错。
此刻倒是要感谢箱子的遮挡了,她郁闷地撇了撇嘴,谁都没有发现。
“说起来,就这几个箱子,搬完就结束了,对吗?”她向甚尔确认,“那些咒具去哪儿了?”
想起甚尔以前放在橱柜和床底下的那些咒具,在第一次搬家去镰仓的时候好像就没有见到了,现在的这几个纸箱里更是没有半点咒具的诅咒气息溢出。她很好奇。
甚尔按下电梯按钮,走在身后的三个箱子毫不意外地撞在了他的背上,他无奈地扯扯嘴角:“存到仓库里了。总不能让大小姐觉得我是带着管制刀具的危险分子吧?”
五条怜回想着甚尔拿刀的样子……嗯,确实同危险分子如出一辙。
总计二十八层的塔楼公寓,要苦等五分钟,才能等来一架下行的电梯。然后再苦等五分钟,方可抵达目的地。
“该走了。”
甚尔提醒她,不知道为什么很像在扮演导盲犬的角色。
于是颤颤悠悠往前走。湿哒哒的鞋底也快干透了,看不清足迹,只好全凭一腔直觉了。不经意间,纸箱又撞上了甚尔——他正停住脚步开门呢。
“你啊。”他恼怒地转头,毫不意外地又被纸箱挡住了视线,气恼感一下子没了归处,抱怨的话语也显得软绵绵的了,“小心一点啊你。”
纸箱哆哆嗦嗦:“抱歉抱歉……我会当心的。”
他推开门:“好了,往前走吧。”
迈进家里,终于能够放下碍事的纸箱,也总算能够看到这个家的模样了。五条怜揉揉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意外的,这间房子又大又宽敞,带着一点油漆的刺鼻臭味,但这并不要紧。正对客厅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夜景,东京塔在诸多高楼之间露出一抹尖锐的红色。
而在这扇窗户的内侧,是空旷到一件家具都看不到的、装修痕迹少得可怜的、只比毛坯房好上一点的——主要好在至少铺了地板刷了墙壁造了吊顶——空空如也的、过分崭新的,他们的家。
五条怜左右望了望,又忍不住去看甚尔的表情。没想到在他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了一点点的意外的后悔。
“失策了!”他扼腕叹息,“应该和那老头子说好,要一套精装修的房子才对!”
“……”
狮子大开口地要了一套超好地段的大平层不说,居然还想要挑挑拣拣。甚尔先生,要求很高呢。
她暗戳戳地在心里想着,当然是没把这些念头说出口,只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连床都没有呢。”又环顾了一圈,五条怜发现了这个噩耗。
甚尔瞄了眼手表,轻轻咋舌:“家居店现在都已经关门了……算了,今晚暂且将就一下吧。先吃饭再说。你想吃什么?”
话题一下子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匆忙回过神来:“你问我呀?”
“我总不能问惠吧?”
“唔——您说的是。”
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嘛。
五条怜想了想,很认真地琢磨着,可惜大脑一片空白,得不到半点灵感。
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没有吃太多东西,可她不太饿。估计是早已饿过了劲,连饥饿感也被消化掉了。
想不到合适的答案,她只好讪笑:“什么都可以。”
“……我还不如不问。”
甚尔叹气,结果选择权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操劳了一天,思来想去果然还是要用肉来消除疲惫。暂且先把禅院惠放在家里——毕竟这小子可不愁吃的。
“把惠惠一个人放在家里不要紧吗?”五条怜总有点担心,“是不是有人看着更好呢?”
甚尔摆摆手:“最多就一个钟头,有什么要紧的?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你别被保姆宠坏了。”
“……哦。”
虽然有点不满,但他说得好像确实有道理。总之下楼逛了一圈,街对面的寿喜烧小店还在营业,简直是完美的选择,干脆不再多纠结,直接步入了店里。
看起来门面小小的店铺,内部倒还算宽敞。点了一份和牛寿喜烧,再豪横地追加了三碟牛肉。这家店以优质的谷饲和牛最为得意,店内挂着的小电视都在播放谷饲牛的饲养纪录片。
等待寿喜锅上桌的时间乏味无趣,甚尔和五条怜没有多少共同话题可聊,只能无聊地盯着电视,旁观谷饲牛的成长过程。
“我们的牧场位于北海道,引进优质国产肉牛品种,选用当地原产的谷物饲料,根据科学饲养法,为每一头牛搭建面积最为适宜的饲养空间,定时播放舒缓音乐,让每一头牛都生活在愉快满足的环境之中。”
还能听音乐呢?比她过得幸福。
画面上,棕色的或是黑色的谷饲牛整齐地排列在方格的围栏中,低着头,在食槽中啃食干粮,并不宽敞的空间只能允许勉强转身,它会不会认为世界只有这么大?
五条怜没由来地想。
寿喜烧上桌了。雪花纹路的牛肉切成薄片,叠成弧形,在蔬菜与豆腐上铺成漂亮的圆圈。店员点燃炉子的火,咕嘟咕嘟声中,雪花般的脂肪融化成半透明,粉色的牛肉一点一点转为棕褐色。屏幕上的牛依然吃个不停。
“优良的品种、优质的饲料、科学的养殖方式。优秀的一切,只为打造出最为骄傲的国产牛肉。”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牛还在吃草,牛肉已经熟透。脑海像是响起了咔哒一声。
……是了,是谷饲牛啊。
华原夏梨,也是一只谷饲牛。
五条怜眨眨眼。
她想明白了。
那是一只用大量的金钱和有限的自由饲养出来的、有朝一日会被端上餐桌的谷饲牛,所以夏梨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因为在出栏之前——在父亲将她嫁去大阪之前的每一秒钟,都该是幸福的。
想明白了,饥饿感好像也回来了,空空如也的肚子拧出酸涩的“叽——”一声。她拿起筷子,这才发现面前的一坨牛肉居然在悄然之间消失无踪了。
与此同时,甚尔夹了一大筷子的牛肉,正准备把战利品放进碗里。注意到五条怜难以置信的目光,他笑出了声。
“现在活过来了?”他说。
五条怜不懂他的意思:“我刚才也不是死的。”
她伸出筷子,不由分说地夹走了甚尔筷子里的牛肉,像是怕被追责那样飞快地塞进嘴里,把脸塞得鼓鼓囊囊,如同仓鼠。
甚尔惊了。
“你这家伙,怎么老爱抢我的东西吃?”他不满地撇着嘴,“护食吗?”
护食大概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五条怜还是很认真地点点头:“嗯!”
“啧……”甚尔重新夹起一大筷子牛肉,嫌弃地说,“受不了你。”
受得了或是受不了,他们都坐在一次吃完了一整锅寿喜烧。而那骄傲到能在电视上不停循环播放的谷饲牛,吃起来好像也不算多么特别。
说不定只有虚有其表。五条怜想。
慢悠悠走回家。路过鲷鱼烧小店,她的脚步慢下来了,倏地被甚尔甩在身后。正想追上,他也停下了,回过头看她。
“干嘛不走了?”他问。
依然停在鲷鱼烧小店的档口前,她干脆说:“想买鲷鱼烧。”
“那你快点。”
“好!”
快快地点单付钱,刚出锅的滚烫鲷鱼烧来到了手里。五条怜小跑着追上甚尔。
“哎。”甚尔指了指她的鲷鱼烧,“分我一点。”
“……哦。”
早知道他也要吃,就多买一个了。
五条怜藏起这点不情不愿,捏住鲷鱼烧。轻轻一掰。鱼头鱼尾分成了非常不均匀的两半,巨大的鱼头和小小的鱼尾,对比有点过分鲜明了。
所以,哪一半归哪一位呢?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且相当没有价值的问题。
第45章 你的自我认同感是?
拳头大的鲷鱼烧脑袋和三指长的鲷鱼烧尾巴,怎么看都是好不平衡的分配。五条怜懊恼着自己的垃圾手艺。
要是能够掰得再平均一点,哪还用得着苦恼谁吃哪一半这种烦心事呀!
可惜没有“要是”,而且她也没有精准切分鲷鱼烧的自信。再来一次,说不定反而会分得更加不平衡呢,她想。
现状无法改变,还是想想怎么处置才比较合适吧。
五条怜已经开始权衡起这两块鲷鱼烧的优缺点了。
鱼头部分的鲷鱼烧最大块,裹着一大团红豆馅,是毋庸置疑的最佳选择,但红豆馅里还藏着滚烫的热意,要是不小心,保不齐会被烫到。谁都不会喜欢舌头隐隐作痛的感觉吧。
至于鱼尾部分嘛,尽管只有小小的一点,却被烤得很脆,一口下去肯定咔咔作响,绝对是整个鲷鱼烧中最为精华的部分。就是体积实在太小了,就算吃的精光,也还是会觉得好不满足。
所以,该选哪个才好呢……
纠纠结结的心思还没得到一个着落,很快就被打破了——甚尔伸手过来,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拿走了最大块的鱼头部分,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大口,被烫到差点喷火。
“烫死了!”他嚷嚷着。
五条怜盯着一脸狰狞的甚尔,心情复杂。
该怎么说呢……她还以为自己能先选呢,毕竟她才是那个付钱买下鲷鱼烧的人嘛(虽然仔细想想她的钱也全都是甚尔给的),却被甚尔抢走了先机,还被拿走了最大块的部分(虽然要她先选的话八成也会因为不好意思而把大块鲷鱼烧拱手让人),怎么想都有点不甘心。
在看到他被烫得呲牙咧嘴之后,她又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点窃喜的坏心思,明明知道这样很不好,可她的嘴角还是不受控地开始抽搐起来了。
不行不行,真的不能笑出来呀,这太不礼貌了!
甚尔瞥了一眼她刻意板起的面孔,真是好奇怪的表情。
“看我吃瘪有这么高兴吗?”他好无奈,嘴角都垮下去了。
“没有没有!”
“你有话就直说,不要总让别人去猜你在想什么。很烦的。反正我是没有闲心去猜你的心思。”
她抿了抿唇,不自在地低下头:“……嗯。”
可你明明总能猜到我心里的事。她想。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闷,手里的鲷鱼烧也被风吹得失去了温度。甚尔又咬下一大口,酥脆的面衣裹着绵软的红豆馅,有点太甜了。
“哎,我说。”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不知不觉间,五条怜已经被落下好远了。
“今天夏梨的那些话,说得是很难听没错,但能靠自尊心换来点什么,已经是很不错的交易了。”甚尔说,看来这就是他认定的价值观,“总比丢了面子还一无所获好多了吧?”
那些尖酸刻薄的咒骂,他果然全都听到了呀。为什么那时候不说点什么呢?
没有任何感动的或是尴尬的念头,最先跳出来的想法居然是这个。真是罪过。
但五条怜确实没料想到他会主动提及夏梨的事情。坦白说,如果这话算是安慰的话,那一定不是什么满分的宽慰。
“唔……您说的没错。”她尽力点点头,依然觉得内心沉重。
非要跟“丢了面子的同时一无所获”这么极端的情况进行比较,确实是前者更好一点。但要是能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她可不想丢掉宝贵的尊严。
“我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五条怜决定说一点违心的谎话。
只要重复上一百遍,即便是虚假的谎言,也是能够成真的。而她要说的谎言是——
“她骂的那个人是‘禅院怜’,不是我。”她低下头,小声嘀咕,“我是……是五条家的‘怜’。”
沉默,短暂的沉默。
“事到如今,你的自我认同感还是‘五条’吗?”
甚尔的声音伴着晚风一起吹来,隐隐之中,似乎带上了一点戏谑感,大抵是在嘲笑她吧。这并不奇怪。
任何一个人听到她说出了这么不争气的发言,肯定都会想要予讽刺的。
他的话让五条怜觉得好不甘心。她知道自己应该反驳的,可话语却好像梗在了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她只苍白地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手里的鲷鱼烧尾巴一点一点失去了温度,得快点吃掉才行了。
塞进嘴里,费劲咀嚼。
当真是耽误了太久,本该酥脆的面衣已经吸饱了空气中的水分,变得软趴趴的了。内里的红豆馅黏糊糊,口感好粗糙,似乎还掺杂着一丁点苦味,实在算不上是什么美味。即便如此,五条怜还是吃完了它。
一个问题解决了,还有一个问题在等待着答案——就是甚尔所说的那句“你的自我认同感还是‘五条’吗”。
真不想承认,这个问题她似乎(大概率是一定)答不上来。她不知道自己的自我认同到底是什么,也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有自我。
毕竟,从名字到活着的意义,“五条怜”从来都不是独立存在的。五条怜很清楚这一点。
她垂低眼眸,用手一下一下抚平鲷鱼烧的包装纸,试图用温热的掌心将油纸上的褶皱熨平。这显然不是什么轻易就能达成的工作,于是她轻而易举地放弃了这份执念,转而把油纸叠起,仿佛只要把褶皱藏起,褶皱本身就不存在了。
听到甚尔轻哼了一声,显然是对她这份沉默的不满。她也意识到自己确实应该说点什么了。
“那么……禅院甚尔。”
油纸的一角抵在指尖上,五条怜的心跳得好快,她知道自己将要说出很不得了的话。
“你的自我认同,也还是‘禅院’吗?”
沉默,此刻也是沉默。
不敢抬头去看,所以五条怜也不知道甚尔摆出了怎样的表情。但她觉得现在还是不知道更好一点。
好像过了很久——其实并不太久。甚尔停住脚步,伸手去掰她的肩膀,迫使她面向自己,如此便能看到彼此的表情。五条怜看到了一张阴沉到近乎漆黑的脸,而甚尔眼前的则是一副带着一点点怯懦与很多无所谓的面孔。
他看得想笑。
“哈?”短促的笑声听起来很像是威胁。
五条怜把油纸捏在手心里,让尖锐的角戳着皮肉。她的声音很轻:“您生气了吗?”
“这已经不是生气或是不生气的问题了。”他忍不住咋舌,“你在报复我吗?”
“我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故意把我说过的话重新丢给我了。”
她躲开甚尔的视线:“也不是故意……”
但仔细想想,她确实是处于某些目的才问出那句话的,而不是纯粹的无心之失。如此想来,称之为“故意”好像也没有问题?
看来有必要为自己解释一下才行了。
“您放心,我没有想要惹您生气的意思。”
这有什么好放心的?五条怜感觉自己说了句傻话。但没办法,她只能接着说下去了。
“您说过我们很像,对吧?所以我想知道,您的认同感是什么样的,如此一来,我就能跟在您的身后学习了。”
就像是冬日里踩着首领的脚步行走在雪地里的小狼崽那样,五条怜想要知道甚尔究竟是怎么想的。
也许她该失望了,因为甚尔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自我认同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还和“禅院”挂钩,因为一想到那个家,他就来气;但也应该已经不再相关了,毕竟他早就离开了那个家,发生在那里的一切他都不再关心,而那个家也无视了自己的存在或是离去。这样的现状,谈何认同?
甚尔不打算让五条怜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依旧阴沉着脸,迈步往前走。
“我们很像,但并不一样吧?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所以你没必要把我当作妈妈鸟,跟在我身边叽叽喳喳不停,更用不着将我当成道德模范——啊,不对,我可没什么‘道德’可言。”他轻哼了一声,可能是在嘲弄她,也像是自嘲,“五条家的怜,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了,直到现在,她还一直不曾说起过与自己有关的、更深入的事情。难道他很介意这一点吗?可是……
五条怜僵在原地,无法迈步。
直到几乎要被彻底落下,她才不得不开口:“我是五条家的六眼的妹妹。”
甚尔没有停留:“这件事,我已经听你说起过了。”
“嗯,是的……您是听过了。”
但她还有未曾告诉他的事情。
“在家主认定我失去了价值之前,我一直作为五条悟的——呃,该怎么描述呢……”
她有着和六眼相似的名字,曾经他们拥有几乎相同的面容。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手足,但不仅仅只是如此。她到底是什么呢?
是六眼的替身?劣等的备用品?或者确切一点说,是用来分散一切会为六眼带来危险的存在?
无法给出定义。
五条怜是一个没有定义的存在。
第46章 是一个没有定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