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代的六眼在襁褓中遇袭,未满周岁便被诅咒师杀死,五条家的人恐惧到相同的惨剧再度发生,甚至连前代六眼的存在都不敢放入家族的记录中。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在阿悟——崭新的六眼出生的那天,本该和母亲一起死去的我诞生了。”
那个新生的孩子叫做被取名为怜(satoru)。
她存在的意义并不复杂,就是为了分散六眼在长大成人之前可能遭遇的一切危机。实现计划的方式也并不复杂,这孩子长得和六眼很像,只要削短她的头发、再套上和六眼一样的服饰,他们看起来将会像是完全一致。
再然后,在任何有需要的时候,只要带着这个孩子出去,就足够勾走一些脑子不灵光的诅咒师。他们会像饥饿的鱼那样钻进渔网,然后拼命挣扎。
鱼死网破的时候总是有的。五条怜曾无数次遭遇濒死的境地,环绕在身旁的人都死了,自己倒是侥幸活了下来。更多的时候是见证了他人的死亡,但那些失去不足挂齿。
……
在那个家里,大家总说着satoru的事情。
——知道吗,satoru少爷继承了无下限术式!
——satoru少爷又学会了新的本领!
——啊啊,satoru少爷太聪慧了!
他们诉说着她的名字,却不在她的眼前说起这些事情。而且,她也没有做出这些事情呀?
她拥有咒力,但没能继承术式。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五条家没有让任何术师前来教导她任何有关咒力实操的事情。她都不知道要如何成为咒术师。
再说了,她也不是“少爷”呀。
真奇怪。什么都很奇怪。
一切的困惑,在见到那位“satoru”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真正的六眼,真正的satoru。与她空洞的深蓝眼眸不同,当他的眼眸注视着自己时,五条怜甚至想要捂住大脑。
不然的话,一定会被他看穿一切她脑海中的想法吧。
那时,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嫌弃的表情——确切的说,其实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像一幅能面面具。他只动了动唇,说,确实,长得和他很像。
必须承认,这不算是很愉快的初次见面。后来究竟是怎么成为关系还不错的兄妹的?也有点想不起来了。
回过神来,她已经变成了跟在五条悟身后的小小跟屁虫。
虽然这个家的所有人都不喜欢她,虽然大家都当她是棺材子而厌恶她,虽然她渐渐地长得不再像是阿悟,但只要和阿悟走在一起,一定什么都不用害怕吧。
“从此以后。”
颤颤巍巍地站在家主的面前,五条怜知道计划失败了。她彻底不像五条悟了,从空洞的双眼中就能看出贫乏无能的本质。谁也不会再轻易上钩。
而且,五条怜已经成长为了很了不起的六眼。
她没用了。
所以家主说:“从此以后,你就做回五条怜吧。”
从此开始,她才真正地成为了“五条怜”。
从那之后,她的老鼠被踩死,她捡到了戒指,但家主看她就像是在看被踩死的老鼠。然后……
“然后我受不了那个家,就逃走了。”
五条怜终于追上了他的脚步。那些一点都不想说出口的事情,也总算是说到了尽头。
“虽然诱因是戒指,但……就算是没有那枚戒指的事情,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吧。我在那里呆不下去。”
总有一天会是哪天,她也不确定。如此想来,或许捡到了那枚戒指、被家主视作虫豸,也不算什么坏事了——现在可比留在五条家好多了。
“哦。这样啊。”
甚尔漫不经心地说。
他好像听得不太认真。早知道这样,她也别说得那么详细了。
五条怜心口闷闷的,好一阵难受,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受什么。她只能用力地喘息几口气,努力让瘪瘪的胸腔重新鼓起来。
“所以。”
甚尔再度出声,吓得她瞬间打起精神了:“您说您说。”
他眯起眼,斜睨着打量她:“干嘛突然怎么谄媚?”
“呃——”
谄媚吗?她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五条怜摸摸脸颊,好不自在:“因为我,尊敬您?”
“嚯哟!”他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尊敬我这种人?”
“您不值得尊敬吗?”
甚尔想说“当然了”,可一低下头,对上的却是一双很空洞的眼睛——她的眸子总像是蓝洞,区别是蓝洞里一定藏着无尽丰富的秘密,而她的眼里只漂浮着空空荡荡。
很空洞,但在看着她时,却分外认真。
于是,他的回答好像也跌进了这片深蓝之中,无法说出口了。甚尔耸耸肩膀,不再继续这个无趣的话题了。
“所以。”他把扯远的话题重新拽回来,“你们家前代的六眼早早地就被诅咒师杀死了?我还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果然,他在乎的重点也是“六眼”。五条怜不觉得意外,至少她认为自己不需要意外,可心脏还是不甘地突突突跳动着。
“对。”她轻轻点头,“这件事,就连五条家的人也很少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悟告诉我的。”
“也是。”
差点忘了,眼下就有一位了不得的六眼存在呢。
甚尔能想到为什么这出替身计划失败了。
五条怜太不像是六眼该有的模样了,从气质到能力,就连举手投足之间畏畏缩缩的小习惯也透着别扭。看来看去,大抵就只剩下一张脸还算像是五条悟了吧,虽然根据本人所说,这点相似也已经伴随年月磨灭了。
说起来,六眼长什么样子来着?想不起来了。甚尔让她抬起头,试图从她的面容中重新构筑出对于五条悟的印象。
“怎么说呢……”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多少还是有点像的,因为你们是兄妹吗?要成为六眼替身这件事是在你出生后就决定的,那时候怎么保证你们的长相完全一致——你们又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确实,她与五条悟的关系,充其量是来自于同一个家族的手足。真没想到甚尔还记着这一点。
五条怜有点不想回答了,或者说点别的什么搪塞过去。可其他还能说些什么借口呢,她想不到。
好像,只能坦白地说了。
“术式吧。大概。”话语和她的脚步一样僵硬,一点一点迈到电梯前,甚至忘了要按下向上的三角形小按钮,“以前听家里的下人说起过,似乎是曾找来了一个诅咒师,让他把我的脸变成了和阿悟很像的样子……所以现在变得不一样了,是因为术式的能力在减弱。”
就像是镀在表层的金箔一片一片掉落,露出了藏在其中的石头。
如果下人们的传言都是真的,那如今她与五条悟一切的不同,全都是因为真实的她正在显露。
这个可能性有点糟糕,所以她不爱去想——连带着连整个五条家都不愿意去回忆了。但她怀疑甚尔还会再追着问。
“您对五条家的事情很好奇呢……”她小声嘀咕。
终于想起等了好久电梯都没来,她抬手轻按向上的小三角,听到甚尔轻轻哼了一声。
“忘了吗?”他歪着脑袋看她,“我说过的,我爱听御三家的腌臜事。”
是了,是听他这么说过。
“对你来说,御三家的腌臜事是‘情报’吗?”五条怜不觉得这份爱好纯粹只是来自于对八卦的渴望。
甚尔耸耸肩,不置可否:“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越好。”
“是嘛……”
“还有,你现在是跟在我的屁股后面,所以别再嘀咕其他人的事情。我听了会觉得烦。”
“……明白。”
没关系,她也不想再说了。
叮——电梯落回到底层。步入其中,轿厢门即将合拢,五条怜想起一件不算很重要但也绝不渺小的事情。
所以,自我认同感该怎么办?她的自我认同感应当是什么呢?
这个最应该纠结和讨论的问题,好像轻而易举地就从今日的话题中溜走了。
五条怜抬起头,注视着甚尔宽阔的背影。
甚尔的自我认同感,她也还不知道。但如果问了,他一定会扯开话题。
这个男人,到底是否存在着“自我”,或者“认同”呢?
她没有答案。她想她找不到答案。
“你怎么又磨磨蹭蹭的?”甚尔用手撑着门,回头看她,满脸嫌弃的,“做事太慢了吧。”
啊,一不小心想了太多,脚步都慢下来了,被他狠狠甩在身后,也难怪要被嫌弃了。
五条怜小跑几步,冲进门里。
“来了来了!”她急匆匆说,“下次一定不磨蹭了!”
甚尔努嘴,把门关上:“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吧?”
“啊?”是吗?她想不起来了,只好尴尬地笑笑,“哈哈哈——”
“嬉皮笑脸。”
“哦……”
她收起嘴角的弧度,一声不响。
还是别笑了吧。
空空荡荡的家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漆黑,也不知道开关在哪里。摸索着走到客厅,看看谁在婴儿车里的小海胆,五条怜松了口气。
现在没人能照看禅院惠了,出门这件小事也变得提心吊胆了,真叫人苦恼。
咔哒——甚尔终于摸到了开关。平淡的浅白色灯光洒下,倏地把宽敞的新家照亮。
“想想今晚睡哪儿。”双手叉腰,他四下环顾着,“你还是要住在这里的,没错吧?随便挑个房间当你以后的卧室好了……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窃笑起来——说别人嬉皮笑脸的他,倒是有随意偷笑的权力呢。
在窃笑声中,他说:“这次可没有楼梯间给你选了。”
第47章 最糟糕的一晚睡眠
不用思索,*也不必纠结,更加用不着担心自己会不会想多了,甚尔的这句“这次可没有楼梯间给你选了”,绝对就是对她早前选择了楼梯间当卧室的嘲弄!
五条怜涨红了脸,连耳朵都在隐隐发烫,而这绝对是羞耻感造成的杰作。
“……我知道这里没有楼梯间!”她逞强般替自己辩解,“再说了,楼梯间什么的,我早就已经住腻了!”
“是该腻了。”
甚尔挠挠头,皱着脸说,显然是回想起了昨晚委屈巴巴地缩在那个小房间里待了一整晚的糟糕经历。
“那里挤得要命,真不知道你怎么睡的。”他嘀咕着。
挤吗,她怎么没觉得?
用不着琢磨太久,她很快就找到答案了:“因为我没……”
才说道一半,她的话语突然停住了,表情也僵在脸上,看起来真像是按下了暂停键。甚尔挑了挑眉,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偷笑,追问道:“没有怎么?”
“没、呃……”啊啊,现在连脸颊都开始烫起来了,说出口的话语哆哆嗦嗦,“因为我没您长得高……”
她的声音一点一点轻了下去,消失到了不知何处去。
自己不如甚尔长得高,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实。话虽如此,要在一直嫌弃她长得太矮的甚尔面前坦白自己确实很矮的这个事实,实在是太煎熬了,煎熬到五条怜冒出来了一股没由来的心虚感,衬得自己更加渺小了。
至于甚尔嘛,他当然是笑出声来了,以一副很得意的腔调。
“啊哈!”
难得见他心情这么好,如果他的好心情不是用来嘲笑自己的就好了。
五条怜耷拉着脑袋。她一点也不想表现得那么沮丧,可甚尔的恼人发言总是在耳边响个不停,叽叽咕咕着:“看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知道自己只是个小豆丁。我是不打算打击你的自信心,但我得提醒你,你这颗小豆丁就算是好好地发了芽,也没办法比我高的。”
说着,他一撇嘴角,还耸了耸肩,一副“你好自为之”的态度,看得五条怜瞬间从沮丧转变成了暴怒。
啊,当然了,对着甚尔发火,这种事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这点小小的恼怒也全藏进了攥紧的拳头里。她对着看不见的空气气恼地挥了几圈。
“我马上就能长高的!”她执拗地替自己辩解,“我正处在生长期呢!”
甚尔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这就是你刚才抢我牛肉的理由?”
没想到他还在介意这种事,真是小气鬼。
其实强抢牛肉和想长高的心完全没有关系,但似乎是个不错的借口——要是被甚尔知道自己是把夏梨同谷饲牛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才吃了不少牛肉,他肯定会嘲笑自己的。
不用再多想了,她匆忙点头:“嗯,就是这样没错!”
“啧……怪小孩。”甚尔轻轻咂舌,瞥向她的目光都显得有点微妙了,“那就把最大的卧室让给你了,说不定你以后也能长大到撑满整个房间。”
这话听起来好像带着一点嘲讽意味,但也可能只是五条怜听错了。她也说不好,只能笨拙地点点头,小声嘀咕着:“谢谢您?”
甚尔无奈地扯扯嘴角:“不客气。”
算得上有些仓促,五条怜成功得到了这个家里最为宽敞的主卧。算不算得上是好事一桩,这个问题暂时先按下不表,但怎么总有一种她是胜之不武的感觉?
不过,分配卧室什么的,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情,也算不上是什么战争啦,当然也无从讨论胜利不胜利之类的事情。
就算是最宽敞的卧室,也和这个家的其他地方一样空空荡荡,除了电灯——甚至连个像样的灯罩都没有,只有一节灯管光秃秃地露在外头——以外,多余的家具一件都没有。
床嘛,自然也不存在。五条怜看着硬邦邦的木地板犯难。
她和甚尔一样,都以为华原先生约定的新房是轻松就能领包入住的程度,当然没有带上半点家具或是被褥,实在没想到是确确实实的一间新房子没错。
感觉,好像被华原先生埋伏了一手呢。
往身上不停套衣服的时候,她暗戳戳地在心里这般抱怨着。
她想过了,直接躺在地上大睡特睡显然是不行的。没有丝毫柔软可言的木地板绝对不是什么可以安眠如梦的选项。
往地上铺一层衣服姑且增加一点柔软感,想来似乎是个不错的想法,但她的衣服少得可怜,从头铺到脚,只能堆满薄薄的一层,躺上去,好像还是和直接躺在木地板上没差。
要是那件羊毛的夹克还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可惜这只是“要是”。她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要叹气了。
以前常穿的甚尔的那几件衣服,已经在本人的强烈要求之下全部归还过去了,她也不好意思只是为了舒舒服服地睡一晚上而找本人去要回来。
所以,她现在正在穿上自己的每一件衣服,努力增加自己的装备厚度。如此一来,她与坚硬地板之间的距离就能稍许增加一些了——通过她的亲身实验,已经证明了这就是今晚最佳的睡眠方式没错。
最后再找一件柔软的打底衫,叠一叠当作枕头,她总算是能够躺下来了。肩胛骨隐隐约约还能感觉到木地板的硬实质感,但没有那么鲜明了。只要不侧身睡,突出的骨头就不会被硌得难受。
“晚安,惠惠。”可不能忘记哄一哄今晚和她睡在一间房的小海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睡得最舒服啦……”
……坏了坏了,她怎么又开始羡慕起一个小婴儿了?这可不好!
赶紧甩甩脑袋,把这点丢人的眼红全部甩出去。五条怜闭紧双眼,强迫自己快点睡着。
这一晚,确实是睡着了没错。但睡眠质量嘛,当然是根本不存在的。
在短短的六个小时里,她醒来了八次。
其中,两次是为了给小海胆喂奶的自然而然的习惯性苏醒,两回是被厚重的衣服捂得后背冒汗,热气直冲大脑,一次是迷迷糊糊坐起来费劲地扒掉套在身上的加绒卫衣两件衬衫和三条运动裤,紧接着迎来了三次骨头几乎要被硬木头压得错位的恐惧感,她很不争气地被吓到从不安稳的梦中猛地睁开双眼。
最后一次苏醒,大概是这段糟糕的睡眠终于走到了尽头。她既没觉得有多热,也没觉得很冷,就是平躺着睁开了双眼,无趣地瞪着天花板,背后的木地板正在致力于让她的脊椎骨彻底散架。
说真的,她连一秒钟都忍不下去了!
飞快地爬起来,也自己不管踢飞了脚下几件衣服,五条怜冲出房门。
她要找到甚尔,告诉他现在立刻马上就去家具店买一张床,再不济拖回一张席梦思床垫也好——或者或者,买床被子打地铺也是好的呀!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直接睡在地上了!
五条怜暗自在心里给自己鼓劲,顺便连措辞这一步都已经偷摸摸地演习了好几遍。前所未有的勇气让她有种莫名的亢奋感(其实这份亢奋更有可能是缺少睡眠所导致的),脚步轻快地走向次卧。推开门一看,空空荡荡。看来甚尔没有选择此处当他的房间。
推开第二扇门……哎呀,走错了。这里是置物间。再打开隔壁的门,怎么还是置物间?
睡眠不足与陌生的家双管齐下,成功给五条怜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感。勇气也成功地被折半了。她感觉自己的脑子上正蒙着一层微妙的雾气。
小心翼翼,再把手搭在又一个门把上。还来不及按下去,把手居然自顾自转动起来了,吓得她差点没喘上气,随之而来被拉开一道小缝的门扉更是让她几乎要原地跳起。还好从门里出来的只是甚尔而已,否则上述一切丢人动作,真的就要全部化作实际了。
其实甚尔也有点被突然出现在门口且脸色青白像个幽灵的五条怜吓到。但他可不会把惊恐的表情像她那样全部写在脸上,也不打算夸张地倒吸一口气,只瞄了她一眼,随口问道:“起这么早?”
“唔,是的。您今天起床也挺早?”话说完了,才想起来好像还漏了点什么,她赶紧补上,“早上好。”
“哦。好。”
他的回答真简单,直接把“早上好”浓缩成了短短的一个“好”字。
说实在的,他的脸色看起来也没多好,看来他的睡眠质量并不会比五条怜好到哪里去,也难怪他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别扭地蹙起眉头,一会儿转转肩膀,一会儿摸摸后背,安定不下来的手最后落在了后脑上上,很随意地挠了挠,小小的抱怨话语随之而来。
“华原那老头子,绝对是在报复我没错……受不了,直接睡在地上实在是太难受了。”
五条怜不可思议地眨眨眼:“您也会觉得难受呀?”
亏他还长了这么一身的肌肉,难道就没有半点作用吗?
她实在想不明白,目光忍不住打量他的手臂肌肉,好奇的实现一路向下,却被他忽然的出声打断了。
“喂。”
抬眸一看,他眯起眼正盯着自己呢。
“我说你啊,是不是在想什么超级没礼貌的事情?”
第48章 你是不是在想很不礼貌的事情?
没错,就在此刻,五条怜的脑袋里确实装着不太礼貌的想法。
她觉得甚尔的满身肌肉没能在席地而睡的时候化作无形的被褥,实在太可惜。这种念头真的有够大不敬的。
都被甚尔看出来了,那么她就会如愿地把心中所想说出口吗?当然不可能啦。
她有种确信的预感,要是她当真这么鲁莽,那么在说出上述想法后,以甚尔一贯的处事风格,要么会白她一眼,要么就是锤她的脑袋,力度有多重,将取决于他的恼怒程度。
五条怜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其实也没那么莫名其妙)挨上一记,更不乐意被白眼,于是匆忙换上一副板正的面孔——她已经开始展现出扑克脸的精髓了!——干巴巴笑了两声。
“没在想什么呀。”总之先撒个不痛不痒的小谎吧,“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想太多?他怎么可能想太多!
看着一个小屁孩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骗人模样,甚尔觉得好无语,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也完全忘记了正是自己把“扑克脸”这个概念教给她的。
换句话说,他才是此刻现状的始作俑者!
不知道该不该算作是好消息一桩,甚尔并不打算逼问出她的真实心思,当然也不准备问责自己。他的脑袋也是雾蒙蒙的一片,所有思绪全都变得迷迷糊糊的了,只余下一个念头依旧清晰,而这个想法当然是赶紧买张床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
既然期望已经如此迫切,那么就得赶紧付诸实际才行!
于是,甚尔和五条怜并排盘腿坐在空空如也的客厅里,隔着一段可以说是相当礼貌的社交距离,还有一只不谙世事呼呼大睡的小海胆,无聊地盯着地板接缝发呆。
他们确实达成了共识没错,迫切地想要睡上一觉的心情也真得不能在真了,但现在是早晨六点整。
这个时候,绝不可能有任何一家家具店开门的。电器街也在沉睡中,所以就连趁早买台电视机来打发打发时间也变得不可能了。
……华原那个老头子,绝对是复仇没错了。
甚尔气恼地想。
坐得腿麻了,无趣的等待也磨人。他索性往后一倒,准备躺下来歇会儿,没成想,后背一碰到地板,一整晚在坚硬地面睡觉时积攒下来的酸痛感一齐发作了,拉扯着背部肌肉都在痛个不停。以前被家里那些眼睛长头顶上的咒术师围起来打好像都不如在木地板上睡一晚上来得难受,甚尔无话可说了。
用手撑着地板,艰难地重新坐起来,他现在只想叹气。看看手机,未接电话当然是零,也不会有人给他发任何短信。
最近就连电信运营商都不会给他发消息了,难道是发现他压根就不是什么大客户吗?甚尔咋舌,心里已经偷摸摸地把禅院家的咒术师和电信运营商绑在一起了,暗自贬低着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后悔感嘛,当然是前所未有的强烈。一是后悔在和华原协商报酬的时候没有界定好所有回报的条件,傻兮兮住进了没装修过的新房子里。其次嘛,就是后悔着没有买一部自带游戏的手机了。
还记得当时买新手机的时候,临近的诺基亚柜台新出的款式,可是能够玩贪吃蛇的。当时候为什么选了这款来着?
甚尔看着手中银色的这台精密的小小机器,好像有点回想起来了。
当时,貌似是觉得自己这种人和游戏的适配性相当低,而且他对游戏也没那么感兴趣。现在他后悔了——如果拿在手里的是那部深蓝色的诺基亚,现在他至少还能靠无限变长的小蛇来充实无趣时间呢。
干脆把手机也丢到一边算了。
甚尔觉得自己应该学到了一点什么教训,不过现实状态是,他的脑袋依旧罩着一层雾。
教训也好,道理也罢,全都在雾气的另一端,没有给他造成半点实感。倒是无趣感鲜明得可怕。
耐不下去了,他站起身。
“走了。”他对五条怜招招手。
同样脑子上罩着一层雾的五条怜也花了几秒钟才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又耗了几秒,学着他的样子站起来。
“我们去哪儿?”
甚尔已经开始找钱包了——丢掉的手机当然也要找回来啦。他一边四下摸索,一边嘀咕着:“去楼下便利店,先买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看下有没有报纸吧。”
“应该有吧,昨天路过的时候,看到橱窗里摆着报纸。”
“行。”那可再好不过了,“有报纸的话就买份报纸看看,看到nitori或者宜家开门为止。”
“nitori?”
两只鸟的意思吗?五条怜眨眨眼,没有听懂。
“家具店啦。”
甚尔以一副看笨蛋的表情看她,一句“大小姐”也差点接在后头说出来。看在她已经露出了一副很窘迫的模样,他便不说了。
“哦……我知道了。”她收起耷拉的嘴角,伸手把婴儿车拉过来,“要带上惠惠一起去吧?”
甚尔皱眉,有点不解:“带他干嘛?”
现在不解那方变成五条怜了。
为什么不呢?她忍不住想。
昨天他也是这种态度,完全不把育儿大事放在心上。
“放他一个人在家里的话,会很不放心的,不是吗?”她觉得自己像在说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如果不看着点,他会从各种地方掉下去的,比如像是沙发或是床之类的……啊,这里的话,倒是不用担心这一点。”
毕竟什么都没有嘛。
但就算如此,也不能放心!
“而且,还有很多麻烦事情要做的,比如像是喂奶呀换尿布什么的。他还会索求抱抱的,要是他哭得昏过去了怎么办?那多吓人!”
“我儿子是一哭就会昏过去的吗?”
甚尔听了倒是想昏呢,还好他现在只想要叹气。
“你果然是被夏梨家的保姆宠坏了。”
隔了一整个晚上,忙碌的日常几乎要冲淡了在镰仓的回忆,当“夏梨”这个名字不期而至般跳入耳中时,五条怜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耳洞又开始痛起来了。
不是已经不流血,重新开始结痂了吗?真麻烦。
“既然你这么担心的话,那就把惠带在身边吧。”他耸耸肩,走向玄关,“反正也是你照顾。你愿意承担起这点多余的工作,我应该替你高兴。哈哈哈。”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听起来倒是也没有那么高兴呢。
还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但也许搞懂了也没有意义。五条怜不再想了,推着婴儿车往前走。
忘记关上的窗,此刻很不适时地吹来了风,拂动了鬓边的碎发,也吹动了柔软的耳垂。一度几乎快要消失无踪的痛意,倏地又回来了,疼的她不得不顿住脚步,不期之间停在了原地。
麻烦,果然很麻烦。
每当耳洞痛起来时,她都好想摘掉耳钉。烦人的贯穿伤口,干脆愈合算了。这份冲动今日比任何时刻都要更加强烈。
反正耳环从来都不是人生的必需品。她告诉自己。
冲动如此猛烈,可还是没有落入实际。
为什么没有?她说不好。
可能是不想遭受多余的疼痛,更多的可能性是她该出门了。不能再为无聊的这一丁点小事耽误脚步。
清晨的新宿还没有忙碌起来,但出门后不多久,就能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看到穿着西服或是校服的行人出现在街头。
看来今天是工作日。
不上班的甚尔和不上学的五条怜同时冒出了这番感想,并且很有默契地把早饭送进了嘴里。
甚尔吃的是炒面面包配冰美式,五条怜则是鸡蛋布丁和牛奶再加一个三角饭团,简直是大相径庭。
当然了,刚才那点难得且有趣的巧合,两位当事人完全没有察觉到。
甚尔摊开报纸,首页毫不意外是尚未结束的伊拉克战争。只要战火还没烧到东京,那就同他无关。甚尔觉得不感兴趣。残奥会的新闻也不甚有趣,哗啦哗啦翻过去了。
他连去年的洛杉矶奥运会的赛程和结果都不关心,怎么可能会对都柏林的残奥会提起不存在兴趣。
看来看去,报纸上写的不是那些无聊的事件,就是股票或是正是有关的新闻,还有并不重要的某某基金会宣告成立,无聊到让人想要打哈欠。他合起报纸,最后一丁点趣味感伴着吐息一起被叹到空中,早些时候盘腿坐在自家(虽然那地方不尽如人意,但的确已经是他的家没错了)客厅里的那种乏味心情好像又回到了身体里。
全当是为了压抑着股乏味感,他拿起咖啡杯,先像模像样地晃了两下,尽力让咖啡带走冰块即将融化的水分,迷了两口,目光悄然瞥向身旁的五条怜。她正捧着一本什么,看得很起劲,与他现在状态截然不同。
那就再喝一口咖啡吧,然后偷瞄一下她在看什么……嗯,她拿了本时尚杂志——果然是没品的小孩。
他暗戳戳在心里想着,忍不住撇了下嘴。
就像是捕捉到了他的表情,恰巧是在同一时刻,五条怜也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看。
“甚尔。”
甚至还叫他了。
甚尔嘛,他当然是不可能感觉心虚的,但杯子里的咖啡还是自说自话地猛晃了一下。他干脆放下杯子,连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了。
“干嘛?”他没好气的。
啪——她合拢杂志,换上一副认真表情。
“你是不是在想很不礼貌的事情?”
第49章 运气哪有这么好
——你是不是在想不礼貌的事情?
必须承认,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五条怜确实怀揣着一点报复的意味——当然啦,只有一点点而已哟!
这点复仇的心思,是绝对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不过嘴角不经意扬起的弧度已经把她的心思全部透露出来了。甚尔全都看在眼里,轻哼一声。
“对啊。”他耸耸肩膀,“我觉得你看这种庸俗的杂志非常没品。”
和五条怜不同,甚尔打算当个直率的家伙,虽说直率也不算是他一直以来的优良品德。
真是叫人伤心的真相呢。
五条怜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去了,刚才那副带着点计谋得逞的小表情也彻底消失无踪。她撇撇嘴,真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了。
真没想到“没品”这个评价还能再听到2回 。而且看时尚杂志哪里没品了呀!
“你只是不喜欢时尚杂志,所以才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在别人头上了吧。”
她小声嘀咕,嘀咕着嘀咕着忽然来了底气,一下翻到杂志的最末页,把最后彩页摊开来给他看。
“再说了,我是看到这本杂志本期有抽奖活动所以才买下的——特等奖是巴宝莉的手提包呢!”
印在彩页上的经典格纹手包,甚尔只瞄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没品。”他赌气似的说。
五条怜真的要跳起来了,面红耳赤地替自己辩解:“可是这个包很好看呀!而且这算是一种赌博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你的运气哪有好到能中特等奖?”
“我——”
好嘛,这下彻底是反驳不了了。
且不说她本人的运气如何,仅此一个且中奖率只有综合百分之零点零三的特等奖,从概率学上来说就是遥不可及的宝物。二等奖与三等奖的粉饼香水看起来也有够诱人,可五条怜不怎么想要——虽然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中。
多少有点被打击到了,五条怜深呼吸了几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把杂志往甚尔面前一推。
“您来抽吧。”
她这话说得像是在赌气,实际上当然和赌气没有半点关系。
她认真地考虑过了,无论是运气还是实力,他们之中肯定都是甚尔更胜一筹。比起刮开抽奖涂层那一刻的未知期待感,她更宁愿让手气更佳的那方帮忙抽中心仪的奖品。
在这个场合下,心仪奖品当然是百分之零点零三概率的巴宝莉手提包。
甚尔皱起了脸,说实话有点不情不愿的。
刮开抽奖涂层这件事他其实挺乐意做的,但五条怜的态度总像是想要靠他的金手指逆天改命一样夸张。
且不说他有没有金手指,就算他运气好到爆炸,也不能浪费在这么一次小小的抽奖上啊——起码得用在柏青哥或者赌马上大赚一笔才对!
“再说了。”可不能忘记最重要的一点,“在你选中这本杂志的时候,能否中奖这件事就已经确定了,刮开涂层只是揭晓答案的过程而已,由我来还是由你来全都一样,不是吗?”
一语道破,可五条怜还是一副固执模样。
“肯定会有一点不一样啦!”她不停把杂志往甚尔面前推,“您就试试看嘛,拜托了!”
“诶?行吧行吧。”
甚尔被她求得嫌烦,也有一点点可能性是他对中奖结果确实有那么一点好奇。
不管是处于什么理由,他总算是答应了,伸手往口袋里摸了摸,好不容易才掏出一枚硬币,还是最有缘分的五元铜板。
难道真能和巴宝莉手提包结缘了?他暗自想。
轻轻刮开银色的涂层,第一个文字露出来了——是“特”字。
“!!!”
五条怜突兀地张着嘴,这完全是因为她已经惊喜到说不出话来了,紧挨到甚尔身边,满怀期待地探头看他刮着涂层,脑袋动来动去的,好像一只小狗。
便利店的小桌子本来就不宽敞,被她热情的期待一挤,彻底不剩多少空间了。
甚尔别扭地歪着身子,心里多少有点怨言,却没有说出口来。他也被这意外的“特”字惊到了。
见鬼了,运气真有这么好吗?但仔细看看,这个“特”字的位置貌似……
继续刮下去,一长串文字出现了。
“‘特别的感谢致特别的你’……我们没中奖啊!”
五条怜发出痛苦的惊呼。
难怪总觉得“特”字的位置格外靠前,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的排版,原来是憋了这么一句祝福语啊。
甚尔干笑了几声。
意料之中的结果,没什么好沮丧的。他这么想着,把五元硬币丢回到口袋里,无视一旁郁郁寡欢的五条怜,直接把杂志阖上还给她了。
“我说了吧。”他的语调里居然还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窃喜,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就是抽不中的。”
“我知道的啦……”她小声嘀咕。
五条怜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好运到能够轻松的拿捏到百分之零点零三的概率——要是能有这种运气,说不定她出生时就能抓中“六眼”这枚好签了。
也就是说,此刻所感觉到的一切沮丧和低落,完全是因为刚才看到“特”一字的瞬间高涨起的肾上腺素所带来的副作用,衬得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变得更加灰暗了。
杂志上帅气的封面男模彻底失去了吸引力,写在书页里的“这个夏天最不容忽视的时尚单品!”专栏也变得乏味无趣。她把杂志推得更远,一眼都不想多看了,与甚尔一起保持着无聊的空洞状态,一直到时针指向九为止。
感谢开门更早离家更近连咖啡也更加便宜的宜家,这一切有点成功让它化身为目标终点的第一站。
装修风格是用不着费劲多想了,照着喜欢的样板间依葫芦画瓢,把对应家具统统买下就好。
现在五条怜有点感激甚尔在意大利之行成行前和夏梨提了分手,省下的一大笔出游钱正好够买家具,否则他们就要成为住在繁华地带大平层却连饭都吃不起只能煮清水乌冬面(噩梦又回来啦!)的可怜穷鬼了。
“你在偷笑什么?”穿梭在自提仓库里找货品时,甚尔盯着她,忽然这么说。
“有、有吗?”五条怜心虚地挠挠头,“没有吧。”
明明就有。在一语道破之前,她的眉梢要快扬到天上去了。
甚尔懒得戳穿她了,轻哼一声,继续对着货号找家具,把宽大的购物车装得满满当当,结果结完账推到楼下才想起昨天租的车早就还回去了,就算没还也装不下这么多大件家具,只好灰溜溜的跑回收银台问是不是能追加配送服务,好在没人会不想多赚一笔配送费。
“你该提醒我的。”
把找零塞回钱包,甚尔埋怨的话语,五条怜一点都没明白,就算是困惑地眨了眨眼,也还是一头雾水:“该提醒你什么?”
他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没事了。”
“哦……”
所以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呀?完全不懂。
五条怜撇撇嘴,决定丢掉这点茫然,跟在甚尔身后,一起走向商店街。
呲啦呲啦,炸着可乐饼的小铺好热闹,拐角处的咖喱店直到这个点也还是顾客众多,贴满了黄色打折标签的蔬菜店也挤满了阿姨太太们。
这条街上热闹的一切都忍不住让人想要侧目,但他们的目标是尽头的电器行。只要穿过这些喧闹的店铺,就能看到摆在店门口巨大的落地式液晶电视了。
“总之,电视机是非常有必要的。”顿了顿,甚尔添上一句,“是生活必需品。”
是……是吗?
五条怜真不想质疑他的话,但果然还是免不了茫然。
所谓的生活必需品,指的应该是没有就活不下去的意思吧。
以前还住在五条家的时候,她的屋子里可不会有电视机这种东西——事实上大多数人的房间里都不会装上这么一个黑漆漆的方盒子。阿悟的房间里倒是有,所以她以前能够旁观他通关了整部最终幻想7。
有电视机的阿悟活得好好的,没有电视的她还有五条家其他讨厌的人也没嗝屁,由此大概就能得出结论了,显然电视机不是什么生活必需品。
在她暗戳戳地想了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空当里,甚尔已经毫不犹豫地买下了门口展示的那款最新落地式液晶电视,标价上的零多到只消看上一眼就足够让人昏过去了。店主的态度变得殷勤到可怕,捏着嗓子说了好多恭维话,敬语也多到让人想要昏厥了。
甚尔一点都没认真听这个秃顶老头在说什么,尽管对方面前,视线却在四下打量,扫过电风扇与摆着的柜式空调,然后落在了不远处的游戏机上,盯了一小会儿,忽然收回视线,盯着五条怜,又垂眸看向躺在婴儿车里熟睡的禅院惠,不自觉摸了摸下巴,而这显然是他冒出了什么糟主意的前兆。
五条怜猛抖了一下,头默默后退了几小步。
必须承认,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她真的有点后悔把禅院惠一起带出门了。
暗戳戳想着要不干脆这么退出他的视线好了,忽然看到他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
“我给惠买台游戏机吧!”
他摆出一副好爸爸的姿态说。
第50章 全部都是借口!
看着甚尔真挚的(其实也没有那么真挚)眼神,有那么一秒钟,五条怜仿佛看到了十年后抱着游戏机手柄坐在电视机前、脑袋上尖刺似的发丝被电风扇的吹得晃荡不止的小海胆——啊,那时候可能称得上是大海胆了。
大海胆与电视游戏中的魔人激战正酣,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半点动静。她悄声走近,绕到前面一看,才发现大海胆居然完全继承了甚尔的这副面孔,连死鱼眼都如出一辙。
五条怜被吓醒了,猛地从幻想中脱身,一抬头,对上的居然还是甚尔的死鱼眼。她又大吃一惊,差点以为自己扎根在无厘头的想象中无法脱身了。
“你发呆干嘛?”甚尔撇撇嘴,对她不认真的模样不太开心,“既然站在别人面前,那就好好听人说话。”
“是是是……”
她一股脑点头,尴尬得无话可说,只好回想着甚尔刚说的那句话,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小海胆现在还只是小海胆而已呢,怎么就需要游戏机……不对,明明就是自己甚尔想要嘛,怎么能拿孩子当借口呢!
不知从何而来的正义感瞬间冲进心头。想想十年后的大海胆,五条怜认为现在的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甚尔……先生!”她搬出了久违的尊称,不着痕迹地把婴儿车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一点,“您不可以把自己的欲。望强行放在孩子的身上!”
拙劣的借口果然一下子就被戳穿了。
当事人是否感到别扭或是尴尬,从表情看来实在无从得知,他只无奈地摆了摆手:“行吧行吧,是我自己想要,这么说你满意了吧?”
满意?唔……
五条怜摸摸下巴,有点犹豫。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比较合适。
虽然甚尔此刻状似服软的表情确实很值得欣*赏没错,但她好像不是出于这个目的才特地指正他的?
说实在的,目的究竟为何,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坦白事实之后,甚尔俨然一副赎罪结束的轻快模样,彻底正大光明地踱到游戏机的柜台前,听着秃了顶的店主大叔喋喋不休介绍着每款游戏机,目光总在不经意间扫过他的脑袋。没办法,五条怜只好推着婴儿车跟上了。
啊,可不是因为她对游戏机有多么感兴趣,纯粹只是不想被甚尔甩在身后罢了——仅此而已!
游戏机琳琅满目,按照颜色分类的游戏卡带也摆得齐整,如同三十六色油画棒那样颜色分明。
最新式的游戏主机摆在柜台上方,最显眼的当然是以前就在广播新闻里听到过、销量高到惊人的PlayStation2,几乎快要退出市场的世嘉土星也还在售卖中,摆在旁边的彩色方形游戏机则是任天堂GAMECUBE。
“这台机器的简称是NGC哟。”光滑的秃顶脑袋摆出一副很专业的姿态,说着的倒都是挺简单的一些事情,“同理,PlayStation2的简称就是PS2。”
还不如不说了。
大概是因为甚尔已经买下了一台新电视,所以店主认定他是游戏主机的潜在客户,也可能是主机的利润相当可观,总之这颗光滑的脑袋卯足了劲,一直在说摆在玻璃柜台上的这些游戏主机的事情。
至于隔了一层玻璃、就摆在柜台里头的掌机,他看也不看,更懒得多提几嘴、五条怜有点失望,可怜巴巴地扒在柜台旁边,盯着里头的好几台机器。
明明是掌机更有意思啊。她郁闷地想。
比如像是角落里那台GAMEBOY,小时候阿悟就很常玩,听说是某一年他的生日礼物,正巧游戏机的出厂日期就是与他出生日完全相同的1989年12月7日。
后来GAMEBOY升级换代,变成了GAMEBOYADVANCE,于是拿在五条悟手里的小巧游戏机变成了红色的GBA。他有段时间很着迷于一款破案游戏,五条怜七七八八地旁观着看完他通关了,却怎么也不明白这款时不时就会冒出“我有异议!”的骇人动静的游戏到底有趣在哪里。
……她也很不明白,直到现在还能轻易地想到五条悟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她也需要一台GBA,说不定多摁上几回十字键就能把脑袋里的杂念全都戳出去了。
“啊,您想要这款是吗?明白了——”
光滑脑袋忽然上下大幅度动个不停,原来是在点头哈腰。每句话的尾巴也被拖成市侩的长音。
五条怜回过神来,终于从柜台里的那些掌机收回目光。原来甚尔已经挑好心仪的游戏机了,光滑脑袋正在忙着打包呢。
不知该算是意料之中还是怎么样,被收进购物袋的是PS2,而不是方形可爱的NGC,更加不会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坟墓里的世嘉土星。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把疑惑憋到出店外之后才说:“为什么不选NGC?”
总觉得要是再店里说出困惑,光滑脑袋一定会科普一大堆她听得懂的或是听不懂的。
五条怜不想看到一颗鸡蛋在眼前晃悠不停,她只想和甚尔一个人讨论这个算得上五条怜的话题。
“哪有什么为什么。”甚尔撇了撇嘴,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倒是你,很喜欢NGC吗?”
“唔——”
其实也没有啦,毕竟她不懂游戏机和游戏。她只是纯粹地觉得,GAMECUBE都比PS2漂亮多了。
“而且任天堂的名字里还有个‘天堂’呢。”五条怜一本正经。
这听起来多酷呀!
不算意外,说完之后就被甚尔白了一眼。
“没品。”又是这个评价。
但好消息是,五条怜免疫了。
“哦。”甚至还能给出这种很没劲的回答,“知道了。”
没有恼羞成怒的“啊啊啊啊你别说啦!”,也没有一本正经的自我辩解,那么“没品”的评价就会变得彻底无趣。
甚尔无话可说。
“喜欢的话就自己买去吧,你也不是没钱。”只丢下这么句嘀咕,他便迈步向前了。
所以,在这场至关重要的新居大采购中跟着手提纸袋一起到家的游戏机。
一小时后,液晶电视也被送上了门,硕大一个,摆在客厅靠墙的正中央,存在感十足。
再然后,就什么都没有被送来了。
约定好六点钟前到家的家具迟迟不来,倒是很准时地在五点五十九分接到了来自对方的电话,一连串的“真是非常抱歉”里夹杂着自己运力不足的遗憾、对他们无法准时收到商品的歉意,另外还掺杂了一丁点对他们买了太多家具的偷偷摸摸的抱怨。
归根结底就是,今晚也没有床能睡了,因为他们出门后完全把买被子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把折叠椅都没想起来要买,以至于他们依然只能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
但这也没关系——红着眼睛打了一整晚《生化危机》的禅院甚尔会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坐在地板上打一整晚游戏绝对比直接睡在地板上好多了!
至于坐在他身旁,像个不倒翁那样摇来晃去的小家伙……抱歉,请先不要把她视作上述理论的样本。
“你要是困的话,去睡觉不就好了?”盯着电视机目不转睛,甚尔的死鱼眼都要变得更加死气沉沉了,“在我视线范围里动来动去,我想留意不到都难。”
“抱歉……但我,我不想睡在木地板上了。”
她悄悄地往后挪了挪。
恰好是在同一刻,电视上跳出一张丧尸的大脸,苍白皲裂的面孔与鲜血漓淋的大口,瞬间把盘旋在脑子里的睡意吓飞了。她匆匆忙忙捂住心口,以免自己一不小心就被吓到撅过去。
这么看来,还是勉强将她加入“打游戏好过睡地板”这番理论的证明人行列之中吧。
甚尔懒得再说她了,举起手臂伸了个懒腰,操作主角杀死了这片地图中的最后一只丧尸,便把手柄丢给五条怜了。
“呶,你来吧。”他换了个坐姿,靠在电视机的包装箱上,“我看着你玩。”
五条怜难以置信:“真的呀?”
这么一来,甚尔不久变成以前的自己了嘛——她就总是旁观五条悟打游戏。
一晚没睡,多少有点头昏脑胀的。甚尔按着眉心,长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总是喜欢质疑我?”
每次向五条怜抛出一句话,有八成的概率还是只能收到一句反问,问了简直如同白问。
对于自己的小缺点,五条怜本人一无所知,也完全没有感觉。不过,貌似惹得甚尔有点不开心了,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她抱歉地笑笑,赶紧替自己挽回局面。
“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尊称又被搬出来了,“我只是太惊喜了,惊喜得难以置信。”
“哦——”
一声应答被他拖得长长的,意味不明。她也不说话了,立马接过手柄,化身为屏幕中的新官上任小警察,穿梭在丧尸横行的警局之中。
漆黑而幽暗的通道,危机四伏的地图,寂静到没有半个音符的BGM。一群丧尸跑了出来,这注定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五条怜屏住呼吸!五条怜握紧手柄!五条怜艰苦奋战!
并且坚持了短短十秒钟,然后惨兮兮地死了。
五条怜沉默。
看着屏幕上血色的“GAMEOVER”,甚尔久久地说不出话。
“……好菜。”
他终于给出了超越“没品”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