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你不觉得折腾就好了。”他摆摆手,准备走了,“今天没发生什么意料外的事情吧?”
“没有。不过夏梨姐她……”
他收回迈出的脚步:“她怎么?”
“……没什么。晚安,甚尔。”
夏梨姐好像很想和你结婚——五条怜是想这么说的,但这件事似乎更适合作为秘密。
所以,还是不说了吧。
第36章 鸢尾花香气的佛罗伦萨
一觉睡醒,走出房间的时候,恰好看到夏梨和甚尔在说话,好像是在讨论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观海的最佳宝座也被霸占了去,一贯的娱乐活动暂且无法落实,五条怜陷入了巨大的空虚之中,呆愣愣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才好了。
大人之间的对话,作为小孩的自己一向是挤不进去的。五条怜对此心知肚明,选择窝在客厅的角落里,乖乖地闭上耳朵,把自己和他们的对话隔绝开来。
她的内心嘛,确实是隔绝了,可说话声的穿透力未免还是太强劲了一些。尽管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偷听,话语还是自顾自地钻进了耳朵里头。
“佛罗伦萨怎么样?”现在是夏梨在说话,“夏天的意大利最棒了!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去过意大利了。”
哦哦……原来是在聊旅游相关的话题呀。
她心里有数了。
借着余光,能看到甚尔点着脑袋,很配合地搭腔:“欧洲吗?确实,还挺不错的。是个挺好的目的地。”
“正好顺道还能去周边的国家看看,是不是很好?对了,小怜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话题居然猝不及防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真叫人意外。
五条怜慢吞吞转过身,发出迟钝的一声“嗯?”,装出恰到好处的迷茫,谁也没发现她刚刚正在偷听呢。
夏梨向她招招手,让她在身旁坐下,一如既往亲昵地搂住她的肩膀:“甚尔和你说了吗?他买的一支股票小赚了笔——这么看来说不定你哥哥是个理财的高手呢。我们正在商量着拿这笔钱去什么地方好好玩上一阵,所以顺便问问小怜你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的。”
股票小赚……真没想到他是这么解释自己的工作收入的,也真难把红绿色变化不停的数字与禅院甚尔联系在一起呢。
五条怜依然保持着迷茫且笨拙的笑容,装出一副正在思索的模样(因为她别的什么也想不到),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摇摇头。
“我觉得去哪儿都挺好的。”她给出了最为模棱两可的答案,“镰仓就很好。”
“还是要趁年轻的时候多出去看看才行。”夏梨轻抚着她的脑袋,挑起一缕卷曲的碎发捋到耳后,“这样才能长见识嘛。”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可惜五条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合适,只好应付了一句“是呀”,总觉得被夏梨拂过的耳朵也有些热乎乎的了。
所以讨论来讨论去,被放进备选名单之中的地点,果然只有夏梨最想要造访的意大利。她似乎也很满意这个决定,忍不住总说起年少时游览欧洲的趣事,遥远的欧罗巴大陆变得前所未有得近,似乎已经能够嗅到佛罗伦萨的鸢尾花香气了。
“那时候我十六岁,正好和小怜你一样大。多巧!”她合拢手掌,很惊喜似的,“所以小怜你一定要去意大利看看才行呐!小惠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把这孩子留在这里就好。虽然你是个母亲没错,但也不能被孩子绊住脚步啦!”
夏梨摆出一副好认真的模样,俨然像个育儿专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五条怜尴尬地笑笑,这样的反应看起来简直就像是默认。
不过,意大利呀……真遥远呢。
她从没去过什么遥远的地方。
除却东京之外,人生地图中最远的标点,就只有京都罢了,而且只是在小时候的某个夏天造访了五条家位于京都的旧宅。去那里的理由也很简单,纯粹是因为五条悟将在那里度过一整个夏天。那时她依旧是具有价值的存在,也依旧是五条悟的……所以她必须同去。
从书上曾看到过比京都或是意大利更遥远的地方,如果能用自己的双眼亲自见证的话,一定很不错。
五条怜兀自思索着,忍不住翘起嘴角。而行动派的夏梨已经在商量起具体的行程安排了,絮絮叨叨说着的却依旧是上一次去意大利的事情。五条怜认真听着,听到中途意识到不对劲了。
“啊。”她抹去额角的冷汗,“我、我还是不和你们一起去了吧。”
拒绝来得出乎意料,夏梨耷拉着面孔,有点不高兴:“怎么突然说扫兴的话呀?”
“是啊是啊。”甚尔居然也在一旁搭腔。
“呃……你忘记了吗?”五条怜朝他挤眉弄眼,“我还没有办理护照哟。”
她特地在“护照”两个字上咬了重音,而甚尔耗费了整整五秒钟才意识到她这是在暗示什么。
是了,要是被发现护照上的名字不是“禅院怜”而是“五条怜”,可就有得好麻烦了——谎言会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一连串坍塌,估计连弥补的余地都不存在了吧。
一转话锋,甚尔赶紧点点头:“啊对对对,你要是办护照的话会很麻烦的,确实还是不去更好。”
“诶,麻烦吗?我也不太懂这种事啦。但小怜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是很可怜吗?”
“没事的没事的真的没事!”五条怜疯狂摇头,把对意大利的那点期待全都甩出去了,“呆在家里也挺好的,正好我很喜欢镰仓呀!”
这话倒不是什么谎言,她确实喜欢镰仓的大海。相较之下,遥远的佛罗伦萨反倒更加像是一抹不切实际的幻影了。
“小怜,真的不要紧吗?”
五条怜点点头:“嗯。”
夏梨很像是松了口气,一下子搂住她:“哎呀,你最好啦!”
说不定在夏梨看来,没有五条怜陪同的佛罗伦萨才是她最想要的旅行,不过五条怜本人当人不会意识到这么深奥的事情,只听到她在念叨着说,就算不去意大利,也无论如何都要带自己去别的什么玩一玩。
“水族馆吧,怎么样?”夏梨合拢手掌,很兴奋地说,“我们去江之岛水族馆!”
水族馆,这也是五条怜从来没造访过的地方——就连坐落在别墅不远处的江之岛,她都还没有正经登上过一回呢。
“我高中的时候,无聊了就会往水族馆跑,去看海洋动物表演。”夏梨兴冲冲地回忆着,“那里的海豚很聪明呢,会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还懂得怎么钻圈子,特别好玩!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看到……啊,有电话。”
话才说到一半,被忽然响起的电话铃打断了。夏梨小跑着去接电话。五条怜放空大脑,开始幻想海豚的事情。
懂得钻过圆圈的海豚……她的认知太贫瘠了点,真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
回过神来,才发现甚尔正盯着自己,目光带着一点微妙感。
“怎么了,甚尔先……甚尔?”一贯尊敬的口癖差点又要冒出来了,幸好她改口得够快。
他收回目光:“没事。”
尽管嘴上说得风轻云淡的,片刻后,他又忍不住开始嘀咕起来了。
“你啊……既然是由我买单的话,倒是选一个更远、更有意思的地方去玩嘛。”他说,“居然还选择呆在镰仓。”
哎呀,这是在不服气吗?但这又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五条怜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也完全没办法给出对症下药的完美答复,只好笑了笑。
“水族馆也很有意思的,我很期待。”她顿了顿,“甚尔去过水族馆吗?”
“没有。”
“那正好可以一起去看看嘛。”
甚尔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不吱声了,听不出到底是赞同还是否认,也可能是想要隐藏自己的心里那点莫须有的小小期待。短暂的沉默稍稍弥漫了一小会儿,夏梨回来了,迈着轻快得几乎像是蹦跶的步伐,一下子坐进甚尔的怀里。
爸爸说他要来拜访我们哟。她是这么说的。
大概不是错觉,五条怜看到甚尔的表情稍稍僵硬了一下,不情愿的情绪马上就要从他的小白脸假面的空隙间漏出来了。还好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状态,这点小小纰漏完全没有被兴头上的夏梨察觉到。
“是吗?终于能见到你的父亲了。”甚尔笑眯眯,“太好了。”
他紧绷的坐姿可看不出有哪里是好的,不过夏梨依然没有发现。
“爸爸说不定会很喜欢你哦——他喜欢有责任心的男孩子嘛。”
有责任心……这个词应该不合适放在禅院甚尔的身上吧?
偷偷旁听着的五条怜暗戳戳想。
于是水族馆的话题暂且被搁置到了一边,夏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即将造访的华原先生的身上了,绕着客厅看了一圈又一圈,总觉得家里还是有些乱糟糟的,又缺了点精致,就连亲自挂起的网球拍耶显得很突兀。
“我可不想让爸爸觉得我离开家住了,反而过得不如之前好。”她对五条怜说,“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见甚尔,要留下个好印象才行……哎呀。”
说着说着,夏梨忽然停下了,侧首看向五条怜,目光在某个短暂的瞬间很像是审视。五条怜猜想她一定是要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或是很严肃的事。
“呐,小怜。”
夏梨开口了。
“我爸爸来家里的那天,你可以带着小惠离开一下吗?”
第37章 无聊得不能再无聊
夏梨的话语盘旋在脑海里,就像是在山顶上乘着气流不停打转的飞鹰,转悠了一圈又一圈,过了好半晌,都没办法停下来。
该怎么说呢……五条怜好像有点意外,但也没有那么意外。她似乎早早地就冒出了一种微妙的预感,所以就连难过或是惊愕感,也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她想眨眨眼,可眼皮很沉重,于是只好突兀地睁着眼眸,像只被吓呆的兔子。
“啊,不是在针对你的意思。”夏梨讪笑着,解释的话语听起来倒像是辩解了,“也绝对没有在嫌弃你。”
五条怜抿着唇,很努力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
“我只是在想,要是爸爸看到了你,会觉得奇怪的。”她继续说,“他的性格比较老派,虽然能接受我和男朋友搬出家住,但这也只是因为我是她心爱的女儿。对于其他人,他的要求总是很严格。要是被爸爸知道甚尔收留了早早生子的妹妹,可能会让他觉得甚尔的家教……我是说,他会觉得甚尔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收留了妹妹和优柔寡断有关系吗?这是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五条怜认真地听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听着,话语就从耳朵旁边溜走了。她赶紧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我绝对不是要把你和小惠赶出家里的意思。”夏梨还在解释,“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在爸爸来家里的那天,你可以带着小惠一起出去玩。去哪儿都行,玩个尽兴吧!”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几张万元钞票叠在一起递到了面前,散发出一股纸币特有的铜臭味。
“呐,给你钱。”
罔顾五条怜的拒绝,夏梨直接把纸币塞进了她的口袋里,如此一来才总算是安心了。五条怜依然有些无措,只能任由铜臭味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姑且算是说定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什么拒绝的余地),在华原先生大驾光临的那天清晨,五条怜早早地披上外套戴好帽子,推着小海胆出门了。
今天是个暗淡的阴天,海面上冲浪客寥寥,游客也见不到多少。其实根本没必要戴上碍事的鸭舌帽,她也搞不懂自己出门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难道是想要不被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吗?可是这里又没有人认识她,就算不戴帽子,也不会有人叫出她的名字吧。
如此想着,这顶帽子就显得分外愚蠢且幼稚了。她默默摘下帽子,塞进帆布包里,向前走了两步,俯身去看躺在车里的小海胆。
对世事一概不知的禅院惠可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早早地就开始遛弯了,对于阴沉的天也毫无怨言,睁大着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到处看,一见到五条怜探头过来,便咯咯地笑出声来。
“果然还是你最轻松啦。”她戳戳小海胆的脑袋,指腹被戳得凹陷了一个小洞,“我又要开始羡慕你了。”
依旧是老生常谈,羡慕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行呢?五条怜收起这点无聊的小情绪,迈步继续向前。
一整天都要在家以外的地方耗去时间,该做点什么,她毫无头绪。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那倒是好办,大不了一整天都泡在影院里,把无聊的或是有趣的电影统统吞吃入腹。或者鼓起勇气走进她从没胆子步入的街机厅里,在8bit的音乐里消磨时间。
打发时间的办法有很多,但是和小海胆在一起,可供选择的方案便惨兮兮地归零了。
坐在海边的长椅上,她都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才好。
说不定水族馆可以允许婴儿车进入,但夏梨说她会带着自己到水族馆玩,要是先一步去了,总有种违背了对方心愿的感觉,五条怜觉得不好意思。
要不,登上江之岛的观景塔?唔,如果没有电梯怎么办?她可没自信抱着小海胆登上那么高的地方。
小海胆的成长速度远远超过五条怜在力量方面的增长。她真不想承认自己毫无长进,但事实就是,圣诞节那天抱不动的禅院惠,直到春天的现在也还是抱得好吃力。
一想到小海胆极有可能伴着重力顺着自己的躯干直勾勾滑下去,最后挂在她大腿上的那副狼狈模样,五条怜就一点都不想登上观景塔了。
既然如此,这一天就只能以最无趣的方式度过了。
午餐和晚餐都在连锁快餐店度过,吃得也是一模一样的汉堡肉套餐。为了消磨时间,她故意吃得很慢,还添了两次茶水,磨磨蹭蹭的模样真叫人担心她是不是打算赖在店里不走了。
除此之外的时间,则大多数都泡在了商场里——而且还是有母婴室的那家商场。从一楼逛到五楼,再从五楼回到一楼,每间店铺的每款商品都被她用目光打量了个遍,但依然没找到什么有趣的或是值得买下的小东西。摆在索尼店铺门口的新款电视机看起来倒是很有意思,不过这可不能纳入“有趣的小东西”的范畴之中,就算再怎么心动或是喜欢,也没办法随意购入。
然后,又回到了海边的长椅上。
到了傍晚时分,天倒是放晴了,夕阳把海面染成很鲜明的橙红色。冲浪客一个也看不到,连绵的沙滩也空空如也。五条怜坐着,内心空空荡荡。
是觉得有点失落吗,还是很孤单?她说不好。
她当然也不会去想家里现在是什么样的*——五条家或是华原家,她全都不会去想。
她只是在思考着,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夏梨说,她父亲是偏好夜里工作的性格,尽管答应了会一起吃晚饭,但绝对会早早离席回去,差不多天黑时回家就可以了。
此刻夕阳仍压在海平面上,天空也是明亮色泽。没有手表,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五条怜不停地四下张望着,看看天际也看看大海,空落落的感觉还是存在着,明明她的汉堡肉套餐选择了大份米饭呢。
睡了好一会儿的小海胆悠悠醒来,开始说起叽里咕噜的婴儿语,这回她感觉自己能够听懂他想说的了。
“你想回家了,对吧?”她轻轻推拉着婴儿车,挂在上头的海鸥小吊坠也随之晃荡不停,“再等等吧。我们马上就回去了,好吗?很快的。”
小海胆以咿呀咿呀作为回应,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不满。
继续等待吧,夕阳总会沉在海平面下,天幕也会变换为深紫的颜色,只留下一抹明亮的光踟蹰在西侧,久久不愿淡去。街灯亮起,现在一定已经天黑了。五条怜飞快地站起来。
“好了,我们可以回家啦!”
沿着海边小径,一路走回家,天边的最后一点光芒被彻底踩入沙砾的空隙之间。熟悉的屋顶与落地窗就在尽头,她加快脚步,却又忽地顿住了。
远远地朝家的方向望过去,最先看到的是陌生的车灯,隶属于陌生的黑色轿车。而后,才看到站在门口的夏梨和甚尔,五条怜往边上躲了躲。她可不想被发现自己回来得太早。
其实她到得也没有那么早,不过恰好赶上了夏梨父亲准备离开的时刻罢了。
他背对着五条怜,个子不太高,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看不清他的脸,所以也猜不出夏梨会不会长得和父亲很像,只能看到她搂着父亲的肩膀,脑袋靠在他的颈窝间,是五条怜一点也想象不到的亲昵举措。
而甚尔嘛,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有礼貌,双手背在身后,穿着的依旧是同学会那天和他很不搭的西装,适度低垂的脑袋甚至可以称得上有点乖巧。
隔得太远了,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能看到夏梨笑得很开心。
家门口的道别稍稍持续了一小会,最后由夏梨送着父亲上了车。红色的车灯闪烁了一下,缓缓驶过来。
五条怜迟钝地愣了愣,才意识到车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匆忙缩起身子望边上靠,躲开沿着地面扫过来的明亮车灯。尾气却怎么也躲不开,在空气中喷出了一道刺鼻的轨迹,刺得鼻腔都在隐隐作痛。
车已经开出去了好远,她仍停在原地。风是不是已经把难闻的气味吹走了?嗅觉好像已经麻木,她有点闻不出来了。又停留了几秒钟,她迈步向前。夜里有些冷了,她止不住地发抖,几乎是颤栗着回了家。
家里有股陌生的味道,应该是换了新的熏香。前几天夏梨把家里又好好地捯饬了一下,但看起来和之前并无太多区别。餐桌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夏梨和甚尔站在桌边,不知在说什么,或许是在说着今天父亲造访的事情吧,五条怜听不清,也没有认真在听。
她脱下外套,安置好小海胆,一抬头,才发现甚尔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他根本没有在认真听夏梨说她爸爸的事。
短暂地对上了视线,甚尔抬手指了指脑袋,冲她做了个鬼脸,像是在说自己有多么不耐烦。五条怜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苦笑了一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望楼下张望。
天彻底黑了,夜晚的海寂静得像是空洞。
或许是错觉,她总觉得那团裹挟着汽油的尾气还停留在柏油路面上,久久不会散去。
第38章 撞向玻璃的海豚
当看到家里出现了一册《意大利游览指南》时,五条怜猜想,一直都没有再提起过的水族馆之旅大概要等到夏梨和甚尔从意大利回来才能成型了。
几天后硕大的几个行李箱也被搬出来了,五条怜逐渐怀疑,除了自己以外,谁也不会在意水族馆的事情了。
沮丧吗?说不好,可能有一点,但也没有那么强烈,毕竟水族馆又不是遥远的意大利——她与水族馆之间的直线距离才几公里而已,完全是只要她想就可以去的地方。但要是当真去了,才会酿成新的问题。
五条怜担心的是,在自己独自一人去过之后,夏梨才想起了水族馆的事情,这该怎么办。到时候究竟是要装作其实自己根本没去过,高高兴兴地和夏梨一起迈过江之岛水族馆的大门?还是干脆和她坦白,狠狠地把她的兴致全都扫光呢?想不好。
总觉得哪种选择都挺糟糕的。
当然,也可以现在就直白地把自己的需求说出来,但对于五条怜这种纠纠结结的家伙来说,坦白直言绝对是最烂的做法,没有之一。
磨磨蹭蹭,春天都快走到尽头了,佛罗伦萨的夏天变得前所未有的近,虽说意大利之旅和五条怜半点关系都没有。
等到慢吞吞但很精细的夏梨小姐收拾完了整整两大个行李箱,便听到她说,在出发去意大利之前,她还要先回家住几天。
“我说的回家是指回父母家啦。”像是担心自己的话落在甚尔和五条怜耳中会产生什么歧义,她很认真地多加上了这么一句解释,“毕竟要在意大利待上一整个月嘛,妈妈说她会想我的。但我总觉得是爸爸会想念我,所以才托了妈妈让我回家去住。哎,爸爸就是这么个性格嘛。”
她笑着摆摆手,抱怨的语气像是在诉苦,可嘴角扬起的笑意,无论怎么看都透着一点得意感,很鲜明地扎进了五条怜的心里。
觉得难过了?啊啊,这倒是没有。她只是觉得有点不自在。
纯粹只是为了舒缓这点变扭的感觉,而不是好奇甚尔在听到这番明显炫耀的发言后会给出怎样的反应,五条怜瞄了瞄他的表情。
此刻,甚尔的表情是没有表情——完全在意料之中。她也只好收回目光,不再看了。
夏梨当然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小小互动(如果这真的能够被称之为是互动的话),自顾自说下去了。
“我不在家里,你们兄妹俩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哟。尤其是甚尔,可不能欺负小怜呀。”她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分外认真地叮嘱着他们,“有保姆在,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们要是想去什么地方玩的话,就去玩好了,不用……哎呀。”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夏梨眨眨眼,向五条怜投去目光,稍稍有点尴尬。
“我们之前是不是商量着要去江之岛水族馆玩来着?”
不用再担心或是纠纠结结,更加不必厚着脸皮主动提出,夏梨本人已经拾回这段被忘却的记忆了,可五条怜怎么觉得更加紧张了?
忙不迭坐正身子,五条怜有点不确定现在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是不是应该笑一下,表现得很高兴或者很期待?还是说,应当佯装不高兴,以表现出自己其实对于被忽略这件事有点不满,顺势对着夏梨撒撒娇?
前者还能后期脸皮装一装,后者的话实在有点……
“真对不起呀,小怜,我居然完全把这件事忘记了!”还没决定好下一步的行动方针,夏梨倒是先一步道歉了,“原谅我吧!”
这算得上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了,五条怜有点措手不及。
“没……没事没事!”她僵硬地摆摆手,“我其实没……呃,我是说,我没关系的。”
夏梨一脸认真:“再磨蹭下去可不行,我们必须明天就去水族馆!”
毫不意外,在隔日的清晨,他们就站在了江之岛水族馆的大门前。这回总算是言出必行了。
迈过大门,五条怜用力嗅了嗅馆内的空气。毫不意外,这里的空气和别处没有任何区别。她的期待落空了——来之前她天真地以为水族馆里一定会有着独一无二的气味。
在门旁立了一块告示板,写着水族馆接下来的开放计划。
由于场馆正在进行装修改造,第四展览厅已经关闭。直到本月月底,其他公众展览区域和露天演出场都将正常开放。
“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呢!”夏梨指着告示牌,带着一点窃喜,“要是再晚一点过来,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馆了。”
这确实算得上是相当幸运了,五条怜也忍不住想要感叹他们的好运气。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耽搁,快快进去吧。
工作日的上午,水族馆空空荡荡,寂静得像是什么私人场所。
推着婴儿车,稍显费劲地通过了窄小的检票口,地面铺的地毯让车轮的阻力变得很大,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费劲了。
难道这里压根不欢迎年纪过小的小访客来参观吗?她不太高兴地想。
大概不只是水族馆不欢迎小婴儿,禅院惠自己好像也对这个蓝色的静谧空间不太感兴趣,躺在车里呼呼大睡,把五条怜疲惫的呼吸声当作是助眠音乐,只在梦境畅游。
其实呀,只要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巨大的落地鱼缸了。
繁杂的水草缠绕在水底,礁石之间钻出了丑陋的鳗鱼,色彩鲜艳的热带鱼缓慢地游在水中,时而聚成一团,时而又散开去了,当真像是一处小小的微缩海域。五条怜忍不住驻足于此,就连浮在水中的浅色灯光都让她觉得那么有趣。
“这个鱼缸里的鱼十几年来居然一点都没变化呢。”夏梨抱着手臂,向鱼缸侧了侧身,只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为什么不购入新品种的鱼呢?老是展示这些热带鱼和鳗鱼,多俗气呀。”
浮在水里的光好像闪烁了一下,鲜艳的热带鱼倏地失去了夺目的色彩,冷冷的光照得五条怜的脸也有些僵硬了。她不自在地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前方的展厅是更具地域风情的当地海域生物,听起来很有意思,但展示的尽是些灰扑扑的鱼类,算不上太过有趣,跟在夏梨身后,无趣的内容转眼即逝,迎面而来的又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鱼缸,如同浅蓝色的画布,只能看到伴着水流搅动着的灯光,却看不到任何鱼类。一旁的展牌也被撤走了。
难道这是空的鱼缸吗?五条怜有预感,夏梨姐马上就要发表她的吐槽了。
“以前这里好像养着海豚。”她把脸贴近鱼缸,吐息在玻璃上打下了一层浅白的雾气,数秒后便消失无踪,“今天不在吗?可能去表演场了吧。”
原来是海豚呀。
“夏梨姐喜欢海豚吗?”
说起海豚的时候,都不像是刚才对贫瘠的热带鱼吐槽了。
夏梨歪着脑袋,想了想才说:“算是喜欢吧……说起来,大型的动物我都挺中意的,比如像是鲨鱼啦鲸鱼啦狮子老虎之类的。啊,人类我也很喜欢哦。”
后半句话显然是一句有趣的玩笑。甚尔抓准时机,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就送上了很配合的大笑,可惜五条怜慢了半拍,愣了愣才扬起嘴角,挤出了一个不太像样的笑容。
“既然海豚今天没有被展出,那就继续往前看吧。”夏梨向她招招手,“走了走了。”
“好。”
把脚踩在婴儿车的小轮胎上,用力往前蹬一下。
当五条怜终于费劲地推动着小车前进时,夏梨和甚尔已经往前走了。投落在地上的水的光影摇晃了一下。抬起眼眸,在浅蓝色如画布般的水泽中,一团暗淡的影子缓缓游来。
影子渐近,凝成短短的吻。灰黑色的海豚向着五条怜缓慢游来,撒下一串珍珠般的气泡。
原来这里有海豚呀。
正这么想着,它加快了速度,尾鳍搅动人造的海水,撞向玻璃,本该骇人的咚一声被水流分散,变成了更平稳的、无法形容的声响,吓不到任何人。所以她也只是呆呆地站在玻璃前,看着海豚向水深处游去,变回一团深色影子。
不必太遗憾。数秒后,影子又回来了,再度撞向玻璃,如同昨日再现的循环。海豚微微张着嘴,像是在呼喊,或是吃痛的叫声。
在不久前看过的海洋纪录片中,展示了海豚的叫声,是很奇妙的声音,像是细弱的气泡声。如果是高兴的时候,海豚会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仿佛什么东西敲击在一起。
栖息在狭小的水缸里,海豚还会再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吗?或者它的尖叫该是怎样的?很可惜,隔着厚厚的一层玻璃,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海豚第五次撞击玻璃时,甚尔过来了。
“哦,有海豚啊。”
话虽如此,海豚好像没有打动他太多,他轻声催着五条怜。
“怎么还不走?怎么,你也喜欢海豚吗?”
第39章 含税价一万日元的紫海胆玩偶
当甚尔说出“你也喜欢海豚吗”的时候,话语中的“也”绝对不是他自己——五条怜可想象不出这样一个黑漆漆的男人会对同样黑漆漆但很乖巧聪明的哺乳动物产生喜欢的情绪。
也就是说,他的意思是,你怎么和夏梨一样喜欢海豚,并且五条怜顺便为这句话添上了一点嫌弃的意味,尽管甚尔的本意并非如此。
这点短暂的思索让她的话语停滞了片刻。迟钝了一下,她点点头:“嗯。”
她确实挺喜欢海豚。
甚尔“哦”了一声。
“那你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吗?”他指了指旁边的通往鲨鱼展厅的小走廊,作势要走,“我先走咯?你别跟丢了。”
五条怜轻轻摇头:“不了,我不看了……我觉得这条海豚好可怜。”
“是吗?”
他恹恹地抬起眼皮,玻璃背侧的海豚正在进行它的第六次撞击。这次撞得很用力,终于碰出了清晰的“咚——”一声,玻璃似乎也在随之颤动。
“确实。”甚尔收回了刚才给出的不确信反问。“被关在小浴缸里,变成了供人欣赏的玩物,确实有点可怜。”
浴缸……原来他是如此看待那个巨大水槽的。
听着他的比喻,明明已经不想再去看那个可怜的生物了,五条怜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瞄了瞄。
他说得没错,和大海相比,即便是宽达数百米的玻璃水槽,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空间而已。
回过神来,甚尔自己自说自话地走开了——亏她还以为他们要继续站在鱼缸前,讨论海豚的话题呢,真没想到自己只是稍稍发呆了一小会儿,他就已经自顾自地走远了。她赶紧推着婴儿车追上。
“说不定!”小跑了几步,她的气息有点喘,话语也显得很急促了,“从海豚的视角看过去,我们也是被关起来的、供它欣赏的玩物。”
甚尔放慢脚步,侧首看着她,原本是想要说点什么的,但看她一脸认真,话到了嘴边才收回话语,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转而说:“你要是非要用这种说辞安慰自己、顺便安慰海豚的话,我也没办法。”
哎呀,心思被看穿了。
五条怜低下头:“……抱歉。”
“这种事不用道歉。”
“哎呀,你们俩吵架了呀?”
夏梨远远地站在弧形鱼缸的展台前,游过的姥鲨在她头顶上留下一道奇形怪状的影子。她靠在墙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虽然兄妹吵架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这种伤害感情的事情还是越少越好哟。”
“嗯,你说得对。”甚尔快走几步,来到她的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她太磨蹭了,盯着海豚不肯走,所以催了催她。这也不算吵架吧,是不是?”
“海豚池开始正常展出了?那我也要去看看!”
完全把协调到了一半的兄妹关系丢到脑后,夏梨拉着甚尔往回跑,欢快的脚步踏得地面也在轻轻颤动。五条怜有点想叹气了——拜托,她刚刚才把婴儿车推到这里来呢。要不干脆在这里等夏梨姐回来吧?她暗戳戳想。
“快来看海豚啦!”
像是忘记了她就是从海豚的鱼缸前回来的,夏梨冲她招招手,热情地邀请她一起过来。偷懒的念头看来要全部泡汤了。
艰难地折返,再艰难地推行。重新回到那巨大的落地鱼缸前,海豚再度游来,却不再直直地撞向玻璃了,转而在水里一圈一圈地盘旋,用躯体的侧面磨蹭般碰撞玻璃,结实粗糙的皮肤在光滑表面拖拽出吱呀的声响。夏梨看得出声,捂嘴笑起来。
“它想和我们一起玩呢,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是啊。”甚尔也搭腔,“肯定是在这里生活得很幸福,所以才会很通人性吧。”
刚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前后说辞不一,算不上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尤其在甚尔的身上,就更不意外了。尽管如此,五条怜还是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压住了——嗯,一定是那点小小的共鸣感无法喘息了吧。
对怎样的人说怎样的话,这算得上是禅院甚尔的特长,可惜并不怎么值得夸赞。他也完全能凭借余光撇见到耷拉着面孔的五条怜,但他可不打算在这种时候照顾她的情绪。
果然是个是个小屁孩,会为了这点小事郁闷。他还是忍不住暗自这么想。
就连海豚也觉得无趣了,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撞击后,再度遁入深蓝的水域之中,再也不见踪迹。此处也失去了吸引人的价值,还是继续向前吧。
剩下的这段时间,五条怜度过得并不专心,甚至连时间的真实感都带着一点不真切的虚浮意味。各种各样的鱼类都变成了相似的模样,摇摇晃晃着从脑海中游走,露天的表演场也带着海水气味。
大概是因为今日参观的人数不够多,也可能是下个月就将闭馆装修了,最近的海洋表演都被取消了。夏梨很失落,而五条怜是直到走进纪念品商店时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顺便也意识到,今天的游览已经结束了。
……诶,这就结束了呀?
五条怜眨眨眼,感觉不可思议。
其实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从海豚馆开始,她的心思就已经不在江之岛了——至于飘忽到了什么地方去,她自己也答不上来。所以懊恼什么的,完全是没有必要存在的情绪,可她还是忍不住开始后悔起来,心想着刚才真该好好游览馆内的每个角落的,否则现在也不会只剩下满脑子的海豚了。
已经走到了出口处的纪念品商店,倒是还有折返的余地。可事到如今,再说自己想要回去,未免也太丢人了,她可说没脸说出口。
思索着思索着,差点她又要想得出神了,幸好婴儿车里的动静顺利得让她回过神来了……不对,婴儿车里发出响声,这可不是什么“幸好”的事情呀!
比五条怜还要更加神游天外的小海胆,在今日的行程即将走到终点之际,才慢悠悠地醒过来,附带很有可能一触即发的尖锐哭声。
警铃已经被拉响了。连一秒钟都耽搁不得,五条怜立刻抱起禅院惠,猛地压在手臂上的重量沉沉地往下坠,拉扯着她险些没站稳。
今天自己的双手好像格外没劲呢……这算怎么回事?明明她很认真地吃完了早饭呀。
探究乏力的原因实在是麻烦事一桩,很快五条怜就决定放弃思考了,努力用手指兜住抱着自己膝盖才没有掉下去的小海胆,小碎步挪到了甚尔身边。
“帮帮我……”她涨红着脸,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我,呃,有点抱不动了。”
本来还想找个借口的,理由都已经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口。长篇大论的辩白可没有用处。至少五条怜觉得没用处。
再说了,只要把困境说给甚尔听,他也不会多嘴问一句“为什么”——他只会无奈地白她一眼,然后俯身把小海胆拎起来,轻松地扛在肩上,仿佛禅院惠当真是货架上摆着的含税价一万日元一个的超大紫海胆玩偶。
“这小子,什么有趣的事情都错过了啊。”他一边嘀咕,一边慢悠悠走在货架之间,“那就好好看看纪念品商店吧,反正你也只有这点东西可以看了。”
如此无情的事实完全没有打击到小海胆。他高兴地咿呀咿呀,反而对周围这些毛茸茸的小鱼更感兴趣,还想伸手去摸画着企鹅的玻璃杯,幸好被甚尔先一步拦下了。
“不许玩。”甚尔板着面孔,故意吓唬他,“不然我把你塞回婴儿车里。”
小海胆睁大了眼,鼓起了脸蛋,呆呆地盯着甚尔看了一会儿,一下子笑出了声——他完全没被吓唬到嘛!
旁观了这一切的五条怜也松了口气。
她可不希望禅院惠被吓哭,虽然这还是很容易就能哄好,但有些没必要的辛苦还是别耗费了吧。
拍拍胸口,余光忽然瞥见到夏梨。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甚尔和惠,直勾勾的实现几乎要黏在父子俩身上……
……是了,他们是父子,而夏梨还不知道这一点呢!
不会吧,难道要被发现了吗?
心脏又开始飞快地跳动起来了,五条怜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或是做点什么。在拿定主意之前,夏梨已收回了目光,转头看着她,目光带着一点微妙的神秘感。
“我在想呐。”她说,“甚尔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很称职的父亲,对不对?”
……这话是什么意思?
五条怜搞不懂她在想什么,提起的心思也完全放不下去,只好笨拙地挠挠后脑勺,努力用手臂挡住自己的表情:“是吧——”
该说是称职还是不称职呢……很难评价。
夏梨点点头:“以后结婚了,果然还是该由他来负责带孩子。”
五条怜还是很懵:“夏梨姐,你要和甚尔结婚了吗?”
“还没有啦,我只是随便一说。”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真有那么随便,她还摆了摆手,扬起一阵刻意的风,“对了小怜,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您说。”
“要是你哥哥哪天要和我求婚了,能不能提前告诉我呀?我想早点做好准备!”她笑眯眯的,“你知道的,惊喜求婚是很浪漫没错啦,可要是刚好遇上我灰头土脸的时候求婚,那就太丢人了——求婚可是人生唯一一次的经历呀!”
求婚……应该也不是那么具有唯一性的事情吧。五条怜心想着,慢吞吞点头。
“好。我明白了。”
夏梨笑着轻拍她的肩膀,换上一副认真面孔:“放心啦,我不会抢走你哥哥的!”
肯定只自己刚才短暂的犹豫害她冒出这种错觉了。五条怜慌忙摇头:“我没有在担心这种事!”
她只在担心别的事情,因为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在他们之间,只有她知道夏梨姐有多么喜欢甚尔,也只有她知道甚尔对夏梨只是利用关系。她明明知道,却不能向任何一方透露这份爱意或是恶意。多么糟糕的信息差。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她有时也会这么想。
“甚尔,你会和夏梨姐一直住在一起吗?”
趁着夏梨回了东京的家,五条怜才鼓起勇气向甚尔试探起这个问题,而他只是翻了个白眼:“考虑这么久远的事情干嘛?”
她尴尬地笑笑:“想先做起未来的打算嘛……”
“不是因为楼梯间住腻味了?”
“不是不是!我没有住腻!”
还想替自己美好的楼梯间辩解几句,门铃忽然响起,突兀地传到客厅。甚尔冲她挥挥手,意思很明显了,就是叫她去开门。她也不磨蹭,小跑着来到玄关。
这样,简直就像还住在那间小公寓一样。
五条怜没由来地冒出了这种念头。
挂上门链,透过敞开的小缝,看到有些年纪的中年男人站在外头,穿着很精致的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了脑后,藏在金丝眼镜后方的细长眼睛正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
五条怜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他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不自在,仿佛在被审视着,或许他正在心里评价着自己呢。
“请问。”
一定是评价结束了,男人开口说。
“禅院甚尔在吗?”
第40章 大赚一笔!
男人说话时的中气很足,话语仿佛嗡嗡地伴着海风一同钻进了耳朵里,震得大脑都在发颤。
他是来找甚尔的。五条怜在心里再度重申了一下男人的来意。
难道又有新的工作了吗,还是别的什么事情?好奇心正在蔓延,但绝不能因此而耽误眼前的来客。想着最近好像没有被叮嘱“如果有谁找我就说我不在家”之类的话,她点了点头。
“他在的。您请进。”
她推开了门。男人的视线从头顶落下,似乎还在观察她。
最开始,五条怜总觉得他的眼神很叫人冒犯,现在倒是没有这种别扭感了,因为她也在偷偷打量着对方。
眼下可以确定的是,她从没有见过这个人,至少没有打过照面。他的面孔完全陌生,与记忆中任何一个人的模样都不同,唯独细长的眼睛透着些许熟悉感,好像和某个人的眼睛很相似,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
正思索着,他已走到了走在前面,无需指引便跨过了玄关,径直走向客厅。他的背影,五条怜好像在不久之前见到过。
她说的不久之前,就是——
“啊,华原先生大驾光临!”甚尔从沙发上起身,向男人微微躬身,故意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抱歉,没能来迎接您。”
“无妨。”说着满不在意的话语,他却刻薄地眯起了眼,“只是正好有空,随意前来拜访而已。”
短短的对话针锋相对,一下子斩断了五条怜的所有困惑。
是了是了,难怪觉得很熟悉,因为她确实见过他的背影。就是在海边无趣地度过了一整天后,在家门前见到的夏梨父亲的身影呀!
思绪好像又开始嗡嗡叫了,惊讶到安静不下来。夏梨姐的爸爸来找甚尔做什么呢,还特地挑选了夏梨不在家的时候,不会是……
她好像想明白了。
不会是要开始讨论结婚的话题了吧!
五条怜的大脑开始自动播放起了婚礼进行曲,身着白西装的甚尔——由于根本没办法想象出他穿白西装的模样,所以幻想中的甚尔只剩下了一件会走路的白色西装——与漫天飞舞的花瓣,一脸幸福的夏梨姐挽着板着面孔的父亲,然后……
……好吧,在勾勒出华原先生的表情时,不受控的幻想就停下了,因为她想象中的华原先生的表情和现在坐在沙发上的他一模一样,板正且僵硬,带着幽深的冰冷感,似乎很不愉快。
他真的要带着这副面孔和女儿的心仪对象讨论婚姻大事吗?或者,是自己猜错了,他的目的和结婚完全无关?
无论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和五条怜好像都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华原先生的对话对象是甚尔。她多少感觉到了自己的碍事,飞快地溜走了。
“哎,阿怜!”
才溜到一半,甚尔忽然叫住她。
“有客人来了,都不帮忙泡杯茶吗?”
语气中的抱怨意味好刻意,简直像是特地说给来客听的。毕竟以前有客人上门,他可不会殷勤地请人喝茶。
被差遣着做事,五条怜是没什么怨念,不过应声听起来还是恹恹的。
在厨房橱柜里翻找一番,不晓得最好的茶叶到底摆在了什么地方,只找到了袋泡红茶,姑且泡上两杯。滚烫热水把茶杯捂得滚烫,用手端着,掌心都要烫熟了。她呲牙咧嘴地放下茶,一抬头,总觉得华原先生的表情都比刚才更冰冷了一点。
怎么了,是嫌弃自己呲牙咧嘴的表情太难看吗,还是纯粹不喜欢袋泡红茶?搞不懂。
“走吧走吧。”甚尔打发她回去,“惠好像在哭,你把他抱回你的房间。”
“好。”
家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哭声,可甚尔还是这么说了。五条怜不打算质疑他,乖乖地去婴儿房抱起小海胆,横穿过客厅,在华原先生的注视下回到了小小楼梯间。关上门,这房紧密的空间很难得的只给她带来了压抑的密闭感。
甚尔和华原先生正在说话,话语穿透墙壁,被过滤成沉闷的咕呜声。她兀自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握住门把手,把门轻轻推开了一道小缝。
“她是我的女儿,我会给她足够的自由,无论她去怎样的地方、找怎样的男人,我都不会否定她。”清晰的话语倏地钻进来,此刻是华原先生在说话,“但她该长大了,而成长伴随着否定。我知道她很喜欢你。”
“可您不喜欢我,对吗?”
“我会为夏梨选择更合适的结婚对象,你不合适成为华原家的成员。”他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带着轻蔑感,“大家族离家出走的混子,还带着来历不明的小姑娘和一个孩子。我知道你是哪种人,也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们谈个好价钱吧,别再耽误夏梨的婚事了。”
五条怜的心脏在怦怦跳。
其实她没有猜错,华原先生确实是来讨论婚事的,只是具体的内容是与婚姻截然相反的分离。
听到了甚尔的笑声。五条怜相信他是真心在笑,但考虑到此刻是在夏梨父亲的面前,他绝对会至少伪装出懊恼的模样。
“夏梨喜欢我,要是被她知道心爱的父亲拆散了自己的自由恋爱,我担心她会埋怨您。”
甚尔故作贴心,可惜没有要挟到任何人。
“她会嫁去大阪,这是很久以前我替她做出的决定。而你……留在东京吧,怎么样?下北泽有一套房子很适合你这种单身汉居住。”
“要让我妹妹流落街头吗?你也看到了,她带着小孩子,很辛苦的。”
华原紧抿的嘴角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了:“那就新宿吧。那儿有栋去年竣工的塔楼,顶层的风景想必很好。”
“小孩*们长大后的教育开销也是个问题啊。”
“我会给你现金的。”华原的语气已经透出不满了,“这样足够了吧?”
真像是在用对话进行博弈。
甚尔已经快要摸到华原的底线在哪里了。
要是再压榨下去,说不定能够挤出更多的钱,但还是别这么做更好。就当是给老人家留点面子吧。
他垂下头,把脸埋在掌心里,做作地长叹一口气。
“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平复一下心情。”他好像真有这么痛苦,“然后,我一定会完成您的心愿。”
钱包小小出血的男人脸上也失去了血色,恼怒地僵着脸,挤出一句:“请尽快。”
“好的。”还是继续叹气吧,“没问题。”
达成了共识,华原也不想多待,立刻起身离开了。甚尔还是保持着那副懊恼模样,只用余光观察着玄关处的动静。待砰一声关门声响起,他的颓废姿态也一扫而空,惬意地坐在沙发上,自在舒展四肢,好一副畅快模样。
吱呀——楼梯间的门打开了。五条怜探头探脑,确定华原先生确实已经走了,这才迈出房间。
“您和华原先生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是吗?”她问。
甚尔慢吞吞点头:“嗯。你不是全都听到了吗?”
“唔!”五条怜瞬间红了脸,“您、您发现了呀?”
“你房间的门开得那么明显,怎么可能看不到。”他轻笑了一声,“不过,那个老头子可能没看到。他光顾着对着我发火了。”
“哦……”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五条怜磨磨蹭蹭在沙发上坐下,把小海胆摆在膝头,任由他揪自己的裤子玩。她偷偷打量着甚尔的表情,看他一脸自在,仿佛刚才的博弈根本没有存在过。
“干嘛?”
许是看得久了,也可能是目光太过不加掩饰,甚尔抛来不耐烦的疑问。五条怜磨磨蹭蹭收回目光,嘀咕着:“您真的要和夏梨姐分手呀?”
“是啊,不然呢?”他满不在意的,并不觉得这是多么让人痛苦的差事,“都答应人家了,总不能反悔。”
确实是这样没错啦……
五条怜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夏梨笑吟吟的模样,与她说起结婚时,会不自觉亮起的眼睛。
她有多喜欢甚尔呀?喜欢到笃信他会求婚,还同她约定了小小的承诺。
……是了。还有承诺呢。
没能等到结婚的惊喜,倒是分手的噩耗先一步到来呢。
光是想着,五条怜都忍不住要叹气了。
从这声叹气中,甚尔意识到不对劲了,赶紧坐起来:“哎哎哎,你可别和夏梨透露这件事啊!”
“不会啦!”她急急解释,“我不会说的!”
“行吧。”
甚尔勉强松了口气,五条怜则无话可说,默默地抱起小海胆,走到阳台上吹风了。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也答应了不该答应的承诺。后悔嘛,多少有一点,不过后悔也是没用的。五条怜努力藏起心中泛滥不止的那点惊讶,努力不让心绪流露到脸上,可是失败了。她依旧沮丧得耷拉着面孔,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没关系,这不打紧。她安慰自己。
夏梨姐还要过几天才回家,等到那时候,自己肯定已经收拾好心情,恢复正常模样了,绝不会被看出半点端倪!
所以没事的,没事的,一定——
“我回来啦——!”
区区二十四小时后,华原夏梨推开了家门。